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再解析: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内副文本研究
2020-02-22商瑞芹刘曌龙
商瑞芹 刘曌龙
(南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
1.0 引言
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迄今为止,共有三种英文全译本,分别为邦斯尔神父(Reverend Bramwell Seaton Bonsall)译本、杨宪益和戴乃迭(Gladys Yang)夫妇合译本、霍克斯(David Hawkes)和闵福德(John Minford)翁婿合译本。其中邦斯尔神父的译本RedChamberDream完成于上世纪50年代,但是其电子版直至2004年才由香港大学图书馆以在线浏览的形式发布,至今仍未成书出版。杨氏夫妇的全译本ADreamofRedMansions分三卷,外文出版社于1978年出版前两卷,1980年出版第三卷。霍闵二人的五卷全译本TheStoryoftheStone则由英国企鹅出版集团分别于1973 年、1977 年、1980 年、1982 年和 1986 年出版。其中前三卷为霍克斯翻译,译文内容为《红楼梦》前80回;后两卷则为闵福德翻译,译文内容为《红楼梦》后40回。有学者曾运用语料库对这三种英文全译本进行统计和分析,指出三种译本不同的译者风格(刘泽权等,2011)。由于篇幅限制及研究侧重点的关系,本文聚焦于霍闵译本的研究。
在这三个英文全译本当中,霍闵译本是第一个译者均为英国汉学家并正式出版的译本,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霍闵译本自问世以来,其充满魅力的翻译艺术和对审美要素的创造性处理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党争胜 2012:3),国内学界对此译本的正文本研究已具备一定规模,蔚然可观。其中,既有对译本中所涉及的中华文化内容翻译的研究,如佛教文化(钱亚旭、纪墨芳,2013)、服饰文化(张慧琴、徐珺,2013)、中医药文化(王银泉、杨乐,2014;王才英、侯国金,2019),饮食文化(黄勤、陈蕾,2015)等,也有对具体语言内容翻译的研究,如人名(林克难,2000)、称谓语(潘明霞,2002)、习语(刘泽权、朱虹,2008;刘晓天、孙瑜,2018),以及诗词曲赋(王宏印,2001)。在翻译策略和译者研究方面,有学者对其翻译策略及技巧进行探讨(左飚,2009),还有学者采用实证方法研究其译者的文体与风格(冯庆华,2008)。可见,该译本的正文本研究参与者众多,研究领域广泛,方法多样,不一而足。
相比之下,从副文本的角度对该译本的研究则显得单薄。目前国内研究中,有学者从霍译本第一卷的封面和序言两方面来考察副文本对霍译本研究的意义(李雪,2016),也有从霍译本的前三卷的副文本来探讨霍译本的产生、传播和接受,进而加深读者对于译者和译本的认识(李菁、王烟朦,2015)。最新的研究成果则是通过分析闵译本的副文本成分来发掘译者闵福德对中国文学及文化传统的认知模式,并说明这种认知模式对中国传统典籍翻译的影响(杨柳,2018)。译本的副文本虽已渐成为《红楼梦》翻译研究的一个新视角,并日益引起译学界的重视,可是我们不难发现:当前的研究要么集中探讨霍译本的副文本,要么单独探讨闵译本的副文本,未能将二者视作一个有机的整体进行审视。而霍闵五卷本译文是对《红楼梦》整部小说的完整英译,闵福德曾是霍克斯的学生,其在《红楼梦》后40回的翻译过程中反复推敲学习霍克斯的翻译,努力使其译作风格与霍克斯的保持一致,就连霍克斯本人也承认二人的译作达到了完美的结合(朱振武、闵福德,2017:51)。霍译本和闵译本具有时间先后顺序和风格上的继承性。因此,对此译本副文本的考量也应该将五卷本的内容作为一个有机整体,而不应该人为地割裂开来。再者,现有的研究集中在通过副文本因素来进一步探讨译本和译者,而对于副文本所能揭示的其他重要问题,如出版社的意图、目标读者的定位、霍闵译本之间的关系等,其探讨程度明显不足。纵览当前的相关研究,副文本理论未能充分发挥其在《红楼梦》翻译研究领域应有的作用。
因此,本文以热奈特的副文本理论为依据,对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副文本成分进行分析,以揭示其中蕴含的译者的翻译思想、校勘者的目的、出版社的意图以及对目标读者的定位等丰富的信息,为翻译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和研究视角,并促进《红楼梦》翻译研究的进一步深化。
2.0 副文本理论与翻译研究
“副文本”这一概念由法国当代叙事学家热奈特 (Gérard Genette)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指的是那些伴随着正文本一起出现的语言或其他材料,如作者姓名、书名(标题)、前言、插图等。副文本环绕并扩展了正文本,为了呈现(present)正文本,确保正文本在世界的“在场”(presence),使得其以书的形式得以接受和消费(Genette,1997:1)。这说明副文本具备形式的多样性,对正文本起到补充、强化和促进其传播的作用。热奈特进一步指出,副文本相当于“门槛”,或是“前厅”,让人要么踏足深入要么转身离开(Genette,1997:2)。由此可见,副文本的作用是在译者、译本和读者之间起到了桥梁纽带似的连接作用。热奈特认为副文本与正文本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共生关系,无论是正文本,还是副文本都不能各自独立存在(Genette,1997:3)。
热奈特根据副文本相对于正文本所处的空间位置,将副文本分为内副文本(peritext)和外副文本(epitext)两大类。内副文本同正文本的位置一样,都处于书卷的内部,包括封皮、标题页、作者姓名、前言、序跋、题词、献词、致谢以及注释等。外副文本是那些位于书卷外部的且与正文本相关的信息,包括访谈、讲话、私人日记以及信件等。内副文本和外副文本共享了副文本的全部空间,可用如下公式表达:副文本=内副文本+外副文本(Genette,1997:2)。
热奈特并没有对翻译副文本进行阐释,但其副文本理论与翻译研究却具有较大的相关性。因为一个完整的翻译文本是由译本的正文本和各种翻译副文本因素组成的,没有对翻译副文本的深入研究,也就没有完整的翻译研究。因此,国内外学界对副文本理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探究其对翻译研究的意义。国外学界中,两部文集的出版标志着副文本理论逐渐进入翻译研究的视野。这两部文集分别是 《翻译边缘:翻译中的副文本元素》(TranslationPeripheries:ParatextualElementsinTranslation) 和《翻译中的文本、外文本、元文本和副文本》(Text,Extratext,MetatextandParatextinTranslation)。《翻译边缘:翻译中的副文本元素》在翻译研究中引入副文本这一新的研究模式,且较为全面地呈现了翻译副文本研究中的代表性因素(张玲,2013:79-80)。《翻译中的文本、外文本、元文本和副文本》分别探讨了副文本中的政治和意识形态动机及其操控、出版商对副文本运用、故事与诗歌中的副文本三个方面,对副文本的文化、政治、意识形态和商业功能加以关注,是翻译中副文本研究的进一步深入(黄艳群,2015:21-24)。国内学界对副文本的研究在经历了“发展初期”“稳步增长期”“快速激增期”三个阶段后,其研究发展趋势呈现出从文学领域转向语言领域,再延伸至翻译领域的特点。近五年副文本的研究热点和前沿渐变为翻译研究(殷燕、刘军平,2017:26)。由此可见,在译学界,副文本研究已渐成为翻译研究的研究课题,其为翻译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视角,为翻译研究注入了新的发展活力。从副文本的角度对汉英对照版《红楼梦》进行研究,能洞悉以往研究未能关注到的新问题,进而丰富《红楼梦》的翻译研究。
3.0 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内副文本
2014年,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霍克斯、闵福德的《红楼梦》英译本,仍为五卷,前三卷为霍译本,后两卷为闵译本。与之前企鹅出版集团版本不同的是,此次外教社采用汉英对照的形式出版。书的正文采用相同的体例,左页为汉语原文,右页为英语译文。
当一本图书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其封面会给读者第一视觉冲击。读者对书籍进行粗略翻阅,不难发现其中的标题、版权页、插图、献词、以及序言等副文本成分。在文本阅读中,副文本发挥着“门槛”的作用,带领读者深入文本。由于文章篇幅的限制和研究关注重点等原因,本文探讨的是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内副文本成分,发掘其所蕴藏的丰富涵义。
该汉英对照版《红楼梦》5卷均为16开本,其内副文本存在于汉英对照正文的不同位置。我们不妨继续采用热奈特相对位置的划分标准,对内副文本加以细分。处于汉英对照正文之前的内副文本有封面、插图、标题页、版权页、献词、目录、拼读说明、序言、校勘说明等,我们可称之为“前内副文本”;在正文之后的有附录和封底,我们称其为“后内副文本”。在汉英对照正文之中出现的内副文本则为“中内副文本”,如插画、不同字体颜色以及校勘符号。由于封面、封底和书脊三者共同构成了书的封皮,具有一定的整体性,不宜分开进行讨论,因此我们将此三者放在“封皮设计”中进行讨论。其余的内副文本成分我们按照前内副文本、中内副文本和后内副文本的顺序分别进行探讨。
3.1 封皮设计
该套图书封皮为朱砂红色,装帧精美,质感温馨。每册封面右上角的菱形图案内为汉语书名、作者和书卷编号。左上角每卷的书名采用汉英双语,每卷书的汉语书名均使用汉语四字格进行表述:第壹卷为《枉入红尘》,第贰卷《海棠诗社》,第叁卷《异兆悲音》,第肆卷《绛珠还泪》,第伍卷《万境归空》。封面正中为著名红楼画家戴敦邦的插画,五册书的插画内容各不相同,分别对应的是第三回“接外孙贾母惜孤女”、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第七十五回“赏中秋新词得佳谶”、第八十七回“感秋声抚琴悲往事”和第一百二十回“甄世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五幅插画用笔细腻,采用“白描”技法将人景融合,充满中国文化元素,与小说内容密切相关,且从时间上将整部小说加以贯穿。插画试图构建《红楼梦》这一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形象,吸引读者阅读文本。每册封面右下角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的中英文名称、社标及网站。封底正中为一兽面铺首衔环图案,呈现一定的立体感。兽面铺首多为中国古代官府以及缙绅、富户大门的装饰物,发挥着辟邪的功能(解玉峰,2018:57)。该图案和封皮的朱砂底色构成了门的意象,与文本中荣国府的“兽头大门”相吻合,其正文本内容恰如门内之物,读者唯有叩开大门方能探寻其中的万千景象。每卷书脊上的文字均为汉英对照版,从上至下依次为“汉英对照”四字、小说名称及分册卷号、分册书名、出版社名。每卷书的前勒口(封面的延长内折部分)对二位译者以及校勘者范圣宇做了简介,均采用双语形式,译者和校勘者的位置分明,让读者容易辨别。读者因而会注意到文本校勘者范圣宇的存在。每卷书的后勒口(封底的延长内折部分)列有整本小说以及分卷书名,也采用双语形式,读者因而可以对整套图书的结构和内容有个大概的了解。编辑者和设计者的信息也在分卷书名下出现。
可见,该套图书的封皮设计突出其汉英对照特色,红楼插画以非语言的形式重现该小说经典章节内容,发挥着装饰书籍和阐释文本的双重作用。同时,校勘者、编辑者以及设计者的身份也通过封皮设计得到了彰显。
3.2 前内副文本
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前内副文本包括插图、书名页、版权页、献词、回目、拼读说明、序言以及校勘说明。
每册书紧随封面之后为同一张红楼图画,《红楼梦》的主要人物之一贾宝玉现身其中,该图采用暗灰颜色勾画,影影绰绰,人景合一,恍如梦中,契合小说“梦”这一主题。汉语书名和版权页在同一张书页上,书名页采用竖版,包含小说名、分卷名、作者姓名、译者姓名、校勘者姓名,出版社。值得注意的是出版社除了上海外语出版社外还出现了“企鹅出版集团”,版权页对此进行了说明:“企鹅出版集团授权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在中国境内销售”。由此可以看出这两家出版社之间的相互联系和共同的出版目的。
译者的献词位于英文书名页的背面。献词宣示了作者和某些人或团体之间存在的关系(Genette,1997:135)。五卷书的献词对象各不相同:第一卷是Dorothy和Jung-En,即刘程荫和刘容恩,此夫妇二人本为天津人氏,是霍克斯的朋友,尤其是刘程荫对霍克斯的译文提供了极大的帮助(范圣宇,2019)。第二卷是R.C.Z.,即Robert Charles Zaehner教授,此人读过霍克斯第一卷译文后,说过“乐见泣涕涟涟,远胜言笑晏晏”(Hawkes,2014b:7),霍克斯的第二卷就是献给这位知音读者Zaehner教授的,表达对其深切的悼念之情。第三卷是Jean,其为霍克斯的妻子。而闵福德的献词对象均为其家人。相比之下,霍克斯的献词对象更加广泛多样,除了家人外,还包含朋友、译文读者等。献词为我们深入了解两位译者的个人生活,研究他们《红楼梦》的翻译过程提供了可信的材料。
每卷书的回目同样采用汉英对照的形式。读者可以清楚看到汉英回目各自的特点及差异。回目后有一拼读说明,通过与英语发音进行类比,介绍了汉语拼音声母和韵母的发音和拼读规则,并通过小说中人物的名字加以说明。此拼读说明五卷本中均有,但无汉语译文,可知该拼读说明面对的只是西方读者群。
同企鹅出版集团出版的第一卷相比,汉英对照版第一卷多了闵福德撰写的汉英对照版《红楼梦》序言以及范圣宇撰写的校勘说明。闵福德的此篇序言写于霍克斯去世之后,其对该套图书具有重大的意义。首先,作为译者之一,闵福德具有一定的权威地位,其对汉英对照版的评价无疑会对图书产生巨大的推介作用。其次,闵福德回顾了霍克斯在译《红楼梦》的底本选择问题,提及研究霍克斯所依据底本的重要参考材料《红楼梦英译笔记》,并明确提出霍克斯的版本研究是为其翻译服务的(Hawkes,2014a:2),这有助于学界正确理解霍克斯的翻译方法和翻译理念。再次,闵福德盛赞了范圣宇的校勘工作,回顾了二者之间愉快的合作,这表明译者和校勘者之间有充分的信任和有效的沟通,这是此版本的《红楼梦》能顺利问世的关键原因之一。范圣宇的校勘说明则详细论述了中英文各自依据的底本和参考材料,并对中文使用的校对符号分三种情况进行了说明。范指出了校勘的目的,即“为读者提供一个可靠的汉英对照本,同时如实反映出霍克斯先生在翻译过程中到底做了哪些增删改动,为翻译研究者和爱好者提供参考”(Hawkes,2014a:7)。同时,校勘说明中也明确了汉英对照版的读者对象为“研究汉英翻译与学习英语的中国读者”(同上),但是因为该版图书采用英、汉双语对照,其实际读者群不仅仅局限于中国读者,对中国古典文学、文化感兴趣的西方读者、汉学家们都可囊括在内。而企鹅出版集团上世纪出版的霍、闵译本仅为英文文本,霍克斯也明确指出企鹅版所面对的读者群是“英语世界的读者”(Hawkes,2014a:4)。可见目标读者群的变化,是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发起此套图书出版活动和邀请范圣宇先生进行校勘工作的重要原因。闵福德的序言和范圣宇的校勘说明与该套图书密切相关,对译者研究、霍译底本研究及校勘工作、汉英对比研究、读者定位等方面均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可以说是正确打开汉英双语版《红楼梦》大门的“金钥匙”。
霍克斯在第一卷中不吝笔墨,用了21页的篇幅写了 “译者序”(Introduction),该序言内容丰富,包含多方面的内容,列举了自己的学术参考材料(Hawkes,2014a:40),其翻译原则和翻译策略、以及翻译所依据的底本:为追求一致性,霍译文的底本主要采用的是高鹗的版本(Hawkes,2014a:20,38),范圣宇的校勘说明对此进行了进一步说明 “中文部分以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竖排版(启功校注)为底本” (Hawkes,2014a:7),人民文学1964年出版的即是程乙本。根据序言和校勘说明可知,霍闵译本的主要依据底本就是程乙本。这些内副文本信息为正确解读霍克斯的译文底本、评价其译文提供了依据。霍克斯在第二卷的“preface”(序言)当中,介绍了第二卷的小说情节,指出自己对文本进行的“再创造”,即对原文中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在进行版本考证后,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修改(Hawkes,2014b:5),同时说明了其修改的目的:对于西方读者的关照(Hawkes,2014b:6)。霍克斯所依据的底本及其创造性的修改工作这两方面保证了其译文的和谐一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杨宪益、戴乃迭《红楼梦》译本第一卷的译者前言中,杨戴夫妇指出其译本所采用的底本前八十回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9月影印的上海有正书局1911年前后的石印本,后四十回译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重印的1792年活字本(Yang Hsien-yi &Gladys Yang,1978:ix)。杨译本前八十回的底本是戚蓼生的抄本,后四十回的底本是程乙本,这是两种不同的《红楼梦》版本。对两部《红楼梦》英文全译本的副文本进行解读,可知霍闵译本比杨译本在底本选择上更具备统一性和一致性。霍克斯明确承认其对底本进行的适当修改充分体现了其对目标读者自觉肩负的译者责任,同时为范圣宇的校勘工作提供了依据和线索。霍克斯在第三卷前言中说明了此卷的两个特点:次要角色的发展和文本矛盾冲突的增多,并对二者之间存在的因果关系进行了说明(Hawkes,2014c:10-12),这再次说明霍克斯对底本进行严谨的考据,体现了其认真勤勉的翻译态度。闵福德第四卷的序言记叙了其在北京恭王府的寻梦之旅,对高鹗生平及其编辑后四十回《红楼梦》的研究(Minford,2014a:4-14)。在第五卷的序言里,闵福德叙述了《红楼梦》的结局并对《红楼梦》主题进行了挖掘(Minford,2014b:4-6)。可见,闵福德的序言集中在对小说背景、内容和主题的分析,重点是对文本内涵的阐释 (杨柳,2018:128)。序言主要功能是保证文本能够被正确阅读,即为什么要读这本书,怎样阅读此书(Genette,1997:197),霍闵二人的序言对读者正确阅读理解此部小说可谓功不可没。
前内副文本在汉英对照版《红楼梦》内副文本中所占的比例最大,形式最为多样,也最能揭示各类丰富的信息。插图的使用给图书增添了浓厚的艺术气息,强化了小说主题,有助于吸引读者。涵盖多种角色各种信息的书名页和版权页,实为译者、读者、出版参与者各自利益和目的的交汇之处。献词能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译者的生平和翻译历程,丰富对译者的感性认识。闵福德的第一卷序言和和范圣宇的校勘说明起到了提纲挈领的作用,对正确阅读汉英对照版《红楼梦》、明确目标读者进行了准确的说明。五卷书中的译者序言从小说的整体和部分两个层面,辅助和引导读者正确解读文本。
3.3 中内副文本
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中内副文本包括插图、校勘符号和不同的字体颜色。这些副文本与汉语原文和英文译文结合在一起,使得这部小说以更丰富的形象展现于读者面前。
在每回汉语回目下均有一副戴敦邦的插画,插画的内容凝练反映了该回的主要内容。图文结合,相得益彰,浓厚的中国文化信息扑面而来。插画继续发挥其装饰和辅助文本阅读的双重作用。
校勘符号只出现在前三卷的汉语文本之中。根据范圣宇的校勘说明,读者能够很容易明白这些校勘符号的含义。校勘符号并非可有可无的附属物,它们贯穿三卷本的始终,还原底本,为读者进行汉英比较提供了可靠的参照。例如,在第四十回结尾部分,汉语文本中“只听外面乱嚷嚷的,不知何事”这句话,用方括号“[ ]”将其括出,表示霍克斯未翻译此句。因为无论是四十回末尾,还是四十一回开头都没有论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霍克斯选择不译此句,这样其译文在情节上更趋合理,不会显得突兀。校勘符号的使用能反映出霍克斯创造性的改写的具体之处,体现了其对前八十回小说版本的深入研究,同时也有利于读者进行双语文本的对比,发现二者之间的特殊的对应关系,从而进一步理解霍克斯的翻译策略和理念。
汉英文本中,所有的韵文(诗、词、曲、赋)、俚语、谚语、谜语均采用红色字体,惹人注目,这突出了这些特殊文体在整部小说中的重要地位,是时代文化精神生活的反映,也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蔡义江,2007:1-10),读者可以通过汉英文本感受到各类韵文的不同特点,感受其音、形、意三美,进而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多姿多彩的内容和形式有所了解,同时红色字体能让读者意识到这些特殊的文体形式在整部小说的重要地位,加深对小说情节和主题的理解。
中内副文本辅助呈现正文本内容,与正文本一道成为小说的表现形式,丰富读者的阅读体验,使文本更具形象立体感,突出其中的古典韵味,并还原底本,同时向读者展示中国古典文学摇曳多姿的文体,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丰富其阅读体验。
3.4 后内副文本
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后内副文本为每卷书的附录。
霍译本的附录中包含其对红楼梦曲和红楼梦判词的解读、对中国律诗、骨牌和诗谜的介绍、以及《红楼梦》相关人物的考证,霍克斯试图构建小说的文化背景,在这部经典小说和西方读者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闵译本的附录中则包含程本序言对中国文化特有的事物如“八股文”“琴和知音”的介绍。五卷本的最后都附有人物简介及两府族谱。可见,后内副文本和前内副文本首尾呼应,共同构建《红楼梦》的历史和文化脉络,丰富读者的阅读体验。这些副文本成分使得霍闵两位汉学家对《红楼梦》主题、人物的理解得以彰显,代表了《红楼梦》海外研究的重要成果。
与企鹅版相比,汉英对照版的后内副文本都提供了相应的汉语译文,因而更多的汉语读者能理解两位译者的文化视角,感受到中国文化对异语读者所产生的独特吸引力。
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后内副文本是对前内副文本内容的补充和扩展,提供了更为详实的小说历史文化背景,拉近了读者与中国文化之间的距离。霍闵二人作为文化协调者,在其对中国文化充分理解认同的基础上,为进行有效文化沟通进行了不懈的努力,使其译文具备促进中西文化双向交流的重要价值。该版《红楼梦》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可以帮助其研究汉英翻译和学习英语;对于西方读者来说,能让其领略到中国古典文学的魅力及所蕴含的灿烂中华文化,激发其学习汉语的热情,契合了当前国际上兴起的“汉语热”“中国文化热”,该图书的出版为中国文化走出国门提供了一种可供借鉴的模式。
4.0 结语
副文本阐释并丰富了正文本的含义,同时也揭示出正文本自身所未蕴含的内容。本文以热奈特的副文本理论为基础,对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内副文本进行分析,发现了其中所蕴含的大量信息。其中较为明显的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双语对照且更加注重中国传统艺术成分的运用,如插画、封面书法字体的使用,以此凸显小说的主题的中华文化属性。第二,出版社的参与及其意图。霍闵译本这次由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使《红楼梦》的一个经典的英译本以新的形式再次呈现。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的相关信息在内副文本中多次出现,体现了其市场营销手段和扩大销售的目的。第三,校勘者的目的以及读者定位发生的变化。校勘者及其校勘说明的出现,为读者进行汉英对照阅读,或进行底本考据提供了依托,同时明确指出霍闵译本所依据的主要底本,体现其底本的相对一致性。校勘者对汉英对照版的读者群进行了明确说明,与上世纪单单面向西方读者的英文版相比,汉英对照版的读者群显然更加多样广泛。第四,译者翻译思想的继承性。二位译者的翻译思想在内副文本中既相互参照,具备前后历史继承性;同时,副文本也体现出两位译者对中国文化充分的尊重和深层次的认同感。
《红楼梦》翻译研究,既属于红学,又属于翻译学,是一种交叉性的研究(冯全功,2015:142)。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内副文本研究为《红楼梦》翻译研究带来新的研究话题,是对《红楼梦》及其英译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视角,拓宽了《红楼梦》翻译研究的研究范围,为其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当然,关于汉英对照版《红楼梦》的内副文本研究,仍有一系列值得深入探究的问题。根据相关统计,该套图书出版至今,单在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书店这一家实体书店的销售量已达340套①。那么内副文本对此套图书的销售和读者接受产生了哪些实质性的影响?副文本包括内副文本和外副文本,本文只考查了汉英对照版的内副文本,那么其外副文本有哪些?二者之间又存在怎样的关系?这些问题的解答都有待于日后更为深入系统的研究。
(本文在撰写过程中得到了澳洲国立大学亚太学院中文系范圣宇博士的帮助,在此表示感谢!)
注释:
① 该数据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书店门市部提供,销售量统计截止日期为2019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