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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镇化进程中民间文艺的身份重构与地方传承
——以十八蝴蝶为例

2020-02-25陈杭勋

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集刊 2020年0期
关键词:表演队永康庙会

陈杭勋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关键字 十八蝴蝶;城镇化;身份重构

十八蝴蝶起源于浙江省永康市方岩庙会,是由高镇民众自发组织创作的娱神舞蹈表演。方岩庙会是由民间自发,由单个或多个村庄组成“胡公会”(俗称“联保”),每年轮流朝拜胡公的祭拜活动。祭拜活动中的娱神表演由各个胡公会自发组织参与。这种娱神表演形式,各村或多村组成的表演队在表达自身“虔诚之心”的同时,为增强本会或村的影响力,也会存在通过表演而进行会与会间互相竞争的现象。1946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第二年,方岩庙会举办得较为隆重,高镇村为一压群雄,在当年的活动组织者王春山的带领下创作出了十八蝴蝶。十八蝴蝶一经亮相就受到了地方社会的喜爱与广泛传播。随着国家对民间文艺挖掘工作的展开,十八蝴蝶也作为独立于庙会而存在的地方代表性舞蹈被地方文化管理部门挖掘和改编,且这种改编也一直影响着其在20世纪后50年的传承与发展。另一方面,十八蝴蝶在民间却依旧与“民间信仰”等“非官方”标签挂钩,在行政力量对其进行改编和利用之时,并无较大发展。直到我国从21世纪初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部分民间文艺、民间信仰存在合理性被承认以后,民间各力量才得以加入十八蝴蝶的传承队伍。由于十八蝴蝶在20世纪的后50年中,已被行政力量充分地精致化、舞台化,即其身份在行政层面被重构后,也对民间力量的传承行为造成了一定影响。如将十八蝴蝶视为一项独立于庙会而存在的民间文艺,进行各种创新。

十八蝴蝶发源地高镇村则利用地理位置、交通等优势,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得到了快速的发展,经济水平和城镇化水平较高,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较为典型的地方村落城镇化案例。与此同时,以家庭为单位的个体经济的发展,不断地消解传统村落或社区和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公”的概念,原有传统村落结构和人际关系也在不断地被改变,村落共同体意识逐渐弱化。十八蝴蝶作为村落的标志性文化,在其传承人和村落行政工作者的积极利用下,重新实现了村落共同体的重建、人际关系和群体结构再组织等。而在民间力量出于自身需要而展开的活动中,也实现了其自身于民间的身份重构,进而被民间重新接受并传承,并在此基础上得到了发展和创新。

本文以十八蝴蝶历史产生和存续过程为研究对象,探讨其作为一项由浙江省永康市高镇村民众自发组织创作和传承的娱神表演,在地方庙会亮相后,不断受到民间传播和效仿,以及行政力量的利用过程。特别是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行政力量对其进行大规模的改编和利用,使其充分地被精致化、舞台化,成为独立于庙会而存在的民间文艺,也即十八蝴蝶在行政层面进行身份重构的过程。同时,分析在民间力量出于自身需要而展开的活动中,十八蝴蝶如何实现于民间的身份重构,进而被民间重新接受并传承,并在此基础上得到发展和创新。

一、十八蝴蝶的精致化、舞台化

十八蝴蝶、方岩庙会的祭拜活动中,娱神表演由各个胡公会组织编排,其一经亮相就受到了地方社会的喜爱与广泛传播。虽然如此,但在20世纪的后50年中,行政力量将其作为独立于庙会而存在的地方代表性舞蹈进行了挖掘和改编,对其配乐、舞蹈形式等进行了大量的精致化工作,使其逐渐趋向于舞台化表演方向发展。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新的政治和文化体制下,国家组织社会各界力量对民间音乐舞蹈进行挖掘和保护,并提供“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这一展演舞台。响应国家政策方针,永康文化馆迅速组建挖掘队伍,选择了刚产生不久且在民间较为流行的十八蝴蝶作为挖掘对象,并使其脱离方岩庙会,进行独立舞台表演。之后,除作为娱神表演间歇性参与方岩庙会外,十八蝴蝶常常以民间舞蹈身份,参与了大量由各级政府主办的舞台表演活动,且走上了由行政力量主导的精致化、舞台化的历程。如,1959年受邀参加浙江省文化局主办的全省民间音乐舞蹈会演,1978年永康县(现永康市)文教局组织其表演队伍参与浙江省群众业余文艺会演等。在这些表演的准备过程中,地方文化管理部门组织社会各界力量为十八蝴蝶制作配乐、重新编排舞蹈。特别是1992年,十八蝴蝶受邀参加沈阳国际秧歌节暨全国优秀民间舞蹈大赛和天津国际友好城市艺术节。由于此次表演是永康设市后第一次以团队形式出省演出,十八蝴蝶在市政府的重视与支持下,其表演人员、舞蹈形式和配乐等方面做了较大的改变。(1)吕美丽、林克成:《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丛书·十八蝴蝶》,浙江摄影出版社2014年版,第34页。

在十八蝴蝶获得大量的外出演出机会和良好的反馈后,其还得到了来自浙江省相关文化干部的关注,并获得了推荐参加全国优秀民间舞蹈大赛的机会。(2)访谈人:陈杭勋。访谈对象:陈宝。访谈地点:金华市(电话访谈)。访谈时间:2017年5月14日。在准备过程中,十八蝴蝶主要参与者陈宝(3)在本文中,除政府相关人员和研究者外,其他所涉人名均作处理,以下不再一一标注。、戴觉和文化馆干部专门前往杭州,参加了由省、市各级力量组织的专项研讨会。研讨会后,地方文化管理部门组织曾参与舞蹈编排的教师和道具、服装等制作人员成立改编小组,对十八蝴蝶进行改编,即在保存原有历史元素的基础上,舞蹈动作、队形、道具、服装等都被创新了。可以说,这是半个世纪以来,十八蝴蝶不断精致化,趋近专业审美,并获得文化管理部门重视而带来的一次跳跃式变化。大多数十八蝴蝶的参与者和文化干部还将1992年作为十八蝴蝶发展变化的分水岭,将1992年前、后的十八蝴蝶分别称为“旧蝴蝶”和“新蝴蝶”。

20世纪末,十八蝴蝶身份俨然已经成为受行政力量支持和推动,独立于庙会而存在的民间文艺表演,具有强烈的舞台属性。这种身份的重构,在不断被行政力量当作“正面”形象而被展示的同时,由于产生于庙会,十八蝴蝶在民间仍被赋予与“迷信”“宗教”等相关的标签。这无疑在民众传承十八蝴蝶的道路上设立了难以跨越的障碍。民众对其的传承,也只能“闻风而动”。如在新蝴蝶改编完成的20世纪90年代,随着国家对民间文化的态度和政策的变化,以及各地方兴起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经济发展口号,方岩庙会被地方政府部门重新组织并恢复,与其相关的各种娱神表演也得以复苏,包括十八蝴蝶。但即使是受到了关注和肯定,其复苏的依据始终依托经济复苏而进行,从文化角度进行的宣传与表演,依旧存在障碍。直至21世纪初,随着我国实施“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和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等一系列举措的开展,十八蝴蝶通过分别于2005年被列入第一批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和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方式,才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较为全面的存续“合法性”。

二、高镇:“村”至“社区”的转变

十八蝴蝶发源地高镇村是一个地处永康市中东部,依水而建的自然村落。永康两大主要河流南溪、华溪成钳形流经高镇全境,形成“川”字形,亦称“高川”。该村自古以来人多地少,全村80%以上人口无地或少地,生产劳动主要依靠租地耕种。土地的束缚使得高镇村民只能另寻他路,谋求生计。恰巧该村地理位置优越,位于双股金钗附近。双股金钗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217省道、330国道,以及温州、丽水至杭州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永康城内通往芝英、古山、桥下等乡镇的重要交通枢纽。早在民国时期就有外地商人在双股金钗北侧兴建店铺,顾姓商人经营饮食,叫双股金钗馄饨店,另一家陶姓商人经营歇夜店。

随着永康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1993年330国道北移,原双股金钗改建成城市道路,其四周分别建有中国人民银行永康支行、永康农商银行、中国农业银行永康分行等金融机构和永康报社、永康振东大酒店等各种商业和娱乐场所,即昔日的双股金钗,随城市的发展,逐渐成为全市金融、商贸、文化、休闲娱乐中心。高镇村也依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得到了快速的发展。1985年底,全村有户办企业40余家,200多名村民弃农务工。

1992年,考虑到交通运输等因素,当时的永康县土管局向河头村、高镇村征用土地,在该地块建设五金城,后称“永康中国科技五金城”。1999年,高镇村将林产品有限公司建筑拆除后,改造成两排店面房用于出租,经营五金建材。21世纪初,随着农房全面拆迁改造,村民生产生活方式逐步转向服务业,主要包括交通运输业、餐饮业等。在地方政府经济和区域规划下,高镇村经济得到快速发展,村民也依靠优越的地理环境和市场资源,获得了大量的经济收入。截至2014年底,高镇村村民主要从事第三产业,利用安置房经商40余家,自办企业50余家。(4)《高镇村志》编纂委员会:《高镇村志》,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同时,高镇东有总部经济中心、永康水务中心,南有广电中心、永康第一中学,西有永康市行政中心、科技五金城一期,北有科技五金城二期,村中心设有汽车东站,俨然已经成为永康城区,乃至全市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中心地带。

可以看到,在土地限制和地理位置优越的环境下,高镇村利用交通便利和政府支持等条件,得到了快速的发展,更于2013年12月撤村建居,设立高镇社区居委会。高镇村的转变是中国改革开放后,城镇化发展的一个典型案例。但在经济、文化等方面快速发展的同时,居住空间、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的改变,以及外来人口的增加,则使村民们多了一份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即以家庭为单位的个体经济发展下,传统社会和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公”的概念被逐渐解构,且对于2013年以来的“社区”等集体化概念和组织的陌生,使得村民对群体产生了疏远,人际关系上也失去了以往的亲近感。

三、十八蝴蝶与高镇:民间身份的重构与社区传承

高镇作为十八蝴蝶的起源地,在其创作十八蝴蝶之后,对于其改编、发展等都处于“缺席”状态。虽然在20世纪90年代,永康方岩庙会重办以后,高镇就已在1993年自发组织十八蝴蝶民间表演队,参与到民间十八蝴蝶表演过程中(5)《高镇村志》编纂委员会:《高镇村志》,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30页。,但受到国家文化政策影响,以及以政府为主导的舞台演出,其表演成员也主要依照现代舞蹈表演标准,在全市范围内进行选拔组织而成,高镇民间表演队的表演机会非常有限。直至十八蝴蝶以高镇为主要发源地,被列入各级非遗代表性名录后,其民间表演队伍才逐渐得到重视,表演机会开始增多。

1993年的高镇十八蝴蝶表演队,由村民王雄担任领队,吕梭、王竹萍为组织者,挑选和组织表演人员,组建了一支民间表演队伍,存续至今。吕梭、王竹萍虽未直接参与十八蝴蝶的表演,但一直担任十八蝴蝶后勤保障人员,为表演队挑选人员、安排道具等,因此也被地方民众称为“蝴蝶娘”。(6)访谈人:陈杭勋。访谈对象:徐艳。访谈地点:永康市高镇村。访谈时间:2017年5月31日。她们坚持不懈地在村内寻找表演者,为表演队不断增加新的传承力量。如2007年,邀请嫁入高镇村的李云加入高镇村十八蝴蝶表演队。本身有十八蝴蝶表演经验的幼儿教师李云嫁入高镇后,为协助丈夫经商辞去了幼师工作。而其舞蹈基础和十八蝴蝶表演经验受到了蝴蝶娘的关注。于20世纪末重建的表演队,其舞蹈编排都是以1992年改编后的新蝴蝶为基础进行的。因缺乏专业力量,其教学和训练工作一直是民众自发组织进行,缺乏一定的专业性。如遇重要表演任务,则需要邀请外部人员。具有丰富表演经验的李云,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一尴尬的局面,并为高镇十八蝴蝶存续提供了重要的力量。

2010年,高镇村以十八蝴蝶为主题,创作村歌《十八蝴蝶飞起的地方》。同时,以1992年所编的新版十八蝴蝶为基础,在时任永康市实验幼儿园园长、十八蝴蝶表演者徐阳等人的协助下,改编成与此歌相适应的舞蹈队形。同年,村歌获得第二届中国村歌大奖赛“十佳歌曲”、作词作曲银奖和大赛优秀组织奖。高镇十八蝴蝶舞蹈和村歌通过中央电视台的表演和传播,使得高镇民间表演队所表演的十八蝴蝶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大量关注,每年的外出表演保持在20次以上,还参加了2016年全国乡村春节联欢晚会。(7)访谈人:陈杭勋。访谈对象:李云。访谈地点:永康市高镇村。访谈时间:2017年5月31日。

事实上,除2010年参加第二届中国村歌大奖赛外,日常的外出商演都是由高镇民间表演队内部编排和练习。特别是2010年,受村委书记等人推荐,李云凭借原有表演经历、组织和教学能力,成为高镇文化员,担任高镇十八蝴蝶表演队的负责人后,高镇十八蝴蝶表演队在日常管理和训练上逐渐规范化。如每周都会组织一次及以上的排练等。同时,在高镇十八蝴蝶表演队集体努力下,十八蝴蝶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和创新。如参演群体、道具等。十八蝴蝶的主要参演群体是20-30岁年龄段的女性。而随着地方经济的发展与教育观念的转变,越来越多的父母注重子女的知识教育,出现了该年龄段的参演者不足的现象。面对此类现象,高镇蝴蝶娘在人员挑选上,将目光转向了较为符合表演要求的30-40岁年龄段的已婚女性。在高镇,该年龄段的女性大多已完成生育,并且因经济条件良好,这些女性所在家庭大多是夫妻共同创业或自由职业,在时间安排上都较为灵活。因此,高镇十八蝴蝶表演队的人员构成出现了“高龄化”现象。同时,由于这一参演群体的年龄特征,也逐渐带动了另一传承群体的出现,即儿童传承群体。表演队成员的子女或村落内其他儿童,受到母亲、村落文化环境等影响,也加入十八蝴蝶的表演当中。针对该群体的特征,表演队还创新传统表演道具。如蝴蝶的“翅膀”道具,成人“翅膀”道具由竹篾制成,通过肩带背在背上,而儿童的“翅膀”则只是一块轻布,通过绳子系在手臂上即可,无重量负担。

十八蝴蝶作为一项在行政层面已被舞台化,脱离庙会而存在的民间文艺,高镇民众在对其进行自发传承的同时,随着民间表演队的规范化、村落文化宣传等的开展,逐渐使其成为高镇村的文化象征。因此,以村歌《十八蝴蝶飞起的地方》参加比赛获奖、村落宣传为标志,我们可以发现十八蝴蝶于民间的身份已被重构,即成为“社区共同体”的文化象征,进而被民间所接受和传承。而对于高镇而言,通过十八蝴蝶的传承和实践,达到了构建群体共同的社区历史认同的效果,其城镇化所产生的矛盾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消解。

三、结 语

随着中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以及近年来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乡村的发展逐渐受到重视。高镇作为地方城镇化发展的典型案例,其在经济规模和人口数量上已经超过了一个传统自然村落的规模,甚至成了城市的一部分。而其在经济如此快速发展的同时,自身文化内部的断裂与不平衡现象也逐渐凸显。因此,为把握村落文化和历史,增强集体认同感,重构历史记忆成了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十八蝴蝶经过20世纪后50年的发展,以及随着21世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的开展,其存在的合理性、合法性得到行政力量的认同,完成行政层面的身份重构。同时,作为高镇村文化标志物,也成为解决社区相关矛盾的合适利用对象。高镇村作为十八蝴蝶的民间传承力量代表和发源地,通过组织重建十八蝴蝶民间表演队,并将其作为村落文化的典型代表,恢复十八蝴蝶表演活动的同时,也实现了对十八蝴蝶于民间的身份重构,进而使其成为“社区共同体”的象征。十八蝴蝶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重新得到民间的恢复和传承,并在此基础上获得了创新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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