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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模仿鲁迅创作小说的失败
——从《狂人日记》到《真的疯人日记》*

2020-02-25张铁荣

关键词:狂人日记周作人日记

张铁荣

(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

鲁迅的《狂人日记》是大家所熟知的作品,它——横空出世震动了五四文坛,成为中国新文学的第一声春雷。这部小说,无论当时还是后来都在文学史上发挥了巨大的史诗般的引领作用。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受其影响最大的应该是他的弟弟周作人。周作人当时就对《狂人日记》有着很深刻的理解,他不仅用实际行动在理论上进行解读、呼应,而且还多次在文章中对这部作品进行评论,甚至身体力行创作同样题材、书名相似的小说,这就是《真的疯人日记》。只不过他从壮志满怀到身心憔悴,结局则是完全不能企及,此后虽全力补救,但终难望其项背。可见,经典是不可复制的。将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和鲁迅的《狂人日记》进行创作脉络的梳理,并进行互文研究,应该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一、周作人对《狂人日记》在理论上的呼应

鲁迅写《狂人日记》是1918年4月,小说发表在同年5月出版的《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上。有趣的是半年多以后,周作人在1918年12月《新青年》第五卷第六号上发表了他的著名理论文章《人的文学》。此时的周作人在思想上与鲁迅基本相同,这个时期周氏兄弟的文章,都非常注意书写妇女儿童问题。因此,他们在五四时期的文章都是可以对照互文来读的。周作人提出的“人的文学”的现代理想范本,应该就是鲁迅的《狂人日记》。只是周氏兄弟当时相互配合,且十分注意相互文字的尺度,文章和思想的表述非常一致,既相互配合又没有任何互相吹捧的痕迹,所以不容易引起读者向这方面去联想。

在鲁迅振聋发聩的小说里,“救救孩子”是当时中国社会的主题。《狂人日记》里面的中国,“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表面仁义道德的历史,实际上“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因为只有在中国才有“易子而食”的食人文化、有“食肉寝皮”的食人语言,我们是“从易牙的儿子,一直吃到徐锡麟;从徐锡麟,又一直吃到狼子村捉住的人”(1)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52页。,进而有孝亲中的“爷娘生病,做儿子的须割下一片肉来,煮熟了请他吃,才算好人”(2)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54页。的教育;我们就是生活在“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3)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54页。;知识分子中稍有思想便被打压成为受迫害妄想症患者;威权无处不在,“赵贵翁的眼色”甚至“赵家的狗”都令人忐忑不安;狂人大声疾呼:“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你们要不改,自己也会吃尽。即使生得多,也会给真的人除灭了,同猎人打完狼子一样!——同虫子一样!”(4)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53页。狂人的规劝当然也是鲁迅的规劝,“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5)《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52页。。这就是鲁迅在小说中的描写,由于一些细节很重要也很容易被忽略掉,为了下面的分析方便,我们不妨引用得稍详细一些。

周作人对《狂人日记》是相当重视的,他并没有忽略这些细节。他在《人的文学》里对《狂人日记》进行着认真的文学理论解读。周作人首先这样说:“真理的发见,也是如此。真理永远存在,并无时间的限制,只因我们自己愚昧,闻道太迟,离发见的时候尚近,所以称他新。其实他原是极古的东西,正如新大陆同电一般,早在这宇宙之内,倘若将他当作新鲜果子、时式衣裳一样看待,那便大错了。譬如现在说‘人的文学’,这一句话,岂不也像时髦。却不知世上生了人,便同时生了人道。无奈世人无知,偏不肯体人类的意志,走这正路,却迷入兽道鬼道里去,旁皇了多年,才得出来。正如人在白昼时候,闭著眼乱闯,末后睁开眼睛,才晓得世上有这样好阳光;其实太阳照临,早已如此,已有了无量数年了。”(6)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

关于“吃人”,周作人在此文中也提到了“割股”和“食人风俗”,他认为:“郭巨埋儿,丁兰刻木那一类残忍迷信的行为,当然不应再行赞扬提倡。割股一事,尚是魔术与食人风俗的遗留,自然算不得道德,不必再叫他混入文学里。”(7)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他还批判了中国的“殉节”等吃人恶俗。

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提出要“救救孩子”,周作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前卫的命题,因为中国连人是什么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他详细介绍说:“欧洲关于这‘人’的真理的发见,第一次是在十五世纪,于是出了宗教改革与文艺复兴两个结果。第二次成了法国大革命,第三次大约便是欧战以后将来的未知事件了。女人与小儿的发见,却迟至十九世纪,才有萌芽。古来女人的位置,不过是男子的器具与奴隶。中古时代,教会里还曾讨论女子有无灵魂,算不算得一个人呢。小儿也只是父母的所有品,又不认他是一个未长成的人,却当他作具体而微的成人,因此又不知演了多少家庭的与教育的悲剧。”(8)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他指出,我们的文化里有表彰节妇 “殉节”的杀戮,还有推崇郭巨埋儿残杀儿童的所谓孝道。所以,针对中国的现状,还谈不到妇女儿童的问题,因为我们连这第一步——人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女性的发现和儿童的发现,都应该是人的发现的子命题,而人的发现才是真正的母题。当西方谈论妇女儿童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解决人的发现这个问题;当然,这三个发现在中国有时是相互交叉进行的。所以,中国要补这门课。

周作人首先关注的是人的发现。他写道:“中国讲到这类问题,却须从头做起,人的问题,从来未经解决,女人小儿更不必说了。如今第一步先从人说起,生了四千余年,现在却还讲人的意义,从新要发见‘人’,去‘辟人荒’,也是可笑的事。但老了再学,总比不学该胜一筹罢。我们希望从文学上起首,提倡一点人道主义思想,便是这个意思。”(9)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值得注意的是:周作人在这里写的中国人“生了四千余年”不知道“人”为何物,实在是“可笑的事”;而鲁迅在《狂人日记》中说中国是“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周作人在此解释中国四千年的历史中,对于人的不重视,其目的不言自明,他们关注的焦点此时非常集中:“四千年”的中国历史。

周作人在文中还启发读者,他解释说“人”也有动物的一面,但人终究是高级动物。他这样写道:“人的灵肉二重的生活。古人的思想,以为人性有灵肉二元,同时并存,永相冲突。肉的一面,是兽性的遗传。灵的一面,是神性的发端。人生的目的,便偏重在发展这神性。其手段,便在灭了体质以救灵魂。所以古来宗教,大都厉行禁欲主义,有种种苦行,抵制人类的本能。一方面却别有不顾灵魂的快乐派,只顾‘死便埋我’。其实两者都是趋于极端,不能说是人的正当生活。到了近世,才有人看出这灵肉本是一物的两面,并非对抗的二元。兽性与神性,合起来便只是人性。”(10)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所谓从动物进化到人,即指灵与肉一致的现代人。《狂人日记》中“狂人”质问“大哥”的话,也谈到了人类发展的历史:“大约当初野蛮的人,都吃过一点人。后来因为心思不同,有的不吃人了,一味要好,便变成了人,变了真的人。有的却还吃,——也同虫子一样,有的变成了鱼鸟猴子,一直变到人。有的不要好,至今还是虫子。这吃人的人比不吃人的人,何等惭愧。怕比虫子的惭愧猴子,还差得很远很远。”为了对此进行普及,《人的文学》这样说:“我们承认人是一种生物。他的生活现象,与别的动物并无不同。所以我们相信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美的善的,应得完全满足。凡是违反人性不自然的习惯制度,都应排斥改正。”(11)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周作人的这些话,应该是对于鲁迅小说此处的解读,同时也是普及人类学常识的一种思想延伸。

论及人的理想的生活时,周作人认为第一是物质的生活,也就是鲁迅所说的“一是要温饱”,周作人将此总结为“是各人以心力的劳作,换得适当的衣食住与医药,能保持健康的生存”(12)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第二是道德的生活,也就是鲁迅所说的“二是要发展”,周作人将此总结为“应该以爱智信勇四事为基本道德,革除一切人道以下或人力以上的因袭的礼法,使人人能享自由真实的幸福生活。这种‘人的’理想生活,实行起来,实于世上的人无一不利。富贵的人虽然觉得不免失了他的所谓尊严,但他们因此得从非人的生活里救出,成为完全的人,岂不是绝大的幸福么?这真可说是二十世纪的新福音了。只可惜知道的人还少,不能立地实行。所以我们要在文学上略略提倡,也稍尽我们爱人类的意思”。周氏兄弟在这里显示出思想惊人的一致性。周作人特别强调指出:“我所说的人道主义,并非世间所谓‘悲天悯人’或‘博施济众’的慈善主义,乃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他把这个道理称之为“二十世纪的新福音”(13)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

对于鲁迅在《狂人日记》里批判的孝亲中那种“爷娘生病,做儿子的须割下一片肉来,煮了请他吃,才算好人”的所谓爱和孝道,周作人说“割股一事,尚是魔术与食人风俗的遗留”,他还补充说:“要讲人道,爱人类,便须先使自己有人的资格,占得人的位置。耶稣说,‘爱邻如己’。如不先知自爱,怎能‘如己’的爱别人呢?至于无我的爱,纯粹的利他,我以为是不可能的。人为了所爱的人,或所信的主义,能够有献身的行为。若是割肉饲鹰,投身给饿虎吃,那是超人间的道德,不是人所能为的了。”(14)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周作人还以文学作品为例,强调指出:“提倡女人殉葬——即殉节——的文章,表面上岂不说是‘维持风教’;但强迫人自杀,正是非人的道德,所以也是非人的文学。中国文学中,人的文学,本来极少。从儒教道教出来的文章,几乎都不合格。”(15)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第五卷第6号。

继续着鲁迅“救救孩子”的命题,周作人还谈及孩子的来历。他从科学的角度指出:“如亲子的爱。古人说,父母子女的爱情,是‘本于天性’,这话说得最好。因他本来是天性的爱,所以用不着那些人为的束缚,妨害他的生长。假如有人说,父母生子,全由私欲,世间或要说他不道。今将他改作由于天性,便极适当。照生物现象看来,父母生子,正是自然的意志。有了性的生活,自然有生命的延续,与哺乳的努力,这是动物无不如此。到了人类,对于恋爱的融合,自我的延长,更有意识,所以亲子的关系,尤为浓厚。近时识者所说儿童的权利,与父母的义务,便即据这天然的道理推演而出,并非时新的东西。至于世间无知的父母,将子女当作所有品,牛马一般教育,以为养大以后,可以随便吃他骑他,那便是退化的谬误思想。”

在谈到人的文学的时候,鲁迅也是抱有一种开放的态度,也就是先把外国的“拿来”。鲁迅说在他的《狂人日记》之前,就已经有果戈理的同名小说了,但他又说自己的《狂人日记》“比果戈理的忧愤深广”;周作人则说:“我们只能说时代,不能分中外。我们偶有创作,自然偏于见闻较确的中国一方面,其余大多数都还须绍介译述外国的著作,扩大读者的精神,眼里看见了世界的人类,养成人的道德,实现人的生活。”

周作人的《人的文学》,是首次全面对鲁迅的《狂人日记》进行理论阐释;而鲁迅的《狂人日记》则又是周作人理想的“人的文学”的小说范本。因为他说:“用这人道主义为本,对于人生诸问题,加以记录研究的文字,便谓之人的文学。”而《狂人日记》正是这一记录的杰出小说,是真正的人的文学,是一个觉醒者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是来自铁屋子中的“呐喊”。

二、《真的疯人日记》在形式上对鲁迅的模仿

周作人对于《狂人日记》的内容非常熟悉,多次写文章进行解读。除了内容以外,在形式上周作人对日记体的小说也极为推崇,他不止一次地提到这种日记体的创作方式。在《抱犊谷通信》一文的开头,他就说:“我常羡慕小说家,他们能够捡到一本日记,在旧书摊上买到残抄本,或是从包花生米的纸上录出一篇东西来,变成自己的绝好的小说。我向来没有这种好运,直到近来才拾得一卷字纸,——其实是一个朋友前年在临城附近捡来的,日前来京才送给我。这是些另另碎碎的纸张,只有写在一幅如意笺上的是连贯的文章,经我点窜了几处,发表出来,并替他加上了一个题目。”(16)周作人:《谈虎集·抱犊谷通信》,钟叔河编订:《周作人散文全集》(第4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3页。

周作人早年曾有过对外国小说翻译加改写的实践。在后来的写作中,他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始试做小说,这就是《真的疯人日记》和前后的几篇小说。

《真的疯人日记》首发在1922年5月17日的《晨报副刊》上,至5月23日分4次连载完。这篇小说共分为六个部分:编者小序;一、最古而最好的国;二、准仙人的教员;三、种种的集会;四、文学界;编者跋。

在《编者小序》中,周作人首先交代自己拾得七八本的“疯人日记”,从普通寻常之中检出一本真的疯人日记向大家介绍。他说:“其中只有一本,或者可以算是真正疯人所记的,真是一卷小方纸的手抄本,全篇用‘铁线篆’所写,一眼望去,花绿绿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幸而我也是对于‘小学’用过功的,懂得一点篆法,而且他又恰好都照着正楷篆法去的,所以我费了两天功夫,居然能够把它翻译出来了。这篇里所记的,是著者(不知其姓名,只考证出他就是写那铁线篆的人而已)的民君之邦——德谟德斯坡谛恩——游记的一部分,虽然说得似乎有点支离暧昧,但这支离暧昧又正是他的唯一的好处,倘若有人肯去细心的研究,我相信必然可以寻出些深奥的大道理来,所以我就拿来发表了。”(17)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晨报副刊》1922年5月17日。这个开头很有意思,亦真亦假,真假难辨。鲁迅的《狂人日记》也有一个小序,用文言交代自己得到的“日记二册”的经纬,文字简洁而内容丰富。周作人的这篇小说开头也算老练,但所涵盖的内容远没有鲁迅那样丰富。

小说的第一部分写的是《最古而最好的国》,周作人说这个国是“‘民君之邦’——德谟德斯坡谛恩”,即公元前五至前四世纪的雅典民主制度的国,也是最臻于完美的范例,被称为德摩斯提你时期,在这里显然是一个讽刺。小说写道:“在这西海(原文为“西海”——引者注)中,是世界上最古、而且是,最好的国;这末一节,就是我们游历的人也不好否认,不但是本国的人觉得如此。在那里各人都有极大的自由,这自由便以自己的自由为界,所以你如没有被人家打倒,尽可以随意的打人,至于谩骂自然更是随意了,因为有‘学者’以为这是一种习惯,算不得什么。大家因为都尊重自由,所以没有三个人聚在一处不是立刻争论以至殴打的;他们的意见能够一致的只有一件事,便是以为我自己是决不会错的。他们有两句口号,常常带在嘴里的,是‘平民’与‘国家’,虽然其实他们并没有一个是平民,却都是便衣的皇帝。因为他们的国太古了,皇帝也太多了,所以各人的祖先差不多都曾经做过一任皇帝,——至少是各人的家谱上都这样说;据说那极大的自由便是根据这件事实而发生的。至于爱国一层却是事实,因为世界上像他们那样憎恶外国的人再也没有了,这实在是爱国的证据。”然后描写无端的打架,“有一个‘唯一爱国会’会长背了一捆旧账簿到我这里来寄存,也是一例。这些旧账簿本来是五百年前的出入总登,在此刻是收不起账来的了,他们却很是看重”,紧接着写的就是为了“平民”与“国家”两个口号的论辩与厮打。(18)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晨报副刊》1922年5月17日。

这一部分与鲁迅的《狂人日记》有一些词语的互证和精神上的联系。首先是历史之长久。在鲁迅那里,“这历史没有年代”,周作人这里成了“世界上最古,而且是,最好的国”。其次是有关账本。《狂人日记》中有一本“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周作人这里的“爱国会会长背了一捆旧账簿”;可惜周作人并没有展开,他只是说这些人对于这五百年前的“旧账簿”很是看重,比其他国的人将装着钞票契据的红漆皮箱还觉得“高尚”,至于这一捆旧账簿的内容并没有交代。鲁迅和周作人虽然都是在批评中国的陈旧历史,但是鲁迅的小说是为了铺垫情节而前后照应,在书写上文气与逻辑是连贯的,比如狂人“踹了一脚”陈年流水簿子,自己认为“古久先生很不高兴”,其他人听到风声即“同我作冤对”,小孩子“也睁着怪眼睛”,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出生,这就有了一种被迫害者的心理,于是乎得出结论:“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紧接着,“晚上总是睡不着”,于是便“思考”,甚至查历史,终于得出了“吃人”的结论,这是从史书中仁义道德的“字缝”里看出来的,而且是歪歪斜斜的,非常符合一个狂人的心理活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踹了那本“陈年流水簿子”衍生出来的。顺理成章犹如行云流水,这才是小说。应该说,周作人并没有把这个“一捆旧账簿”的小说材料用好,他基本没有展开,只是以此来说明中国历史的陈旧而已。鲁迅那里是“一本”,而周作人小说里交代的却是“一捆”。这“一捆”里记载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却都没有任何展开与说明。这在小说写作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可惜的资源浪费,或者说是一个败笔。

小说第二部分的题目是《准仙人的教员》,这一节写的是“民君之邦里最可佩服的是他们的教育制度”,也就是教员录用制度,因为教育是“清高的事业”,所以“不是要吃饭撒矢,活不到一百岁的俗人所配干的,在理论上说来应该是仙人才可以担任,但是不幸自从葛仙翁的《列仙传》出版以后,神仙界中也似乎今不如古,白日飞升的人渐渐少见,不免有点落寞之感了”。下面用了夸张式写法交代教育当局密议了11个月议决采用“准仙人来充当职教员”,其标准是:“一种非仙非人,介在仙与人之间的清高人物;其养成之法在拔去人气而加入仙气,以禁止吃饭撒矢为修炼的初步,学校任用的规则,系以辟谷者为正教授,餐风饮露者为教授,日食一麻一麦者为讲师,这一类自然以婆罗门为多。学校对于准仙人的教员,极为优待:凡教授都规定住在学校的东南对角的一带,以便他们上校时喝西北风借以维系生命;辟谷的正教授则准其住在校里,因为他们不复需要滋补的风露,而且他们的状态也的确不很适宜于搬动了。至于讲师就不大尊重,因为还要吃一麻一麦,未免有点儿凡俗而且卑鄙:倘若从事于清高的教育事业而还要吃饭,那岂不同苦力车夫一样了么?这在民君之邦的教育原理上是绝对不能承认的。”这是一段非常夸张的描写,辛辣地讥讽了当时政府教育当局的欠薪恶习。为此,周作人写了好几篇文章,最有名的是《碰伤》。这一部分以小说形式写出政府教育当局的无耻,可谓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用形象的小说语言对于这种耍赖行为的政府进行批判。为了增强现实感,他还加了一段这样的描写:“有一回,一个名叫果非道人的和尚到那里提倡静卧,说可以却病长生,因为倘若不赞成就不免有苏派的嫌疑,所以一时闻风响应,教室里满眼都是禅床,我们性急的旁观者已经预备着看那第一批的静卧者到期连着禅床冉冉的飞上天去了。但是过了一个半月之后,却见果非道人又在别处讲演星云说,禅床上的诸君也已不见了。”(19)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晨报副刊》1922年5月19日。可惜的是,这部分小说中只有描写和叙述,没有人物活动,好不容易出现的“果非道人”也一闪即逝,白走了一个过场。因此缺乏了作为小说的生动性,一些很好的材料在此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由于过分地迁就现实,特别是对于北洋政府欠薪行为的愤怒,使得艺术上的细节显得粗糙,而且在内容上似乎也忘记了这是疯人的日记。当然,这是他的独特创作,完全没有顾及到鲁迅的《狂人日记》,因而也就没有了可比性。

小说的第三部分是《种种的集会》,这一部分同样是对于现实的嘲讽。小说在列举了许多的所谓研究机构和学会,比如“统一学术研究所”“理性发达所”“主义礼拜会”“清净境公共礼堂”及“儿童讲演会”;等等。这些机构都是研究什么的呢?介绍统一学术研究所时,小说写道:“我在那里看见一个学者用了四万八千倍的显微镜考察人生的真意,别一个学者闭目冥想,要想出化学原子到底有七十几种。又有一个囚形垢面的人,听说是他们国里唯一的支那学者,知道我是中国人,特别过来招呼;他说废寝忘食的——这个有他的容貌可以作证——研究中国文字,前后四十年,近来才发见俗称一撇一捺的人字实在是一捺上加上一撇,他已经做了一篇三百页的论文发表出去,不久就可望升为太博士了,——因为他本来是个名誉博士。”在“理性发达所”创立试验场,用禅宗念佛凡法子叫学生整天背诵“二四得……”这一句话。“初级的人都高声的念‘二四得甲’或是‘二四二千七’等等,——因为这些本来是狂议论,最高级的只有一个人,在一间教室独自念道‘二四得六!’引导的人说他毕业的期已近了,只要他一说出‘二四得七’,那便是火候已到,理性充分的发达,于是领凭出所,称为理性得业士了。至于‘二四得八’这一句话,在那里是不通行的,因为那建设理性发达所的学者自己也是说‘二四得七’的。”此外,还有一个“儿童讲演会,会员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学生,当时的演题一个是‘生育制裁的实际’,一个是‘万古不变的真理’,一个是‘汉高祖斩丁公论’,余兴是国粹艺术‘摔壳子’”(20)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晨报副刊》1922年5月21日。。这两个段落绝对是小说家言,只是读者不知是叙述者是疯人,还是被叙述的对象是疯人?讽刺的语言层层深入,妙笔生花;可惜缺少人物本身的语言,当然也没有对话及场景的细节描写。与《狂人日记》可以说是毫不沾边。

小说的最后一部分题为《文学界》,这部分依旧是充满了讽刺。作品交代在民君之邦里的文学用植物学家的林那法分类,最高等的是“雅音科”,即假古典派;最下等的是“堕落科”,无韵诗属于这一科。“他们的主张是,‘雅是一切’,而天下又只有古是雅,一切的今都是俗不可耐了。他们是祖先崇拜的教徒,其理想在于消灭一己的个性,使其原始的魂魄去与始祖的精灵合体,实在是一种非常消极的厌世的教义。他们实现这个理想的唯一手段,便是大家大作其雅文,以第一部古书的第一篇的第一句为程式,所以他们一派的文章起头必有诘屈聱牙的四个字为记,据说其义等于中国话的‘呃,查考古时候……’云云。”当然,这些人也还是要吃饭,所以他们那时候也要说现代人的俗恶的话。作品介绍这一派的文学“为平民和国家所协力拥护,所以势力最大”,他们反对一切旁门歪道,除了“雅音派”以外,凡是志愿为文人者,都要接受一种考试。“第一场试文字,以能作西洋五古一首为合格,第二场试学术,问盲肠炎是本国的什么病等医学上的专门知识。”(21)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晨报副刊》1922年5月23日。这一节直接是对于复古派杂志《甲寅》的讽刺,因为在当时只有《甲寅》才是有那么大的政府背景资源,它的主编章士钊官至高位,具有“平民和国家所协力拥护”,特别是要求别人参加考试这件事,只有教育部才有可能做得到,而章士钊当时便担任着教育总长。我们读小说时,感觉到这个疯人很清醒,反而是那些被他批判的人个个是疯子。周作人在小说中太偏重于场面的分析和陈述,很像是杂文式的评论文章,而小说似乎不应该这么写。如果从现代小说的元素来看,周作人的小说缺少了很多东西,与《狂人日记》比较自然相差甚远。

小说的最后一部分是《编者跋》,说刚刚把稿子抄完,就来了一位“我的朋友”,这位朋友说这不是真的疯人日记,“因为他没有医生的证明书”,于是乎作者即作罢。但是话锋一转,作者又写道:“有人说,这本来是一篇游戏的讽刺,这话固然未必的确,而且即使有几分可靠,也非用别的篇名发表不可,不能称为真的疯人日记了。”(22)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晨报副刊》1922年5月23日。看了这个后记,我想周作人自己也觉得这篇小说有点儿乏味。他转换思路,以散文的方式完成了这个结尾,即各位姑妄读之,我姑妄言之吧。

三、《真的疯人日记》为何比不上《狂人日记》

如果从两个作家本身所具备的各种条件来看,人生经历比较应该是最为普通的切入点;如果从两篇作品本身的表现方式来看,文本比较应该是最接地气的基础研究方法。如果将这两者放在一起,那么我们可能会从中看出一些很有个性的东西。

首先,周氏兄弟的生活经历及性格分析。

鲁迅与周作人都具备丰富的医学知识,鲁迅在仙台医科专门学校受过现代医学的正规教育,生理、病理和精神科都是他的学习范围,当然有着比较扎实的功底;周作人看过很多日文英文版的医学书籍,特别是心理学和精神分析方面的世界著名学者的代表性作品,比如蔼理斯的《性心理学》等。这是他们共同的知识底蕴和人生经历积累。他们都亲身经历过家中有病人的精神折磨,“父亲的病”在他们兄弟的童年记忆里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因为写精神病人,作家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神经错乱,对此他们都懂得。

再就是社会见闻,据周作人回忆这“狂人”,“却也实有其人”。他说:“这人乃是鲁迅的表兄弟,我们姑且称他为刘四,向在西北游幕,忽然说同事要谋害他,逃到北京来躲避,可是没有用。他告诉鲁迅他们怎样的追迹他,住在西河沿客栈里,听见楼上的客深夜橐橐行走,知道是他们的埋伏,赶紧要求换房间,一进去就听到隔壁什么哺哺的声音,原来也是他们的人,在暗示给他知道,已经到处都布置好,他再也插翅难逃了。鲁迅留他住在会馆,清早就来敲窗门,问他为什么这样早,答说今天要去杀了,怎么不早起来,声音十分凄惨。午前带他去看医生,车上看见背枪站岗的巡警,突然出惊,面无人色。据说他那眼神非常可怕,充满了恐怖,阴森森的显出狂人的特色,就是常人临死也所没有的。鲁迅给他找妥人护送回乡,这病后来就好了,因为亲自见过‘迫害狂’的病人,又加了书本上的知识,所以才能写出这篇来,否则是很不容易下笔的。”从周作人对于这件事知道得如此详细,可见他对此关注的兴趣之大和记忆之深。再有关于礼教吃人的问题,周作人解读《狂人日记》的时候说:“章太炎在东京时,时表彰过戴东原,说他不服宋儒,批评理学杀人之可怕,但那还是理论,鲁迅是直截的从书上和社会上看了来的,野史正史里食人的记载,食肉寢皮的卫道论,近时徐锡麟心肝被吃的事实,证据更是确实了。”(23)周作人:《鲁迅小说里的人物》,止庵校订:《周作人自编文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5-16、17页。在东京时,他们共同听章太炎讲解《说文解字》,兄弟有着相似的文字学方面的知识和生活见闻,前面说过的“鲁迅的表兄”以及徐锡麟事件,特别是后者,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文章中曾多次提及过。

说起与小说的缘分,周氏兄弟接触小说都很早,古今中外看了不少,在日本时又同时翻译过外国小说,出版过《域外小说集》。周作人青年时代还有边翻译边试作小说的经历,他1905年曾写过《好花枝》和《女猎人》,第二年还创作了小说《孤儿记》, 发表在1914年7月的《中华小说界》第1卷第7期上。后来又发表了标明“社会小说”的《江村夜话》。前三篇都是用文言写的,后一篇则是半文半白。说起对于小说的兴趣,周作人曾回忆说“从《茶花女》起,至《黑太子南征录》止,这其间所出的小说几乎没有一册不买来读过。这一方面引我到西洋文学里去,一方面又使我渐渐觉到文言的趣味,虽林琴南的礼教气与反动的态度终是很可嫌恶,他的拟古的文章也时时成为恶札,容易教坏青年。我在南京的五年,简直除了读新小说以外别无什么可以说是国文的修养。”(24)周作人:《我学国文的经验》,《谈虎集》,止庵校订:《周作人自编文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59页。当然,周作人那时看的小说全都是林琴南译成的古文,这些鲁迅也都读过,而且鲁迅创作的第一篇小说也是用文言写的《怀旧》,再有鲁迅与时在北京大学还讲授《中国小说史略》。事实上,林琴南的古文并没有“教坏”青年时代的周氏兄弟。如果说文言限制思想的自由发挥,那么为什么同样的读书生活,林琴南的小说限制了周作人,而没有限制鲁迅?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周作人的小说和鲁迅比起来,竟然会显得如此之差。鲁迅是怎样实现的创作的成功转型呢?周作人能无视这个问题吗?

我们只能从性格方面找原因,鲁迅热情,周作人冷静。创作特别是小说创作,是需要热情的。而教书生活和散文写作需要冷静,思路清晰,层层深入,直刺论敌要害。同为五四作家,我以为写小说和写散文,完全不是一个套路。小说更适合于鲁迅,而周作人则更为适合写作散文。也许有人会问,难道说鲁迅就不适合写散文了吗?要知道写小说的人基本是可以作散文的,而专门写散文的人却不一定写得了小说。说得通俗一点,大凡学者型的人是不适合写小说的,没有办法,这是工作性质和性格使然。鲁迅曾经说过:“从我们平常人看来,教书和写东西是势不两立的,或者死心塌地地教书,或者发狂变死地写东西,一个人走不了方向不同的两条路。”(25)鲁迅:《厦门通信》,《鲁迅著译编年全集》(第7卷),王世家、止庵校订,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3页。他还说:“我觉得教书和创作,是不能并立的,近来郭沫若郁达夫之不大有文章发表,其故盖亦由于此。所以我此后的路还当选择,研究而教书呢,还是仍作游民而创作?倘须兼顾,即两皆没有好成绩。”(26)鲁迅:《致许广平》,《鲁迅著译编年全集》(第7卷),王世家、止庵校订,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02页。看来,鲁迅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而周作人却没有。这不是因为水准不够,而是长期教书使其热情不足,因而他在小说创作上失败了。

其次,两篇小说的结构及其描写分析。

鲁迅的《狂人日记》在写作上是一气呵成的。小说随着情节的发展,故事层层深入,有人物,有情节,有对话,有心理描写,特别是“狂人”的心理活动,显得既自然又合理。全篇故事一个前言交代来龙去脉,十三节正文,环环相扣,警句迭出,最后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呐喊,催人猛醒,振聋发聩,同时又戛然而止,引人深思。

周作人的《真的疯人日记》在写作上是跳跃性的,全篇六节,重点在中间的四个大的部分。前后的《编者小序》和《编者跋》首尾呼应,虽有精神上的联系,但并不是那么紧密。中心的四大部分即《最古而且最好的国》《准仙人的教员》《种种的集会》《文学界》,彼此之间各自独立,虽然写的都是教育、文学界的事,但相互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他是以一种俯视的眼光看一个国,一个制度、一个组织,一批教员,气势非常宏大。但小说是需要细节描写的,而这篇小说缺少的恰恰正是这一点。比如写的这个“真的疯人”,他是怎么“疯的”,他的“疯”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等等,恰似空中飞人、空穴来风,书中对这些没有任何交代;再就是这篇日记在写法上,基本都是大段的陈述,借着“疯人”之口说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对现实进行讽刺挖苦,虽然小说应该表现作者的观点,如果在表现方式上没有任何艺术的掩饰与遮盖,就显得笨拙了。于是,再深入交代故事情节,就不大像“疯人”的日记了。他没有塑造出一个站得住的鲜活的人物,没有任何的对话,心理活动也非常之少,讽刺的地方固然很多,但是大段冗长的说理叙述,使人越看越像是在写讽刺文章,而不是在看小说。因此就失去了可读性。难怪《真的疯人日记》发表后,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与反响,甚至连一篇评论文章都没有。在《晨报副刊》上它只是一篇文章而已,或者说是一篇疑似小说题目的普通平淡文章。

大概周作人自己当时也感觉到了,他也认为这篇小说没有写好。因为时间仅隔了一个月,他又创作了一篇小说《星里来的人》,还是写疯子的。如果不是他的疯人、狂人情结没有消退,就是他还想在小说创作这方面作最后的努力。开篇的第一段第一句话就写道:“他是个疯子。”这个人“他本名叫什么贵”,跟着父亲在海甸做泥水匠,后来游览天坛有了做皇帝的想法,但那时他还没有疯,以后又从北京到塘沽,上了一只大船当水手,杳无音信20年以后,归来跑回故乡去“却是完全一个疯子了”。阿贵每天早晨起来以后,必定站在门外阴阳怪气的吆喝一回,然后就是和村民们的对话,谈的都是星里的事情,比如星里的茶壶和贤人变猪的故事。特别是他每天早晨的吆喝与不厌其烦地讲述星里的事情,听众的人数也从“总有十个八个”到后来的不知多少。这很容易使我们想起鲁迅的《祝福》里关于祥林嫂陈述孩子被吃的描写,那种祥林嫂式的唠唠叨叨,在这里被刻意模仿。阿贵在茶社里喝茶时,讲述现实中的茶壶和星里的茶壶之不同,又使我们想到鲁迅的《阿Q正传》中阿Q从城里回来时的那种优越感,讲述城里和未庄对条凳的称谓和葱的切法的区别情景,这也应该是一种在鲁迅小说框架内的简单复制和模仿。除此之外,这篇小说还加进来不少鲁迅作品中的常用词语,比如正是交着什么“华盖运”、疯人的名字“叫什么贵”、海甸人绝不这样称呼的“老板”一词、“老拱说,去你的吧”等等。如此之多的鲁迅小说元素,如果不是作者署名为“槐寿”的话,我们一定以为这是鲁迅创作的又一篇小说。可惜它的篇幅实在是太短了,刚刚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却难以满足人们的阅读心理,因为它没有完整的故事,给人以隔靴搔痒的感觉。可以想见,正是因为周作人自己也觉得《真的疯人日记》不理想,他才有意识地创作更新的小说,用这篇充满鲁迅小说元素的作品,来吸引读者的眼球,因为无论何时疯子和狂人的题材,必定会引起读者的注意。当然,他也许有借这篇完全是鲁迅式的小说,来掩饰自己此前小说创作的不足之处。但是,他这一次的尝试同样前功尽弃。因为任何的模仿绝不是创作,即使对于像周作人这样的作家来说也不例外。

周作人《真的疯人日记》小说在创作上的失败,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可惜他没有进行认真的总结,也没有在后来任何的文章中提及。紧接着写的《星里来的人》,可以看作是最后的补充,可惜由于篇幅太短,有些事情还是没有交代清楚,成为最终的遗憾。这个经历使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小说创作。终其缘由,我们只能说是他的头脑过于冷静,像他这样的人不大适合写小说,因为小说创作需要热情。

从鲁迅的《狂人日记》到周作人的《真的疯人日记》,考察周氏兄弟关于疯子、狂人的小说文本书写,可以使我们追寻当时周氏兄弟的思想立场和对社会人生的共同看法;从作品的比较中,还可以看出他们创作的发展脉络,知道作为鲁迅弟弟的周作人对于 《狂人日记》有着怎样的推崇与痴迷,进而可以探究他们创作的心路历程。更可以找寻他们“兄弟怡怡”时期,思想交流与文学互动的轨迹。我们还可以追问:为什么从果戈理的《狂人日记》到鲁迅的《狂人日记》成功了,而从鲁迅的《狂人日记》再到周作人的《真的疯人日记》却失败了?这应该是一个很值得深长思之的研究课题。事实证明,经典有的时候是不可重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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