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编与融合:从《国家宝藏》B站受众探析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辩证关系
2020-02-23卢恺瑄
□ 卢恺瑄
一、研究背景
带有官方色彩的传统文化类节目《国家宝藏》在B站播出,是主流意识形态与青年亚文化群体进行对话的重要尝试。本研究着重探讨弹幕亚文化群体面对主流文化的收编时如何反应,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析主流文化与弹幕亚文化如何互动融合。
当前的中国社会正处在转型期。学者蒋建国和化麦子(2014)提出,当代网络青年亚文化出现的背后是年轻一代面对社会转型时的迷茫和困惑。他们实际上承受着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危机,如消费潮流对欲望的过度扩张、价值混乱造成身份认同危机以及社会断裂带来的不安情绪。因此,研究主流文化和网络青年亚文化如何实现价值融合,如何构建行之有效的社会核心价值观、稳定社会公共秩序具有重大意义。
社会核心价值观与传统文化息息相关,传统文化所蕴含的道德准则丰富了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内涵。通过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国家能够实现青年亚文化群体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认同,进而重塑青年群体价值观。
本文以《国家宝藏》节目的弹幕文本为研究对象,抓取了《国家宝藏》第一季1—5 期共40000 条弹幕作为总样本(每一期节目最多抓取弹幕数量为8000 条)。B站会根据用户的等级和行为记录赋予其弹幕内容不同的权重,权重越高的弹幕越不容易被覆盖。简言之,在数据抓取过程中,排在越前面的弹幕文本的发布者即为越核心的用户群体。因此,本研究选择每期节目的前500条弹幕作为研究样本,将每条单独的弹幕文本作为1个分析单元,5个视频共计2500个分析单元。
通过观看第1期节目视频,并对弹幕内容进行预分析,本文将弹幕内容划分为受众情感表达、受众文本创造、弹幕文本衍生以及无关内容四个部分,并在这四个类型的基础上继续将弹幕内容细分为节目赞赏、节目批评、明星期待、明星排斥、地域身份表达、情感认同、情感抵抗、自我炫耀、文化历史知识延伸、对节目内容的吐槽调侃、现实环境延伸、其他作品人物联想、新词新句创造、ACG 文化延伸、弹幕正面互动、弹幕负面互动、无关内容等17个类别。
二、编码结果分析与讨论
(一)内容编码结果
在所筛选的《国家宝藏》第一季1—5期的2500条弹幕中,弹幕内容占比最大的类别是情感认同,占总体的17.68%,即由节目引发的受众的情感认同、文化自信、民族认同;其次是对节目内容的吐槽调侃,占总体的17.08%,受众以此对节目内容进行解码或者二次编码,构建新的视频文本的意义;再次是地域身份表达,占总体的9.72%,表现为受众在观看节目时表明自己的地域身份。另外,文化历史知识延伸、ACG 知识延伸、明星期待、弹幕互动等类别也分别占有一定比重。
(二)编码结果分析
从弹幕内容编码结果中可以发现,一方面,《国家宝藏》节目对B 站受众的收编颇有成效,B 站弹幕亚文化群体对传统文化抱有高度的情感认同,对节目大多保持支持认可的态度,社会核心价值观在弹幕亚文化领域得到有效传播;另一方面,弹幕亚文化群体在解读节目文本的过程中仍然表现出与主流受众群体不同的特点,其语言风格具有明显的二次元色彩,习惯利用戏谑、吐槽、玩梗等方式解构和重构文本意义。
1.亚文化受众的自我身份建构
伯明翰学派将亚文化群体对主流文化的抵抗视为一种寻求认同的过程,即亚文化群体对自我身份的建构。《国家宝藏》通过建构B站弹幕亚文化群体的民族文化身份、地域身份、偶像身份来重塑亚文化群体的自我身份,从而实现传统文化对青年亚文化的收编。同时,在接受传统文化的过程中,B站弹幕亚文化群体也积极与其互动交流,并基于个性特征建构自我身份。
《国家宝藏》主持人张国立在节目开场时说:“我们是一个年轻的节目,我们有多年轻呢,也就是上下五千年。”与此同时,B 站上面的用户也跟着狂刷弹幕,满屏幕都是“上下五千年”“守护中华国宝”“吾辈护之”……《国家宝藏》节目以本土文化资源为核心,向受众展示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打开并迅速占领青年亚文化阵地。
在弹幕样本中,占比最高的弹幕类别是情感认同,为17.63%;占比最低的是情感抵抗,为0.96%。亚文化群体在观看节目时表现出对传统文化高度的认同感,并通过弹幕刷屏、互动、宣誓、致敬等形式进行文化身份建构。《国家宝藏》的目的是塑造年轻一代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亚文化群体在接受主流传统文化价值观的同时,将自身想象投射到民族文化身上,具有一定的青年亚文化的反叛性,例如刷屏“致敬国宝守护者”是将其个人视为英雄并加以膜拜,积极构建以自我为中心的民族文化身份,将自身视为文化传承的核心力量,从而获得特有的身份和社会承认。
新安北堤北六口门,位于北六与南河机站之间,口门长500m。布置1孔,孔深15m。口门的地质结构较为简单,闸基岩性主要为冲洪积壤土,具中等压缩性,微透水性,较高强度。未揭露不良地质现象,工程地质条件较好。
2.亚文化受众的弹幕表达特点
《国家宝藏》通过重构B 站弹幕亚文化受众的自我身份认同实现收编,而弹幕亚文化群体也通过树立独特的话语风格保留对主流意识形态的仪式抵抗。弹幕亚文化群体习惯使用调侃、吐槽、联想等方式解构和重构视频文本,通过构建一套新的话语体系来避免被社会主流价值观完全同化。
伯明翰学派在研究青年亚文化的过程中,将青少年受众置于研究的中心,并将其定义为“积极的生产者”。青少年强烈的探索和创作欲望使他们在新媒体文化语境下,能够运用新媒体技术去创造新事物,而弹幕文化便是这群积极的受众的产物。
从《国家宝藏》受众文本创造的内容中可以发现,受众对视频的解码与二次编码主要集中于对节目的吐槽调侃。在受众文本创造中,吐槽调侃节目内容的弹幕占比为17.08%,仅次于情感认同。例如在《国家宝藏》第二件国宝“各种釉彩大瓶”出现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弹幕内容都是“直男审美”“各种釉彩就算了,还大瓶233”“乾隆的恶趣味”……亚文化受众群体解构原有视频文本意义,通过戏谑、嘲弄等方式将原本具有传播仪式感的历史事件游戏化,以狂欢的姿态破坏庄严与低下、高尚与粗鄙、权威与平民之间的界限,从而拉近传统文化与自身的距离。
除了对节目的吐槽调侃,受众文本创造还集中于文化历史知识的互动。在弹幕样本中,文化历史知识延伸类的弹幕占比为9%,是对视频文本的科普和拓展。由此可见,一方面,亚文化受众对传统文化的了解和接受程度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另一方面,亚文化群体仍旧保留反叛色彩,他们的主观表达意愿更为强烈,表达方式也更为激烈。受众往往将文化历史知识作为证明自己的武器,通过骂战的方式划分“我”与“他”的界限。此外,受众对文化历史的认识往往与地域身份有关,传统文化所带来的自豪感也增强了受众对地域身份的认同感。
受众文本创造还包括对其他作品的联想和对现实生活的讨论等。亚文化受众的发散性思维能使其摆脱固有思维的限制,并对视频这一开放性文本进行更大空间的创造。例如当主持人张国立和演员王刚同台的时候,弹幕立马被“和大人和纪大人同台也”“和大人,今天来我府上”“和珅和纪晓岚”等言论刷屏。受众解构了原有的视频文本,将不同作品的内容提取出来后进行拼贴,形成在该语境下特定意义的文本,具有娱乐性与互动性。
除了联想与创造,受众还主动对节目细节进行揣测,原本节目中微不足道的细节被受众发现并扩大,甚至做出合乎想象的解读。著名学者霍尔认为,在对传播符号进行解码的过程中,作为能动的存在,受众基于自身文化背景和社会背景差异对信息做出不同的解读。从收集到的弹幕样本来看,B 站受众大多以更温和、协作的方式对节目组意图进行偏好式读解。
3.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碰撞与融合
在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理论中,青少年通过形成自身特别的风格等象征性的活动来抵抗主流文化。而伯明翰学派将这种亚文化的“抵抗”视为一种寻求“认同”,即人对自我身份的确认(胡疆锋、陆道夫,2006)。B 站的亚文化群体通过创造独特的语言符号系统来强化群体内部的情感联系和价值认同,增强群体归属感,以此作为自身与成人世界的区隔。而语言生产本身便是亚文化群体的一种策略性抵抗,并彰显出偏离性和异端色彩。亚文化群体使用拼贴、改写、颠覆、延伸等方式破坏原有的符号体系,形成一种新的话语形式,同时传递出与原有文本意义不同的讯息。
B站受众在观看传统文化节目《国家宝藏》的同时,通过发送弹幕对原有视频文本进行解码和二次编码,在特殊的符号生产过程中,产生了大量创作和重新阐释的空间。亚文化群体借此来表达对主流文化的戏谑态度,并暗示自己对世界、社会、文化的集体想象。
伯明翰学派认为,当亚文化群体的抵抗风格形成之后,主流文化不可能放任其自由发展,而是积极地对其进行收编与规训。
迪克·赫伯迪格(Hebdige,1979)认为,支配集团对亚文化的情感较为复杂,一方面是恐慌,而另一方面则是兴趣盎然。政府鼓励主流商业视频网站发展弹幕业务,弹幕的大量生产制造使得这种亚文化形式变得大众化,从而被纳入规制。另外,政府主动向B 站抛出橄榄枝,主流媒体纷纷入驻B 站,削弱了亚文化的“他者性”,同时媒体将B站描述为“中国好青年的聚集地”,进一步否定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差异性。
央视综艺入驻B 站和传统文化类节目《国家宝藏》在B 站播出是主流文化对亚文化进行收编的又一重大信号。央视使用亚文化元素包装主流文化,并在节目中通过自黑、自嘲等方式主动迎合亚文化群体。亚文化群体在这种强调新奇和趣味的画面和话语中获得某种短暂的快乐,削弱了亚文化原本的斗争性,转而通过更为温和的方式主动接纳主流文化,沉浸于与放低姿态的主流文化“平等对话”的自我想象,并潜移默化地受到主流文化的影响。
三、结论
《国家宝藏》在B 站播出是传统文化和弹幕亚文化的一次重要互动,也是以传统文化为载体的社会核心价值观与青年亚文化群体价值观念的碰撞。
在本研究中,一方面,我们发现《国家宝藏》节目通过渠道、形式、传播策略等多方面创新,吸引B站弹幕亚文化群体的注意力,并且潜移默化地影响其自我身份建构,促使弹幕亚文化群体形成民族文化认同,从而实现收编。而另一方面,青年亚文化群体也并非原先外界想象的“垮掉的一代”,从B站青少年对《国家宝藏》以及传统文化价值的期待中可以看到,网络时代下青年亚文化群体的价值观念并非与社会核心价值观格格不入,他们既有着宽广的文化视野,接受多元价值观念,又尊重和认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他们并非全盘推翻,而是通过创造自己的语言与意义体系去构建二次衍生文本,从而寻求免受主流文化和价值观完全同化的方式,并试图在与主流文化进行平等对话的过程中实现身份认同。
而如何实现青年亚文化和主流文化从价值冲突到价值融合的关键就在于主流文化的态度。以《国家宝藏》节目为例,在引导弹幕亚文化群体接受社会核心价值观念的过程中,节目主动放低姿态,尊重弹幕亚文化群体的个性特征,理解弹幕亚文化群体的多元价值取向,以平等的对话的方式与弹幕亚文化群体进行互动。弹幕亚文化群体自身良好的传统文化素养与传统文化平易近人的态度合力促成了二者的价值融合。
最后,本研究为主流文化通过传统文化形式争取B站亚文化群体认同的可行性提供了依据:B站亚文化受众既对传统文化抱有高度认同,渴望得到主流社会关注和认同,又具有自身个性和独特文化阵地,积极争取话语权,期望与主流文化平等对话。因此,主流文化应该充分了解青少年受众心理,利用创新的、有趣的传统文化节目形式,平等地与之互动对话,通过唤起B 站亚文化群体的民族文化认同,使社会核心价值观潜移默化地影响青少年群体,并为之构建明确的、有利于社会稳定的世界观。同样,本研究也更多地关注到了B站亚文化受众的特点,从他们的表达方式、表达特点、群体价值观的塑造和维护等中很明显地看到,这群青少年有着无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有着深厚的知识积累和发展的巨大潜能,弹幕亚文化阵地为他们提供了建立新的文化秩序的实践可能。因此,主流文化在固定自身价值观地位的同时,也应该挖掘这些蓬勃发展的青年亚文化的价值潜力,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价值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