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南宋的民族忧患意识及其文学呈现

2020-02-24杨晓彤

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民族

杨晓彤

一、宋代民族忧患意识产生的原因

(一)对儒家思想的认同

自汉代以来,儒家思想被视为意识形态中的正统思想。儒家倡导个人应具有社会责任感,而这种社会责任感的背后是深沉的民族忧患意识。宋代文人对社会现实的长期忧患形成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并由此激发了民族危机意识和奋进意识,构成了中华民族文化中的灵魂。关心国计民生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主流,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主题之一。不仅是宋人,历代文人都曾有忧患之心,并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得以鲜明地呈现,成为忧国忧民的典范。像最早的《诗经》中就有《魏风·伐檀》《魏风·硕鼠》之类的作品,将满腔忧念国计民生的思想倾泻而出,希望统治者引起重视,加强国家治理,使国家富强,人民安居乐业。儒家强调学而优则仕,中国古代文人不关心政治,不顾天下苍生的极少,尤其身处乱世,这种民族忧患意识就更加强烈。屈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他作品中浓郁的民族忧患意识让我们刻骨铭心,如诗句“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离骚》)。《九章·哀郢》中也有“心絓结而不懈兮,思蹇产而不释”,表现了诗人对“皇舆”的担忧和对“民生”的惋叹,体现出屈原无时无刻不心系着家邦。其他有关爱国的忧患之作屡见不鲜,如三国曹植在《杂诗六首》中写道:“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曹操在《短歌行》中咏叹:“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唐代,忧患之作更是不绝如缕,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最后两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杜甫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品质跃然纸上,真不愧为诗中之圣。李白也有“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经乱离后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的诗句,白居易有“心有千载忧,身无一日闲”(《秋山》)、“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伤唐瞿二首》)的表达。刘长卿在《湖南使还留辞辛大夫》中有“惟有家兼国,终身共所忧”的忧虑,张为在《渔阳将军》中有诗句“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的表达。陆游是南宋著名的爱国主义诗人,他的名篇中有“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病起书怀》),“残虏游魂苗渴雨,杜门忧国复忧民”(《春晚即事》)。抒发了他对国家的热爱和对人民的关切之情。楼钥亦有“一生忧国心,千古敢言气”(《送刘德修少卿潼川漕》)的忧思。宋代文人于其骨子里的忧患中窥见了危机,用诗歌表达了他们深沉的民族忧患意识,期望统治者能加强国家治理,让人民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但这一切是徒劳的,所以他们只好发出深沉的叹息,于文学作品中抒发他们的忧国忧民之思,以及对国家前途命运和自我生存的担忧。在明代有一位清官名将叫于谦,他为人以修身正德为根本,在军事上卓有成就。早在少年时就写过《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石灰需要经过熊熊烈火的焚烧和粉身碎骨后才能洁白如雪。作者借石灰言志,以石灰自比,展现了自以不畏任何艰难险阻,要把清白正直坚守到底的高洁品格。晚晴刘鹗在《〈老残游记〉序》中写道:“《骚》为屈大夫之哭泣,《庄子》为蒙叟之哭泣,《史记》为太史公之哭泣,《草堂诗集》为杜工部之哭泣。李后主以词泣,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泣于《西厢》,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由此可见,在历史的长河中,众多有文化修养的文人志士都有清醒认识社会现实的能力,能够发现社会中的不足,用文学作品来抨击时事,表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宋代的文人们写下了大量的充满了忧国忧民意识的作品,这种民族忧患意识不仅贯穿于他们的文学创作之中,也贯穿他们的一生。追根溯源,是他们那根深蒂固、奉行不渝的儒家思想的影响,是他们出于内心深处对国家和人民深切的关怀和责任所致①许秀芹,杨艳梅:《论儒学与宋代词人的忧患意识》,《文艺争鸣》2012年第12期。。

(二)对国民生存的忧虑

宋代的经济十分发达,但是国事却日渐衰微。三百年来宋王朝始终处于敌国外患的威胁之下,民族矛盾空前激烈。首先,宋代的国土面积相对狭小,唐朝和清朝的国土面积大约是宋朝的五倍,汉朝大约是其二倍。北宋开国初年,北方被石晋割让出的燕云十六州仍归辽国统治,南方曾为唐代占有的驩州也归越李朝所有。到了南宋更是被迫安于淮河、秦岭以南一隅。汉、唐都扩大前朝的疆域,而宋朝却缺少“四方之志”(刘因《静修先生文集》卷九《白沟诗》),不能完全收复汉唐故土,与前代相比,已明显相形见绌了。这在宋人心中留下不小的遗憾;其次,宋朝的军力十分孱弱。宋朝建立了统一的封建政权,中央集权得到进一步强化,军事制度发生巨大调整。宋代统治者掌握着军队的调配和指挥大全。其下军权由枢密院、三衙和率臣三个机构分任。兵制分为禁军和厢军等类,但只有禁军有实战能力。朝廷吸取了晚唐、五代以来军阀割据的教训,皇权得到空前加强,大将兵权被大大削弱,用文臣来御武事,有实战能力的禁军则大部分被驻扎在京城,还常常调防,致使兵将之间互不了解,因此宋朝与外敌交战总是处于弱势。加之北宋时期,辽国和西夏不断侵扰宋朝边境,尚文轻武的政策让宋朝军力衰微,无力抵抗外敌侵扰,辽国统治者不断拥兵南下,威胁着宋朝的生存。1004年,辽军南征并逼近东京,寇准极力主战,宋真宗亲抵澶州前线,大振宋军士气。辽国因而惧怕,提出议和,但要求是“宋每年要借给辽巨额的‘岁币’”,辽国才会撤兵,宋真宗为稳定局面接受了这一屈辱的要求,双方于是约为兄弟之国,各守边界,不再侵扰,这就是历史上的“澶渊之盟”。在之后的一个世纪中,双方基本维持着这种和平的关系,宋辽边境都很安静,彼此间贸易兴旺,来往出使者不绝如缕,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民族融合。夏在宋的西北,史称西夏,是由党项族建立的民族政权,享国189年。西夏祖先由于平乱有功被唐朝皇帝封为夏州节度使,臣服于宋朝。后来夏州政权被北宋吞并,李继迁不愿投降,就采取联辽抵宋的方式,相继攻下兰州和河西走廊。西夏在宋夏之战中大抵获胜。宋夏之间的战争连续不断,五次具有规模的战争分别爆发于仁宗朝、英宗朝、神宗朝、哲宗朝和徽宗朝五个时期。北宋元宝二年(1040)三月,夏景宗元昊进攻宋朝。由于宋军人数较少,寡不敌众,刘平、石元孙被俘。后来宋将许德怀偷袭西夏得手,李元昊才被迫撤兵,宋朝之围才得以缓解。这次战争史称三川口之战,虽然宋朝成功地抵御了西夏的入侵,但是损失十分惨重,并且对边境的防御也处于被动地位。康定二年(1041)二月,夏景宗李元昊再次举兵南下攻宋,宋军溃败,任福等大将战死,几乎是全军覆灭。北宋与西夏之间发生的几次大规模战争,宋军均以失败告终。虽然宋朝扬言要重整决战,但却不得已对西夏妥协。而西夏也因四处征战而国库空虚,百姓怨声载道,不得不与宋和。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宋朝与西夏达成和议,条件之一是宋每年赐以西夏银五万两,绸十三万匹,茶二万斤;每年要在各种节日赐以西下2.2万两银,绢2.3万匹,茶一万斤。宋仁宗同意了元昊提出的要求,于是双方正式达成议和,这就是历史上的“庆历和议”。这样屈辱的处境成为士大夫心头的重负,也成为文学作品中常见的题材。①周忠起,张慧:《宋代民族战争对爱国诗歌的影响》,《九江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

(三)对个体命运的忧愤

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是密不可分的。宋代士大夫受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影响,具有十分强烈的国家主人公意识。范仲淹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名句,这正是宋代文人所追求的典范。但是,身处乱世中的文人们,他们的报国之志不能实现,所以常常发出壮志难酬和怀才不遇的悲声。他们对个体前途命运的担忧,与他们具有的强烈国家责任意识和历史使命感是紧密相连的。行动上他们投身仕途,救国救民。文学作品中他们抒发明珠暗投的叹息。历史上,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李白“欲济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辛弃疾“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虽然在宋代文人地位较高,但是奸臣得势,正直的文人在激烈的党争中屡遭排挤,得不到重用,只是英雄空有报国之志,而无用武之地。如屡遭贬谪的秦观作有《踏莎行》(林州旅舍),以委婉之调抒迁人之恨,贺铸的《踏莎行》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忧愤,他的怀古之作《凌》(铜人捧露盘引)化用典故,抒发了自己不能见赏于统治者的抑郁之情。作为宋代文学代表的宋词充满了文人们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深沉的民族忧患意识和渴望建功立业的英雄之气,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追念、崇拜,渴望自己变成英雄的心理和个性特征,但这是“灰暗”的情感,因为现实中并没有他们所期待的一展抱负的平台,在客观现实中他们无能为力,理想愿望和政治抱负不能得到充分施展,时代的昏暗使他们压抑苦闷,伟丈夫、真男儿的气魄成为宋代文人心中永远的痛,这样的忧愤之声成为宋代文学作品中强烈的旋律,是宋人忧患意识的外在表现。到了南宋,宋王朝的危机进一步加深,严峻的社会现实激发了宋人的爱国热情,于是出现了许多爱国诗词。辛弃疾终生以英雄自诩,在《满江红·江行简杨济翁周显先》中有“英雄事,曹刘敌”,《南乡子》中有“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的表达。在唐宋词史上,辛弃疾是书写英雄情结的代表,他渴望成就英雄伟业,成为曹操、刘备那样的英雄,当他横刀跃马登上词坛时,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则是一个虎啸风生的英雄形象。如“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少年横朔,气凭陵。酒圣诗豪馀事”(《念奴娇》)等句子。他忠君爱国,满腔热情奔赴沙场,却“可怜白发生”(《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这是多么沉痛的哀叹!可谓“报国欲死无战场”(陆游《陇水吟》),所以只能在纸上落下失落与悲哀,最终以凄凉和绝望结局。贺铸在《六州歌头》中也写到“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他不是“不请长缨”,而是不能请长缨,留下不能生擒西夏酋帅的遗憾。连所配带的宝剑也在西风中发出怒吼之声。在宋代,像辛弃疾和贺铸这样不为世用的英雄豪侠还大有人在,边塞受到异族入侵的威胁,他们却无路请缨,这里有对个体命运的担忧,也有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忧虑,南宋词人只有在词中开辟天地,抒写他们对社会现实的深沉忧虑。他们在表现这种忧虑之情的同时,也表现出对人生和社会的理性认识,所以在文学作品里又往往渗透着哲理意趣①葛志红:《论宋代文人的忧患意识》,《长江丛刊》2000年第14期。。

总体而言,宋代文人这种深沉的社会忧患意识是由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乱世中个人的遭际和内忧外患的社会现实共同促成的,他们将忧患之思发而为词,奏响了慷慨悲壮的命运之歌,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忧国忧民的赤子情怀以及对国计民生的终极关怀。

二、南宋的时代特征及文学走向

靖康之难后,宋王室被迫偏安于东南的半壁江山,是为南宋。文学创作也随着金兵铁蹄的踏入而发生巨大变化。时事的变迁改变了作家们的生活和创作倾向,民族的屈辱、山河的破碎和人民的不幸,促使他们贴近社会现实,以文学创作反映时代战乱、民族社会的忧患苦难和个体前途命运的渺茫、理想落空的悲愤苦闷,他们呼吁抗敌复国,抨击投降苟安,为救亡图存而呼号。许多南渡作家的作品就体现了这种变化,他们扩大了词体抒情言志的功能,使词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和现实感,南宋文学达到了新的高峰。

(一)南渡时期至南宋初:南宋初年的动荡引发国破家亡之感

巾帼词人李清照是两宋时期最重要的文学家之一,她的出现使南宋词坛大放异彩。李清照生于北宋,家道殷实,一生中享受过幸福,也经历了苦难。“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很难想象这气势磅礴、荡气回肠的诗句竟出自妇人之手。靖康之变后,李清照家破人亡,命运的不幸,令她的生活和创作倾向都发生了改变。从她的词作中,我们能看出南宋初年社会混乱的状态。

李清照四十多岁时,金兵攻进北宋首都,宋王朝被迫南迁到临安(今浙江杭州),李清照也随迁临安。她以愤怒执笔写下“生当作人杰”诗句,以项羽不肯过江东这件事来讽刺朝廷的妥协退让,这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激发了主战派的战斗热情,让人不禁心生钦佩之情。可见宋朝迁都引起民众的不满,朝廷不顾百姓的生存安危,迁徙逃避,统治阶级都逃跑了,那留下的老百姓该怎么办呢?表明当时的朝廷在人民心中的地位急速下降,百姓无安家之所,生存堪忧,丧失了对朝廷的信任。李清照较多关注政治,她疯狂主战,诗词也基本与政治相关。她一方面谴责朝廷奸臣当道、贪官污吏盛行,朝纲混乱,另一方面,抒发抗战激情,激励抗金将领过江驱敌。击退金兵,收复河山,是她晚年的梦想。面对此时的社会状态,李清照已从迁都后的惶恐不安转为强烈的民族之悲和救国意识。从中可以看出,南宋时期虽然经济发达,但朝廷内部混乱黑暗,政府软弱无能只顾自保,社会动荡不安,百姓的生存状态艰难。建炎三年(1129),经历了多年的艰苦生活,赵明诚病逝,所有的珍藏都在颠沛流离中散失或折损,李清照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失去了亲人的她深感人世的孤独和人生的乏味,生活的一切都变得灰暗,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声声慢》尽显她内心的孤独寂寞和揣揣不安。“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昔日的大雁带有丈夫的温情与安慰,如今的大雁却让人感到伤心和绝望;“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以前虽然人比黄花瘦,但仍具孤芳自赏的潇洒,而今黄花飘零,浸透了生命将逝的悲哀。词境灰冷凝重,抒发了自己因国破家亡,天涯沦落而产生的孤独落寞、凄凉悲苦的心绪,是这苦难时代的真实写照。①谢穑:《宋代女作家的忧患意识》,《山东文学》2010年第5期。

同一时代的词人还有朱敦儒,在南渡之前就有“词俊”的美称,作词带有鲜明的自传性特点。青年时代的他放浪形骸、蔑视权贵。《鹧鸪天·西都作》充分展现了他狂放不羁的个性。人到中年时,靖康之变的战火将他推入漂泊的难民潮中,艰苦的南奔行程让他凄苦忧愤,在他的创作中流露出漂泊流离的伤悲,也从侧面揭示出战乱时代社会的苦难和民族的悲剧。如《卜算子》写南飞的旅雁在茫茫云海中无处可归,发出阵阵哀号。南飞孤雁象征了苦难时代,漂泊逃难者举目无亲、终日奔逃,生命时刻受到威胁,作者唱出了和他一样无处归宿者的茫然、悲哀、孤独、疲倦和焦虑恐惧。面对着国家的危亡,中原沦陷,词人发出声声忧愤。《相见欢》:“中原乱……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曾经“玉楼金阙慵归去”的词人在民族备受压迫蹂躏时改变了闲旷自适的人生态度,迸发出救亡图存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

(二)南宋中期:南北对峙的格局激发民族责任意识

宋王室被迫南迁后,与金人又进行了反反复复的斗争与和谈,这以后才逐渐走向平稳。金兵虽想将南宋一举吞灭,但面临着契丹的威胁和严重的内部矛盾;在南方,随着国家局势的稳定,主战派得到孝宗皇帝的支持,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历经多次北伐,均以失败告终。经过了多次的打打谈谈,终于签订了“隆兴和议”,南北对峙的局面由此形成。这种屈辱境地对士大夫的心理以及南宋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首先,北方沦陷已成为事实,收复中原的希望破灭,民族危机的加深,使一些有强烈民族使命感的文人忧愤倍加,悲观的情绪愈发浓重。这一时期,呼吁抗敌复国,洗刷国耻、建功立业、收复中原的愿望表现得十分强烈,对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忧虑和英雄理想的高扬成为这一时代文学创作的主题。而在政治方面,虽然外力的威胁逐渐减弱,但朝廷内部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主战与主和两派之间斗争激烈,许多文人也参与其中。在学术方面,理学在屡被禁止后,在这一时期又重新兴起。乾淳年间,朱熹、陆九渊等理学家通过讲学和著述把理学渗入到文化的各个层面,而陈亮、叶适等人则以功利为重,由此就形成了激烈的学术争论,对南宋文学的创作产生深刻影响。

总体来看,南宋中期的社会状况和文人的精神生活都很复杂,但山河破碎、和战之争的现实,是宋代文人心中无法抹掉的痛。无论是豪放词风的盛行还是婉约词占上风的文坛,都饱含着对国家和民族前途命运的忧虑之情,即使是习于吟风弄月、献诗行谒的江湖诗人,也写了不少忧国愤世的作品,不仅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个体遭遇,也彰显了士人的社会责任意识。

最能体现这一时期时代精神的是陆游、辛弃疾等英雄志士的作品,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情,完全寓于作品之中。陆游以其爱国忧世之心,在他五十四岁出蜀东归的途中写下《楚城》:“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诗一开始就以“荒”和“悲”定下全诗基调,用拟人手法表达深切的悲哀。“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诗人以滩声依旧来反衬人世万物的变迁,爱国志士凭吊古迹、追忆往昔,表达了对楚城荒废的感伤情怀,发出对现实的慨叹。诗歌《龙兴寺吊少陵先生寓居》首先追述了杜甫亲身遭际的战乱背景,“中原草草失承平,戍火胡尘到两京”,继而写杜甫之后的遭遇和晚年寄居的状况,“扈跸老臣身万里,天寒来此听江声。”国家多难,报国无门,共同的遭遇让陆游和杜甫产生了共鸣。作者一心渴望杀敌复国,可现实却是南宋小朝廷偏安于江南一隅,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使他格外苦闷,只好在幻想中得到安慰和解脱。他的《关山月》也表达了面对现实的悲哀剧痛,借老战士之口,痛责统治者苟安的无耻行径,倾诉了爱国将士和沦陷区人民的满腔悲愤。他的《书愤》紧扣一“愤”字叙述了个人的遭际,抒发了英雄的壮志难酬和对民族命运的忧虑。

南宋词人的情感世界已由个体的人生苦闷延至民族社会的忧患苦难。辛弃疾继承和弘扬了这种精神,他的作品表现出更深的社会忧患和人生苦闷。如他的名作《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充分表现了英雄丰富而曲折的心灵世界,故国沦陷的仇恨、国耻未雪的焦虑,故土难归的漂泊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压抑和苦闷,生命虚度的失落和时光飞逝的紧迫感杂然于胸。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令他萌生退隐的想法,可英雄无功的惭愧和执着的奋进之心又让他放弃这一念头,进不能退不忍,刚强的英雄也留下悲愤的泪水。他晚年所作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上篇赞扬在京口建立霸业的孙权和率军北伐、气吞胡虏的刘裕,表达自己想像他们一样为国立功。下篇借讽刺刘义,表明自己坚决抗金但反对冒进误国的立场和态度。最后以廉颇自况,表达自己报效祖国的一片忠心和不为朝廷重用的满腔悲愤,讽刺了南宋统治者屈辱求和的无耻行径①张海鸥:《英雄人格意识探微稼轩词》,《广州大学学报》1993年第1期。。

(三)南宋末年:江山倾覆的境况催生人世改变的感叹

开禧三年(1207),史弥远专政。1208年签订《嘉定和议》,宋贡献财物由二十万增至三十万,财产大量损耗。宁宗以后,奸佞当道,政治腐败,国事日衰。绍定五年,南宋答应联蒙灭金,可是1234年金国灭亡后,南宋失去了保护屏障,受到更强大的蒙古的威胁,“端平入洛”的失败让宋朝损失惨重,统治者却怠于政事,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朝廷大坏。1267年,忽必烈攻打南宋重镇襄阳,史称“襄樊之战”。1273年,樊城失守,襄阳城破,宋军最终投降,六年的襄阳保卫战结束。之后的南宋全境已纳入元朝版图,残余势力文天祥等人拥立小朝廷,仍坚持抗战,后在海丰兵败被俘,在蒙军的猛攻下,雷州失守,小朝廷迁往崖山。蒙元将领张弘范紧追其后,对崖山发动总攻,宋军无力抵抗,全线溃败,史称“崖门海战”。走投无路的南宋在1279年3月19日,宋室皇族跳海自尽,许多忠臣及十万军民集体跳海殉国。南宋至此彻底灭亡,与蒙古四十多年的抗战以失败告终。战争极其惨烈,据估计,宋军在此次战争中阵亡十万,海上全是尸体。文天祥目睹了惨状,作诗云:“羯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腥浪拍心碎,飙风吹鬓华。”

以婉约为主要词风的姜夔、吴文英,也在词中诉说了对中原沦陷的哀愁。姜夔写咏物词,常常别有寄托。他擅于将个人的人生失意和对国事的感慨与咏物相融,写得空灵蕴藉,寄托遥深。《齐天乐》咏蟋蟀“一声声更苦”的“哀音”,渗透着词人凄凉的身世之感,含义丰富深广。“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写蟋蟀鸣声的转移,寄托着靖康中徽钦二帝蒙难的国耻,但寓意又绝非此一事所能概括。词以蟋蟀鸣声为线索,把诗人、思妇、客子、帝王、儿童等不同的人事巧妙地结合到一起。其中不仅有词人自伤身世的喟叹,还曲折地揭示出北宋王朝的灭亡与南宋王朝的苟安,醉心于暂时安乐的可悲现实。这些漂泊者、失意者,不论尊卑长幼,都要悲秋吊月,闻虫鸣而伤心无限,忧国怀乡愁绪萦绕心间,极写蟋蟀之声处处可闻,使人欲避不能。这声音似私语、似悲述,与孤吟声、机杼声、砧杵声连成一片,仿佛一组凄婉哀愁的交响乐。下面“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两句以乐写愁,使原本无限幽怨凄楚的琴声变得更苦,可见白石的独具匠心。这首词看似咏物,实则抒情,以蟋蟀的悲鸣寄托家国之恨。用空间的不断转换和人事的广泛触发,步步烘托,达到一种凄迷深远的艺术境界。姜夔的《暗香·旧时月色》为一首咏梅之作,词中无句非梅,借梅喻人。起句写旧时豪情,以月色、梅花句链接过去和现在,唤起与玉人月下摘梅的回忆;随即以“而今”转折到当前,“长记”二字追忆赏梅雅事;末句又回到当下,惋惜片片落梅,暗含故人不知何日重逢之意。全词构造了悠远的意境,蕴含凄婉的忧国之思,寄托了个人生活的不幸。吴文英的词作数量丰沃,其中多伤时忆悼之作,号称“词中李商隐”。吴文英生活的时代元已代金而起,南宋政权岌岌可危。面对着风雨飘摇的时局,他不能奋起呐喊,只能借咏物伤金感昔,表达对国事的忧思。他的词或伤戚宋室的衰微,或隐喻朝廷的苟安,或描写山河的支离破碎,或痛悼被害的忠臣良将。吴文英的忧国伤时之作夹杂着对人世沧桑的感叹,他将家国之感与身世之痛相融,其沉郁哀伤之情随处可见。但较之陆游、辛弃疾等人的爱国作品来看,他的词作更显苍白、消极。他的《贺新郎》开篇从韩世忠的别墅写起,进而追忆往事,故国难复尽行其中。以新曲催发寒蕊,隐喻企盼时事解冻,万象布新的新意。可是国势毕竟大不如前,心绪从昂奋转为沉重,只留下“无言”与“怀恨”,伤时忧国之情寄托于访宅观梅之中①刘玉力:《论姜夔词的〈黍离〉之悲》,《胜利油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2年第6期。。

结 语

总体来看,宋代文化深受儒家入世思想的影响,具有十分强烈的国家主人翁意识。空前激烈的民族矛盾,腐败混乱的社会环境,导致了宋代文人深沉的民族忧患意识,并鲜明地呈现在文学创作中,正所谓“愤怒出诗人”。北宋时期深受辽和西夏两个敌对政权的威胁,但也只是对中原王朝造成局部的威胁,北宋基本上是一个承平的时期,所以忧患意识并未成为全民族的主流意识,也没有成为文学创作的总基调,直到靖康之变后,南宋被迫偏安于秦岭、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忧患意识才成为全民族的主流意识,忧患中的悲愤之声遂成为南宋一百五十年间文学创作的总基调。这种忧患意识与对国家人民的责任感相辅相成,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得更为深广。宋代文人具有十分强烈的责任感和民族意识,他们更能清晰地洞察社会的隐患。正因为具有这种深广的忧患意识,他们心中那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为人民排忧解难的愿望也就表现得更强烈,将爱国主义的旗帜高扬。在英雄志士的心中,原本低沉压抑的忧患意识升为坚毅积极的精神力量。虽然在婉约词风中这种忧患意识给人带来沉闷和绝望之感,但皆可看做“表天下者”的不同表现方式,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对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这种生于忧患、居安思危、多难兴邦的忧患意识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兴衰荣辱具有重要影响,是主体对改造世界的一种强烈使命感和能动性,表现为坚强的意志和奋发精神。对于国家、民族而言,有忧患意识、居安思危,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民族兴旺团结。对于个人,它可以让人在一帆风顺时时刻保持清醒,防微杜渐;当遇到挫折时,可以从中汲取精神力量,积极勇敢地面对,绝不气馁,这正是忧患意识对现代社会和个人发展的价值所在。

猜你喜欢

民族
我们的民族
党是民族的脊梁
民族要复兴 乡村必振兴
一个民族的水上行走
民族之花
多元民族
民族之歌
民族之歌
直面民族之痛
求真务实 民族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