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语文教师对简化字的四种误解及教学启示
2020-02-25郭宏君
郭宏君
(厦门市集美区灌口小学,福建 厦门 361023)
1986 年10 月,国家语委重新发布的《简化字总表》中,实收2235 个简化字。[1]著名语言文字学家王宁统计后指出:“大陆在现代汉语书写时用的简化字,有四百多个是个体简化字,两千多个类推简化字。”[1]简化字数量如此之多,值得小学语文教师关注、了解其主要特征,为科学识字夯实根基。
一、免偏颇:简化字不等于后起字
汉字的“繁简之争”令人印象深刻。推崇繁体字的人曾质疑:“汉字简化后,親不见,愛无心,産不生,厰空空,麺无麦,運无车,導无道,兒无首,飛单翼,有雲无雨,開関无门,鄉里无郎……”更有激进者登报称简化字为“残体字”。这些论调大都片面地以为繁体字才是源远流长、信息丰富的“正体”,排斥“非正统”的简化字。
其实,繁简各有优势,已是共识,不再赘述。作为识字启蒙的小学语文教师,首先要明确“简化字不等于后起字”。王宁在《汉字与中华文化十讲》一书中指出,“从来源看,简化字并不是现代人造的,也不是文字改革委员会(注:即“国家语委”前身)凭空想出来的”,并例举测查、统计所抽取388 个简化字在汉字书写的典籍文本中的时间年代分布,发现“始见于新中国成立后的字数仅有1 个,始见于民国时期的有46个,明清时代74 个,元代72 个,宋(金)时代29 个,隋唐时代31 个,魏晋南北朝时代24 个,秦汉时代62 个,先秦时代49 个”,由此推论:“大量的简化字,是从前代典籍或是民间用字中选出来的。”[1]换言之,多数的简化字,古本有之,或与繁体字形兼存并用;有些简化字的历史甚至比繁体字更加悠久,所表义项更加丰富,其简体方为正体,小学语文教师对此应有清楚认识。
现行常用简化字中,同属于恢复古本字的还有“表、布、虫、复、家、达、电、挂、巩、号、回、卷、夸、昆、丽、麻、杀、涂、洼、网、踊、涌、升,秋千、胡须”等等,其繁体字“錶、佈、蟲、復(複)、傢、逹、電、掛、鞏、號、迴(廻)、捲、誇、崑(崐)、麗、蔴、殺、塗、窪、網、踴、湧、昇(陞),鞦韆、鬍鬚”等才是被淘汰的后起字。因此,李乐毅在《简化字源》中指出:“繁体字未必都是汉字的正体,简体字也未必都采自俗字。”小学语文教师倘能多读解字典籍,便知确实不宜以繁简为分水岭,强分优劣。
众所周知,台湾地区推行繁体字。福建与台湾仅有一水之隔,两地经贸往来、文化交流等活动频繁,来自台湾的书籍上、商品外包装上的繁体字对学生而言并不鲜见。语文教学中,遇到合适的字例、合适的时机,可结合学生的生活经验,勾连其心理词典,适当渗透繁简字体各自的长处认知。如,可相机出示“寶島臺灣”字样,学生分析“寶”字字形时,可从“宀(指房屋)”“王(指玉)”“貝(指珍宝)”等得知字义,即屋中储藏的貝、玉等珍宝,另可知“缶”在一定程度上提示了“寶”的字音。在字形分析中,发现字形复杂时,能提供更多的音义信息,表意更明确。但是,如果让其动笔描红“寶島臺灣”和“宝岛台湾”,则可直观、强烈地感知写简化字快得多,识记也不难,进而形成繁简字体各有优劣的印象,避免偏颇。
二、存理据:简化字不等于记号字
著名汉字学家裘锡圭教授在《文字学概要》中指出:“各种文字的字符,大体上可以归纳成三大类,即意符、音符和记号。跟文字所代表的词在意义上有联系的字符是意符,在语音上有联系的是音符,在语音和意义上都没有联系的是记号。”[2]也就是说,汉字中不能提示字音,也不能提示字义,只能起区分标识作用的部件,就是“记号”。如,汉字“丛”“标”“青”中各带有记号“一”“示”“、”,所以这些字分别为半音符半记号字、半意符半记号字和记号字。
现行简化字中,多数仅简化了汉字的某一部分,而保留了部分原字形。所保留的原部件,同样可作为意符、音符来提示整字的意思或读音;即便是简化后的新部件,也有相当一部分能继续表音。假若小学语文教师能细细分析3500 常用字,就能找到诸多例字。如,“毙、础、沪、极、剧、疗、拟、酿、牺、虾、亿”等字的简化部件“比、出、户、及、居、了、以、良、西、下、乙”,同样能表音。有些简化部件不仅笔画更少且表音程度更高,更凸显了字理。如“补、偿、赶、积、胶、惧、窍、犹、审、态、吓、绣、战、运、酝”等,其音符比繁体字形“補、償、趕、積、膠、懼、竅、猶、審、態、嚇、繍、戰、運、醞”中的音符更接近整字的现代读音。
当然,也有些简化部件仍然能表意的字例,如“肮脏”的繁体字形“骯髒”,难认难写,于是改“骨”为“月(即“肉”)”,意义接近,保持表意特点。再如典型字例“尘”(“小土为尘”),与繁体字“塵”(“鹿行扬土”,《说文解字》甚至以土上写三个“鹿”的字形为正体)相比较,明显更易写、好理解。
有趣的是,字的简化程度不一,有的甚至彻底“改头换面”,不仅改部件、省略部件,甚至还改结构,重构理据。如,会意字“郵、進”简化为意音字“邮、进”;“嶺、願”简化为“岭、愿”,结构灵活变化,更避免与“岑”相混淆,符合“心愿”之意;上下结构的繁体意音字“驚、響”,简化为左右结构的“新形”意音字“惊、响”,好写、好认、好理解。正确掌握上述例字后,部分简化字中仍有字理可解析,不能与无理据的记号字划等号。
汉字能历经数千年,传承至今从不断绝,与其不停地“自我革新”、变化,以适应时代特征、适应越来越多人的使用功能需求有关。上述灵活变通的字例,尤其是形变后,由仍能表音或表意的字符构成的汉字,小学语文教师可以适当筛选个别引导学生进行探究。如会意字“小土为尘”,或可与“鹿(三鹿)行扬土,即”进行对比,又如将“惊”与“驚”进行对比,感受汉字趋简变化的科学性,其仍遵循构形规律。需要注意的是,构字部件中,因形变已成为不表音不表意的记号字符,一般不再进行溯源分析形义,以免加重学生记忆负担,更浪费宝贵的教学时间。
三、夯根基:简化字不等于简“单”字
每个简化字,都有相对应的繁体字,但并非绝对仅是“简化单个繁体字”;同时,有的简化字(部件),并非仅有单一的简化字形。此二种特殊情况值得了解:
一是“一简对多繁”,即一个简化字对应着不止一个的繁体字。例如,“干、幹(榦)、乾”等字简化合并成“干”字;正因如此,“干”兼具“干——冒犯”“乾——干燥”和“榦(幹,音gàn)——事物主体或重要部分”等多组相关的引申义及两种不同读音。
“一简对多繁”现象中,“同音合并”的情况很常见。如,表示姓氏的“姜”,兼作调味根茎“薑”的简化字;表示脸庞的“面”,兼作粮食磨成的粉“麺(麪)”的简化字;表示灭绝活口的“咸”,兼作与淡相反口感的“鹹”的简化字。还有,表示用尖利的工具把东西割开的“劃”并入“划”,表示店主、京剧演员的“闆”并入“板”,表示相争、互殴的“鬥”并入“斗”,表示跳舞降神、神灵的“靈”并入“灵”,表示夯土的杵、建造的“築”并入“筑”,以手(又)持鸟表示“鸟一只”、单独的“隻”并入“只”……了解其中的缘由,对汉字“一字多义”现象的理解更上层楼。
二是“一简有多形”,即同一个字(或部件)经简化而呈现不止一种字形。例如,成字部首“言”,在“说话”等合体字左旁写作“讠”(此形仅作构字部件,不单用),在“信、唁”“警、誓”等合体字的右边或下部写作“言”,在“這”中又被简化成写“这”。又如,“襄”在“嚷、壤、瓤”等字中多保留原形,而“讓”简化作“让”,“釀”简化作“酿”。
“一简有多形”的现象中,包括类推简化不彻底的字组。如,“溝、構、購”类推简化为“沟、构、购”,但“篝”字未简化,且“講”字另将“冓”简化为“井”,写作“讲”,表音程度更高。又如,因“徹底”一词使用频率高,所以人们仿照“沏”字选用笔画更少的“切”来提示“徹”的读音,简化作“彻”;具有同一繁杂偏旁的“撤、澈、辙”等字,却因未有同样强烈的简化需求而未类推简化,反而增加了字种。
在实际教学中,还有不少区别于同类字简化方式的特殊简化字,仍有合理原由可解释,且仍较好体现其通过简化以方便识写、利于教育普及的追求。教学此类具有同一特征的简化汉字小系统时,可灵活渗透、揭示符合规律的“不正常”简化的原因。如“亂、辭、敵”等字中,均以不表音义的记号“舌”代替“、啇”,形成“乱、辞,敌”等字形。对此,小学语文教师可结合出示“摘、滴”等常用字,引导学生思考,为何这些字不将“啇”类推简化为“舌”,并在讨论中理解其原因为避免与“括、活”混同。至于与“一简对多繁”相对应的“一字多义”现象,教学中,教师一般不宜呈现所兼表的繁体字,但应关注学生心理词典中与这些繁体字义相关的词语,引导整理,促成积累,为日后准确掌握丰富的字义夯实根基。
四、显规律:简化字不等于“失联字”
在汉字系统里,每个汉字几乎都因形、音、义等的彼此关联,成为庞大“汉字网”中的一个联结点,简化字也不例外。即便形体简化了,失去了原先表音、表意的作用,成为记号,也仍能因相同的简化方式与其他汉字保持“强相关”。理清简化字例间的逻辑关联,就能将其归类整理,组块教学,避开“独字”机械识记的陷阱,为提高识字效率夯实根基。较常见的简化方式如:
草书楷化。以此方式所得的简化字、简化部件几乎都成了记号,再不能表音或表意,但却极大地方便了书写。如,将“書寫、買賣、頭發、專門”等简化为“书写、买卖、头发、专门”,类似的简化字还有“长、车、东、鸟、乌、尽、乐、仑、马、农、为、韦、页、贝、见”等等。从这些字例看,好似草书楷化所得的简化字间并无关联,其实不尽然,“同形”即可整合归类。如,可以记号“(学字头)”串起“舉、譽、學、覺、興、應”的简化字组“举、誉、学、觉、兴、应”,以记号“云”串起“層、動、壇,嘗、會”的简化字组“层、动、坛、尝、会”,以记号“丷(倒八)”串起“單、獸、喪、嗇”的简化字组“单、兽、丧、啬”。如此,以同一个记号构建汉字小系统,进行组块教学,印象更鲜明,效果更理想。
省简笔画或部件。不少简化字是仅截取原字形中带有特征性的部分而构成。如原会意字“開”,由“門(两扇门)、一(门闩)、廾(双手)”会合表示用两手拿门闩而开门;规范简化时,截取“一、廾”以保持关键信息“两手取门闩”,仍表示开门之意。类似的常用字还有“壳、类、隶、亩、亲、誊、涩、声、术、虽、条、粜、务、习、乡、业、医、凿”等,其中多数已成了记号字。有些特征性部件的截取原则是保留原字的轮廓,对照其繁简字形可得直观感知,如“齒—齿、奪—夺、奮—奋、糞—粪、慮—虑、虜—虏、寜—宁、瘧—疟、尋—寻、厭—厌、壓—压”等。教学此类汉字,一般不提倡溯源以分析字形,避免产生混淆,干扰记忆,反而加重学习负担。
以简单字符来代替繁难部件。同前两者类似,以此方式所得的简化字多数也记号化了。最典型的就是记号“又”组构的简化字系统,它代替“雚”构成“观、欢、劝、权”,代替“”构成“艰、难、叹、汉”,还代替“、壴、登、、堇、车、耳”等字符,分别构成“对、树、邓、戏、仅、轰、聂”等简化字。类似的简单字符及简化字例还有不少,如,“不—怀、还、坏、环”“乂—风、区、赵”“—弯、变、恋”等等。当然,也有个别简单字符仍然能提示读音。如,以“千、兰、只”代替繁复且难以认读的“韱(xiān)、阑(lán)、戠(zhī)”,类推简化成“纤、忏、歼”“拦、栏、烂”“识、织、职”等字组,同样极大方便了书写,而且保留了表音功能。像这样,并非特例,而是由同一字符替代多个繁难部件的诸多汉字,构成一个个“汉字小系统”,也宜适度拓展,组合教学,凸显规律。
总之,对于简化字,小学语文教师要学习、了解之,才不会被对简化字和简化现象的歪曲、误解所影响,反而感受到汉字自我革新的勇气与活力;在分析、掌握具体简化字例过程中,正确认识到简化是汉字发展演变的必然趋势,只有易于书写,才更利于在人民大众中推广,普及文化教育,让汉字有更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