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官员丁忧期间的信息沟通
2020-02-23夏文登
夏文登 徐 红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丁忧,即古代官员遭遇父母的丧事,需解官持服三年,以尽人子之孝道。宋朝官员丁父母忧,除去因国事或故事起复者,大部分官员都能终丧三年。其中孝行卓著者,甚至庐墓三年、负土成坟,以示其哀恸之心,但并非完全与外界断绝信息往来。在实际丁忧生活中,丁忧官员或因丧葬事务,或因个人行为,大都会与外界产生联系。目前学界关于宋朝官员丁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丁忧制度的研讨及其与政治的联系上[1]相关研究参见:王美华.唐宋礼制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东北师范大学,2004;贾亚方.宋朝官员丁忧制度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河北大学,2014;夏文登.宋代武官丁忧制度考论.湖北工程学院学报,2019,(5).,而对于官员具体的丁忧生活则少有涉及,尤其对于官员丁忧期间信息沟通的探究,更是罕有人问津。因此,本文拟从官员丁忧期间信息沟通的角度出发,探讨宋朝丁忧官员在具体生活中的几个基本问题:第一,宋朝官员丁忧期间和谁有信息沟通、以怎样的形式进行信息沟通、信息又是怎样进行传递的?第二,丁忧官员在进行文本信息沟通时,在用语上有何独特之处?第三,丁忧官员与外界信息沟通中,所涉及的内容是什么?冀能通过对上述三个方面的分析,以窥得宋朝官员丁忧生活之一角。
一、信息沟通的基本要素
在日常的信息沟通过程中,一般会包括沟通主体、沟通对象、沟通形式、沟通渠道等基本要素。对宋朝丁忧官员而言,其在丁忧期间进行的信息沟通,亦是由沟通对象、沟通形式与传递方式等基本要素构成。
宋朝丁忧官员在信息沟通中的对象是双向的,即既有丁忧官员与外界的联系,也有外界与丁忧官员的信息往来。这些沟通对象既有抽象的朝廷,也有具体的人。如吴渊丁父忧,被下诏起复,吴渊在辞起复的同时,“且贻书政府”[2](元)脱脱等.宋史(卷 416).吴渊传.中华书局,1977.(P12465),即是丁忧官员对朝廷的信息沟通。在对具体的人的信息沟通中,既有对群体的,也有对个人的。以范仲淹为例,其在天圣五年(1027)丁忧期间曾作有《上执政书》一文,其文的开头即是“丁忧人范某,谨择日望拜,上书于史馆相公、集贤相公、参政侍郎、参政给事”[1](宋)范仲淹撰.李勇先,王蓉贵点校.范仲淹全集.范文正公文集(卷9).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P210),范文上书的对象即是宰执这一群体。其余如茹孝标丁忧期间营求起复,史称其“来入京邑,奔走权贵”[2](宋)欧阳修撰.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 97).中华书局,2001.(P1491);夏竦丁母忧起复,亦是“潜至京师,依中人张怀德为内助,宰相王钦若雅善竦,因左右之”[3](元)脱脱等.宋史(卷 283).夏竦传.中华书局,1977.(P9572)。丁忧官员解官行服后欲起复者,往往潜入京师奔走权贵与之勾结,且这种面对面语言交流并非单方面的信息沟通,而是双向的。在对个人的信息沟通中,沟通对象主要是皇帝、亲友、亡父母,当然也有皇帝及其亲友对丁忧官员的信息沟通。丁忧官员与皇帝的双向沟通,主要体现在官员丁忧起复、追封亡父母和了解军国大事上。如岳飞丁母忧时,就曾针对三道要求岳飞起复的尚书省劄子、枢密院劄子作出三道乞终制劄子[4]参见岳珂《鄂国金陀粹编》中《乞终制劄子》《乞终制第二劄子》《乞终制第三劄子》.;又如邵亢丁母忧时曾上言欲以己官资换追封其母,最后皇帝下“丁忧人邵亢亡母刘氏可追封孝感县太君制”[5](宋)王珪.华阳集(卷3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9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253);再如杨畋丁父忧,宋仁宗想向其征求平定南部侬智高之乱的方针,杨畋“入对便殿”[6](元)脱脱等.宋史(卷 300).杨畋传.中华书局,1977.(P9964),两人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这些都是皇帝与丁忧官员的双向信息沟通。丁忧官员与亲友的双向沟通,主要体现在教育、友访与丧葬期间的疏状上。如范仲淹丁忧期间,曾受晏殊邀请为应天府学教授,后孙明复亦来拜谒范仲淹,并被范仲淹留下学习,这种在日常教学中的双向信息沟通,更是时时可见;又如在丧葬期间,丁忧官员亲友在致赙禭或慰问时,往往会有书信的往来。此外,宋朝丁忧官员在丧葬期间,还会与亡父母进行信息沟通。如在小祥前一日祭祀时,“主人盥,手焚香,斟酒酹之,退少立,祝执辞出,读曰:‘年月日,孝子某,敢昭告于先考某官,来日小祥,栗主既成,伏惟尊灵,舍旧从新,是凭是依。’祝兴,主人再拜,哭尽哀。”[7](宋)司马光.书仪(卷9).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514)从中可看出,这种沟通是丁忧官员单方面与亡父母进行的信息沟通,并且需通过“祝”这一角色进行。
宋朝官员丁忧期间信息沟通的形式,主要有言语对话和文本交流两种形式。言语对话形式上的信息沟通,主要体现亲友吊丧、受诏陛见、交游、教育和经营起复等方面。宋朝官员遭丧,其亲友往往会亲往吊丧,若丁忧官员已成服,则吊丧者在焚香吊祭之后,两者往往会进行言语交流,以表示安慰或感谢。除去这种正常的言语交流,宋朝皇帝在遇到军国大事时,亦会召见丁忧官员了解情况。如仁宗时宋辽交恶,仁宗想要了解辽朝情况,蔡挺被“召对便殿”[8](元)脱脱等.宋史(卷 328).蔡挺传.中华书局,1977.(P10575),两人进行了言语沟通。宋朝官员在丁忧期间,除少数人庐墓三年外,只要不违反相关的礼制规定,基本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行程。如庆历以后,地方学校的师长大多以丁忧官员为之,范仲淹即在丁忧期间掌应天府学,“有孙秀才者索游上谒”[9](宋)范仲淹撰.李勇先,王蓉贵点校.范仲淹全集.范文正公年谱(楼鑰).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P870-871),后被留在应天学习,在这种教学的过程中,丁忧官员自然会与学生进行言语沟通。除去上文中已提到的潜入京师经营起复,官员丁忧欲起复者亦多游边,与边地将帅进行信息沟通,寄希望于金革起复。此外,丁忧官员在庐墓期间,会有亲朋往视,亦会发生言语交流。文本交流形式上的信息沟通,则主要体现在亲友吊问、君臣通信、丁忧官员上言等方面。宋朝官员丁忧后,亲友在致赙禭、吊丧和慰问时,一般会致疏状,丁忧官员也会答谢疏状。官员丁忧期间的文本交流,一般是在官员丁忧解官持服后,或因起复,或因追封,都会产生文本信息沟通。在这种君臣间的文本信息沟通中,皇帝诏书基本是由朝臣按照皇帝的意思拟诏,而丁忧官员除去本人回复外,有时还会请人代为上书。如吕蒙正丁忧未起复前,即曾请王禹偁为其作“代吕相公辞起复第二表”[1](宋)王禹偁.小畜集(卷24).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8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241)。如果说上一种情况是皇帝主动下诏,丁忧官员基本都会回复外,则后一种丁忧官员主动上书皇帝或朝廷,则并不一定有回文。如王佑之连进五状,王钦若弹劾其有碍风化,“诏削佑之三任”[2](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4).咸平六年夏四月乙亥条.中华书局,2004.(P1190);又如范仲淹所上执政书,“王曾见而伟之”[3](宋)范仲淹撰.李勇先,王蓉贵点校.范仲淹全集.范文正公年谱(楼鑰).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P871),只是得到其高度赞赏,并未有回文;其余如杨长孺丁忧期间为其父杨万里上书伸冤,并陈其父遗文,宋理宗“令宣付史馆,仍与赐谥”[4](宋)杨万里撰.辛更儒笺校.杨万里集笺校(卷 133).中华书局,2007.(P5147)。
在沟通主体、沟通对象和沟通形式确定后,如何将沟通主体的信息传达给沟通对象,成为信息沟通中至为关键的一环。宋朝官员丁忧期间信息传递的方式,亦分为言语信息传递和文本信息传递两方面。言语交流本是面对面的交谈,但除去丁忧官员被召见时,可以直接与皇帝交流外,还存在皇帝利用第三者进行言语信息沟通的过程。如史嵩之丁父忧解官持服,宋理宗下诏起复,并且“遣中使趣行”[5](元)脱脱等.宋史(卷 414).史嵩之传.中华书局,1977.(P12425),即是由宫中的使者口头传达皇帝的话语。此外,丁忧官员在与亡父母进行信息沟通时,都会通过“祝”告知亡父母将要进行的这些礼节,如小祥祭时,“祝执辞读曰:‘年月日,孝子某,敢昭告于先考某官(妣云某封),日月不居,奄及小祥。’”[6](宋)司马光.书仪(卷9).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514)即通过“祝”念辞与亡父母进行沟通。与言语信息传递方式的直接性相比,文本信息传递的方法则较为复杂,需要通过一定的渠道将沟通主体所书写之文字传递到沟通对象手中。在宋朝官员日常的文本信息传递中,基本有入递铺、私人捎带与专人传递三种[7]这三种信息传递的渠道在丁忧期间应当都有,但由于缺少私人捎带的史料记载,故而此处只讨论后两种。,而丁忧期间文本信息的传递方式则主要有入递铺和专人传递两种。由于官员在丁忧期间本身的行为受到一定限制,故而其与外界的文本信息沟通亦不能太过频繁,其入递铺的文本信息大多是与皇帝和朝廷的信息沟通。如岳飞丁母忧,其《乞终制第三劄子》中即有“准御前金字牌递到尚书省劄子”[8](宋)岳珂编.王曾瑜校注.鄂国金佗稡编续编校注.鄂国金佗稡编(卷14).家集卷之五.中华书局,1989.(P897)语,可以看出,朝廷在与丁忧官员的文本信息传递方式多是入递铺。同样,丁忧官员在给皇帝或朝廷的回文亦当入递,方才不耽误军国大事。早在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即规定:“自今内外臣僚,听以家书附递。”[9](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18).景祐三年五月壬辰条.中华书局,2004.(P2786)故而,官员在丁忧期间与朝臣、亲友的文本信息沟通,应该都能以入递铺的方式进行传达。对于专人传递这一信息传递方式,主要是指在丧葬期间,吊丧者欲致赙禭,“先遣人以书致之”[10](宋)司马光.书仪(卷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488)。即先遣人致赙禭状,然后再往临吊。而在葬后的丁忧生活中,若非近地,丁忧官员文本信息的传递还是以入递铺为主。
综上可见,宋朝官员在丁忧期间的信息沟通中,其沟通对象主要有皇帝、朝廷、朝臣、亲友、亡父母等,沟通的形式分为言语对话和文本交流两种,沟通的方式则是通过第三者言语传达、文本入递铺、专人传递文本进行,这些构成了宋朝丁忧官员信息沟通的基本要素。
二、信息沟通的文本用语
宋朝官员丁忧期间的行为会受到一定限制,故其与外界面对面的言语信息沟通的情况相对较少,其信息沟通主要以文本交流的形式进行。由于丁忧官员与沟通对象个人身份的不同,加之在丁忧期间,因而沟通主体行文时,在称谓用语、礼貌用语、时间用语、丧礼用语等方面有一些特殊的格式要求。
与日常文本信息沟通不同,宋朝丁忧官员在文本信息沟通中的称谓用语有特定的格式要求。其一,当丁忧官员为沟通主体时,其行文中对亡父母或自己的称谓有一定的格式要求。在对亡父母的称谓上,若死者为父,则称“先考”,死者为母,则称“先妣”。按《礼记》载:“死曰考,曰妣。”[1]陈戍国校注.礼记校注.曲礼下.岳麓书社,2004.(P27)即自周而降,便如此称呼亡父母,这种称谓用语是对前代用语的继承。若父在母亡,则自称“哀子”,若父亡母在,或父已先亡而后母亡,则称“孤子”[2](宋)司马光.书仪(卷9).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518)。这两种称谓用语在唐以前可通用,至唐以后方才有别,宋朝袭唐以后制[3]商务印书馆编辑部等编.辞源.商务印书馆,1979.(P787)。此外,官员丁忧一旦解官持服,“如具衔,只称草土臣”[4](宋)赵升撰.王瑞来点校.朝野类要(卷 5).忧难.中华书局,2007.(P102),即丁忧官员若上书皇帝,只能自称为“草土臣”。按司马光书载:“斩衰,寝苫枕塊。”[5](宋)司马光.书仪(卷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495)即为亡父母丁忧持服期间,以苫为垫,以塊为枕,两者乃是以草土为之,故自称为草土臣。如岳飞在《乞终制劄子》开头即言“草土臣岳飞劄子奏”[6](宋)岳珂编.王曾瑜校注.鄂国金佗稡编续编校注.鄂国金佗稡编(卷14).家集卷之五.中华书局,1989.(P895),可见这是官员在丁忧期间上书言事时自我称谓的基本用语。若丁忧官员寄书给朝臣,则自称“丁忧人”,如李觏在《寄上孙安抚书》中有“丁忧人李觏谨再拜奉书安抚密学谏议节下”[7](宋)李觏撰.王国轩校点.李觏集(卷 28).中华书局,1981.(P307)语。之所以在这种文本信息中出现“草土臣”“丁忧人”的用语,一方面是礼文的约定俗成,另一方面当是为了突出沟通主体的生活情况,使沟通对象更加重视。其二,当沟通对象是丁忧官员时,沟通主体对其亡父母的称呼也有格式规定,尤其体现在亲友吊丧的疏状中。司马光《慰人父母亡疏状》中有“先某位”语,这是针对亡父母生前有官职者的尊称,若“无官有素契,改先某位为先丈。无素契,为先府君。母亡,云先太夫人、先太君。无封邑者,止云先夫人”[2](P517)。即丁忧官员亡父母无官且与吊丧者无交情,吊丧者疏状中只称先府君、先夫人;若无官有交情,则吊丧者疏状中称“先丈”[2](P517)。至于丁忧官员对亲友的称谓,或亲友对丁忧官员的称谓,则是与常时无异。
礼貌用语是指行文中对沟通对象所说的文字,此处包括问候用语、劝慰用语和致谢用语三个部分。所谓问候用语,即表达对沟通对象问候的文字。宋朝丁忧官员在文本信息沟通中行文时,往往会在行文之前表示对沟通对象的问候。从《书仪》所载丁忧期间文本信息沟通的疏状可以看出,在进行正式文字慰问之前,都会出现“顿首再拜言”“稽顙再拜言”“叩头泣血言”[2](P517、P518、P518)之类的文本用语,这类用语一方面表示了对沟通对象的问候,一方面也能显示沟通主体对丧事的哀伤。如范仲淹上书中有“择日望拜”语,李觏上书中有“再拜”语,曹勋上书中有“昧死再拜”语,这些都是丁忧官员在文本信息沟通中常见的问候用语。虽然“拜”这一类用语在日常文本信息沟通中也很常见,但丁忧期间这类文本用语涵盖一定的礼仪意义。按司马光言:“盖稽顙而后拜,三年之礼也。”[1](宋)司马光.书仪(卷9).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518)即官员丁忧期间文本用语中的“拜”亦属于丧礼的范畴。所谓劝慰用语,即吊丧者在给丁忧官员疏状中,会对丁忧官员进行安慰,劝其节哀顺变。如司马光《慰人父母亡疏》有“伏乞强加餰粥,俯从礼制”之语,即劝其喝粥,避免因不吃东西而损害身体,《与居忧人启状》中亦有“伏乞节哀顺变,俯从礼制”[1](P517、P518)之语。所谓致谢用语,即丁忧官员在文本信息中表达对吊丧者的感谢。《父母亡答人状》中即有“伏承尊慈,俯赐慰问,哀感之至,不任下诚”之语,但这是对位尊者的感谢;若是表示对平辈的感谢,则用“仰承仁恩,特垂慰问,哀感之情,言不能尽”;若是表示对位低者的感谢,则用“远蒙眷私,曲加慰问,哀感之深,非言可论”[1](P518)。其区别在于,对不同身份的吊丧者表示感谢的文本用语,其尊敬程度不同。
宋朝官员在丁忧期间的文本沟通中,除落款时用日常具体的年月日外,文中其他地方的时间用语则有一定的格式。在文本信息沟通中,丁忧官员一般会在文中通过时间用语来体现发生文本沟通的大致时间。司马光《书仪》中所载丁忧期间疏状中,一般会出现“日月流速,遽踰旬朔”之类的时间用语,用以说明致疏状者在行文时的具体时间,即丁忧官员在丧礼期间所处的某个时间段。“日月”与“流速”并非固定搭配,其用意在于表示时间在流逝,后者往往还可以“或云流迈,或云不居”,即可以组成“日月流迈”“日月不居”两个时间用语。“遽踰旬朔”是表示时间节点的用语,旬为十日,朔为每月初一,此处当是指距离遭父母丧时间过去不久。由于行文时间的不同,所用的时间节点用语也有变化,“或云遽及孟仲季春”,即表示已经过去一到三月。另外,还可根据丁忧期间的各个环节来表示行文时间。按司马光书载:“若已葬,则云遽经安厝。卒哭,则云遽及卒哭。小祥、大祥、禫祭,各随其时。”[1](P517)即若行文时丁忧官员亡父母已经安葬,则后一句用“遽经安厝”,若在其它时间节点,则用“遽及卒哭”“遽及小祥”“遽及大祥”“遽及禫祭”。
除去上述文本用语在宋朝官员丁忧期间需遵守一定格式外,其余在丧礼期间使用的文本用语也较为特殊。第一,疏与状有区别。对于给丁忧官员的书信或其回信,司马光认为“于所尊称疏,于平交已下称状”[1](P518),即位低者给位高者的书信称“疏”,而位高者给位低者的书信称“状”。第二,父母亡有专业形容词。一般称父母亡为“违世”,而“大官云薨没”。若再细分,则“亡者官尊,即云‘奄捐馆舍’,或云‘奄忽薨逝’;母封至夫人者,亦云‘薨逝’。若生者无官,即云‘奄违色养’”[2](宋)朱熹.朱子全书(第七册).家礼(卷 4).丧礼.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P931)。即亡者身份不同,在行文中形容其去世的用语也有区别。尤其是在形容丁忧官员父母亡去这一事件的影响时,一般用“不意凶变”来表示对其父母亡去的震惊,若是亡者官尊,则用“邦国不幸”[1](P517)来形容,将其亡父母去世的影响上升到国家层面,表示对其亡父母和丁忧官员的敬重。第三,由于丁忧官员父母逝去情况不同,其表达自身哀伤的文本用语也有区别。若父在母亡,则用“偏罚罪深”;若父亡母在或父亡后母亡,则用“酷罚罪苦”[1](P519),体现了古代父尊母卑的伦理观念。第四,在丧礼的不同时期,劝勉丁忧官员进食的文本用语也不同。宋朝规定,丁忧前三天不能吃东西,故而在葬之前,只能劝其“强加餰粥”,而葬之后“则云蔬食”[1](P517)。即丁忧官员亡父母下葬后,与其疏状中可用“强加蔬食”。第五,亲友所致丧礼用品不同,其在赙禭疏状中的文本用语也不同。宋朝官员丁忧,其亲友致赙禭,必先有致赙禭疏状,其文中用语以所致器物的不同而有所区别。若所致为财物,则称“赙仪”;若所致者为衣服,则称“禭仪”;若所致者为香酒,则称“奠仪”[1](P517,516)。这些文本用语,是宋朝官员丁忧期间的文本信息沟通中所特有的情况。
综上可知,宋朝丁忧官员在文本信息沟通时,在称谓、礼貌、时间和丧礼等方面的用语有固定的格式。这些文本用语的取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丁忧官员的身份地位和丁忧期间的礼仪规定,而这正是宋朝丁忧官员信息沟通中文本用语的特色所在。
三、信息沟通的言语内容
言语内容,指以语言和文字的形式出现的内容。古代官员遭逢父母之丧,本应深自哀恸、居庐守丧,而非留意于他事,但有时也会因为一些特殊情况与外界产生联系。这些联系既有以对话形式出现的言语沟通,也会有以书信形式出现的文本沟通。宋朝官员丁忧后,往往会因为各种原因与外界有信息沟通,这些原因也就是信息沟通的主要内容。
宋朝官员丁忧期间信息沟通的内容之一,即是对丧葬期间相关事务的交流和应对。从语言形式出现的内容来看,主要包括与亡父母、吊丧者、朝臣的对话。丁忧官员与亡父母的对话是通过“祝”这一角色进行,其对话内容主要是在丧礼中某一个环节即将进行时,通过“祝”告知其亡父母,希望亡者有所准备。如“孝子某,将以来月某日,祇荐常事于先考某官,占既得吉,敢告”[1](宋)司马光.书仪(卷9).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514)。这即是在小祥前占卜得吉日后,通过“祝”与亡父进行言语沟通,尽管这种对话及其内容相当单一,但可以看出丁忧人对亡父母的尊敬。丁忧人与吊丧者的对话主要是发生在吊丧时,若主人已成服,则在吊丧者祭拜后,会在言语上表示感谢,其内容略为:“某罪逆深重,祸延某亲,蒙赐沃酹,不胜哀感。”而吊丧者亦会安慰丁忧人,其内容略为:“修短有数,病毒奈何,愿抑损孝思,俯从礼制。”[2](宋)司马光.书仪(卷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489)这种语言内容,其根本性质是属于葬礼期间的礼貌性语言。从文本形式出现的内容来看,主要表现在吊丧、追封、辞起复、为亡父母正名等方面。在吊丧文书方面,《致赙禭状》内容主要包括吊丧者致赙的类型和数量,《慰人父母亡疏状》或《与居忧人启状》由于是本人并不亲至,故其内容首先是表达对丁忧人父母逝去的震惊,如“承讣告,惊怛不能已已”;进而劝慰丁忧人进食,如“伏乞强加餰粥,俯从礼制”;随后对不能亲至慰问作出解释,如“某事役所縻,末由奔慰,其于忧恋,无任下诚,谨奉疏”[1](P517-518)。在追封诏令方面,主要是丁忧官员父母去世后,皇帝为表示对丁忧官员的重视,会追封其亡父母,或丁忧官员自行上秩求封,这种追封诏书的内容往往会包括获封的原因和过程,如《丁忧人邵亢亡母刘氏可追封孝感县太君制》中记载:“今尔子愿上一秩,欲追荣于母阡。朕惟亢儒馆之彦,遘家艰凶,岂拘以常文哉!其择孝感以封之,时惟尔有子之庆,可。”[3](宋)王珪.华阳集(卷3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9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253)即刘氏按制不能追封,获封是其子邵亢所请。在辞起复文书方面,丁忧官员首先会表达自己对未能侍养父母的懊悔,如岳飞在《乞终制劄子》中即有“未尝一日获侍亲侧,躬致汤药之奉”语;其次表达自己的哀伤,岳劄中亦有“荼毒哀苦,每加追念,辄欲无生”之语;再次表示自己希望能先孝后忠,如岳劄中亦有“若内不克尽事亲之道,外岂复有爱主之忠”[4](宋)岳珂编.王曾瑜校注.鄂国金佗稡编续编校注.鄂国金佗稡编(卷14).家集卷之五.中华书局,1989.(P896)语;最后祈请皇帝能够收回成命,允许其终丧。以上四点,是所有辞起复上书中基本都会具备的内容。在为亡父母正名方面,主要是在亡父母应得的名声不为人知后或受到诋毁时,丁忧官员会通过文书力争,这类文书往往会对其亡父母的事迹进行说明,既而提出自己的目的和要求,希望能够得到正名。如杨长孺为给其父杨万里争得忠名,在丁忧期间上书宋理宗,开列杨万里生平所有事迹,尤其是通过遗言中与权臣韩侂胄水火不容的立场,表达出杨万里对宋廷的忠心,因之提出:“欲乞圣慈特赐睿览,将上件事迹,宜付史馆。使先臣万里遗忠大节,暴白于天下后世。”[1](宋)杨万里撰.辛更儒笺校.杨万里集笺校(卷 133).中华书局,2007.(P5147)与杨长孺之事相似,刘瑾在其父刘沆死后,发现褒赠的诏书中有讥贬之语,言其父“特乡里豪举,以附会至宰相”。于是刘瑾“上章诉于朝,不报,乃衰服遮宰相自言”,最后“朝廷为改书命”[2](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91).嘉祐五年五月戊子朔条.中华书局,2004.(P4621)。从这些记载不难看出,刘瑾在上章和邀言中的主要内容,当是说明其父未有如张环所草诏书一般的行为,希望朝廷能够进行改正。
宋朝官员在丁忧期间信息沟通中涉及军国大事的内容,也是以语言和文本两种形式出现。宋朝边境发生战争后,曾在边境任职的丁忧官员往往会得到皇帝的召见。以杨畋为例,其丁忧时适侬智高攻陷邕州,由于此前杨畋曾任荆湖南路兵马钤辖,且剿抚蛮人颇有成效,故而被宋仁宗召见,虽然史书没有明文记载两人的对话,但其内容必然与仁宗想要通过杨畋了解南方蛮族的情况相关,并且有问计于杨畋的倾向。两人对话后,杨畋“即日,除起居舍人、知谏院、广南东西路体量安抚、经制贼盗”[3](元)脱脱等.宋史(卷 300).杨畋传.中华书局,1977.(P9964),可见宋仁宗对与杨畋的对话内容相当满意,认为杨畋有能力剿抚侬智高。在涉及到对外关系的处理时,也会有皇帝召见丁忧官员的情况。如蔡挺曾与富弼出使辽朝,在归途中富弼发现口头协定与文书约定不一,故而遣蔡挺先行返回,而此时蔡挺恰好丁忧,宋仁宗急于了解出使辽朝的情况,因而在便殿召见了蔡挺。其对话虽亦未有明文,但其内容无非是了解宋辽协定的相关情况。宋朝丁忧官员信息沟通中与军国大事相关的文本内容,往往出现在起复丁忧官员的制诏中。以《富弼起复制》为例,其原文如下:
门下:礼有变而从宜,君子谓之义;经有反而合道,圣人谓之权。故知所重者不可顾其轻,志于远者不可怀其近。若汉旧制,方进弗敢有渝;于盛唐时,房乔起而视事。历鉴前载,兹为至公。具官富弼,博大有容,直方无挠,勤劳一节,感慨百为。向缘亲丧,遽解国政,三月而变,亦既麻时。万机之繁,岂可久旷。矧今治平之势,实系协辅之良。虽前规后随,具有较画;而始谋终事,当见成功。惟俯就夺情之文,庶益昭移孝之美。於戏,朝廷专于制治,以义断恩;闺门主于私情,以恩掩义。与其致毁有忧于终身,孰若显亲扬名于后世。勉思体国之道,用副急贤之心。其听朕言,复于尔位,可特起复[4](宋)佚名.宋大诏令集(卷 56).进拜六.中华书局,1962.(P281)。
富弼起复制诏中的内容大致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从“礼有”到“至公”,是借前代丁忧官员起复的例子来说明起复的合法性;从“具官”到“成功”,是对将要夺情起复官员的品格和能力作积极的评价,说明该官员的重要性和起复的必要性;从“於戏”到“起复”,是劝导起复官员移孝为忠,勉励其同意起复。而这三个部分的内容,也是宋朝官员丁忧起复制诏中的基本内容。
当然,由于部分官员恳辞起复,皇帝还会下亲笔手诏进行劝勉,如朱胜非丁母忧居丧被起复的过程中,宋高宗即赐诏:“朕方兴复是图,盖一切当用权以有济。卿安危所系,何三年不从政之可言?”朱胜非再辞,最后宋高宗手诏道:“卿罹私艰已踰卒哭之制,朕待卿为政,奚啻三秋邪?盖恩以义断,情以礼夺。况成命已颁,舆情胥悦,卿无濡滞,以咈朕心。”[5](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15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35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395)从宋高宗起复朱胜非的文本内容来看,从一开始积极评价其在位的重要性,到最后宋高宗要求朱胜非照顾其个人的脸面,这种文本内容的转变甚可玩味,表明了宋高宗对起复朱胜非的迫切心理。
阐述个人对当前政事的看法和建议,也是宋朝官员丁忧期间信息沟通中的一大内容。范仲淹丁母忧期间,曾作《上执政书》贻当朝宰执,全文有万余字,其内容大致有:第一,对自己在丁忧期间上书的行为作出解释,如“盖闻忠孝者,天下之大本也,其孝不逮矣,忠可忘乎!此所以冒哀上书,言国家事,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庶乎四海生灵,长见太平”,提出其上书是为公而非私。第二,揭露当时宋朝暗藏的政治危机,如:“朝廷无忧,则苦言难入;天下久平,则倚伏可畏;兵久弗用,则武备不坚;士未曾教,则贤才不充;中外奢侈,则国用无度;百姓困穷,则天下无恩。”[1](宋)范仲淹撰.李勇先,王蓉贵点校.范仲淹全集.范文正公文集(卷9).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P211,212)第三,提出自己解决这些危机的应对之策,其内容略云:“请择郡守,举县令,斥游惰,去冗僭,遴选举,敦教育,养将材,保直臣,斥佞臣,使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杜奸雄。”[2](宋)范仲淹撰.李勇先,王蓉贵点校.范仲淹全集.范文正公年谱(楼鑰).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P870)后来范仲淹在庆历新政前所上的《答手诏条陈十事疏》,其中有部分主张就与《上执政书》内容相仿。与范仲淹相似,早在咸平六年(1003),即有丁忧官员王佑之上书言政事,而且是连进五状,其内容大致为:“请除广南西路商税分配河北补填,没纳私下罗锦,权罢上供金银,述荆南课额逋亏,言陕西递铺请受。”[3](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4).咸平六年夏四月乙亥条.中华书局,2004.(P1189-1190)王佑之疏状中的这些内容,都是涉及到宋朝当时具体政务的处理。从范仲淹和王佑之两人在丁忧期间上书的内容来看,都是对当时政事的条陈建议,但是两人的上书后的结果却截然不同。范仲淹在上书中曾自言:“某居亲之丧,上书言事,踰越典礼。”[1](210)可见在丁忧期间上书言事并不符合礼制,但由于范仲淹的上书得到宰相王曾的赏识,故而在服阕后升任秘阁校理,而王佑之却因为参知政事王钦若的不满而被贬官。与丁忧期间上书朝廷有一定危险性相比,丁忧官员给朝臣关于政事的上书则较为安全,其性质相当于丁忧期间与亲友的书信。如李觏在皇祐四年(1052)丁忧期间,曾上书孙沔对平侬智高之乱提出建议。当时南方的情况是:“自岭表有变,数千里间,火热汤沸,而未见左右前后之臣,负大名于天下者一来镇抚。”闻孙沔节制两广,李觏自言其“载惊载喜,已而泣下”[4](宋)李觏撰.王国轩校点.李觏集(卷 28).寄上孙安抚书.中华书局,1981.(P307)。在分析了朝廷对侬智高之乱束手无措的原因后,李觏在书中提到:“今之先务,莫若使甲兵不缺,盗贼不起,民不至无告,士不至失职。如此者,凡十事。”[4](P307,309)内容大致如下:在军事上,选城中人守城,设教场于村落,许富人置部曲,置重赏以杀贼;在经济上,缓茶盐以安民,放民籴以便民,令品官子差役,委富善收赋税;在政治上,官为卒伍娶妻,许节镇官辟士。凡此,皆是对广南军政事务的建议。而后,他对自己上书的目的做出解释:“节下明察,知其无意于酬赏也。”并提出:“倘容白带以见,宜有面言。”[4](P313)从两人的上书中可以看出,虽然都没有表明想要起复的意思,但这些都给沟通对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丁忧官员在丁忧期间担任教职者,其与学生信息沟通的内容中,当有不少劝勉其学习的内容。如范仲淹丁忧期间曾掌应天府学,孙明复曾两次索游上谒,范仲淹问其“何为汲汲于道路”,孙明复以母老无以为养答之,范仲淹言道:“吾观子辞气非乞客,二年仆仆,所得几何,而废学多矣。吾今补子为学职,月可得三千以供养,子能安于学乎?”孙明复大喜,范仲淹“于是授以《春秋》,而孙生笃学,不舍昼夜,行复修谨,公甚爱之”[2](P871)。故孙明复在应天府求学期间,师生之间关于学习的讨论应当不少。另外,诸如夏竦、茹孝标等在丁忧期间主动经营起复者,其信息沟通的内容自然是一些不可示人的勾当,此处不细言。
综上所述,宋朝官员在丁忧期间信息沟通的内容主要涉及丧事、军事、政事、学习等方面。这些内容有些是丁忧期间必须要去说或去写,有些则是丁忧官员想要与外界信息沟通的体现。在这种与外界的主动沟通中,其用意不言而喻,即为其起复或服阕后再度入仕做准备。
结语
宋朝官员丁忧期间的信息沟通是其丁忧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种丁忧期间的的信息沟通过程中,从信息沟通的基本要素、文本用语到言语内容,一方面体现着宋朝官员在丁忧期间必须注重相关丧礼规定,另一方面也体现着其个人的目的。按宋制,官员丁忧期间上书言事是踰越礼制的行为,其目的在于杜绝丁忧官员“忘哀戚之容”“怀进动之意”[1](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4).咸平六年夏四月乙亥条.中华书局,2004.(P1190),但从上述三个方面的分析来看,宋朝官员丁忧期间的信息沟通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运作模式,又似乎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即朝廷和丁忧官员都需要进行这类的信息沟通。于宋廷而言,当宰相、将帅或其他官员丁忧时,皇帝需要这些官员起复,以帮助其处理和应对军国大事;于丁忧官员个人而言,在面对皇帝的起复或亲友的吊问时,出于礼节的考虑,都必须对相关信息做出回应。除去这些必要的信息沟通外,丁忧官员主动与外界的信息沟通,则带有强烈的主观性。其目的在于经营起复,或推介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才能,希望能够得到皇帝和当权者的重用。但不管从其信息沟通的必要性还是主观性来看,宋朝官员丁忧期间的与外界的信息沟通,都为其起复或服阕后任职做了人际关系上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