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本草学发展历史与展望

张成中，贾丹，冯坤苗，韩婷，蒋益萍，辛海量

海军军医大学药学系 (上海 200433)

战争是敌对双方互相使用暴力、攻击、杀戮等行为，为了达到一定的政治、经济、领土的完整性等目的而进行的武装战斗。战争的军事目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保存自己，除了自身要具备强大的军事实力外，还需要完备的后勤保障，其中医药卫生保障至关重要。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发生过大小无数次的内外战争，中医药在历次战争的卫勤保障中都有一定的应用与体现。中草药的军事应用为历次战争中“保存自己”提供了坚实的后盾，应用于军事目的的中草药，一般被称之为军事本草，其隶属于军事药学和中药学范畴，着重探索传统中医药学理论及实践在现代军事医药学、卫生勤务学中的应用，包括军队专用本草和军地两用本草，或战时用本草和平时营区用本草[1]。研究和总结中草药的军事应用，提高中草药为军队服务质量，对实现中国的强军梦具有实际意义。

1 古代军事本草学发展概况

军事本草，在野外环境下能直接服务于战争，在特殊军事作业时可提供医疗保健和食品供给，主要涉及具有军事价值的野生植物的基源、形态、分布、功能、使用方法等。大致可分类为可食性本草、药用性本草、防疫性本草及毒性本草[2]。军事本草是军事卫生勤务的主要组成部分，早在周朝时期就出现“疡医”的记载，“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置祝、药、劀、杀之齐”，“金疡、折疡”主要是外伤、骨折一类的疾患，常见于军事行动中，此时“药”与“祝”“劀”“杀”并用于这类疾患的治疗。《左传》记载“秦人毒泾上流，师人多死”，即秦军向河水中投放毒药损伤敌方军事实力，可见先秦时期毒性本草可能已被应用于军事行动中。《汉书·传·窦田灌韩传》曾载“灌夫身中大创十余，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说明汉初军事行动中已备有战时救伤药品。武威汉简中有主治金疡、折疡的“治金创止痛令创中温方”、“治金创止痛方”等，涉及本草有当归、川芎、牡丹皮、黄芩等。不晚于汉时出现的第一部中药典籍《神农本草经》，系统地总结了汉以前的中药产地、采收、加工、炮制、应用等经验，该书中记载了许多被应用于战争创伤的中药，如续断、川芎、雄黄等。

汉末动乱直至隋唐，军事本草以外科应用最为常见，出现了用于外科手术的麻沸散，据后世研究发现，麻沸散由洋金花、草乌等毒性本草组成[3]。晋·葛洪《肘后备急方》中介绍了许多治疗危重创伤的方法与行之有效的本草药方，彼时创伤处理方法对现代医学仍有很好的借鉴意义。《刘涓子鬼遗方》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外科专著，书中对金创、外伤，骨折有止痛、止血、散瘀、去除箭镞等处理方法有所记载，相关本草药方达30余个，涉及草药有半夏、白蔹、白芷、川芎、当归、续断等，刘涓子本人是随宋武帝征战多年的将军，而宋武帝在征战中也发现了用于折伤血瘀、烫伤的本草，并以其名命之为“刘寄奴”。战争动乱也造成了粮食的供给不足，本草的可食用性也随之发展，曹操行军中的“望梅止渴”，间接说明了梅子作为可食用军事本草的应用；蜀军食用“棘果”“袁绍之在河北，军人仰食桑葚；袁术之江淮，取给蒲螺”。棘果、桑葚、蒲螺等在军粮不足的情况下，作为可食用性本草早被应用于军事。唐代孙思邈、王焘等分别在自己的著作中记载了金创、骨折、跌打、坠马的治疗方法及本草用药，方法止血、镇痛、化瘀、生肌、强筋、壮骨等，用药涉及续断、当归、附子、蜀椒、桂心、川芎、蒲黄、芍药、地黄、干姜、桃仁等。李荃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首次于军事专著中专列人马医护项，其方药部分，专供行军作战救护之用，并充分运用丸散成药携带之便，以供军中急用，书中共列军中常用方20余个，用药含栀子、大黄、干姜、柴胡、茵陈等50余种。对于食物中毒、药物中毒、虫蛇咬伤中毒、恶气瘴毒等，《外台秘要》中列举了多种本草解毒的方法。

宋代经济相对发达，科技文化取得长足发展，两宋先后与辽、夏、金、元多次发生战争。先后出现了《武经总要》《虎钤经》等重要的军事著作，书中对卫生勤务均做了重要论述。《虎钤经》提出军队设置不低于20个军医的理念，自此军医作为一个团队出现在军队中，使分科诊治成为可能，这在军医发展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虎钤经》对士兵的损伤分为金疮、疫气、皲瘃等三大类，其后详列具体症状与相关本草药方等。记载金疮病因达十余种，金疮方、出骨中箭头方、箭镞出后服食方、中毒箭方、腹破缝补方等16个药方。这些药方都详细记载了药物的名称、分量、加工炮制及服用方法等，对于伤者和军医等相关人员学习、参考都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在关于金疮的治疗方中提到了外科手术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发明，“腹破缝补方”记载“若皮肉断裂，剥取新桑白皮作线缝之，以新桑白皮裹之，又以新桑白皮汁涂之，极妙。小疗但以桑白皮裹，便如筋断后，亦封于上可以续之”。桑皮线就是用桑树根里面洁白柔软的长纤维层，经加工而成的纤维细线，可以用于肠管或者皮肤手术，缝合伤口。桑皮线制造方法简单，方便应用，而且韧性较好，不易折断、无须拆线，加之桑皮本身药性平和，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可以有效促进伤口愈合。行军中气候变幻莫测，超出人体的适应能力，寒暑之气等自然界的变化很容易使士兵感染传染性疾病，形成疫气(或称瘴疫、兵气或兵瘴)。疫气不仅可以直接造成大量兵力损伤，而且会严重影响军队的战斗士气。因此，中国古代兵家很早就注意到疫气对军队的危害，各家兵书对此多有相关记载，并提出了许多解决办法。除了在安营时注意水源地理环境，避免疫气的发生外，对于已经发生的疫气的治疗，《虎钤经治疫气第一百六》也列出了四副药方：时气疫方、霍乱吐泻方、山瘴虐方和温虐方。其中所用草药多为常见药物，且多具备清热利湿的功效，如茵陈、常山、栀子等。手足皲瘃现象一直在人类历史中常见，影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虎钤经治皲瘃第一百七》对于皲瘃提供了五份针对不同原因造成的皲瘃的药方[4]。元以武力征服欧亚，战争频繁激烈，箭伤、坠马、骨折常有发生，出现了专门的正骨金镞科，还提出了用蒸汽热罨疗法及热血浸疗法治愈内伤。元代名医危亦林在前人的基础上研制出了以洋金花、草乌为主的内服麻药，对处理剧烈疼痛的战创伤具有重要意义。

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的问世，析族区类、振纲分目，使中药学、植物学水平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度，书中对本草资源的产地、分布、采收、鉴定、炮制、应用等做了较为科学的阐释，对后世世界各国植物学发展影响深远，同时也为本草资源的军事应用提供了更为科学的支撑。《救荒本草》的问世，则跳出了前代本草药用的局限，系统地研究了本草的可食性，选定可用于救荒的本草四百余种，记述其名称、产地、形态、性味良毒、食用部位和加工烹调方法。这些内容精炼而充实，都是实际观察的记录。为便于辨认，作者特请画师将植物的枝干、花、叶、果实等精心绘制成图。它既是中国15世纪初一本药学及植物学专著，也是一部精美的植物图谱，不仅在农学、药学、植物学上均有较大的价值，对当代军事药学与野战卫勤保证等也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明朝天启年间茅元仪《武备志》问世，它是中国古代的军事百科全书，全书240卷，总字数达200万字，并且配图730余幅。其中《军资乘》篇专述后勤保障，参照前代《虎钤经》，作者在前人基础上对军事战、训卫生勤务做了进一步论述，把军事行动中可能遇到的疾患分为金疮、中药毒、烟火伤、坠马、马咬、疫瘧、襍症、皲瘃、痈疽等，所用中药包括乳香、没药、黄连、血竭、姜黄、白芷、锦文大黄等。宋以后军中火器逐渐推广，明朝军中设有专持火器的神机营，火器伤也随着战争的进行而产生，《金疮秘传禁方》中记载火药神效方两个，含白及、白蔹、黄柏等。《军中医方备要》及《行军方便方》则是清朝军事本草的主要应用体现，两书收载了许多战争损伤的救治方法及本草药物。

2 近现代军事本草发展概况

近代以来，中国的军事卫生勤务，参照西方国家，设立相应的军事医疗机构并配备了一定专业技术人员。西方科学的引入，也使国内植物学研究进入新的阶段，本草的药用价值研究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抗日战争时期由于国内遭到封锁，急救药品国内无法生产，此时中医中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国民政府《中医救护医院工作报告书》中记载了中医中药在伤病外伤施治，内科治疗上的应用，并根据实际情况制备中药制剂配备军需。八路军则以中草药为原料生产了紫草膏、甘草膏、远志糖浆、柴胡注射液等用于战、创伤及发热、痢疾、疟疾等常见病的治疗，还通过化学方法制备了黄连素、麻黄素、黄芩素等制剂[5]。这一时期由于治疗疟疾的原料产地被日军控制，中药常山等用于疟疾的治疗取得较大的成效，并在后期获得国际药理学研究的验证[6-7]。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中医药的发展，中医药在全军中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在防治常见病、医疗保健、开发军事特效新药上取得长足发展，并建立了全军中医研究所、全军中药研究所，各军医大学均设有中医药相关学科，以培养服务全军的中医药人才，特别是海军军医大学，拥有全军唯一能够培养中药学专业各层次人才的教育机构，先后开设了《生药学》《军事本草概论》《军事药用植物学》等服务于全军的军事本草课程。为了抵御疟疾对军队战斗力的削弱，国家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研究工作，寻找抗疟新药，最终从中药黄花蒿中提取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抗疟新药——青蒿素，在青蒿素研究过程中具有突出贡献的屠呦呦，也因此获得了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为了加强对军事本草的利用，多个军区都编写了《中草药手册》，对军事本草的推广应用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近几年来，军事本草的研究步入新的阶段，相关专著先后问世，军事本草专家肖小河研究员完成了《中国军事本草》的编写工作，系统地总结了我国军事本草的历史与发展。其他如《南海军事救生本草》《海军特种兵训练医学防护指南》《军事中医学》《军事本草概论》等著作，也对军事本草的某些应用与发展做了较详细的论述。

3 展望

当今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之大变局，突出表现是乱象纷呈。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和新的干涉主义有所上升，地区冲突、动荡不断。我国经历几十年的发展，综合国力不断提升，一些敌对势力焦虑感也随之增加，周边地区战争时有发生，海上安全问题复杂，国内分裂活动猖狂。因此，建立一支强大的人民军队对发展中国、稳定中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具有重要意义[8]。强大的后勤保障是强军目标的重要环节，完备的卫生勤务则是后勤的重要组成部分。军事本草在中医药及军事药学的基础上发展而来，深入发展军事本草，使传统医药、天然药物更好地服务于军事建设。

军事本草未来的发展包括寻找新的军事本草资源、探寻各战区及可能参与军事行动的地区的军事本草特点与分布、考证和整理传统中医药在军事上的应用、制定和完善适合军事应用的本草质量标准、开发适合军事应用的本草制品、研究军事本草的应用范围与特点。随着科技的进步与发展，各种新型武器层出不穷，除常规武器外，新型化学武器、生物武器、核武器、激光武器等已经应用或常备于各国的军事装备中。为了适应新形势下高科技战争带来的人员损伤，中国人民解放军医药工作者在继承传统理论与实践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本草资源，开展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未来军事本草的研究方向包括军队常见传染性疾病防治药物的开发[9]；高效止血、止痛、抗出血性休克药物，精神疲劳与精神损害药物研究；常规武器伤用本草药物制剂、核武器损伤防治制剂、航空航海领域损伤防治药物开发；特殊恶劣环境下伤病的防治药物；军事本草知识的军中普及与应用[10-13]。由于战争的突发性、多变性、长期性以及现代化高科技武器的不断应用，易造成药品和食品等物质的供应不能及时保障，官兵将面临新的军事伤害，军事本草深入研究极具潜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