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科建设的理论内涵与实践路向*

段 禹, 崔延强

(西南大学 教育学部，重庆 400715)

作为一个知识门类，哲学社会科学(以下简称“文科”)是人类社会每一次重大跃进，人类文明每一次重大发展的思想先导；作为一个学科体系，哲学社会科学反映着一所大学的人文底蕴，更蕴藏着一个民族的深刻思想内涵。2019年4月29日，教育部、中央政法委、科技部、工业和信息化等部门于天津联合召开的“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启动大会上提出，要按照《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实施方案(2018～2022年)》要求，全面实施“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发展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新文科，推动全国高校掀起一场“质量革命”。在我国新工科建设如火如荼开展的背景下，如何开展新文科建设，提升文科教育质量，使之适应当前的社会发展需求，推动文科教育进入新时代的发展阶段，这是当前高等教育发展亟待澄清的重要问题。目前学界对于新文科的探索尚处于起步阶段，缺乏对新文科建设整体的宏观把握以及具体建设路径的分析，本文试就此进行讨论。

一、新文科建设的时代背景

我国高等教育要培养新时代的复合型人才，不仅需要“新工科”，也需要“新文科”。新文科建设的提出绝不是新工科建设的简单效仿与概念移植，而是根植于深刻变化的内外部环境之中，与工、农、医科建设并行的新时代高等教育重大改革与发展战略。

(一)知识生产模式的转变重塑学科体系

20世纪以来，知识成果越来越多地在应用情景、交叉学科环境下诞生，由此催生了知识生产新模式的萌芽。1994年，迈克尔·吉本斯(Michael Gibbons)等人首次提出有关知识生产模式变化的新观点。根据吉本斯等人的论述，传统的知识生产模式是一种以主要在大学中被制度化的学科知识研究为特点的生产模式，(1)迈克尔·吉本斯.知识生产的新模式：当代社会科学与研究的动力学[M].陈洪捷，沈文钦，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0.知识生产和质量评判被局限在相对确定的学术共同体之内，这可以称之为模式1。这种学科型、专业化的知识生产模式曾经为人类近代史上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但其带来的学科条状分割、与社会利益脱节等弊端也是不容忽视的。根据吉本斯等人的描述，自20世纪80年代以降，伴随着知识经济时代的来临，一种以情境性、应用性、社会弥散性和异质性为主要特征的知识生产新模式产生了，这就是模式2。模式2解决了模式1中不同学科之间的壁垒问题，将知识生产与社会需求紧密结合到一起，并且首次将社会问责渗透进知识生产的全过程中。随着全球本土化(Glocalization)的兴起以及由非线性动态创新范式驱动的协同创新集群的兴起，“知识生产模式3”的概念初见端倪。模式3的核心概念包含了“集群、创新网络、分形研究、教育与创新生态系统”等要素。同时，模式3所处的适应性情景是大学-产业-政府-公民社会所构成的“四重螺旋”。(2)Elias Carayannis,David F.J.Campbell.Triple Helix,Quadruple helix and quintuple helix and how do knowledge,innovation and the environment relate to each other?a proposed framework for a traps-disciplinary analysis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social ecology[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Ecology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2010,(1).这意味着从更宽广的视野来理解知识生产，即“公众”和“公民社会”既是知识创新的用户，同时也被纳入知识生产的过程中，成为知识生产的行为主体。

人文社会学科的演进逻辑与知识生产模式的变迁轨迹一脉相承，学科是人们在探索知识的过程中对知识进行的临时分类，在这个基础上，人们又逐渐发现了知识生产的规律，这就是知识生产模式。当学科发展到一定阶段，学科所代表的暂时知识分类和组织方式将难以符合知识的实际发展需求，学科既有的知识组织方式将发生变化，知识在碰撞过程中形成了新的生产模式。(3)黄瑶，马永红，王铭.知识生产模式Ⅲ促进超学科快速发展的特征研究[J].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16，(6).人文科学主要关注人类自身的观念、道德、精神、情感和价值；社会科学关注的则是各种社会现象及其发展规律。人文社会学科的变迁轨迹，与知识生产模式的演进逻辑相伴而行。随着知识大爆炸和社会问题复杂化，人文社会学科的知识分类日益丰富多元。一方面，在遵循自身学科发展逻辑的同时，人文社会学科要反思基于学科兴趣的传统范式能否满足社会需要，例如在我国，商品化的学科知识生产与行政化的学科专业目录之间的矛盾正日益凸显。另一方面，学科的分化与融合同步进行，任何学科都要囊括更多种类的核心知识，而不再是由单一的核心知识构成，人文社会学科面临着分化与重组。

(二)新一轮产业革命带来对于新型文科人才的需求

2017年6月，作为国内重要的光电子信息产业、生物医药产业、现代服务业基地，武汉东湖新技术开发区(即“中国光谷”)通过“产业政策众筹”颁布了《武汉东湖新技术开发区关于推进文化科技产业融合发展的实施意见》，旨在针对文化科技融合产业，给予更强大、更精准的支持力度。《意见》将创业设计、直播/电竞、虚拟现实/增强现实(VR/AR)、新媒体、文漫影游、在线教育和出版等七大产业领域确定为重点支持对象。这一政策的发布反映了新一轮产业革命背景下文化创意相关产业的关注热点与发展趋势，显示网络信息和通信技术的飞速发展对新型文科人才的巨大需求。2018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的报告中指出，新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是一次全方位变革，将对人类生产模式、生活方式、价值理念产生深刻影响。从供给侧的角度来看，世界正在发生的新变革，迫切需要高校培养大量新型文科人才，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从源头上贡献力量，新文科建设势在必行。

(三)我国进入新时代的新要求

十九大报告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意味着我国的发展进入新的历史阶段。进入新时代之后，面对新的时代要求以及剧烈变化的国内外环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面临的任务和挑战无疑会更加艰巨，这需要我们将实践工作者的主观能动性与哲学社会科学的理论指导作用更有力地结合起来。经过百年来不懈的实践探索，我们已经取得了一系列根植于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以及中国气派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经验，这些经验背后所蕴藏的宝贵逻辑规律和重要理论内涵都亟待我们对其进行凝练、提升与阐发，从而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社会科学成果。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成果，也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继续，必须一以贯之进行下去。实践与理论不可背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离不开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一以贯之地予以指导。因此，当务之急要立足本土，培养高素质的哲学社会科学家，形成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这呼唤着新文科建设提供智力支持与人才支撑。

(四)高等教育发展的新趋势、新挑战

一方面，新文科建设反映了我国高等教育在当前所面临的新趋势与新挑战。2017年1月发布的《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实施办法》明确提出，要“积极建设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透露出重视文科发展、优化文科生态的政策信息。与此同时，“双一流”建设的遴选条件进一步指出“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为解决经济社会发展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提供了有效支撑”“运用新知识新理论认识世界、传承文明、科学普及、资政育人和服务社会成效显著”“增强文化自信、具有较强的国际文化传播影响力”等内容，要达成这些指标，显然离不开文科建设的有力支撑，更需要我们激发文科发展的新动能。

另一方面，当前我国高校在文科建设上存在的一系列不足同样推动着我国高校进行学科整合与内涵建设。长期以来，我国高校的文科人才培养现状面临着与社会实际需求脱离、改革创新明显滞后、人才培养模式固化陈旧等一系列问题。(4)薛勇.从简单从属到高度契合:高校文科人才培养模式的逻辑转换[J].江苏高教，2017，(10).在资源总量有限的情况下，高校为了效益的最大化，往往将经费、场地、招生指标等资源向建设周期更短、效益产出更快的理工科倾斜，导致人文社会科学在部分高校的发展出现边缘化的问题，亟待转型升级。

二、新文科建设的内涵

新文科是一种基于传统文科而又超越传统文科，以新时代、新经济与新产业为背景，融合了理、工等诸多外部学科要素的包容性学科框架。新文科建设提倡弱化学科边界，持续推进面向国家、社会、产业需求为中心议题的学科汇聚与人才培养，同时借助现代科技重塑我们的价值观念和思维体系，更好地对科技与人文社会学科之间的逻辑关联进行阐释和回应。

(一)新文科建设“新”在何处

1. 在建设目标上，由被动适应走向主动引领

“主动”体现在4个方面：一是主动服务国家重大发展战略建设。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总目标，国家近年来相继提出了“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以及创新驱动发展、“一带一路”“互联网+”、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等重大战略，新文科建设就是要根据上述国家重大发展战略的需要，服务我国经济社会领域的全面深化改革，主动布局、设置、建设和发展相关新文科专业，致力于培养不同层次与类型的新型文科领军人才；二是主动引领行业发展。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新旧增长动能的转换以及新兴产业形态的出现，促使人文社会学科与新科技革命交叉融合的动力不断增强，随之而来的人才需求是全方位的，例如创意设计、文漫影游、在线教育等新兴产业的出现带来了对复合型文科人才的需求，而传统的囿于学科内部的文科培养模式显然无法予以满足。因此，新文科建设旨在通过充分调研、分析与预测行业与市场的需求，主动培养当前和未来行业急需的文科人才，从而积极应对行业的变化与发展；三是主动引领社会未来发展。新文科建设需要高校把握社会思潮的最新动向以及产业未来的发展方向，从而预测未来社会对各种类型文科人才的需求，超前布局、建设、调整和发展国家、社会与产业未来所急需的新兴文科专业，及时发掘和培养能够引领国家、社会与产业发展的卓越文科人才；四是主动引领我国高等教育质量提升。高校是新文科建设的主阵地，在我国高等教育由规模扩张进入内涵发展的背景下，新文科建设肩负着为我国高等教育拓围、增量、提质、创新的使命，通过对大量与社会需求脱轨的文科专业进行改造，引导更多的高校尤其是应用型高校脱离效率较低的基础文科研究，转向与社会发展结合更紧密的应用型文科研究，从而助力高校成为知识创新、技术创新、文化创新的重要策源地，显著提升高校支撑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能力。

2. 在学科管理上，由学科专业目录导向转向现实需求导向

自设立以来，学科专业目录不仅是我国高等教育工作的基本指导性文件，更是一种知识管理的方式，它通过规定我国高等教育的专业划分、所属门类以及与之相对应的招生、学位授予等要素，对我国高校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发挥着规制性影响。甚至有学者认为，我国的学科专业目录是“一个对全国高等院校及研究机构的学科设置、科研方向和人才培养具有最根本、最实质性影响的学科规范”(5)刘丹青，张伯江.时势之必需,学术之大业——设立语言学一级学科的重要意义和学理基础[J].语言科学，2010，(1).。在世界范围内，尽管学科的分化过程一直在持续进行，分化的范围不断扩大，程度也在不断加深，但随着新的知识生产方式的出现，不同专业、不同领域的知识之间也逐渐开始走向融合，出现了学科整合的趋势，从而催生了为数众多的跨学科、跨专业研究领域，知识体系呈现出无序而庞杂的特点。再加上我国一些人文社会学科，其对自身的学科属性本身便抱有迷惘，或其学科地位存在争议，学科专业目录难以对其做出合适的安排，(6)沈文钦，刘子瑜.层级管理与横向交叉:知识发展对学科目录管理的挑战[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1，(2).因此无论是从知识发展的普遍趋势还是我国的特殊情况来看，学科专业目录所试图扶植的体系化、秩序化的知识体系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新文科建设对于破解学科专业目录当前所遭遇的困境至关重要。新文科建设致力于破除专业壁垒与学科障碍，倡导不同学科的交织与融合：一方面要在强调专业基础融通性的基础上，倡导人文社会科学自身不同多学科的交织、融合、渗透与拓展，另一方面还要倡导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交叉融合形成文理交叉、文医交叉、文工交叉等新兴研究领域。通过对学科知识与社会实践、个体认知实践的整合，告别行政化的学科专业设置机制，建立以现实需求为导向的多元主体超(跨)学科发展模式。

3. 在人才培养模式上，由单一专业培养走向多学科、模块化、产学研一体化培养

传统文科在人才培养模式上是囿于专业内部的，学生从入校伊始到毕业工作，其学习始终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专业内部。与此同时，大学生就业难、工作与专业不对口等现象却屡见不鲜，这在人文社会学科领域的毕业生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国内真正开展开展跨学科、宽口径人才培养模式改革的项目集中在一些精英大学的实验计划中，例如北京大学的元培计划。新文科建设的开展旨在打破高校人文社会学科长久以来保守封闭的专业教育模式，带动更多的高校走向多学科、模块化、产学研一体化的培养之路。在培养目标上，新文科建设旨在促进文科学生的全面发展，使学生兼具家国情怀与职业素养、理论水平与创造思维、人文素养与科学素养，形成多元复合的知识背景与能力结构；在培养主体上，新文科建设要求高校、企业、研究机构、社会组织等更多的利益主体参与到学生的培养过程中来，共同制定学生的培养规格、培养方式，使定向式、订单式培养更多地出现在我国高校人文社会学科的人才培养计划中；在培养过程上，新文科建设要求学科课程要跳出学科自身的逻辑体系以及学习时限要求，转而根据人才规格(专业规格或岗位规格)所需的核心素养结构来灵活设计模块化的课程内容与教学方式；在人才评价体系上，新文科建设要摒弃单一的评价体系，实现学生自身标准、高校标准、市场标准和国家标准四者的多元结合。

(二)新文科建设重点涉及的领域

新文科建设需要在立足国情、深刻把握人文社会科学发展规律上，明确以下重点把握的领域。

1. 传统文科转型升级产生的新文科

传统文科的教学内容自古以来被视为自由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有闲阶级进行心智训练的重要途径。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不断深入，高校毕业生的能力素质结构与社会发展的实际需求之间的矛盾不断发酵，这种矛盾对于文科专业来说尤其严重。教育部于2016年发布的近年来就业率较低的15个专业名单中，有13个专业属于文科专业。在汹涌而来的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面前，传统文科的应对手段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例如现有的人工翻译工作正越来越多地被人工智能翻译技术所取代，新闻写作也正在被写作机器人所代替，法律行业也正经历着类似的变化，人工智能系统辅助、甚至独立起草法律文件、备忘录和判决书的时代即将到来，有研究认为律师助理和法律助理被自动化取代的概率高达94%(7)曹建峰.“人工智能+法律”十大趋势[J].机器人产业，2017，(5).。这些引发人们对翻译、新闻以及法学等传统文科毕业生就业形势的担忧，传统文科亟待转型升级。需要指出的是，伴随着新时代本科教育工作会议的召开以及“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版本的全面开工，我国高校传统文科的这种转型升级不仅仅停留在教学内容、研究对象等方面，更是从外延到内涵，从理念到文化，从管理模式到培养模式，从教材建设到教师队伍建设，从课程质量到毕业生质量的全方位升级，从而成为新时期我国高等教育“质量革命”的重要一环。

2. 围绕国家发展战略产生的新文科

我国进入新时代后，新困难、新问题、新挑战不断涌现，在应对国内外环境挑战、破解发展难题、回应人民期待等方面都迫切需要来自各方力量的支持。高校作为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力量，在人力资源、学科门类、基础研究力量以及对外学术交流与合作等方面具备无可比拟的优势。因此，高校应基于自身特色与优势，组建跨学科复合型研究团队开展政策研究、区域研究并培养相应人才。一方面不断产生具有前瞻性、建设性的政策思想，形成适合我国国情的、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战略建议，发挥政策研究和决策咨询功能，例如在“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高校增强区域国别研究能力的同时，从培养区域国别+交叉领域+语言智能的复合型人才；另一方面也要及时反映、汇集和上传人民群众的各种意见与需求，从社会舆论层面去间接服务政府决策，从而推动国家治理体系不断完善，治理能力不断提升。推动高校人文社会科学建立新型智库，服务国家战略发展，也是新文科建设的一个重要方面。

3. 新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中产生的新文科

有学者将当前的新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The Fourth Industrial Revolution)，认为“技术和数字化在改变一切，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速度之快、范围之广、程度之深前所未有”(8)克劳斯·施瓦布.第四次工业革命[M].李菁，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15.。当代高等教育的发展以产学研结合为特征，这就要求高校对于新兴产业领域的变化及时做出反应。习近平总书记在APEC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的讲话中指出：“新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是一次全方位变革，将对人类生产模式、生活方式、价值理念产生深刻影响。”人工智能、区块链、虚拟现实、创意设计、直播电竞等大量新兴技术与产业领域的不断崛起，催生着新兴研究领域的不断形成，这将是新文科建设涉及的重要领域。例如电竞游戏的创意策划，与无人驾驶技术配套的政策、法律等问题的研究、与基因编辑有关的伦理问题研究等。此外，根据托马斯·库恩(Thomas S.Kuhn)的观点，范式的转化会催生新的科学成就。(9)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6.与新科技革命相伴而来的是新的研究范式的出现，同样会催生新的文科研究领域，例如利用大数据技术对人们消费方式变革的研究，运用计算机模拟、人工智能技术对社会问题进行的研究等。

4. 社会主要矛盾变更与人民需求拓展催生的新文科

进入新时代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主要矛盾的转化说明人民生活的需要在领域上得到拓展、在层次上得到提升。人民生活除了基本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之外，还拓展为更高层次的政治参与、社会生活、生态文明等领域的需要。在政治生活领域要求享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建设的成果，在社会生活领域要求进一步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增强包括人身、财产安全在内的多方面安全感，在生态文明领域要求享用美丽中国建设的成果。(10)颜晓峰.论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J].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9，(2).针对这些需要，新文科建设应该拓展相应的研究视野与人才培养领域，从而更好地回应人民的诉求。例如，如何通过智能技术的运用，使公民的政治意愿的表达渠道更为畅通，进而更好地发挥公民的积极性(智能政治学)；如何在人工智能的时代背景下，激发个人和社会组织的主体性，从而应对现实的社会问题(智能社会学)；如何借助统一集、灰系统、消错学等人工智能方法的运用促进审判结果的科学化、公正化与合理化(智能法学)(11)高奇琦.人工智能的学科化:从智能科学到智能社会科学[J].探索与争鸣，2018，(9).等研究领域，都是新文科建设应涉及的内容。

三、我国高校实施新文科建设的路径框架

(一)深入解读新文科建设内涵，凝聚新文科建设共识

作为新文科建设的对比和参照，正如火如荼开展的我国新工科建设在范式、框架、路径等方面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借鉴意义。新工科自2016年被提出后，教育部高教司历经多次调研与严谨论证，于2017年颁布《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关于开展新工科研究与实践的通知》(教高司函[2017]6号)，正式推出了新工科计划，并先后形成了“复旦共识”“天大行动”“北京指南”等指导性文件。在此基础上，各级各类高校均积极响应和启动新工科建设行动，学界也兴起了对于新工科建设的大讨论，新工科建设在理论和实践中都获得了巨大的发展。不难看出，政府在学科建设中的推动作用十分明显，新文科建设同样需要教育主管部门加强宏观指导与统筹，在科学调研的基础上尽快出台指导性政策，释放出明确的整体建设方案，并鼓励学界加强对相关政策的深入解读与广泛宣传，以凝聚新文科建设的共识，确保新文科建设的实践开展与中央政策目标的一致性。

(二)优化学科生态，创设多主体联动的动态专业设置、调整与淘汰机制

优化学科生态，一方面要求高校建立面向新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的新兴人文社会学科，例如传统文科与人工智能产业的结合。国务院于2017年颁布了《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鼓励高校在原有基础上拓宽人工智能专业教育内容，构建“人工智能+X”复合专业培养新模式，重视人工智能与数学、计算机科学、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法学等学科专业教育的交叉融合。高校可以此为指导，加强产学研合作，找准新科技革命、产业革命与人文社会学科的结合点，积极寻求与科研院所以及产业研发机构等单位的对接，在人工智能相关学科方面开展合作。另一方面，在一些应用性较强、针对性较明确的专业，高校甚至可以在办学实践中适当“淡化”专业意识，通过与产业的联动，根据岗位实际需求共同规划与设计人才培养的定位、模式、内容以及评价标准，变专业为导向的学习过程为岗位的直接训练过程，从而使毕业生与工作岗位之间得以“无缝对接”。

与此同时，建立多主体联动的动态专业设置、调整与淘汰机制对于新文科建设而言尤其重要。伴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复杂变化以及世界范围内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迅猛推进，新矛盾、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和新模式更新迭代的周期将不断缩短，国家、社会与产业未来对于新文科专业及其人才培养的要求不断变化将成为常态，尤其是那些与社会现实需求、产业一线紧密相关的专业更是如此。因此，当务之急是对指令性的学科专业目录式学科管理进行改革，淡化其管理和行政功能，强调目录的决策咨询价值，尊重知识增长的自发秩序。同时充分调动不同利益主体合作育人的积极性，通过政府统筹、行业参与、校企合作、协同办学、科教融合、区域联动和国际合作等方式，建立新文科专业的动态调整机制，以及时调整文科专业设置，修改或完善人才培养方向、目标、标准、方案、模式以及课程和教学内容等，从而保证所培养的新文科人才不会滞后于国家、社会和产业发展对于人才的需求。

(三)分层次、分类别进行新文科建设

国家创新体系的构建、产业的转型升级依赖于不同类型和层次的新文科建设，不同高校在服务面向、目标定位、学校类型等方面存在诸多不同，不同类型的高等学校应当根据自身服务面向、整体优势以及培养特色的不同，采取不同的新文科建设策略。传统文科优势高校一般以综合性高校为主，办学历史长，学科门类齐全，此类高校在新文科建设中不应追求大而全，而应做到小而精，力求将每个文科专业都建成精品。一方面，注重巩固与发展那些与学校办学定位与办学特色适应并能够促进其他门类发展的文科专业，主动跟踪时代发展趋势，聚焦新时代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聚焦党和国家关心的战略和政策问题，在探索新型文科人才培养模式的同时，也要致力于打造新时代的高校智库，结合自身实际积极为国家机关提供决策咨询服务。另一方面，应致力于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不仅要在国际上讲述中国思想、中国制度，还要发出中国学派的声音；理工优势类高校应依托自身优势，选择与学校传统优势理工学科直接相关的学科领域培育若干新兴交叉文科专业，并以此为基础，打破学科专业与院系的壁垒，创立跨学科课程体系，致力于跨学科综合研究，谋求建立多学科的交叉融合与综合发展的学科创新平台。同时，缩减甚至裁撤一些就业率不高、办学同质化程度高的基础类文科办学规模，集中资源与精力发展优势学科；地方新建本科院校以及高职院校具有显著的地方特色、行业背景和办学资源，拥有一些优势学科和特色专业，应扎根于地方实际与行业背景，走特色化、差异化的应用研究之路，努力提高特色文科的学科实力和影响力，寻求建立应用型、特色化文科人才培养新模式，构建起完备的人才体系，以产学研服务为地方经济社会做贡献、求发展。

(四)践行“质量革命”，深入推进一流文科专业建设

新文科建设还应与我国高等教育既有的战略规划相协调。《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实施方案(2018～2022年)》提出，要建设一流本科教育，深入实施“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实施一流专业建设“双万计划”。一流文科专业的建设正是新文科建设的重要着力点，而新文科建设也为一流文科专业的建设指明了方向。为此，高校需要与教育行政部门通力合作，从以下几个方面开展工作：对于高校而言，首要任务是提升课堂教学质量，将课程建设作为最基础和最根本的工作，以教育部《关于狠抓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精神落实的通知》等文件为指导，淘汰文科专业泛滥的“水课”，打造有深度、有难度的“金课”，提升课程的高阶性、创新型和挑战度。同时，完善教师评价考核制度，鼓励教师创新课堂教学设计，将“智能+技术”等方式充分运用到教学实践中，加快在线课程、混合课程、虚拟仿真课程等新型课程的建设，探索与信息时代相适应的人文社会学科新型教育教学方式。对于教育行政部门而言，需要切实抓好质量保障工作，以《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与高等教育质量检测国家数据库平台为基准，开展保合格、上水平、追卓越的三级专业认证，建成“基本质量标准认证-国家质量标准认证-国际质量标准认证”的三级专业认证体系，形成从质量理念、质量标准到质量文化、质量体系的系统设计，在打造“金专”的同时淘汰“水专”，建立起以数据和事实说话的中国高等教育质量常态检测体系，进而促进文科人才培养过程不断科学化。

(五)夯实文科专业基础，重拾人文社科的现实关怀与批判精神

尼古拉斯·卡尔(Nicholas G.Carr)在《玻璃笼子：自动化和我们的未来》一书中这样问道：“计算机、自动化、人工智能正让我们变得愚笨不堪？技术进步释放了什么？又束缚了什么？这是技术进步还是技术倒退？”(12)尼古拉斯·卡尔.玻璃笼子：自动化时代和我们的未来[M].杨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206.诸如此类的追问道出这样一个事实，即技术本身很难对其自身所处的状态进行客观评价。面对第四次工业革命，我们需要一个清醒而又理性的声音来审视技术与人类之间的关系问题，而人文社会学科正是扮演这一角色的不二选择，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价值。然而，近年来在社会上一直蔓延着“理科生入世而有用，文科生自由而无用”这一对于文科的“全民”偏见。究其原因，一方面要归咎于现代社会实用主义风气下大众的趋利倾向，另一方面也源于人文社会学科自身专业基础相较于理工学科更为薄弱，一些学科出现了“空心化”的弊病。不少学者每每在论及人文社会科学赖以存在的基础时总是用到“精神”“心灵”“修养”“情操”之类空洞的口号，人文学者对于自我身心修养的关注似乎远远大于对现实问题的关怀，导致人文社会学科教育被不少人鄙为风花雪月般的小资教育，更加引发人文社会学科在高校逐渐被边缘化的问题。

显然，新文科建设的开展可以成为人文社会学科为自己“正名”的一个契机。人文社会学科一则需要借助新文科建设的大潮夯实自身的专业知识基础，强化相关文科专业学生的语言综合运用能力、对于文献的鉴别与考据能力以及进行规范化科学研究的能力，强化人文社会学科毕业生自身的“核心素养”；二则需要学生在关注自我身心修养的同时重拾人文社科的现实关怀与批判精神，培养学生的家国情怀以及建立在逻辑与分析之上的批判性思维，使得人文社会学科既能够从自然科学的发展中汲取营养，拓展学科的研究视角和理论范式，又能够对其发展保持批判性的反思。三则需要人文社会学科的研究者们及时关注由于科技进步与产业革命带来的失业、伦理、法律、社会治理等现实问题，同时积极探索人文社会学科可以介入的其他社会空间，把握“机器焦虑”与“技术恐惧”等核心议题，守住人文社会学科在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一亩三分地。在这个意义上，新文科建设的开展可谓是恰逢其时。

(六)改革文科评价制度，构建价值多元、方法灵活的评价体系

建立科学而规范的学术评价制度是新文科建设得以顺利推进的重要保障。人文社会学科评价的专业性、复杂性与评价对象对大众影响及其效果的感觉性、表面性；真理的一元性与价值的一元和多元性交织在一起，增加了对评价体系概括的难度。(13)叶继元.人文社会科学评价体系探讨[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0，(1).现行的文科评价系统与评价标准大多照搬理工科，评价的模式与方法较为机械单一，迷恋计量化考核，追求数字指标，这些做法既忽视了自然科学与人文社科的差异以及不同类型研究成果的功能定位，也无视人文社科研究成果的非显性、滞后性等特征。在这样的背景下，新文科建设需要“以评促建”，通过建立价值多元、方法灵活的评价体系来引导整个人文社科的健康发展。

结合人文社会学科的发展特点，建立完善的多元主体评价体系对于新文科建设而言至关重要。传统文科研究最被人诟病之处在于“躲进小楼成一统”，研究者们满足于在大学院墙内自娱自乐而脱离社会实际，新文科建设应当致力于形成学术同行、政府、产业、社会有机结合的评价机制，同时完善代表作评价制度、听证制度、回避制度、公示制度、反馈制度、申诉制度等保障性制度设计，使高校文科研究对于社会的支撑引领作用显著增强。其次，差异化的评价策略对于新文科建设的顺利开展同样必不可少。与产业直接对接、与新技术深度融合是新文科建设的重要特征，这注定我们不能套用传统的、以论文发表为主要指标的评价体系。针对与产业结合紧密的应用型文科院校与专业，应当破除论文至上的功利主义评价思维，而将具体的产出成果及其社会效用科学地纳入评价标准；针对致力于基础性文科研究的院校和专业，要打破以期刊等级替代论文价值、以文章数量替代论文质量的畸形评价模式，学者或学术组织只要拿得出经得住同行严格评审的学术成果，就能够获得相应的权益和资源。(14)崔延强,吴叶林.现代性语境下高校学术量化评价的隐忧及超越论析[J].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5，(5).

结 语

文科教育新范式的形成和成熟需要时间，文科教育的产出和影响较之理工科也具有滞后性，在探索新文科建设的过程中，我们不免会面对各种不确定性所带来的阶段性困难与挑战，这需要教育主管部门与高校之间、高校与社会之间、高校与高校之间的通力合作与交流总结，及时解决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推动新文科建设的实施与进步。其实，无论是新工科、新文科还是新医科、新农科，究其本质，都是相通甚至是相同的，它们都以提升我国高等教育质量为出发点，破除学科壁垒与障碍，建立与国家发展战略、新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相适应的人才培养模式。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四新”建设的同步进行，中国新时代高等教育的“质量革命”必定会将我国高等教育的现代化推向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