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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中的觉醒与重生
——论加缪《鼠疫》的反抗之路

2020-02-23姚刚

语文学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加缪神父封城

○ 姚刚

(武汉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5)

《鼠疫》(ThePlague/LaPeste)是法国荒诞派文学家阿尔贝·加缪(Abert Camus,1913-1960)的代表作。1947年发表后获得成功。195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这个成就让他比肩马尔罗——荒诞文学的执圭臬者,也让他与萨特交相辉映。尽管加缪对获奖惶恐不已,但他获奖绝非偶然。之前的《局外人》已经让加缪声名鹊起,紧接着的散文集《西西弗神话》及剧本《卡利古拉》共同揭示了越来越明晰的荒诞与反抗哲学,这种哲学在《鼠疫》中得到更全面深刻的阐释。这是一种富于战斗精神的反抗哲学,体现了加缪对战争阴云和核恐怖笼罩下的荒诞世界的否定,也体现了其舍我其谁、为民请命的“无可推卸的责任”[1]。对于加缪,“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写作,是一种光荣,因为写作是一种誓言,一种不仅仅是为了写作的誓言。面对我个人的力量和我的存在,我认识到,写作,是一种和我共同经历过同一历史时期的人们,一起忍受我们相同的悲惨和希望的誓言”[1]。加缪的哲学根本上是生存的哲学,他立志为苦难中挣扎的人们寻找一条生存之路。本文将聚焦《鼠疫》的象征主义叙事和加缪的人本主义道德,探究作品所营造的荒诞意象,分析在这样的集体宿命中,人们如何面对荒诞,在荒诞中觉醒,并最终走上集体反抗的道路。

一、《鼠疫》中的荒诞意象

(一)加缪的荒诞

从词源角度说,“荒诞”一词来自拉丁文absurdus,意思是不合曲调或无意义;在加缪看来,“荒诞”是来源于(受压迫的)直接生活经验的苦闷、空虚甚至绝望[2]。郭宏安研究了加缪的系列作品,指出:“荒诞并不产生于对某种事实或印象的考察确认,而是产生于人和世界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分裂和对立。一方面是人类对清晰、明确和同一的追求,一方面是世界的模糊、矛盾和杂多……所以人类和世界处于永恒的对立中,而荒诞正是这种对立的产物。”[3-4]

在谈及《鼠疫》的荒诞象征时,加缪认为“我的兴趣所在,是探讨怎样行动,更确切地说,人们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理性的时候,应当如何生活”[5]616。这体现了加缪对世界极富人本主义的态度和道德,是为了避免陷于孤独的境地而做出的坚决选择。加缪通过作品和实际行动与受压迫的广大民众站在一起,与荒诞进行战斗,因为“‘(加缪)我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无产者’,这是加缪社会生活状况最主要的一个基点”[6]。

(二)《鼠疫》中的荒诞图景

作为在北非法属殖民地的阿尔及利亚出生并成长起来的无产者,加缪始终将创作深植于民众受压迫的体验,感同身受地表现受压迫者精神的痛苦、身体的抗争、平凡的诉求与荒诞的命运。在充满象征手法的《鼠疫》中,鼠疫荒诞无情地拿走人类最宝贵的生命,向世人展示了求生与不能的对立,渲染了毫无理性的荒诞图景。

鼠疫肆虐期间,“个人命运已不复存在,唯有一段集体的历史,即鼠疫和所有人的共同感受。感受最深的莫过于骨肉分离和放逐感,以及其中包含的恐惧和反抗”[5]。奥兰作为一座风光旖旎的海边小城,在毫无知觉中陷入鼠疫魔咒。所有老鼠离奇死亡,相同命运继而造访当地民众。对于已被宣称绝迹的鼠疫,里厄和所有医生都不敢轻易断言。然而,相似病例持续暴增,鼠疫的名字最终在反复论证后,在最高行政会议上确定下来,奥兰城迎来史无前例的封城。封城,作为人类有组织的集体行为无疑是一强烈暗示,如同战争对命运的宣判,让奥兰人清楚了正在遭受的无法逃避的命运。封城之举,是人类历史上为对抗族群灭绝采取的最高级隔离措施。封闭后的奥兰城内,根据疫情严重程度,实施不同程度的隔离和宵禁。染上鼠疫的人,要强制隔离治疗。因恐惧与亲人分离,有人拒绝医生造访,拒绝亲人被送进医院或隔离营,防疫警察被迫采用暴力迫使民众就范。封城造成奥兰城内居民与外界彻底隔绝。奥兰城内所有人的生活突然画上休止符,被同时推入一种恐怖的等待和漫长的坚持。鼠疫和封城,让人们不得不改变生活轨迹(职员格朗、活动家塔鲁),改变与亲人的相处方式(医生里厄、法官奥通),改变与爱人承诺的誓言(记者朗贝尔),怀疑长期以来的精神的皈依(神父帕纳卢),鼠疫成为压迫在所有人心头的魔咒。鼠疫带来各种极端的磨砺,除了情感的恐惧、生存的侥幸,还有精神的委顿:对报纸上死亡数字的攀升,人们的反应从高度关注、震惊,慢慢转为逃避、冷淡和麻木。人们习惯了救护车的声音、冰冷的数字、惊悚的枪声,甚至习惯了众多无法体面处理的遗体。

鼠疫让奥兰人不停被收割,荒诞命运不断降临民众。里厄医生和同事们面对人类医学的极限,拼命地实验与救治,寄希望于每次新研制的血清和疗法。医务人员和志愿者日复一日繁重地工作,每天都筋疲力尽。医院不得不接收不断送来的病人。医院虽人满为患,却根本无药可医。鼠疫下的荒诞图景,让人们苦闷、压抑、无助、恐惧甚至绝望。人们期待着奇迹,期待着救赎,而鼠疫的灾难却迟迟没有缓解的迹象。

二、《鼠疫》下众生的重生之路——从觉醒到反抗

在《鼠疫》所象征的特定历史进程里,加缪用人们对鼠疫的集体反抗表达了对世界施加给人的非理性命运的深深不满,并指明了人们无可选择的反抗道路。在《西西弗神话》中,加缪已经为“意识到荒诞的人指明了一条行为准则,‘义无反顾地生活,穷其现有的一切,知道自己的局限,不为永恒枉费心力’”。在《局外人》中,“加缪将人认识到世界的荒诞并获得了荒诞感称之为觉醒,并将之作为他荒诞哲学的起点,指出觉醒后荒诞的解决途径就是反抗”[4]。这种对荒诞的反抗在《鼠疫》中得到了充分的具象化。加缪的荒诞哲学映现了无处不在的人道主义和永不止息的反抗精神,体现为对非理性命运的感知(即觉醒)与不屈从,以及对不公正的人与人、国与国、种族与种族之间关系的否定与反抗。这不但表现为之前作品中受诅咒的西西弗国王反复推石上山,反而任劳任怨不停抗争,以及默尔索即使遭受不公,被判极刑,仍毫不畏惧,满脸幸福,更表现为《鼠疫》里奥兰城内外最终团结一致,对抗鼠疫的觉醒与抗争。面对漫长单调的鼠疫施予奥兰人精神和情感上的压迫和蹂躏,加缪的代言人,医生贝尔纳·里厄和社会活动家让·塔鲁带领政府职员约瑟夫·格朗、记者雷蒙·朗贝尔、神父帕纳卢、法官奥通等代表人物,以各自独特的方式走向觉醒,并掀起对命运的反抗。在漫长的坚持和斗争中,各色命运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集体对抗灾难的壮丽图景。

(一)领导者的觉醒与反抗

塔鲁,人类荒诞命运的洞察者,反对一切死刑的理想主义活动家,也是里厄信赖的朋友,是民众反抗鼠疫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觉察到殖民当局防疫的被动,塔鲁主动向市政府请缨成立志愿防疫服务队。“为了争取一个不再杀人的世界,他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投入欧洲各国的斗争”。长期的斗争经验让塔鲁清楚人类的命运,要生存下去,别无选择,唯有抗争。他发誓尽心尽力地同鼠疫斗争,因为“这场瘟疫没有教会我什么,只让我明白必须和你们一起同瘟疫斗争……一个正派人,就是几乎不把疫病传染给任何人的人”[5]。作为正直的社会活动家,人类荒诞命运的早期觉醒者,塔鲁和他的战友里厄医生拼命为志愿防疫队发动志愿者,在他们不懈努力下,格朗、朗贝尔、帕纳卢神父,甚至奥通法官,社会上各色人等逐渐加入志愿防疫队。志愿防疫队在奥兰城各个区域,帮助不堪重负的医院和政府进行病人运送和隔离,帮助城市街道进行例行消毒和防疫,帮助政府机关进行疫情宣传和知识普及,帮助建立更多隔离营并进行规范管理。

塔鲁,为了救人而行动,为了理想而斗争。作为早期觉醒者,他洞悉世界的荒诞,认定鼠疫不会轻易过去,如果不联合起人们,共同斗争,只会发生更多的死亡和悲剧。面对鼠疫,唯一能做的就是行动起来。在他看来,这不是英雄主义,而是当下所能选择的唯一道路。塔鲁的道德就是加缪的道德。这道德的核心就是做一个正派人,心甘情愿原原本本做人,为不成为潜在的害人的人,“尽可能拒绝,不同灾难同流合污”[5]。“不与灾难同流合污”是塔鲁的座右铭,也是加缪,作为作家深度介入社会的明证。“加缪从大学时代就是政治活动分子,较早就积极参加亨利·巴比塞与罗曼·罗兰发起的反法西斯运动,投身左翼组织。”[6]102鼠疫的杀人行径象征的就是当时肆虐的法西斯暴行。1943年在德国控制下的法国,“加缪参与筹办地下报纸《战斗报》,同皮亚、佛朗西斯·彭热、雷诺等抵抗运动战士联系密切”[5]618,用反抗行动为反抗文学做了注解。《鼠疫》中塔鲁和里厄团结民众对抗鼠疫的行动象征了所有最终燎原的星星之火。公众最终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体现了面对前所未有的灾难,除了集体路线,人们别无选择。在无处不在的漫长灾难面前,反抗是人没有选择的不得已,是意识到世界荒诞本质后,活下去的唯一道路。我们可以说这算不得英雄主义,但这是十足的集体主义,面对巨大灾难时对极端自我的收敛和对同类他者的共情。在不得不抗争的命运面前,人们不分阶层,放下曾经的偏狭和间或的隔膜,放下偏见和傲慢,甚至信仰和爱情,选择与施加奴役和压迫的世界对立,应对死亡这一公敌,维护同一集体的未来。这是命运的抉择,也是塔鲁先知先觉的成圣之路。

(二)“局内人”与“局外人”的觉醒与反抗

塔鲁和里厄医生作为觉醒者都是加缪的代言人,他们是反抗行动的中坚和领导力量。在他们感召下,政府职员约瑟夫·格朗非常情愿地加入志愿者队伍中。格朗是大众化人物,年近五旬、负重前行、工作烦琐、生活操心。跟妻子雅娜劳燕分飞后,生活乏善可陈,唯一安慰是工作之余无所进益的文学创作。鼠疫压在格朗糟透的生活之上,雪上加霜。对于负重又孤单前行的他,加入集体,共同应对灾难是求之不得。负重前行是大众生活的生动写照。作为政府职员,格朗的中心工作是防疫,工作之余继续与鼠疫斗争,也是鼠疫下大众求生的逻辑。作为奥兰城本地普通民众(局内人)的代表,格朗是一面镜子。通过格朗,加缪对在艰难中苦寻出路的民众进行了抽象。格朗对里厄医生的信任演化成深厚的友情。他将写作中的困扰同里厄医生倾心交谈,反映了鼠疫施加给普通民众的积郁已久的憋闷和彷徨。在与里厄医生和塔鲁的交往中,格朗在希望和信念中觉醒,在不幸身患鼠疫但万幸康复后,对人生更加彻悟,文学也有了方向。

与格朗作为本地人代表的情况相反,雷蒙·朗贝尔是外地人的代表。疫情暴发前,被报社总部从巴黎派到奥兰来调查阿拉伯人的生活状况。最初他接触里厄的目的是工作上的信息搜集。随着疫情蔓延和封城持续,朗贝尔下定决心离开。一方面他刚定情的女友还在巴黎,他们打算年底结婚,眼下奥兰的封城和鼠疫的局势让他担心他们的结婚计划;另一方面,在朗贝尔看来,他有一万个理由离开,封城不应该让他这样的外地人滞留城内,封城是奥兰人的事,与他无关。他利用记者的资源跟政府的各层机构沟通,企图获得离开奥兰的许可证。然而包括里厄医生在内,所有政府防疫机构的办事人员,都拒绝在朗贝尔的出城文件上签字。封城令没有例外,足见事态严重。这说明,鼠疫面前,所有局限在奥兰城空间里的人都是封锁对象,为防止鼠疫蔓延,政府的封城决心是决然的。封城期间,奥兰城只有支援防疫的物资、药品、医护人员可以进城,绝不允许无关人员出城。这再一次显示了人类在面对陌生疫病时的无奈和悲壮。然而正因为如此,彻底封城给城内人带来的绝望和焦虑,以及被迫分离者情感上的痛苦是值得同情的。朗贝尔们因故滞留奥兰城的焦虑,里厄等完全感同身受。他们不属于这里,牵挂的亲人在远方,灾难让他们与亲人遥相分离。朗贝尔要离开的理由是充分的,对此,里厄和塔鲁都不否认,这是加缪对所谓“局外人”的同情。在鼠疫制造的无数死亡面前,人的命运变得无法确定。如果能够逃离,阻止对幸福的向往是说不过去的。里厄无法否认朗贝尔行动的正当性,恰恰因为自己同样渴望与疫前离开的妻子团聚。人的生存权几乎被剥夺的当下,寻找个体抱定的幸福何错之有?朗贝尔的矛盾代表了大批被阻滞在奥兰的“局外人”。朗贝尔锲而不舍寻找逃离的地下渠道,事情显然不易,他被迫不断重新寻找失联人。在此期间,里厄和塔鲁一直动员朗贝尔加入志愿防疫队。防疫压力大,事情千头万绪,人员缺编严重。朗贝尔在逃离过程中惊讶地发现,年轻的未婚妻竟越来越少被想起,每天想到的、看到的都是奥兰居民颓丧的生活和隔离区人满为患的问题。看到里厄和塔鲁为救人拼命地工作,朗贝尔内心充满矛盾,他努力使自己不怀疑离开的动机和正义。然而,他并不知道,里厄的妻子也不在城内,里厄一个人在城里无私地治病救人,并忍受着与爱人的分离。塔鲁告知朗贝尔这个信息后,朗贝尔深为所动,同意加入志愿防疫队,答应在确定好离开路线前在防疫队帮忙。然而,当线人最终安排好逃离的路线和时间后,他却决定不走了。朗贝尔作为奥兰城“局外人”的代表,在寻求逃离又最终放弃逃离的过程中,实现了精神的跃迁。防疫工作和奥兰的命运让他重新定义个人和未婚妻的命运,只要鼠疫没有被打败,即使逃离了终是无法独善其身。鼠疫将朗贝尔的命运和奥兰城捆绑在一起,鼠疫下的奥兰城,没有人是局外人。朗贝尔的觉醒,是塔鲁和里厄两位领路人浇灌出来的觉醒,而他加入抗疫的队伍也使得奥兰人反抗荒诞命运的集体更加强大。鼠疫结束后,朗贝尔在车站见到了年轻的未婚妻,迎来属于他的幸福。

(三)特权者的觉醒与反抗

耶稣会教士帕纳卢神父德高望重,是最早说出瘟疫字眼的人,也是最后加入奥兰抗疫集体的人。帕纳卢神父代表着高傲的神职人士,他的加入表明,无论世俗还是神权,都在旷日持久的鼠疫面前不得不重新考虑固有的姿态和立场,积极地配合防疫集体的工作。尽管里厄医生早就怀疑奥兰城发生了类似鼠疫的瘟疫,奥兰的官方却为宣布鼠疫的严重后果而犹豫。与众人的慌张相比,最初帕纳卢神父对已经到来的瘟疫显得镇定无比。封城月余之时,有人对鼠疫出现懈怠,但疫情仍在上升。帕纳卢神父以对天主无限的忠诚为主题对教众进行了激情洋溢的布道,宣称鼠疫是上帝对不忠信徒的惩戒,是一种“集体惩罚”,这是“鼠疫有它好的方面”的表现,要度过劫难则须依仗对上帝的笃爱,把一切交给天主,对于这种认识里厄显然不以为然[3]。布道在大雨中进行,雨住后结束,似乎应验了天主显灵。然而不管信众是否接受了天谴的判词。奥兰城的氛围却更加紧张,企图逃跑的人很多,政府动用宪兵队来维持秩序。奥兰城在救护车声和枪声中迎来暑热,又迎来秋凉,可鼠疫丝毫没有消退,死亡人数丝毫不减,里厄和塔鲁的志愿防疫队愈发忙碌。奥兰城的防疫物资、设施和人力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连焚尸炉和运尸车都不够用,更不用提埋葬尸体的场地。目睹了鼠疫的旷日持久,目睹了无助死亡和残忍杀戮的末日图景,目睹塔鲁和里厄没有间歇的防疫劳苦,帕纳卢神父终于在其天主惩罚论的游移中,加入了志愿防疫队。在目睹了奥通法官儿子病亡惨状后的一次布道中,神父虽然坚持天主决定论,但天谴的立场已不坚定,尽管他仍要求信徒爱上帝,纵然天主没有放过一个孩子。他答应参与防疫工作,替代打算离开的朗贝尔,在行动上,这违逆上帝的安排。帕纳卢神父最终不幸感染鼠疫,在自己租住的床榻上痛苦挣扎却拒绝房东给医生打电话。即使被送到医院后,他仍寄希望于天主的救赎。神父最终怀抱着十字架,战栗着痛苦死去。帕纳卢神父作为神祇的信使,最终在对信条痛苦的疑虑中,参与了防疫并献出了生命。这昭示在滥杀无辜的鼠疫面前,上帝的宗教不是救世主,人类必须依靠自己。而帕纳卢神父动摇的立场,足以证明人类抗击疫情的大军已达成最大的统一战线,人类对抗灾难的集体因神父的上阵而显得义无反顾。

天主没有拯救笃信的神父,也没有赦免奥通法官的小儿子,奥通法官作为人类社会秩序和对错是非的评判者,在冰冷的鼠疫面前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卡斯泰尔医生研制的血清在奥通法官儿子身上进行试验,并没有挽回孩子的性命,只是延长了他的痛苦。里厄控制不住悲愤的宣泄;帕纳卢神父愕然不知如何作答;平日高高在上的奥通法官面对小儿子的病亡,显出慈父的老态和悲哀,没人知道他受到了怎样的打击。鼠疫冷峻的公平是一种无法抵制的荒诞。在鼠疫面前,法官的威严和地位变得无足重轻。认清了鼠疫真面目的奥通彻底觉醒,展现出人性和慈爱的他决定抗争。在隔离营隔离期满的奥通法官再与里厄和塔鲁见面时,与之前的傲慢判若两人。奥通真诚地要求去隔离营参加志愿工作。奥通法官成为抗疫集体的一分子,说明鼠疫击碎了人类褊狭的权力意识,让人类建立起最公平最广泛最彻底的抗疫集体,让人类群体最大程度上消解了固有的隔膜和藩篱,全部皈依到抗疫求生的旗帜之下,为最终的胜利和重生聚集了宝贵的力量。

与鼠疫旷日持久的“战争”长达10个月,最终在人们不无英雄主义的封城祝祷、志愿配合、救治隔离和英勇就义中,迎来了胜利。奥兰城鼠疫的结束,是人类的伟大胜利,是壮丽的集体主义重生,是壮士断腕的勇气和任劳任怨的觉醒,最终团结了失魂落魄的民众奋起反抗,让奥兰城损失近十分之一人口后,再次焕发生机。

三、《鼠疫》的当代价值

《鼠疫》让奥兰城内所有人都直接或间接投入了对抗鼠疫的斗争。不管是医护人员、活动家、政府官员、神父、法官、记者、警察、狱警、士兵还是运输和焚烧尸体的工人,甚至坚持开业的商贩和店主都成为庞大防疫机器的一部分。所有人都在极度繁重的工作中,经历着恐惧、疲惫、侥幸、希望、失望、绝望、悲伤、愤怒、麻木、焦虑、激动、狂喜以及所有人类在极端处境中可能经历的体验。鼠疫的延续考验着人类精神和情感张力的极限,最终促成了奥兰内外人类对抗鼠疫的一致行动。尽管人类不断失去同伴和亲人,对抗鼠疫的集体却不断壮大。

鼠疫关乎生死存亡,是人类面对的重大共同历史遭遇,战胜鼠疫是所有人共同的任务和利益。这恰恰印证了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论述的一句话,“共同的历史遭遇、共同的发展任务和共同的战略利益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7]。加缪笔下的奥兰人放下了傲慢、芥蒂、阶层、偏见以及纷争,站到了一起,正体现了对这一人类命运共同体论断的契合和认同。这一认同的力量虽然没有直接打败鼠疫,却让人们逐渐觉醒,认识到世界不由人意志决定的荒诞本质,促使人们站到荒诞的对立面进行抗争,从而建立起强大的战斗堡垒。从这个意义上说,奥兰的胜利是人类作为同一个命运共同体取得的重大胜利。这场集体抗疫的成果包括了事实上为人类挽回的无数感染者的生命、得到践行和光大的人道主义、在精神和实质上消解的人类恐惧、得到抚慰的痛苦灵魂,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的所有群体价值。鼠疫最终离去,大部分奥兰人保全了生命,预示着人类在荒诞世界中的重生。这是人类作为一个集体面对荒诞世界取得的共同胜利。这也昭示着当前世界进行的抗疫活动必然要有集体精神的引领,才能走向胜利。

四、结 语

《鼠疫》在发表的时代隐喻和象征了猖獗的军国主义和受压迫人民的反抗。我们同时有理由相信,出身卑微曾拥有左翼理想并曾深度介入共产主义运动的加缪[6],通过作品的刻意留白,赋予后世读者更大的解读空间。在作品发表70多年后,一种新疫情肆虐的当下,《鼠疫》再次得到读者的青睐:一方面由于疫情冲击下巨大的情感共鸣;另一方面,凸显了作品的跨时代意义。正如加埃唐·皮孔(Gaetang Picon)所说:“如果说这个受鼠疫蹂躏的城市使人想起被占领和战争折磨的法兰西,它也可以是任何受命运中常有的千百种祸患所袭击的任何人类的城市:它是人类状况的写照。”[8]在重大灾难面前,在上帝无法显圣、全体人类都受到同一种致命病疫威胁的时刻,全人类面前只存在一条重生的道路,那就是包容、团结并集体反抗之路。当前人类正遭受着类似的考验。“在《鼠疫》中,关于人应该(如何)面对荒诞的哲理,显然比加缪以前任何一部作品中表现得都明确、清晰、有力度”[6],但愿我们都有加缪扎根民众的胸怀和团结抗争的觉醒,为消解世界的荒诞而不懈努力,不停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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