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观及其在十月革命中的实施
2020-02-25郭春生
郭 春 生
(中国人民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872)
1917年“七月事变”后的8、9月间,因为临时政府的通缉,列宁在俄芬边界流亡。他先是匿居于拉兹里夫湖畔,8月上旬到达芬兰的赫尔辛福斯。期间,他认真研究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国家观,结合俄国的实际,写成了《国家与革命》这一经典著作。虽然此书在1918年5月才在彼得格勒出版,而实际上列宁此书中的主要观点在1917年4月之后就陆续表达出来,并且在1917年12月17日和30日《真理报》上发表了它的序言和第1章的头两节。这就是说,列宁从来也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革命观点,而革命的进程就是按照他的理论规划而不断获得成功的。学界对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观研究不少,但缺乏对这一理论观点在十月革命中的实施进行深入思考,所以也很难对这一理论观点及其实践作出客观评价。本文从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观出发,着重观察这种“国家与革命”观在十月革命中的实施,思考它对这一历史进程所产生的影响。
一
在《国家与革命》中,列宁研究的核心问题是国家与革命的关系问题。他首先驳斥了关于国家具有调节职能的观点,斥之为小资产阶级的调和论的国家观,那么,国家就只有镇压的职能,是阶级压迫和镇压的工具了。他首先从国家的产生说起。他援引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话说:“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和表现。在阶级矛盾客观上不能调和的地方、时候和条件下,便产生国家。反过来说,国家的存在证明阶级矛盾不可调和。”(1)《列宁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14页。既然是不可调和的,那当然就无时无刻不处在激烈的斗争之中。那么,资产阶级国家和历史上的其他国家有没有区别呢?在列宁看来,就维护私有制及剥削和压迫的本质而言,资产阶级国家与历史上的国家没有本质的区别,它仍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那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伴随资本主义社会的始终。不过,资产阶级虽然与历史上的剥削阶级没有不同,但他们的高明之处则在于总是用最华丽的外衣掩饰自己的意图,用最隐蔽的方法掩盖自己的剥削,“民主共和制是资本主义所能采用的最好的政治外壳”(2)《列宁选集》第3卷,第120页。。列宁一语道出了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制的本质,这是因为:其一,民主共和制是财富和政权联姻的最好方式,资产阶级依靠自己的财富掌握政权,再依靠权力去支配财富,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其二,民主共和制的外在形式极具迷惑性,它以民主的外壳对资产阶级政权实现了最完美的包装,资产阶级充分利用这个美丽外壳,既保护了自己的财产,又维护了自身其他的权利,同时民主制度还迷惑了广大民众,让他们有当家做主的感觉。所以,资产阶级极力维护民主共和制。既然资产阶级国家与历史上的国家别无二致,那么对待以压迫剥削无产阶级为职能的资产阶级国家,无产阶级的态度也就是别无选择的,只有坚定地与资产阶级进行斗争一条路可走。由此,那些主张与资产阶级合作的阶级、政党、个人,本质上都是资产阶级的盟友,是无产阶级的敌人;无产阶级必须认清他们的本质,绝对不能与他们搞任何形式的合作。当然,在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就要坚定不移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对形形色色的反对者进行无情打击。
就当时俄国各政治力量而言,除了布尔什维克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两个温和的社会主义政党,一个是与布尔什维克同属社会民主工党的孟什维克,另一个是主要以农民为基础的社会革命党。在当时的斗争环境下,列宁不认为这两个政党是社会主义政党,更没有把他们视为团结的对象,而是将他们视为资产阶级的帮凶,是革命的对手和对象。分析这两个政党的性质,列宁认为,从对待国家的态度上就可以看清他们是小资产阶级民主派政党,“我国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根本不是社会主义者(我们布尔什维克一直都在这样证明),而是唱着准社会主义的高调的小资产阶级民主派,他们对国家的态度就是最明显的表现之一”(3)《列宁选集》第3卷,第114-115页。,是“用阶级妥协的幻想来代替阶级斗争的假社会主义者”(4)《列宁选集》第3卷,第130页。。既然属于资产阶级,在实践中,他们认同国家的超阶级性质,追求和资产阶级的合作,出卖劳动阶级的利益,幻想用和平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待剥削和压迫劳动人民的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必须视他们为敌人,坚决与之进行斗争。国家的性质确定了谁是现存国家的掌控者和既得利益者,谁是被压迫和被剥削者。在这些问题都明确之后,列宁得出了必须用暴力推翻现存国家统治的结论:“既然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既然它是凌驾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那么很明显,被压迫阶级要求得解放,不仅非进行暴力革命不可,而且非消灭统治阶级所建立的、体现这种‘异化’的国家政权机构不可。”(5)《列宁选集》第3卷,第115页。资产阶级的国家也不例外,特别是帝国主义的争霸战争更是暴露了资产阶级国家的残酷性和剥削本性,丝毫也不要指望资产阶级国家的自行消失,无产阶级必须以革命消灭之,“资产阶级国家不是‘自行消亡’的,而是由无产阶级在革命中来‘消灭’的”(6)《列宁选集》第3卷,第124页。。在列宁看来,根据当时俄国的情况来看,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无产阶级国家的时刻已经到来了。他认为:“一下子打碎旧的官吏机器,立刻开始建立一个新的机器来逐步取消任何官吏,这并不是空想,这是公社的经验,这是革命无产阶级当前的直接任务。”(7)《列宁选集》第3卷,第153页。列宁的这一判断,是基于对当时俄国国内外形势的详尽分析而得出的。由于帝国主义战争和沙皇政府的反动和腐朽,俄国人民先是以革命的手段推翻了沙皇政府的统治,而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又从不倾听来自人民的心声,一味进行帝国主义战争,这使得广大民众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所以,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时机已经成熟。那么,在革命成功并建立了无产阶级政权之后,又如何把握政权呢?列宁的回答斩钉截铁:革命者必须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他解释道:“无产阶级的专政,即不与任何人分掌而直接依靠群众武装力量的政权。”(8)《列宁选集》第3卷,第131页。在这里,列宁表述得已经非常明确,在获得政权后,绝对不与其他阶级分享政权。更何况,当时列宁也把两个社会主义政党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视为小资产阶级政党,所以,列宁不主张与他们分享政权,更不用说立宪民主党等典型的资产阶级政党了。如果无产阶级坚持自己的专政,必然会引起各种各样的反抗。如何对待这些反抗者,列宁引用恩格斯的话,回答得同样斩钉截铁:“获得胜利的政党迫于必要,不得不凭借它的武器对反动派造成的恐惧,来维持自己的统治。”(9)《列宁选集》第3卷,第166页。也就是说,无产阶级必须对反动派进行无情打击,以恐怖专政来维持自己的统治。二月革命胜利后,新成立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提出了设立立宪会议的设想,那就是择机召开全国选举产生的立宪会议,产生国家大法,在此基础上建立法权国家。列宁将工人士兵自发成立的苏维埃视为革命政权的依托,在“不给临时政府任何支持”的基本策略下,针对临时政府的立宪会议设想,列宁在《四月提纲》中就已经阐明:“不要议会制共和国(从工人代表苏维埃回到议会制共和国是倒退了一步),而要从下到上遍及全国的工人、雇农和农民代表苏维埃的共和国。”(10)《列宁选集》第3卷,第15页。所以,虽然1917年布尔什维克一直支持建立立宪会议的主张,但对列宁而言那只是迫于形势而作出的策略调整。在《国家与革命》中,他多次强调:“推翻资产阶级,破坏资产阶级的议会制,建立公社类型的民主共和国或工兵代表苏维埃共和国,建立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11)《列宁选集》第3卷,第219页。由此看来,列宁在流亡期间写就的《国家与革命》这部著作,对未来的革命进程已经进行了完整的设计,即:无产阶级要利用帝国主义战争造成的革命形势,以革命夺取政权,实行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对反抗者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和镇压。
列宁的设想,坚决主张以革命夺取政权,不像此前的各届临时政府由多个政党联合组成,而是建立无产阶级的专政;如果有人胆敢反抗,就以坚决的镇压进行回击。
列宁是布尔什维克的领袖,他在设计了革命的进程之后,就积极地在党内宣传和推行自己的革命策略。在此之后,俄国革命的进程就按照列宁的设计一步步地推行开来。需要深思的是,列宁这样的半公开的革命策略为什么在克服阻力后能够获得成功?这要从革命的进程中寻找答案。
二
应该说,列宁的革命计划是步步险招,然而,革命就是在这种惊险中成功的。
《国家与革命》等于是列宁的革命计划。随后俄国形势的变化,基本按照列宁的计划步步演进。
事实上,列宁的革命纲领在布尔什维克党内并没有实现完全的思想统一,反映在革命进程之中,就是布尔什维克的行动也并不总是那么坚定。七月事件就是典型的表现。七月事件不是布尔什维克组织发动的,但布尔什维克中的激进派主张趁机发动武装起义夺取政权。面对突如其来的群众运动,仅仅是在7月3日这一天,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就对事件三变方针:从试图阻止,到领导运动,再到取消支持(12)姚海《俄国革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98页。。事件结束后,临时政府和苏维埃将事件损失归咎于布尔什维克,面临被逮捕危险的列宁被迫流亡,他也完全不再信任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这样,布尔什维克的策略转变为既反对临时政府,也反对温和社会主义者掌握的苏维埃,收回了“一切权力归苏维埃”的口号。不过,临时政府和苏维埃并没有将矛头对准整个布尔什维克党,而是对准了以列宁为首的少数领导人,开始了对列宁与德国政府关系的调查。所以,七月事件后,布尔什维克党团实际上继续在苏维埃中合法存在并积极活动。七月事件也同时证明了临时政府的无力与无能,在混乱局势下,它竟没有可以信赖和指挥的武装力量来维持秩序。七月事件后,重新改组的临时政府尽管得到了苏维埃的支持,但也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软弱无力的状况。反动将军科尔尼洛夫的叛乱,彻底改变了左右翼的力量对比,同时也促成了左翼的空前团结与合作。布尔什维克与社会革命党及孟什维克组成了团结对敌的左翼联盟,不仅粉碎了反动将军的叛乱,更在政治角逐中把右翼力量彻底击溃。在此之后,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都提出了不允许曾支持科尔尼洛夫的立宪民主党人加入临时政府的要求,而临时政府在不满足这些要求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完成重组。这时的事实已非常明确,真正的权力在苏维埃手里,国家的命运将由掌握了苏维埃的力量来把握。而9月2日结束的苏维埃联席会议,在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的主持下,通过了继续支持克伦茨基临时政府的决定,这时的临时政府是一个没有了立宪民主党的由温和社会主义者组成的政府。直到9月25日,克伦茨基主持的第三届联合临时政府成立。由17人组成的第三届联合临时政府中,包括孟什维克和立宪民主党各4人、社会革命党1人、其他为无党派人士,没有布尔什维克的代表参加。
然而,主张与右翼力量彻底决裂的布尔什维克,得到越来越多的群众的支持。9月25日,彼得格勒苏维埃进行改组,新的主席团中布尔什维克4人、社会革命党2人、孟什维克1人,托洛茨基当选为彼得格勒苏维埃主席,类似的一幕也在莫斯科等大城市的苏维埃中上演。这表明,虽然就全国而言,布尔什维克在苏维埃中不占优势,但在彼得格勒等重要城市的苏维埃中,布尔什维克已经成为无可置疑的多数,夺取中心城市的领导权的时机已经成熟。在这里,布尔什维克领导的苏维埃取代临时政府,只是一个程序问题。
列宁的优势就在于总是能准确地把握形势,及时作出判断,并果断采取行动。9月15日,布尔什维克领导人就接到了来自列宁的两封信,也就是写于12—14日的《布尔什维克应当夺取政权》和《马克思主义和起义》,发出了立即准备武装起义夺取政权的号令。列宁在信中指出,起义已经被客观事变进程提到了日程上来,并指出马克思主义者“必须赢得第一次胜利,并且趁敌人张皇失措的时候,不停地向敌人进攻,不断地取得胜利”(13)《列宁选集》第3卷,第274页。。但是,布尔什维克的许多领导人并不支持列宁的意见。他们认为,既然布尔什维克已经在一些大城市的工兵代表苏维埃中占了优势并且不断扩大这种优势,只要在预定10月25日召开的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布尔什维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获得政权,而不需要什么起义。列宁则坚持己见,他于9月17日从赫尔辛福斯回到维堡,并准备回到彼得格勒。他不断著文或给布尔什维克领导人写信,敦促进行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9月29日,他写了《危机成熟了》一文,批判了相信苏维埃代表大会和立宪会议的错误倾向,认为这将导致党的毁灭而遗臭万年,提出立即进行有99%胜利把握的武装起义。他以退出中央委员会相威胁,要求布尔什维克领导人立即准备武装起义,不要断送革命时机。10月1日,列宁又给中央委员会、彼得格勒委员会和莫斯科委员会写信,要求立即进行武装起义夺取政权。
10月7日,第三届联合临时政府召开了预备议会的第一次会议,即“共和国临时会议”,布尔什维克代表团全部政权归苏维埃的主张受到温和社会主义者的激烈反对,布尔什维克代表团退出了会议。这时,在首都到处都在流传着布尔什维克准备武装起义的消息。
10月10日,列宁秘密参加了回到彼得格勒后的第一次中央委员会,12名中央委员参加了会议。会议争论十分激烈,列宁强调政治上权力转移的条件已经成熟,不能再浪费时间,必须进行武装起义。多数委员对列宁的主张持有疑义,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则建议党拒绝暴力斗争方式。列宁的耐心和不懈的说服工作起到了作用,会议以10∶2的表决结果通过了立即准备武装起义的决议。10月16日,彼得格勒苏维埃召开了中央委员会扩大会议,在激烈的意见分歧下再次通过了加紧准备武装起义的决议。
10月16日,彼得格勒苏维埃全体会议批准成立了一个军事革命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形式上是为了应对德国可能对彼得格勒的进攻,形成首都必须的军事力量,统计卫戍部队的人数和装备,以便制定防御计划。其宗旨中也没有涉及武装工人、保卫革命等方面的内容。10月20日正式成立的军事革命委员会,由左派社会革命党和布尔什维克组成,左派社会革命党的拉基米尔担任主席,但实际上托洛茨基等人同样履行主席的职责。(14)姚海《俄国革命》,第473页。军事革命委员会成立的第二天,即21日,便召集了卫戍部队代表会议,托洛茨基在讲话中成功调动了代表们的情绪,号召他们在革命中支持军事革命委员会。当晚,军事革命委员会便向卫戍部队派去自己的政治委员以替代那些支持临时政府的人。23日,托洛茨基还亲自到彼得保罗要塞争取到了当地驻军的支持,要塞的大炮直指冬宫。虽然军事革命委员会的行动遭到了一定的抵制,但大部分的卫戍部队已经被争取到苏维埃一边,支持军事革命委员会的行动。由此来看,如果说苏维埃和临时政府之间公开的权力争夺,应该始于苏维埃直接向卫戍部队派驻政治委员,至少在彼得格勒是如此。面对苏维埃的行动,临时政府的决定是重新拘禁被控参与七月事件、后来取保获释、现在进行反政府鼓动的布尔什维克,同时下令查封《工人之路报》《士兵报》等布尔什维克的报纸和极右翼的《生活语言报》《新罗斯》等报纸。24日上午,克伦茨基到参谋总部要求从前线调动忠于政府的军队到首都,驱逐军事革命委员会派遣的政治委员,苏维埃和临时政府开始了公开的军事对立,布尔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革命也由此开始。
事实上,临时政府可以调动的军事力量十分有限,大部分的军队特别是首都的卫戍部队在临时政府和苏维埃之间持观望态度,苏维埃特别是布尔什维克则掌握着部分精干的部队。24日晚,列宁化装到达布尔什维克党中央所在地斯莫尔尼宫,紧急召开中央委员会会议。列宁在会上坚决要求占领冬宫,逮捕临时政府部长,托洛茨基则提出以“人民委员”代替“部长”的称谓。10月25日凌晨,革命军事委员会命令起义的士兵和工人赤卫队占领市内的重要据点,革命行动在顺利进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抵抗。上午11时,无兵可用的临时政府总理克伦茨基逃出首都,到西南前线搬取救兵。到晚上9点40分,“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炮声响了,冬宫实际上无力抵抗。凌晨时分,躲在冬宫的临时政府的部长们被捕。这场起义一共死6人,伤50人(15)姚海《俄国革命》,第506页。。
10月25日晚,在革命的炮声中,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开幕,布尔什维克已经在大会的代表中占了优势。因为政治分歧,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和崩得成员在会议期间退出了大会,他们也拒绝参加大会主席团。10月26日,大会第二次会议通过组织新政府的法令,三位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拒绝了布尔什维克的邀请,从而使新成立的人民委员会由清一色的布尔什维克组成。而这也正好符合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的要求。不过,大会并没有放弃立宪会议的旗帜,确定人民委员会只是立宪会议召开以前的工农临时政府。
人民委员会的成立,结束了自二月革命以来俄国存在的两种政权并存的局面。先看临时政府,作为新的临时政府的人民委员会,与二月革命以来任何一届临时政府不同的是,它不是一个联合政府,而是由清一色的布尔什维克组成;再看苏维埃,布尔什维克在苏维埃中占了优势,如前所言,科尔尼洛夫叛乱事件之后,布尔什维克就陆续在彼得格勒等大城市的苏维埃中占了优势,而到10月25日召开的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时,739名代表中布尔什维克占338名,占第二位的社会革命党只有211名,可见布尔什维克在全俄苏维埃中的优势也是明显的。这样,由于布尔什维克在两个权力机构中的优势,使临时政府和苏维埃形成了统一和一致,原来那种相互独立的两个政权不复存在。
那么,为什么在这里还要称人民委员会为临时政府呢?因为二月革命后围绕在临时政府和苏维埃的各政治力量都有一个共同的理念,那就是最后的政权交由全国选举产生的立宪会议来决定,在此之前,所有的政权都是临时性质的。就连革命的布尔什维克也一直是认可这一理念的。但是,关于立宪会议的理念却是和列宁《国家与革命》中表达的理念相互矛盾的。最主要的是,立宪会议来自于全国各政治力量的普遍选举,体现各政治力量的联合,而《国家与革命》中的无产阶级专政理念则是排除了“无产阶级”之外的其他阶级的。
历史的过程无须赘述,理念上的冲突和列宁的革命坚定性决定了立宪会议的命运。掌握了权力的布尔什维克,有能力运用政权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1918年1月5日召开的立宪会议,当天即被解散;1月6日,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宣布驱散立宪会议;1月10日,全俄苏维埃第三次代表大会开幕,它承担了立宪会议的职能。既然立宪会议不复存在,人民委员会也就不存在临时政府性质了,在苏维埃的支持下,它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强有力机构。但是,其他的政治力量本来寄希望于立宪会议,现在被布尔什维克政府强行解散,他们不服从于布尔什维克的专政,于是分散在各地发动叛乱。到1918年夏天,全国性的内战爆发了。
三
从写作《国家与革命》到1918年初立宪会议被解散,列宁的意志非常坚定,那就是不惜一切夺得政权,并建立无产阶级(布尔什维克)的专政。为了实现这一理想,除了有短暂的革命策略上的转变外,列宁一直致力于布尔什维克武装夺取政权。在这个过程中,布尔什维克党内意见分歧非常严重,列宁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和细致的工作说服全党,终于建立了布尔什维克独掌的政权。
然而,在建立布尔什维克专政的过程中,列宁的行动与1917年俄国政治发展的总趋势有着相当的距离。事实上,自二月革命后建立了临时政府和苏维埃,这两个权力机关相互之间存在着竞争性,体现了当时俄国政治力量的多样性和民众要求的多样性;更明显的是,这两个政权各自也都是联合性的,虽然几经变化,临时政府和苏维埃都是联合政权,他们都是由多种力量组合在一起的。随着政治形势的发展,一个突出的现象是自由资产阶级的力量逐渐退出了政治舞台,无论在临时政府还是在苏维埃中,代表着资产阶级的政治力量日渐微弱,直至被完全剔除出去。到1917年10月,苏维埃和临时政府基本上由社会主义政治力量控制。当苏维埃的军队发动革命、逮捕临时政府成员时,看似非常激烈的革命,并没有发生十分激烈的军事冲突。其原因在于,在此之前,临时政府虽然依然存在,但主要的权力已经转移到了苏维埃手中,临时政府基本上已经成为摆设,当苏维埃逮捕临时政府成员时,临时政府根本组织不起什么像样的力量进行抵抗。因为没有什么激烈的军事冲突,所以至少从表面上看,十月的革命并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不过也就是又一次的权力改组而已。
临时政府不是不想阻止列宁领导的革命,而是它根本无力阻止革命。从2月到10月几经改组的临时政府,始终是一个软弱无力的政府。从它与苏维埃的力量对比来看,苏维埃一开始就是以强有力的军事力量而诞生的,而临时政府一直没有可靠的自身能够支配的军队;从它与俄国旧军队的关系来看,它在这些军队中也没有自己可以信赖和支配的力量。所以,尽管列宁的革命主张由来已久,临时政府并没有力量压制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甚至它想逮捕列宁也无法做到。
在《国家与革命》中,列宁一直认为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都不是什么社会主义政党,“我国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根本不是社会主义者”(16)《列宁选集》第3卷,第114页。,他们是小资产阶级的政治力量。列宁的这一认识是第二国际后期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分裂的产物,列宁一直站在革命立场上对第二国际中出现的改革改良思想进行毫不留情的抨击和批判。1903年,与孟什维克分裂后,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也一直对孟什维克持激烈的批评态度,一时的联合也不过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而已。对于代表农民利益的民粹派演变而来的社会革命党,列宁也从不把其作为社会主义政党看待。列宁的这种一贯的思想和态度,决定了1917年布尔什维克的革命策略,那就是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清楚表述的建立无产阶级(布尔什维克)专政,对于其他政治力量的暂时联合都只是政治策略。在今天看来,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固然存在着一定的纲领和策略问题,但他们毕竟是代表部分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的政党,他们也都参与了作为无产阶级国际的第二国际的活动,在政治上把他们排除在外,显然使无产阶级的队伍变得狭隘了。特别是在当时俄国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上,排除了其他政治社会力量的独立专政,必然会造成更大的社会冲突。事实上,1918年夏天出现的全面内战就表现得非常典型,内战给苏俄经济社会发展造成了巨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