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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与人类野性的关系及体育本质的反思

2020-02-25

关键词:理性人类体育

李 龙 正

(陕西理工大学 体育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2020年4月21日,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之际,习近平总书记赴陕西安康平利考察,在老县镇中心小学针对青少年的身体健康重提“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1]。“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是毛泽东青年时代在《体育之研究》一文中首次提出的。两代领导人都用“野蛮其体魄”来强调强身健体的重要性,可见传统的“体育锻炼促进身体健康”似乎缺少了领袖话语中的“野”性。“杂交稻之父”袁隆平院士说:“旧式的驯化稻之所以不能再增产,完全是驯化过度的结果,要想进一步增产,就必须在驯化稻中注入野生稻的野性基因,获得远缘杂交优势,形成良性组合、恢复它的野性活力”[2]。

同理,野性是人类自由和自然的天性,身体的健康同样需要激发人类野性的活力。关于野性的内涵界定,列维·斯特劳斯将其与“文明”相对应,认为两者在人类历史中平行发展,相互补充。他在《野性的思维》中说:正如植物有“野生”与“园植”一样,思维方式也可分为“野性的”和“文明的”两大类[3]。新华词典对“野性”一词的释义有两种:(1)不驯服的性情;(2)乐居于山乡田野之性[4]。“性”是指本性、性质之意,是指天生的、客观存在的。第一种释义中“不驯服”,是指不受约束或难于束缚,这与作为形容词的“自由”同义,因此,可以理解为“自由的天性”;第二种释义中“山乡田野”是指“自然环境”,“乐居”表达一种主观上乐于居住的愿望,因此,可以理解为“回归自然的天性”。可见,“野性”是指人类追求自由和回归自然的天性。人类来自于自然界、生长在自然界,人类的野性必然受到自然法则的规范。符合自然法则,人类便可以乐居山野、自由自在,野性的天性就可以得到自由释放;违背自然法则,人类就会受到束缚,野性就会受到限制甚至被自然所淘汰。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达尔文认为,自然界的生命在不断竞争中获取生存和发展的机会,赢得竞争、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才能被自然所选择。也就是说人类的野性只有在竞争和适应中才能保存,或者说人类追求自由和回归自然的天性是通过“竞争和适应”展现的。进一步我们可以说,“竞争和适应”表征着人类“自由和自然的天性”。然而,在人类思想发展中野性被隐匿在理性的光芒之中,使人们忽视它的存在。本文试图通过考察人类野性与理性的辩证关系,从中发现野性在体育的起源、发展和壮大中的重要作用,以深入理解体育的野性本质,通过“竞争和适应”不断激发人类的野性与身体的活力,实现“野蛮其体魄”,为当前体育教育改革和全民健身运动探寻新的发展思路。

一、人类野性与理性的辩证关系

“如果说,存在着一个漫长的主体哲学,这种哲学或者将人看成是智慧的存在(柏拉图),或者将人看成是信仰的存在(基督教),或者将人看成是理性的存在(启蒙哲学),这一切实际上存在着一个共同的人的定义:人是理性的动物。海德格尔说:这是形而上学对人的定义,这个定义支撑着全部的西方历史”[5]。但是,这一切,到了尼采那里,被彻底颠覆了。尼采将人看成是身体的存在,认为身体是人的本质。他赞扬身体道:“一切有机生命发展的最遥远和最切近的过去靠了它又恢复了生机,变得有血有肉。一条没有边际、悄无声息的水流,似乎流经它、越过它,奔突而去。因为,身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6]。尼采用全身的力气为“身体”呐喊,他试图突破由“思想”“意识”“精神”“理性”主宰的世界,尽管如此,他对人的本质的认识还是没有脱离西方历史。因为“身体是动物性的东西,是人和动物共同分享的东西”,这与西方哲学定义的“人的本质是动物”的认识是相通的。所不同的是“人是理性的动物”中的“理性”被尼采具有“冲动、驱力和激情的生命意志”[7]所取代了。仔细分析,我们发现,尼采的“生命意志”与主体哲学的“理性”恰恰反映了“人”这个事物的一体两面。根据逻辑学原理,“被定义概念=种差+属概念”可知,主体哲学定义人这个事物与其他同属动物的种差是“理性”。也就是说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人有理性,而动物没有。那么人与动物的共同之处是什么?当然是它们共同“属”所具有的——“动物性”。尼采所说的“冲动、驱力和激情的生命意志”显然就是指这个共同的“动物性”。不过,尼采的“动物性”是针对理性的,是对“意识、精神”等理性长期规训、压迫和漠视身体的蔑视和反抗。实际上他张扬的是人从动物中带来的桀骜不驯、不受驯服的野性。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的“理性”是被驯服了的,而“动物性”是不受驯服的“野性”,它们共同定义了“人”。这样,可以还原出一个定义等式:“人=野性+理性”。野性是先天的、理性是后天的。

纵观人类的进化史,人类首先是从灵长类动物——古猿进化而来,在距今二百多万年前,古猿在与其他猛兽的生存斗争中逐渐形成直立行走,这一姿势的改变和形成使古猿开始具有了人类的特征。在考古研究史上,直立人最初被称为“猿人”。猿人随后进化成能人、智人,晚期智人能够人工取火,用骨针缝制衣物,建造简单的房屋和打制精致的石器,还能在山洞的岩壁上绘画,并具备了现代人的面部特征。因为学会了使用火,晚期智人开始吃熟食,人类学家发现,吃熟食使晚期智人脑容量迅速增加并提高了智力产生了智慧,高度智慧的产生,使他们迅速进化成为现代人。可见,人是由动物一步步进化而来,在进化过程中提高了智力、产生了智慧、具有了理性。2500多年前,古希腊智者苏格拉底喊出了“认识你自己”即是一个显著的标志,它标志着人的自我意识也即理性的觉醒。从那时起,人为了摆脱和超越动物性,成为“万物的尺度”,不断地发展着自己的“理性”,同时有意无意地回避和贬损自己天生的野性。渐渐地,野性成为人类集体无意识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理性的发展史就是人类野性的遗忘史。发现野性,更确切地说是找回野性才能使人性更加自然和丰满,才能为体育这个人类特有的文化现象找回文化之根。

二、人类野性与体育的关系

1.人类野性与体育的萌芽

我们知道,人类的野性是通过“竞争和适应”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动物间的竞争主要是食物和与异性的交配权的竞争,食物涉及到生存,交配涉及到繁衍,生存与繁衍是物种存在的基础。人类的竞争也是这个道理。告子说“食色性也”,孔子说“饮食男女”都是这个意思。人类对食物的竞争首先表现在人类与自然界动植物的竞争。远古时代,人类生活在原始蛮荒的自然环境之中,靠狩猎、捕鱼和采集植物果实为生。狩猎常常要与野兽搏斗,小型的野兽危险性小,但灵活、速度快,要想捕捉,就要求人类也得灵活、速度快;大型野兽体型大、力量大、攻击性强、危害性大,人类要想捕猎,除了具备速度、力量、灵活、耐力等身体素质外,还需要集体行动、必要的工具或武器以及类似于战术的谋略(如挖陷阱等)。当然,集体行动、使用武器及运用谋略等已经具有了理性的萌芽。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在法国拉斯科岩洞和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岩洞中保留着反映那个时期原始人类与野兽搏斗的原始岩画。画中,许多腾跃的公牛、飞奔的野马栩栩如生,原始人用长矛猎杀野牛,野牛身上带血长矛及挣扎反扑的画面依然惊心动魄[8]。这些史前的岩画充分显示了原始人类捕食过程的艰难和血腥。住在江、河、湖、海边的原始人类大多靠捕鱼为食,为了捕食鱼,人类模仿鱼类潜水和游泳,并在模仿中总结出潜的深、潜的长的方法技巧及游的快、游的长的技术技能;在生活中发明了渔网,创造撒网捕鱼的方法和技巧;发明了舟,并总结出驾驶舟的方法和技能。要采集野果,人类就得攀登、爬越。人类与自然界动植物的食物竞争催生了人类的生存技能。史学家认为,人类的这些生存技能就是劳动技能,劳动创造了人;体育史专家认为,人类生存技能中的走、跑、跳、投、攀登、爬越、游泳、潜水、驾舟等就是体育的起源和萌芽。

生存竞争也会导致人类群体之间、部落之间的引发战争。为了赢得战争,人类将与动物搏斗积累的经验运用在与同类搏斗上,人类发明了搏击术,踢、打、摔、拿等各种技击方法。为了战胜野兽和同类,人类创造和发明了许多武器,消尖的木棒或竹子做的标枪、经过打磨的尖锐锋利的石头、用竹子麻绳等制作的弓箭等。群体性的人类作战是现代军事的源头,同样也是体育的萌芽。体育史甚至将弓箭的发明作为原始体育形成的主要标志之一[9]。

原始人类对异性的竞争有时就像动物争夺配偶一样,互相残杀,胜者赢得交配权。也会通过舞蹈和巫术来增强对异性的吸引力,包括身上涂抹色彩鲜艳的泥土和油脂以及穿挂兽皮和动物羽毛等,以取悦异性。普列汉洛夫说:“原始民族的恋爱舞,在我们看来好像是极其猥亵的……他们的表情是基本生理需要的毫不掩饰的表现。”[9]在《诗经》中有很多描写这类舞蹈的诗歌。如《简兮》中以女性的口吻赞颂一位跳万舞的美男子“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10]。现代研究显示,人类对异性的争夺和取悦的行为,隐含着原始体育的元素。

人类野性的另一个表现形式就是“适应”,人类回归自然的天性中包含着人类的适应性。原始社会,人类比较弱小,经常会受到虫、鸟、兽的侵害,人类要适应,就得能跑、善跳,还得会防身。冬天,收集树叶皮毛御寒;夏天,钻进树丛水中避暑;遇到山洪,知道爬上高处逃生;遇到狂风,学着依势躲避保命;疾病来袭,摸索内服外敷;意外受伤,尝试包扎固定。人类在适应中得以生存,在适应中塑造了勇敢、坚定、顽强、忍耐、机智、合作等意志品质。人类深切地意识到要适应恶劣的自然环境,人类得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人类逐渐掌握了一些趋利避害的经验,意识到某些身体活动能起到健身祛病的作用,保健舞蹈就是主要表现形式。“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瘀与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舞以宣导之(《吕氏春秋·古乐》)。”[11]陶唐氏即尧帝,由于中原一带地多阴湿,得关节炎的人很多,人们发明了“消肿舞”以舒筋壮骨。人们认识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行气亦然,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元气郁积是疾病的根源,以舞蹈或导引使之得到宣导,就可以消除疾病。人类适应自然的实践活动逐渐促成了原始健身体育的产生。

野性促使原始人类身强、体壮、灵活、机动、能跑、善跳、冲动、善于厮杀与搏斗,同时也塑造了人类勇敢、坚定、顽强、忍耐、机智、稳重、合作等意志品质。野性是人类的本性、本能,人类的生存过程就是这种本能、本性释放和张扬的过程。如果说远古时代人类自由、自然地释放和张扬野性具有体育的萌芽的话,那么也可以说体育的产生就源于早期人类野性的生活方式。

2.人类野性与体育的发展

人是野性和理性的统一体,这是抽象的哲学概念。野性表征着基于身体的动物本能。身体是由肌肉、骨骼、血液等物质细胞构成的,需要跳动、流淌、循环、更新、代谢、繁殖等,它喜动不喜静,需要在不断运动中保持生命的存在和活力,它不涉及价值判断,没有善恶之分。因此,野性与哲学上的“身体”有共同的地方,但它更接近于人的动物本能和生命力。理性表征着基于思维的价值判断,表现为认知、判断、反思、意志、精神等,是后天习得的。野性与理性的关系既类似于西方哲学中的“物质与意识”关系,也类似于中国古代哲学中的“阴和阳”的关系。总之,野性与理性既缺一不可又相互影响。如果说原始人类的野性更多的是人类的动物本能的话,那么随着人类理性的发展,人类的野性将不可避免的被理性教化、规训,甚至控制和遮蔽。

回顾人类文明史,我们惊奇地发现,在两千多年前的人类社会,东西方几乎同时经历了文化空前繁荣、文化巨匠和思想巨人辈出的伟大时代。在西方,古希腊赢得“希波战争”的胜利后,开启了“希腊启蒙时代”。西方人开始从浑然未觉的“蒙昧”状态中唤醒“理性精神”,理性开始教化野性。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思想家正是开启理性教化野性的先驱。苏格拉底声称:“人的无形意识是世间万物的最后尺度;塑造万物的不是上帝,而是我们自己。”[12]他把人的理性及其对自由的追求看作是人的最高存在价值。此时理性与野性琴瑟和鸣,相得益彰。野性开始具有了目的性,人的身体开始摆脱“野蛮”的动物性,人的力量、激情开始有目的地释放。正是在这样的意识下,西方产生了展示野性魅力的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角斗士、掷铁饼者等完美地展现了古代奥运会野性的力量和竞争特性,将崇尚力量和竞争的基因深深地植入西方的文化血脉中。同时,理性巧妙地为野性设定了“规则”,使得野性能在规则的范围内自由地释放。但当理性由教化转为压制野性时,野性与理性开始走向对立。中世纪,在基督教的驯化下,人类野性的身体自由被束缚,野性转向追求心灵自由。然而,心灵的自由被引向“来世”的彼岸世界,基督教教导人们,人生的目的就是拯救灵魂,使我们的灵魂摆脱尘世的羁绊,而我们的肉体是属于尘世的,它充满了欲望,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圣经》用充满蔑视的语言诅咒肉体:“凡是救自己生命的,必丧失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生命。”[13]理性误入了宗教的歧路。苦难和道德一次又一次地浇灭野性燃烧的激情。自由释放野性的奥林匹克圣火熄灭了。

在东方,自文王作《周易》始,人类的理性光芒就总是离不开自然。《周易》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成为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源头。老子用“道”教化野性,主张“道法自然”,认为万事万物都要遵循“道”的规律。实际上是教化人适应自然、回归自然,做到“自然而然”。孔子用“礼”,主张“礼治”,孟子用“仁”,主张“仁政”,实际也是教化野性要适应自然、适应社会,遵循天道伦理。可见,儒道学说的东方理性是以“适应自然、回归自然、遵循自然”的方式教化野性的。在孔子时代,野性已经被驯化了,那种充满激情与力量的竞争性野性不见了,剩下的是温和的适应性的野性。或许只有在“黄帝大战蚩尤”的时代还有竞争性野性的存在。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士们宽袍大袖、彬彬有礼,吟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仅存的野性只能在投壶、乐舞的轻柔中释放;道家被巫文化所吸收,形成道教、巫术、神鬼在民间生长,仅存的野性在太极、气功、养生、导引、傩舞、祭祀中耗散。但,野性是人的本性,尤其是竞争性野性更是野性的标志。东方在强大的理性道德约束下(尤其是儒道本质上起到了束缚野性,维护统治的作用),人的自由野性被深深束缚。所以古人说“离道德越近,离自由越远”。在古代中国,由于民间的理性教化薄弱,竞争性野性得以释放。四大名著之一《水浒传》中描述的市井豪强,他们身强力壮、武艺高强、劫富济贫、豪侠仗义、离经叛道、行为乖张,充分地展示了野性的力量、激情、欲望和冲动。具有竞争性野性冲击力的豪侠文化也是历代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主题之一,在他们营造的“江湖意境”之中,传统武术天马行空、恣意纵横,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当然,豪侠文化客观上在保存和发展中国武术(尤其是武术的技击性)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3.人类野性与现代体育

不管人类社会如何发展,作为人类本能的野性总是存在的,所不同的是,不同时代理性的发展不同,教化、控制野性的方式和程度也不同。现代社会,科学理性成为理性的主导,野性也不可避免地被科学理性所教化、控制和规范。科学理性首先产生于西方,是从希腊启蒙哲学中逐渐发展而来的。前面说过希腊启蒙哲学中理性与野性的友好关系,使得野性能够向善的方向发展,即有序释放。尽管中世纪来自希伯来的宗教理性颠覆了这一友好关系,但经过一千多年的斗争,野性终于在文艺复兴以后又迎来了张扬的美好时代。经过一千多年的压制,野性触底反弹,在文艺复兴以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张力,这种力量又推动着理性在政治、经济、文化、科学、哲学、社会、地理发现等方面呈现出爆发式的发展状态。野性激活了理性,人类探索、发明、创造的潜能被激活了。科学高速发展,科学理性成为了主导。科学理性以其科学、严谨的方式规范、控制着野性的有序性,野性没有被压制,而是被诱导。自由没有被剥夺,而是在宪法的保护下得以张扬。竞争性野性在规则的范围内尽情释放,现代竞技体育诞生了。人们恢复了奥林匹克运动会,将那些充满野性的佼佼者拥戴为英雄。科学理性根据人体的解剖结构,创造了人体自身的运动形式,体操诞生了;将战争中的游戏规范化,删除了血腥的成分,足球诞生了;把人们生产生活实践中的消遣方式规范化,改造了器械,篮球、排球诞生了;将古代奥运会的内容筛选、丰富、扩充,再加以科学规范,于是现代田径、游泳、摔跤、举重、马术等项目形成了。科学理性创造了现代体育项目,野性在各个项目的规则下尽情释放。社会学家说,竞技体育起到社会减压阀的作用,正是这个意思。站在这个角度上讲,现代体育就是人类设计的促使野性有序释放的运动形式。

在东方,当古老中国被封建礼教和伦理束缚的气若游丝时,西方科学理性所带来的新式武器裹挟着张扬的野性扑面而来。鸦片战争打开了封闭的国门,也带来了科学理性和现代体育。科学理性中的启蒙思想和人文主义让封建礼教顿时土崩瓦解,先进的政治、经济、科学、社会理论让知识精英眼花缭乱、茅塞顿开。现代体育所崇尚的竞争与对抗、力量与激情让压抑已久的东方野性焕发出久违的活力。康有为提出“儿童专以养体为主,而开智次之,令功课稍少,而游戏较多,以动荡其血气,发扬其身体”;严复主张“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使国家实现三强,即血气体力之强、聪明智虑之强、德行仁义之强”;梁启超呼吁“吾国同胞练其筋骨,习于勇力,无奄然颓备以坐废也”。精英群体的力行和倡导以及后续不断的制度和社会重建,古老民族的野性渐渐通过现代体育得以振兴和释放。与此同时,传统的以适应自然为特征的野性释放方式依然发挥着它的健身作用。人们逐渐发现,青年时代,风华正茂,人充满激情与力量,竞技体育中的竞争与对抗正好有利于年轻人保持和释放野性;人到中年以后,机能下降,力量与激情消退,传统体育中的适应与回归有利于中老年人保持平衡,气定神闲地归于自然。

三、人类野性与体育本质的探讨

体育作为人类特有的文化现象,伴随着科学理性将人类生活整体精细化分类而逐渐形成一个单独的研究领域。体育的本质是什么,一直是该领域学者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当体育从人类生活整体中分化出来时,人们对体育本质的认识也在科学理性的分析中迷失了。体育成了科学理性的工具。

体育首先被认为是教育,林笑峰、韩丹等学者认为“体育是增强体质的教育”。体育确实具有教育的功能,而且体育也正在世界范围内发挥着教育的重要作用,但体育的教育功能只是其工具性而不包含其价值性。体育的本质应该是其工具性和价值性的统一。那么如何解释“physical education”这个“体育”一词的译源呢?本文认为任何一个概念都是文化的产物,都必须放在母体文化中去理解。外来者只有全面考察、深刻领会,对原文化中的概念进行同情式理解,才能有限地感受原概念的真实意思。日本人用“身体教育”进而用“体育”来表述“physical education”显然滤掉一些意义。好在,人类的思维方式是相同的,对于同一文化现象的表述和理解也会相同。体育作为人类共有的文化现象,在东西方表现形式可能有所差异,但本质是相同的。进一步考察“physical education”,我们发现,“physical”一词从15世纪中期进入英语,直接源自中世纪拉丁语的physicalis,意为属于自然的。其意思在演变中有12种之多,分别是“物质的;身体的,肉体的;自然(科学)的,按自然法则的,依据自然规律的;物理(学)的,物理学上的;有形的;形而下的;确凿的;外界的,自然界的;天然的;粗野的;激烈的;一味追求肉欲的,肉欲的。”[14]显然,“physical”的意义不是中文“身体”一词所能涵盖的,它包含着人类对自身进化的认识过程,是从感性到理性的浓缩。用我们相同的思维方式来理解“physical”就是同自然界的其他动物相同的肉体,它是天然的、粗野地、冲动的,但它又是人化的、物质的、与人的精神理性相对的。其实所要表达的就是人的一种自然的、天生的野性。“education”是教育之意,而“教育”一词也是引进的合成词。不管是“education”还是“教育”,都是反映人类文化传承的这一共同过程。今天教育的本质亦然众说纷纭,未有定论。不过,从教育的起源看,原始教育同人类生产生活相融合,教育内容主要是生产和生活经验,教育实际上就是人类的一种生活方式。现代社会提出终身教育,教育同生活实践紧密相关、高度融合,人们在生活中教育,在教育中生活。所以杜威说“教育即生活”。其实,回顾人类历史,人类从远古到现代,从野蛮到文明,人类不断地将实践活动中积累知识和经验传承给下一代从而推动人类的进步和发展,人类文明进步史就是人类教育史,这个过程天然地融入到生活实践中成为一种人类特有的生活方式。因此,广义的“education”反映的是人类文化传承的生活方式。这样看来,“physical education”所要表达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教育”,还包含着更加深刻的“人类野性的生活方式”。康德的“自然性的教育”[15]和李力研的“人的自然化”[16]所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其次,体育被认为是“旨在增强体能的非生产性身体活动”[17]。本文认为,用“增强体能”来概括体育的本质属性显然滤掉了体育的许多核心功能。青年毛泽东的“野蛮体魄”和陈独秀的“兽性主义”所包含的不光是体能,而首先是“顽狠”的精神、“不屈”的意志和本能所赋予的“顺性率真”的野性。用“身体活动”来概括体育的本质也有偏颇之嫌,分析人类体育的发生和发展历史,体育从来都是身心俱在、身心俱练、身心不分的。因此,认为体育是“旨在增强体能的非生产性身体活动”窄化了体育的本质,用它来表述体育,会让体育这个完整的文化现象在科学分析面前更加支离破碎。体育的本质应该是人类野性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历经远古到现代,隐匿在人类生活实践中,与人类理性活动相互交融,共同构成人类完满的人生。体育不仅是身体运动,还应该包括心理运动;体育不仅是教育,还应该是生活方式;体育不仅具有工具性,还应该具有价值性,其价值性应该体现自由和自然的野性本能。因此,本文认为,体育是人类为保持其野性本能,以身心运动为具体手段,以竞争和适应为外在形式,以自由和自然为内在要求的一种生活方式。

现代社会,野性被隐匿在理性的光芒之中,从而使人们忽视了野性的存在。野性是人类自由和自然的天性,人类在释放这种天性时形成了特有的文化现象,这就是体育。体育的产生、发展及走向现代体育都离不开人类野性的影子,人类野性的张扬总是伴随着体育的大发展。体育是人类野性的存在方式。理智地运用人类野性的基因,可以有效促进学校体育改革和全民健身运动,实现“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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