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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武器》中的虚无主义

2020-02-27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虚无主义凯瑟琳亨利

李 莉

(宿迁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宿迁 223800)

大多数读者和批评家都赞扬海明威小说中的硬汉形象、精湛的叙事技巧和独特的“冰山原则”,较少关注他作品中体现的悲剧意识和虚无思想。《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早期创作的一部“动人而优美的作品”,作品讲述了美国青年亨利在一战期间志愿参加意大利军队的经历和他与英国护士凯瑟琳的爱情故事,但战争毁灭了他的精神,也扼杀了他的爱情,最后亨利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作者将爱情的美好和战争的残酷穿插描写,两者对比表达了对战争的厌恶之情。主人公亨利的内心和形象有一个变化过程,对待人生从一开始满怀希望到最后理想幻灭,陷入迷茫、虚无之中。

一、亨利虚无主义思想的体现

(一)对战争的幻灭

亨利对战争的态度经历了由积极参战到对战争深恶痛绝的过程。在爱国主义和民主观念的蛊惑下,满怀“使命感”和“英雄梦”的亨利志愿以美国红十字会救护车驾驶员的身份加入一战意大利战场,希望在战争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一开始,他对战争充满信心,对工作尽职尽责。亨利休假回到前线时到汽车间视察,发现“一切情况相当满意”,不禁感叹道:“我本来自以为很重要……现在我才明白,有没有我并没有多大关系。”[1]16亨利感觉到自己可有可无,微不足道。海明威借助“胡闹的战线”“该死的战争”“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战争这么坏的事了”等简练的语言将战士们厌战的情绪呈现出来。士兵们靠着纸牌、赌马、酗酒、逛妓院打发寂寞的时光和麻醉自己,对战争表现出消极态度。亨利也对战争表示出怀疑和失望,整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当亨利的腿被迫击炮弹炸成重伤,目睹战争使很多人失去了生命时,他意识到:“拯救世界民主”的口号是迷惑人们为帝国主义战争卖命的幌子,战争是统治阶级实现自己野心、军官们争功夺利的工具,是罪恶的、残酷的。从自己在掩蔽壕吃奶酪而受伤却得到银质勋章这件事上,亨利越发意识到战争的虚伪:“我观察了好久,也没看到什么神圣的事,而那些所谓光荣的事,并没有什么光荣。”[1]180腿伤治愈后,亨利接到命令返回前线,但他发现意军不仅士气大跌,而且整个部队充斥着绝望的情绪,在德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天气又冷又湿,亨利日渐滋长反战情绪。对于夜间打仗的情形,作者只用客观的语调进行叙述,只是告诉我们伤员来救助站的方式:“有的由人用担架抬来的,有的自己走,有的由人家背着越过田野而来……装满了两部救护车。”读者可以推测出伤员数量一定不少,送来的都是那些还活着的,死了的,自然就不必送救助站了。亨利返回战场时正赶上部队大撤退,混乱中他被盟军抓住,因为口音问题被误认为是“德国间谍”,差点被“自己人”枪决。亨利对战争彻底绝望了,此时他看清战争荒诞的本质。为了免受就地枪决,也为了逃离这残酷的战争,亨利伺机跳入了冰冷的河里逃命,跳上疾驰的火车逃到米兰。“愤怒在河里被洗掉了,任何义务责任也一同洗掉了。……这已不是我的战争。”[1]223亨利割掉袖管上的星章,从此割断了与战争的联系。九死一生的逃亡经历增长了他的反战意识。逃离战争使亨利面临被捕的危险,所以他和凯瑟琳逃到了中立国瑞士。离开部队后,亨利不再想知道战事,不再谈战争。战争对他个人来说,已经结束了。战争使亨利身心受到双重摧残,他失去了价值观、理想、信念,沦为一个虚无主义者。

(二)对爱情的无望

战争中的爱情虽有几分柔情蜜意,但多是昙花一现,最终多以死亡的悲剧而结束。亨利和凯瑟琳初次相见时是相互调情,相互慰藉:凯瑟琳只把亨利当作那个阵亡的未婚夫的替代品,亨利跟凯瑟琳接触只是他感觉“这总比每天晚上逛窑子好多了。”[1]30凯瑟琳吸引他是因为她长得清纯、漂亮,他没有任何爱凯瑟琳的念头,认为这是场像打桥牌一般的游戏,在她到医院的几分钟后就要和她在医院的病床上睡觉。凯瑟琳当时只是一个伺候人的护士,身体的奴隶,亨利享受着养尊处优的快乐。很快凯瑟琳就对亨利全心全意、一往情深,第一次分别时就将脖子上戴的一个金链子护身符圣安东尼像送给亨利,希望能保佑他安全返回,但亨利很快就完全忘掉它了,后来也把它弄丢了。亨利的情感发展具有阶段性,之前亨利用赌博、喝酒、逛妓院来排遣内心的空虚、消除战争的恐惧。他回忆到:“夜间醉了酒躺在床上,体会到人生的一切都是这样……接下来的就有另一天的夜晚。”[1]13亨利当时是一种游戏人生、花花公子的态度,后来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亨利发现凯瑟琳对他很重要,当他去找她却没有见到她时,他感到很失落:“我本来把来看凯瑟琳当作一件很随便的事……但是现在我见不到她,心里觉得寂寞空虚。”[1]4亨利疗伤期间,凯瑟琳不顾战火,赶来米兰照顾他。亨利更多地发现凯瑟琳的善良和温柔,对她越发依赖。她的美好就像一束光照亮亨利原本已失去信仰的心灵。那一年的夏天他们过得幸福、快乐,凯瑟琳怀孕了。凯瑟琳对亨利无微不至的照顾改变了亨利原有的爱情观,渐渐地亨利发现自己爱上了她,逃跑后只想和她在一起。亨利把凯瑟琳当成逃离战争的避难所,他们在瑞士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在难产时,尽管遭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凯瑟琳仍然微笑着安慰亨利,让他不要担心,让他去外面找点吃的。最后凯瑟琳难产身亡,亨利失去了精神支柱,不得不重新面对孤独和迷惘。和凯瑟琳相比,亨利总给人一种不温不火,不远不近的冷漠感,对待爱情很消极。对待他们的爱情结晶,亨利坦白:“我对他没有感情。他跟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似的。我没有当父亲的感觉。”[1]312亨利的爱情经历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战争破坏了亨利和凯瑟琳美好的爱情、幸福,亨利的爱情梦也消失了。

(三)对死亡的麻木

《永别了,武器》的第一章就写道:“冬季一开始,雨便下个不停,而霍乱也跟着雨来了。瘟疫得到了控制,结果部队里只死了七千人。”[1]4七千人不是一个小数目,但相对于在战场上死去的人们,因霍乱死去的七千人根本不算什么,这句反讽嘲讽了战争带来的巨大灾难,表达了作者对政府面对将士死亡时的麻木与冷漠的讽刺。亨利自己战地负伤让他真实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看到到处血肉模糊的尸体,听到伤员痛苦的嚎叫、呻吟。文中有一处描写亨利的战友帕西尼被迫击炮弹击中后的情景:“我在黑暗和光中看出他两条腿的膝盖以上全给炸烂了。有一条腿全没了,另一条腿还由腱和裤子的一部分勉强连着,炸剩的残肢在抖着扭着,仿佛已经脱节似的。”[1]55死亡在战场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战地医院也是极其危险和混乱的,军医们变得麻木,失去对生命的尊重,“活像屠夫一般”。“血滴得很慢,仿佛太阳落山后冰柱上滴下的水珠。”[1]61这句比喻仿佛让人看见死神慢慢微笑的样子,更让人冷得刺骨,寂静得可怕。士兵死了,车子还在继续前进着。“到了巅峰的救护站,有人抬出那张担架,另外抬了一张放进来,于是我们又赶路了。”[1]61担架被抬出,就这么一个动作,一个生命从此就永远消失了。然后又抬进了一个。“抬进”与“抬出”两个动作之间就完成了一次生死的交换。

亨利提到一次他野营的经历,加一根爬满了蚂蚁的木柴在火上,木柴一端烧起来,蚂蚁便纷纷涌向另一端,被烧得焦头烂额,到末了还是全部被烧死在火中。亨利大有机会做个救世主,从火中抽出木柴,去挽救那些可怜的小生命,但他漠然视之,什么都没做,这是因为目睹战争的残酷和太多的死亡发生,他感到死亡很平常,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毫无意义,挣扎都是徒劳的,最终都会面对同一个结局——毁灭。

自己的孩子被剖腹拿出来时,亨利没注意他是活的还是死了,当护士告知他婴儿的死讯后,他只是说:“我不知道,你还是回去陪夫人吧”。[1]314随后他心想:“最近一星期来可没感觉到他在动。可能早闷死了……早闷死了倒也爽快,免得现在要经历这长期的死的折磨。”[1]314磨难让亨利有“活着的人比死的人更痛苦”这种颠覆性的想法。当护士告诉他凯瑟琳很危险时,他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地祈祷:“上帝啊,求你叫她别死。婴孩你已经拿走了,但是别让她死。孩子没有关系,但是别让她死。”[1]317亨利向来不相信上帝,现在却不由自主地祈求上帝开恩放过他心爱的人,但凯瑟琳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小说里没有任何一句描写当时亨利是什么表情,但是从医生连续说了三次“我能送你回旅馆吗?”可以推断出亨利当时的状况非常糟糕。哀莫大于心死,亨利没有哭泣,走进病房,像跟石像告别那样离开了她的尸体。最后,他离开医院,在雨中,在无尽的迷惘和虚无中孤单地走回旅馆。凯瑟琳的死使亨利失去了全部的生活希望,内心十分空虚,精神上一片空白。他的安静、茫然、苦涩、绝望让人后怕,他仿佛意识到任何人的死亡,不管是在战争中还是在平常生活中,都是没有意义的,在战争中死去和在恋爱中死去,结局都是一样[2]。最后只有灾难、死亡、虚无占据了一切。

二、虚无主义思想产生的原因

亨利在战争、爱情和死亡方面表现出的虚无主义有社会历史方面的原因,也有他的性格缺陷原因,反映了海明威20年代迷茫的人生观、虚无主义思想和悲剧意识。

(一)社会历史原因

英国文学理论家特里·格尔顿曾说:“一切艺术都烙有历史时代的印记。”[3]作家的思想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20 世纪20 年代的美国青年常被称为“迷惘的一代”,海明威是“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这些人消沉迷惘、悲观绝望。受当时动乱社会的影响,他们身心大多遭受过创伤,几乎否认一切传统价值,又找不到新的道德原则和价值观念来充实生活,内心深处被永久地打上了悲观和无奈的烙印。海明威塑造的亨利有着“迷惘的一代”典型的人生经历和精神状态。战争是导致亨利悲剧和产生虚无主义思想的重要原因。

(二)亨利的性格缺陷

亨利有着自身的弱点:认识有局限性,他判断失误导致手下无辜丧命。亨利有不成熟的身份特征及其孩子一样的举止,最初与凯瑟琳随意调情时,就撒谎说“爱”她;对牧师也言而无信,答应休假时去他的家乡,却食言没去。亨利在逃离战争之前,对战争和生活持比较消极的态度,“从来不思想”,他对战争失去信念后,感觉一切都是虚无与徒劳。他没有宗教信仰,当他认清战争的本质,产生厌战的情绪后,很容易产生虚无主义思想。

(三)海明威的创作观和人生经历

海明威的艺术创作信条是:“一部小说中的人(这里说的不是精心构思的人物)必须来自于作家已经吸收、消化的经验,来自于他的知识,来自于他的头脑,来自于他的内心,来自于作者的全部身心。”[4]海明威的艺术创作阐发了他关于世界、人生的看法。海明威的作品和有关海明威的传记资料可以看出海明威对整个世界的悲观看法,他眼中的世界充满着暴力和死亡,生活既空虚又无意义。他对世界的悲观看法渗透到了他所塑造的人物和作品中。

《永别了,武器》被认为是一部自传色彩很浓的小说。亨利的经历和海明威切身的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1918年,在美国当局对战争的鼓吹下,19岁的海明威获准加入红字会救护队,怀着为国献身的热切愿望,他奔赴第一次世界大战意大利战场。海明威在炮火中身受重伤,腿上中了 200 多块碎弹片,被送往米兰医院救治,前后经历了十几次大手术,受到一个漂亮的美国护士阿格尼丝的精心照料,两人产生了爱情,但阿格尼丝拒绝了海明威的求婚,很快爱上了一位上尉,这对涉世不深的海明威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虽受到政府的嘉奖,但海明威深刻地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和荒唐,因而感到空虚和迷惘。他回忆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我在身体、心理、精神以及情感上都受到了很重的创伤。事实真相是,我的伤深入骨髓,结果确实给吓坏了。”[5]战争使他的身体遭受难以治愈的创伤,比肉体伤害更痛苦的是留在他精神上的创伤。战争对人性摧残的巨大阴影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长期在抑郁中无法自拔。据他的亲属回忆,他参战回来后,“不想工作,不想上大学,什么事都不想做,他成了一个没有目标的人。”他父亲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情绪很不好,医治无效,饮弹自尽,家里陷入了财政危机。海明威在创作《永别了,武器》时,恰逢他妻子难产差点送命。海明威长期失眠,入睡后被噩梦折磨,旧病经常发作,这些遭遇使他觉得人生变幻无常,随时随地都潜伏着危机。文学创作给海明威带来了优裕的生活,但并未由此改变他的人生观:“人生就是一场悲剧,人生只能有一个结局。”[6]最后他在抑郁中选择了自杀。所以包华富认为:“海明威笔下的世界是一个战争的世界,一个非理性的世界,一个虚无的世界。”[7]海明威把自己的亲身感受和悲剧意识融入到小说中,这是《永别了,武器》中充斥着迷茫和虚无的另一原因。

三、结语

爱情和战争是海明威小说两大主题。《永别了,武器》中战争是主线,爱情在战争的大背景下显得苍白无力,战争毁掉了亨利的战争梦想和爱情梦想,把亨利从一个热血青年演变为空虚、迷惘的典型。海明威的多部作品都描绘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背景下年轻人悲观、虚无的精神状态,表达反战思想和悲观的死亡观,成为他独特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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