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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搜神记》中的自然灾害书写

2020-02-23

宜春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搜神灾害书写

王 照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搜神记》是东晋的史学家干宝的代表作,是一部记录古代民间传说中离奇荒诞、曲折怪异故事的小说集,且其价值一向被认为是在当代志怪书之上。整部著作共有大小故事464个,涉及到的形象有神仙鬼怪、普通大众,也不乏王侯名臣、巫师道士。故事所记多为常人难以理解或平常现象无法解释的神灵怪异之事,却展示了人民高度自由和解放的精神状态,体现了个体意识的觉醒,也有部分属于民间传说。其内容大多精炼简约,情节简单,又设想奇幻,极富浪漫主义色彩。后世对《搜神记》的研究已有丰富的成果,从其版本流变、鬼神形象、巫术文化等各个角度进行了分析,但涉及到灾害现象的研究尚有不足,故本文以书中所描写到自然灾害现象为切入点来加以探究。

一、《搜神记》自然灾害分类考察

魏晋时期数百年间,政体不断崩坏更迭,战乱频繁,民族矛盾尖锐。吕思勉云:“魏、晋之际,中国盛衰疆弱之大界也。自三国以前,异族恒为我所服,至五胡乱起,而我转为异族所服矣。”[1](P1)故在魏晋南北朝这样一个复杂大环境下,儒学衰微,鬼神之说与佛道二教思想的传播,玄学清谈风气的盛行,使得当时的文人对志怪故事有着极大的兴趣,并用作集会聚谈之资,这种风气由官方延及民间。心怀天下的文人报国无门,心中的苦闷愁怨只得让他们去寻求心灵上的慰藉,笃信天地鬼神的存在便成为了一种信仰。干宝虽为史官,却“性好阴阳术数”,爱阴阳术数,喜好鬼神灵异。[2](P2150)故亦投入志怪故事写作之列。他在《搜神记·序》中表明了其创作目的:“及其著述,亦足以发明神道之不诬也。群言百家,不可胜览;耳目所受,不可胜载。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成其微说而已。”[3](序)由此可见他笃定天地间鬼神的存在。大量妖魔鬼怪故事的记载,委婉地表达了讽喻之效,班固云:“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4](P21)因此,也使得《搜神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对传统思想的质疑。同时,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说。”[5](P25)这也道出了其创作背景。《搜神记》里有大量对旱、涝、虫、病等自然灾害的描写,现分类考察如下。

(一)旱灾

旱灾自古以来就是农业生产的一大自然灾害,旱灾的发生往往伴随着田地干涸,土地焦枯等现象。祈雨为古人应对旱灾一种方式,故而笔者将祈雨与旱灾纳入一类进行考察。如《于吉》孙策言:“天旱不雨,道路艰涩,不时得过。”[3](P10)《葛玄》里吴王对葛玄说:“百姓思雨,宁可得乎?”[3](P12)卷八《汤祷雨》:“汤既克夏,大旱七年,洛川竭”[3](P110)卷十一《谅辅》:“时夏枯旱,太守自曝中庭,而雨不降。”[3](P131)《周畅》:“元初二年,为河南尹,时夏大旱,久祷无应。”[3]134卷十一《东海孝妇》:“自后郡中枯旱,三年不雨。”[3](P139)卷十三《樊山火》:“若天旱,以火烧山,即至大雨,今往往有验。”[3](P160)卷十八《树神黄祖》:“时久旱,长老共相谓曰:‘彼数常有黄气,或有神灵,可以祈雨。’”[3](P217)卷二十《病龙雨》:“晋魏郡亢阳,农夫祷于龙洞,得雨,将祭谢之。”[3](P237)以上几篇的内容描写了旱灾下人们的具体生活状态,显示了当时人们对干旱的认知。面对灾祸无能为力的百姓只能祈求上天的帮助,就祈雨之形式而言,《搜神记》一书中类别颇多,茲以分类。

1.祭神祈雨。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往往具备平凡大众无法企及的本领,因其无所不能加之神通广大,所以在先民心中是神灵般的存在,自然也就成为他们所崇拜的对象。如卷一《彭祖》:“历阳有彭祖仙室,前世云,祈请风雨,莫不辄应。”[3](P3)这条记载中,彭祖就是以一个神仙的形象受到供奉信仰的,人们到他那里去祷告请求风雨,没有不立刻应验的。除了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人物以外,具有灵性的树木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也是极其崇高的。又如卷十八《树神黄祖》曰:“我,彼树常有黄气,或有神灵,可以祈雨。”[3](P217)这里写庐江龙舒县陆亭地方的流水边上有一棵大树,这棵树常常被一种黄色的气象围绕,所以当地人认为这棵古树上有神灵的存在,或许可以向它祈雨来解决干旱的情况,于是带着酒肉去祭祀祷告,到时间后果然下起了大雨。在饱受旱灾折磨的民众眼中,这棵历时长久的大树上当有树神存在。

2.敬龙祈雨。中国人自命为龙的传人,龙在后世也被视为皇家象征,但它始终保持着一个最深入人心的功能—降雨。早在先秦时期,就有关于龙降雨的记载,《山海经》里:“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6](P266)屈骚之《九歌》众神亦有风伯雨神清洁洒扫。逮至汉代,龙作为人们心中能影响云雨流布的神兽,于是也继续成为祈雨这一行为中的主角。如王充在《论衡》中提到:“雨时至,龙多登云。云龙相应,龙乘云雨而行……龙闻雷声则起,起而云至,云至而龙乘之。云雨感龙,龙亦起云而升天。”[7](P291)直至魏晋时期龙能兴云致雨的观念在人们头脑中依然延续着。《搜神记》卷二十《病龙雨》里:“晋魏郡亢阳,农夫祷于龙洞,得雨,将祭谢之”。[3](P237)此处书写晋代魏郡大旱,农民到龙洞去祈祷,求得上天降雨。从这里就看出了龙在降雨这一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3、祭山祈雨。在先民们的原始自然崇拜中,对山岳崇拜和对树木崇拜的感情色彩是相似的,因山岳的高大峭立、耸入云霄,又有各种奇禽异兽的栖息,往往充满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庄严神秘感,所以也常常被认为是各路神仙的寄居地。在《春秋·公羊传》中就有对祭山祈雨的描写:“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8](P783)这里就写上泰山求雨,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搜神记》卷十三中《樊山火》:“樊东之口,有樊山,若天旱,以火烧山,即至大雨。今往往有验。”[3](P160)引文中写樊口东边有一座樊山,如果天旱,放火烧之,就立刻会招来大雨。可以看出人们是通过以火烧来祭山这种方式来达到降雨的目的,这也是基于对山岳神灵的信仰。

4.活人献祭。古人认知有限,认为旱灾是由于人们做错了某件事,惹恼了上天,于是用干旱告诫惩处众人,便有了使人遭曝晒以及人身自我惩罚赎罪的方式来达到祈雨目的。如《于吉》:“孙策欲渡江袭徐,与于吉俱行。时大旱,所在……至,呵问之曰:‘天旱不雨,道路艰涩,不时得过,故自早出。而卿不同忧戚,安坐船中,作鬼物态,败吾部伍。今当相除。’令人缚置地上,暴之使请雨。若能感天,日中雨者,当原赦;不尔,行诛。俄而云气上蒸,肤寸而合。比至日中,大雨总至,溪涧盈溢。”[3](P10)这里写于吉被绑起来放在空地上让太阳曝晒,从而祈天降雨。再《汤祷雨》:“汤既克夏,大旱七年,洛川竭。汤乃以身祷于桑林,剪其发爪,自以为牺牲,祈福于上帝。于是大雨即至,洽于四海。”[3](P110)引文中叙述到商汤在桑林这个地方用自己的身体去祷告,他剪掉了自己的指甲和头发,把自己当做祭祀的家畜,向天祈求赐雨。又《谅辅》:“后汉谅辅…太守自曝中庭,而雨不降…乃积柴薪,将自焚焉。至日中时,山气转黑,起雷,雨大作,一郡沾润。故以此称其至诚。”[3](P131)引文中叙述太守在庭院中让太阳曝晒自己来祈雨,但却没有下雨,谅辅就准备以自焚的方式来祈雨。要之,祈雨的人都是通过自我惩罚以感到上天降下甘露,具有明显的认罪性质。

5.神符祈雨。魏晋时期道教盛行,人们也普遍受到道教文化的影响,因其对道士法术背后奥秘的未知性,所以对道士的通灵更加崇拜。“道符是道巫使用的一种神秘图形与文字,或称符文、符书、符术、符箓、符图、甲马名称虽异,但指的都是同一种东西。”[9](P1)符作为道教术士修炼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们在施法时的一个重要辅助工具,所以符咒就在祈雨时发挥它的作用。《葛玄》中:“帝曰‘百姓思雨,宁可得乎?’玄曰‘雨易得尔’乃书符著社中,顷刻间,天地晦暝,大雨流淹。”[3](P12)这条引文记载了葛玄习得法术用灵符祈雨的故事,老百姓盼望下雨,葛玄便在祈雨时画了一道符放在神社里,顷刻之间,天昏地暗,大雨滂沱。有了灵符的助力,祈雨也就自然而然的成功。

(二)蝗灾

中国古代素有旱极而蝗的说法,干旱的环境适合蝗虫的繁殖,所以蝗虫的爆发一般伴随着旱灾,蝗虫大范围的危害农作物,对当时的农业来说是非常严重的,蝗灾之频繁,百姓深受其害。例如卷十一《何敞》:“何敞,吴郡人。少好道艺,隐居。里以大旱,民物憔悴,太守庆洪遣户曹掾致谒,奉印绶,烦守无锡。敞不受。退,叹而言曰:‘郡界有灾,安能得怀道?’因跋涉之县,驻明星屋中。蝗蝝消死,敞即遁去。”[3](P132)《小黄令》:“为小黄令,时属县大蝗,野无生草,过小黄界,飞逝不集。”[3](P132)从上述引文描述中可见由干旱带来的蝗灾十分严重,飞蝗所到之处寸草不留,以及人们对蝗灾的束手无策。同时,《搜神记》中也有针对蝗灾的治理的记载。《何敞》里:“何敞,吴郡人。少好道艺,隐居。里以大早,民物憔悴,太守庆洪遗户曹掾致谒,奉印绶,烦守无锡。敞不受,退,叹而言曰:‘郡县有灾,安能得怀道?’因跋涉之县,驻明星屋中。蝗蟓消死,敞即通去。”[3](P304)这里写何敞用习得的法术将太白金星停驻在屋子里,蝗虫就消失死亡了。《小黄令》写:“汉徐栩,字敬卿,吴由拳人。少为狱吏,执法详平。为小黄令时,属县大蝗,野无生草。过小黄界,飞逝不集,刺史行部,责栩不治,栩弃官,蝗应声而至。刺史谢,令还寺舍,蝗即飞去。”[3](P132)这里的徐栩年轻时当狱吏,执法认真公正感动了上天,所以蝗虫才不去危害他所管辖的区域。这两条记载的关于灭蝗的方法都比较简略,一个是利用道术,另一个则以良好品行感动上天。

(三)火灾

自古以来水火无情,火灾也给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干燥的天气容易引发大火,平日生活里不恰当的用火以及人为原因都可能导致火灾事故。《搜神记》中火灾之书写亦有,如卷二《樊山火》提及:“尝有暴风从西南起,英谓学者曰:‘成都市火甚盛。’”[3](P160)大风出现加上无名大火,这是火灾的类型之一。又卷四《麇竺》:“我天使也。当往烧东海麇竺家…日中必火发。”[3](P54)再《蒋子文》谓曰:“‘我当为此土地神…若不祀我,将又以大火为灾’,是岁,火灾大发,一日数十处。火及公宫。”[3](P57)《武昌火》书:“太兴中,王敦镇武昌,武昌灾。火起…东西南北数十处俱应,数日不绝。”[3](P107)卷十一《刘殷》:“时柩在殡西而西邻失火,风势甚猛。”[3](P136)火灾带来的灾难不容小觑,这里就写出了火势的猛烈以及风助火势,大火蔓延的迅速,往往不能及时救止。同时,《搜神记》中亦有救火之书写。中国古代的建筑多为木制结构,房屋家具一旦起火就难以救下。由一株小火苗变成熊熊大火时,只会给老百姓造成毁灭性的灾难,束手无策的民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虚幻想象的神灵身上,希望借其无边法力来控制灾难。《樊山灭火》里“成都市火甚盛,因含口漱之”[3](P160)就写了成都街市失火时樊英含一口水灭火的事迹。现实生活中都知道水能灭火的道理,但当火的量发生变化时,也就不是简单的能够以水克火了,樊英可能以日常生活中的现象为基础,幻想着利用自己的法术能一口水喷去就能止住大火,借助超自然力量来达到消灾的目的。

(四)水灾

水灾作为人类文明的大敌,它吞噬了人类社会和自然资源,古人将洪水称之为“猛兽”,便可想象洪水来袭时的惊骇场面。《尚书》《吕氏春秋》《春秋》等上古典籍即有洪水灾害书写。如《平常生》“大水出,所害非一…”[3](P8);《长水县》“城当陷没为湖…遂沦为湖”,[3](P161)城中发大水,这里写出发生水灾时,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必然是会殃及全城,整个城市都会因为发大水而陷没,被水淹积沦为湖泊。久旱不雨,会导致农作物歉收,可淫雨不绝、山洪暴发造成洪涝灾害,同样也使百姓忧虑。

书中亦有对洪水灾害治理之举措。《搜神记》中的水患灾害虽不是特大洪水造成的,但淫雨霏霏导致的久雨不晴也同样使百姓忧心。“咒是人们向神明表达的某种语言信息,这种语言信息集中反映了人们的某一愿望,并企图通过神明来实现这一愿望。和一般的语言不同,咒语不是人与人沟通的思想的手段,也不是梦中呓语和下意识的独白,它是一种有意识行为,其对象是神不是人,或者说,通过神再到人。”[9](P351)文中写治水时就是通过念咒的方式来达到治水的目的。《平常生》里:“穀城乡平常生,不知何所人也。数死而复生。时人为不然。后大水出,所害非一。而平辄在缺门山上大呼,言:‘平常生在此。’云:‘复雨,水五日必止。’止,则上山求祠之,但见平衣杖革带。”[3](P8)这里写平常生是一个经历数次死亡而后又复生的人,后来穀城发大水,他就在山上大声呼喊说:“停止下雨,大水五天必须消止。”水真的就消止了。术士使用念咒语的方式就使得洪水泛滥得以消停。

(五)瘟疫

在古代,瘟疫是让老百姓谈之色变的东西,且常与旱涝、蝗灾等多种灾害并发。邓云特认为:“我国祛疫的方法,除最初流行的巫术以外,后来史籍中所见到的,最早当是后汉光武帝时代‘遣光禄大夫将太医循行疾病(《后汉书·光武本纪》)。’在这以前,虽也略知疫疠的原因,但多未究明它的治疗方法。”[10](P288)因古时候的医疗卫生条件太差,疫病一旦爆发,但凡感染的人与动物都难以幸免,且死亡数量触目惊心。如《庾衮》:“咸宁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复殆。”[3](P141)又《蛇蛊》:“未几,其家疾疫,死亡略尽。”[3](P158)卷二十《猿母猿子》:“未半年,其家疫病,灭门。”[3](P242)这几篇就讲到了瘟疫爆发,人们在这种传染病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死亡略尽、灭门的结局就能知晓沾染这种病的人无一幸存。

《搜神记》中记载的人们面对自然灾害时所采取的应对措施实质上是一种巫术行为,对于早期人类社会来说,巫术的重要性也远远超出了我们一般的理解。今天我们可能会认为巫术是一种骗人的把戏,是迷信,但古时人们的生产力低下,这也就局限了他们认识事物的思维。他们采取的巫术行为来应对自然灾害,是由于他们对风、雨、雷、电的不了解所导致的,所以他们崇拜神秘力量来消除恐惧和寄托情感。巫术的利用是一种心理暗示,先民用这样的方式来使得自身的心理和生理得到暂时的适应,以面对风云莫测的突发灾害。

(六)地震

中国古代地震频发,如《吕氏春秋》载:“周文王立国八年,岁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11](P177)自然的力量在科技不发达的时代,既无法预知其发生规律,又无法避开其影响,所以每次发生地震,伤亡都较大。《搜神记》关于此种灾害亦有书写,如卷七《地震涌水》:“元帝太兴元年四月,西平地震,涌水出。十二月,庐陵、豫章、武昌、西陵地震,涌水出,山崩。此王敦陵上之应也。”[3](P106)此引文内容记载的是各地地震频传的惨状,同时也写出了地震后带来水患、山体崩塌的一系列复合型灾害。

(七)风灾

与旱灾、水灾相比,大风带来的灾害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受关注度上都较少。然狂风肆掠,所到之处亦是狼藉一片。卷一《吴猛止风》:“尝见大风…参军周家有狂风暴起。”[3](P13)卷六《孙权死征》:“大风,江海涌溢,平底水深八尺。拔高陵树二千株,石碑差动,吴城两门飞落。”[3](P91)这里写出了大风天气阻塞交通,影响人们出行,并且又卷起江河湖海里的水,给人们造成水患灾害。小风小雨润泽万物受人喜爱,若遇狂风暴雨则丝毫不会手下留情,房屋树木也连根拔起,生命财产安全更无可言,最终会酿成惨剧。大风的破坏力有时不亚于水旱灾害,卷一《吴猛》记载了吴猛用神符和法术止风的道术:“尝见大风,书符掷屋上,有青鸟衔去,风即止…参军周家有狂风暴起,猛即书符掷屋上,须臾风静。”[3](P13)引文中叙述吴猛遇到一个神人教给他神仙秘诀,后来又学得秘法神符,道术十分高超,所以只要遇到大风时,他就立刻画神符扔到屋上,不一会风就平静了。这条记载的在面对大风灾害时所用的止风手段仍是跟祈雨方法一样,道士在施法时都利用了神符这一工具,使得在制止这些灾害时发挥更加有效的作用。

二、《搜神记》自然灾害书写艺术特色

(一)篇幅短小凝练

通观《搜神记》之中诸多故事,其篇幅而言短小凝练,就其自然灾害之书写看,寥寥数语便书写灾害之状,如书后汉徐栩之事,云其任小黄令之时,县遭大蝗,刺史斥责其不治,徐栩终弃官而去,蝗虫飞至。此则故事寥寥数语,其背后所表述之事便是藉飞蝗之事,颂赞其任内之德行。又《地震涌水》一则,载晋元帝年间地震之祸,同样以数十字绘西平、庐陵、武昌等地之地震,而其所带来之果则为山崩。

再如《樊东之口》,其言:“若天旱,以火烧山,即至大雨。”[3](P160)寥寥数字,便言此处天旱祈雨之事。从文本之结构看,《搜神记》所书之自然灾害,皆篇幅短小凝练。究其缘由,干宝一生著作颇丰,通查史籍所载,其著作遍涉经史子集四部,惜其散佚,今存者,唯《晋纪》与《搜神记》。就其《晋纪》言,时人赞为“良史”,后人亦为其书作注,《梁书》云:“初,昭伯父肜集众家《晋书》注干宝《晋纪》四十卷。”[12](P692)故其对《搜神记》之事,受其载史之行文所影响,皆短小凝练。观《搜神记》中之故事,虽兼具多重文体样式,然就自然灾害书写而言,相较《晋纪》以时间为线索之行文布局,《搜神记》更突显其环性结构,更为松散。同时,鉴于干宝史家之身份,其史学思想中多重微言大义,阐发义理。其称《春秋》为:“斯盖立言之高标,著作之良模也。”[13](P53)故其《晋纪》之体例、言语等皆仿拟《春秋左传经》。其《搜神记》亦为其史部之作,因文学史之观不同,故将其作为文学之作,其最初之写作目的据李剑国先生之考证为:“证实有鬼论有神论的正确和无鬼论无神论的荒谬。”[14](P27)从此可得,干宝无论是其史之观念及创作《搜神记》之动因,皆与文学本身无甚关联,故其所记闻之事,从干宝角度观之,皆为真实之史,因而其篇幅短小凝练便不足为奇。

(二)幻想奇崛之风格

屈骚为中国古典浪漫文学之源头之一,其文中便极具浪漫奇崛之想象,亦有南方楚地巫文化。干宝之《搜神记》作为六朝志怪小说之代表,承其传统,并进一步升华其精神内核,就此而言,便是其幻想奇崛之想象。就自然灾害书写而言,此种想象尤为特殊,主要体现于祈雨仪式之上。如《葛玄》一文中,“尝与吴主坐楼上”[3](P12),吴主向其请雨,便书符咒,顷刻之间“天地晦冥,大雨流淹”。[3](P12)又卷十一《谅辅》,谅辅见太守“自曝中庭,而雨不降”[3](P131),便挺身而出,“乃积薪柴,将自焚焉”。[3](P131)《于吉》之故事中,如上文所言,即借巫术以达至祈雨之目的。再如《吴猛止风》一则中,记吴猛得秘法符咒,“尝见大风,书符掷屋上,有青鸟衔去,风即止。”[3](P13)此诸中例子于书中在在皆是,每书及自然灾害之情节,总让人顿生奇幻诡谲之感。此种幻想奇崛之风格,实于干宝自身之思维有关。前文已提干宝此人受阴阳术数之思想影响颇深,又处于士大夫阶层,在六朝动荡不安之社会背景之下,其思想受到佛老影响甚深,因而其文受三家影响,此种巫术之思想自然渗透至其文之中。次则,干宝在其《自序》中云:“幸将来好事之士,录其根本,有以游心寓目而无尤焉。”[15](P19)由此可知,虽《经籍志》将其纳入史部,然其编纂此书是有目的性的,具有娱乐性,带有浓重之文学审美意味。

(三)情节生动曲折

就情节编排而言,相较《山海经》《博物志》之模山范水、铺平叙述而言,《搜神记》中涉自然灾害故事皆有情节生动曲折之特色。虽比唐人之传奇略显稚嫩,然其结构而言初现端倪。如《刘殷》之刘殷“七岁丧父,哀毁过礼,服丧三年,未尝见齿”,[3](P136)后梦得人言西篱之下有粟,掘而得之,后其曾祖母王氏卒,又引火灾,刘殷夫妇抚棺而哭,火灾遂消。此则故事不长,藉火灾之事,凸显刘殷之孝道,无论是其前得粟亦或是后抚棺痛哭而灭火,皆为一循环演绎之叙事方式。再如《猿母猿子》一则,其事言有人入山,捕得猿子,猿母欲求此人放其子,不得求之,虽肝肠寸断而死。故事虽短小,然其结构曲折在于,其先为描述人捉猿子,后有猿母随后,人将猿子束于庭中,母猿哀伤至死,其结局便是:“未半年,其家疫死,灭门。”[3](P242)又如《何敞》,言其“少好道艺”,[3](P132)在旱灾之时,其运用“驻明星屋中,修殷汤天下事之术”[3](P132),以消解蝗灾。此则事例将何蔽之动作及过程叙述得清楚,先言其好道术,隐居,次则言郡县遭大旱,太守求之出门,然不受。退而思之,心觉不安,又重以道术化解蝗灾之事,一波三折之事,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搜神记》自然灾害书写之思想内容

《搜神记》中对自然灾害的描写不仅根基与当时之背景环境,而是通过一系列天灾对人们的影响,展示出在动乱诡谲的魏晋时期人们所面临着的前所未有地生存困境,表达了作者对苦难大众的深切同情与关怀。其中自然灾害之书写,其思想内容涵义深刻。

(一)根治现实与强烈的忧患意识

干宝作为一代良史,虽抱着忧国忧民济世之思,他在魏晋这样的乱世也只能独自叹息。儒学正统出身的他,却深受佛道思想的影响,用当时盛行的鬼神怪异之事,将其对国家的忧虑、生民的关切隐匿于其中。《搜神记》中写瘟疫、地震等带来的毁灭性灾害就寄托着他对人民深沉关怀,表现了其对人民疾苦的关心。如《东海孝妇》《小黄令》《病龙雨》等,皆描述普通下层民众应对灾害之苦,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倾向。邓云特先生在其《中国救荒史》中统计,从公元前1776年到公元1937年的3700余年间,我国总共发生各类灾害5258次,平均约6个月一次。[10](P46)魏晋南北朝时期,旱、疫灾害格外突出。面对严峻的自然条件和无法预知的灾害,在文学家作品的描写中也充满了中华民族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故事中的人物充满了超能力神性又具有现实的人性,他们为了生存顽强抗争,他们正视灾难并且在这种环境里与灾难做斗争,这是人民对于苦难的深刻认识和自己面对苦难勇于上前的无畏态度的集中体现。

李泽厚先生说:“魏晋时期,旧的规范制度和社会秩序已经崩溃,战乱频仍,人命如草,正是对外在权威的怀疑和否定,才有内在人格的觉醒和追求。也就是说,以前所宣传和相信的那套伦理道德,鬼神迷信,谶纬宿命,烦琐经术等等规范、标准、价值,都是虚假的或值得怀疑,它们并不可信或并无价值,只有人必然要死才是真的,只有短促的人生中总充满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哀伤不幸才是真的。于是要求彻底摆脱外在的标准、规范和束缚,以获取把握所谓真正的自我,便成了魏晋以来的一种自觉意识。”[16](P153)《搜神记》就其中描写的自然灾害,以及人们在面对自然灾害时所发出的“超自然现象”的自救方式而言,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和幻想,虽看似难以理解,却跟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紧密相关,反映了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人民生活的艰辛,对生命价值的珍视,与困境不懈斗争的精神,也反映出了个体意识的觉醒。

(二)天人感应之思

《尚书》云:“曰咎: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17](P156)逮至西汉,董仲舒吸收阴阳、法、道等诸家思想,上天人三策,以阴阳变化及五行衍变与社会之灾异祥瑞结合起来。干宝祖承此种思想,在其自然灾害书写之中亦可见得此思。如《汤祈雨》一则故事中,言商汤克夏,大旱七年,故而“自以为牺牲,祈福于上帝”[3](P110)。再如《东海孝妇》之故事,孝妇受诬,其结果便是:“自后郡中枯旱,三年不雨。”[3](P139)不论是上古神话传说“夸父逐日”的故事,还是原始先民在面对自然灾害时念出的“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18](P316)的祝辞,其中大部分自然灾害的描写,都表现了当时人们对于生命的重视和热爱。《搜神记》里的人民用祭神、敬龙、焚山等方式祈雨,用神符灭火的方式我们都能看出,当时的人民面对自然灾害,并不是一味去顺应天命不作为,而是在苦难之中寻找各种方法争取生存的权利,足以体现先民对生命的热爱,以及生存的勇气。

《搜神记》记述自上古至六朝之时大量传说,内容极为丰富,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庶民百姓,都在作家之视野之中。就自然灾害书写视角而言,其体现了天人感应之思想,囿于其时代与知识之局限,对现实之折射无法得出合理之解释,只能求于天人感应之理论才得以解决。

四、余论

要之,《搜神记》之中存着诸多之自然灾害书写,通过梳理其内容,笔者可得以下之结论。其一为《搜神记》中载记自然灾害种类繁多,涵盖旱灾、风灾、地震、蝗灾等,同时亦有时人应对灾害之措施。从此点看,可补史籍记录之阙,对灾害史之研究具有参考价值。

其二,就文学本身而言,《搜神记》的自然灾害书写具有篇幅短小凝练、风格幻想奇崛、情节生动曲折之特点。此三种特点之形成,实于干宝其人之创作目的及史书之体例有密切关联。

其三,《搜神记》自然灾害书写具备丰富之思想义涵。由于干宝史学家之身份,其自然灾害之书写具有根治现实与强烈的忧患意识之主题,根植现实。次则,其书写自然灾害之时,祖承天人感应之传统,在书写灾异之时,往往将天人感应及因果轮回之思想纳入创作范畴之中,此与其时代思想背景及干宝本人受三教思想相互渗透纠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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