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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与“养生”的指向:健康行为的代际差异
——基于新冠疫情中不同年龄群体“戴口罩”行为差异的研究

2020-02-22上海工程技术大学上海201620

四川行政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个体群体新冠

文 李 洁(上海工程技术大学,上海 201620)

内容提要:新冠疫情暴发后,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戴口罩”的行为差异及由此引发的家庭内部争论直至社会争论引起广泛讨论。青年群体的“丧”呈现出一种强烈而真正的个体行动力,进而整合成一股社会发展的推动力。老年群体的“养生”一方面体现了对生命价值的深刻关怀;另一方面则是表达“认命”,让年轻一代难以认同的偏执甚至麻木和行为上的不作为。二者都是个体基于自身生活处境所形成的一种生活经验,进而形成一种稳定的生活方式的延续。

一、导言:疾病叙事中的个体经历的重要性

人类历史某种程度上即是疾病的历史,对人类历史的叙事有多种范式,疾病叙事亦是其中的一种范式。根据梁其姿的总结,有两位学者把疾病放在中心位置来书写历史并各自建立了影响深远的范式:一是麦克尼尔的《瘟疫与人》,探索了各种细菌、病毒、传染病与人类社会的并存之道,以及大型疫疾的传播对世界历史发展的深远影响;二是福柯从制度层面剖析西方社会如何把麻风、鼠疫、癫狂患者以不同方式隔离于社会的过程,并从中窥见西方社会步往近代文明的主要核心动力与政治权力本质上的变化,即其所称的生物权力的发展与茁壮。[1]

2019年与2020年交替之际暴发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下文简称“新冠疫情”)重新使人们思考疾病对人类社会的重大影响,对疾病的叙事以及疾病叙事中涵盖的政治、经济、社会因素也重回学术视野。此次疫情暴发后,已经涌现出很多对宏大叙事方面的讨论及思考,如对政府公共卫生危机管理能力的讨论、对政府政策执行能力的讨论,以及对国家社会动员能力的讨论等等。与此同时,对此次新冠疫情产生的影响同样更多地聚焦在整体影响层面,如对政治体制的影响、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以及对社会氛围的影响等等。然而,在此次疫情中,个体叙事同样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同时借助于互联网信息技术和新媒体的发展,个体叙事得以在更广阔的范围内传播,无数个体在此次疫情中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生命体验,个体所受到的疫情影响、个体于疫情中做出的行为选择,无不展现出了每一个个体生命史的丰盈与复杂。“把世界历史进程、个人生命历程和社会历程相关联,能够让人们能从琐碎的平常生活中抽离出来,置身于当前所处的时代之中,更好地去理解自身的经历,把握自身的命运”。[2]思考及讨论个体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的行为选择,无论是对个体自身生活而言还是其所处的公共生活而言,都并非是无用的磨牙之举,而是个体对个体生活的一种交代,以及个体对公共生活的一种回应。

此次新冠疫情暴发后有一个现象引起公众的普遍关注,这种关注随后呈现出一种无奈、焦虑以及黑色幽默,并最终以互联网时代最具特点的传播方式得以广泛传播:被编写为“段子”和被编辑成“表情包”于微博和微信被数以千万次转发与分享,这一现象即是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在疫情暴发时“戴口罩”的行为差异及由此引发的家庭内部争论直至社会争论。

“平时丧得要死的年轻人早早囤起了口罩,果断推掉了所有的朋友聚会;而平时动不动就喜欢在家庭群里转发吃麻辣烫会得癌症,不吃大蒜寿命减半等惊天动地言论的养生文章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当我叮嘱他们别出门去人多的地方,记得戴口罩,却回我俩字:没事。”

该条文本在此次新冠疫情暴露在公众视野后在微博和微信得以大量的转发与传播,在140 字的文本表达限制之中,这一文本信息量却非常的充实,生动地表达了围绕着此次疫情最主要的个体预防及控制方式即 “戴口罩”行为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所展开的角逐与博弈,并得到了大量受众的情感认同。这一网络文本呈现出以下三类差异及由差异产生的矛盾与对照。

第一,年龄差异:“年轻人”即青年群体,“七大姑八大姨”即老年群体。

第二,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日常差异:“丧”与“养生”。

第三,疫情期间两类群体的行为差异:“囤口罩,推聚会”与“没事”(即“不戴口罩和出门去人多的地方”)。

是什么导致了青年群体和老年群体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的健康行为选择差异? 这种行为选择差异首先取决于影响健康行为选择的直接因素。另一方面,根据既有研究,生活方式的选择影响个体健康行为的选择。此条网络文本恰对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的两种生活理念及方式做了概括:即年轻人的“丧”和老年人的“养生”。尽管含有一定的标签意味,但“丧”和“养生”两个概念都是最近引起关注的文化现象,具有一定的归类意义。由此,本文尝试从影响健康的直接因素以及影响健康的生活方式选择两个维度尝试分析此次新冠疫情中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健康行为选择的代际差异。

二、健康及其健康影响因素的相关研究

随着西方现代医学的不断发展,以及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形势的变化,“健康”概念亦逐渐突破医学话语的界限,延伸成为资本话语乃至政治话语。回溯“健康”(health)概念的嬗变,“健康”最早源于公元1000年英国盎格鲁萨克逊族的词汇,意指“安全的、完美的、结实的”生物性身体状态。[3]在远古时代,受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的限制,健康被认为非人类所能控制,而是由鬼神、上帝掌控,属于鬼神或上帝决定论。进入近代社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健康开始被认为是微生物、人体和环境(自然环境)三者间的平衡状态。时至20 世纪初,随着生理学、医学、生物学等学科领域的不断发展,人类对健康的认识涉及遗传、生理、心理、环境等多个因素,“健康”成为可以被控制的对象。1948年,世界卫生组织为明确其职责将“健康”界定为“健康不仅仅是不生病或不衰弱”而且还是身体的、精神的以及社会的完好状态。[4]

相对于健康概念的延伸,健康管理的理念和方式也不断更新。在近现代社会早期,人类健康管理的重点主要聚焦在对生理疾病的治疗,对组织、社区以及国家而言,保护个体生理健康和生理疫病控制则是其重中之重。[5]此后,随着“健康”内涵的不断拓展延伸,一方面,慢性病与异常疾病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2010年,国际慢性疾病联盟成立,另一方面,人类健康管理视野也不断扩大投向了营养缺乏性疾病。与此同时,身心健康的交互影响也使得精神疾病的防治逐渐进入了健康管理的范畴。[6]在健康管理的实践过程中,人类对影响健康的因素的探讨不断拓展,“既包括个体的生物属性、生活方式,也包括医疗保健的组织形式,还包括个体生活的社会环境”。[7]随着“社会医学”概念的提出,更多的实证研究关注社会因素对个体健康状况的影响以及具体的影响方式,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个体健康行为选择的限制性条件。既有研究表明,健康相关行为、心理因素、社会环境决定因素、物质因素、卫生服务利用权限等都对健康有着重要影响。[8]根据既有实证研究,社会人口学特征变量、资本、卫生服务利用等因素都是影响健康的因素,在社会人口学特征方面:年龄与个体健康状况相关性显著,年龄越大,身体健康状况则相对较差,同时,年龄和个体心理健康的关系呈现出“∩”型发展趋势。[9]在资本因素方面:经济资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等也都对个体健康产生影响,资本就是能够调动资源的能力,健康的生产、维护都需要资源的保障,个体占有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影响其健康资源获取的能力,均被证实对居民健康存在显著的影响。[10]

无论是对于青年群体而言,还是对于老年群体而言,健康行为选择都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此次新冠疫情中,两类群体做出不同的健康行为选择,这些行为选择同样受多重复合因素的影响。本文借鉴在健康促进领域和公共卫生领域广泛应用的“知信行”模式即KAP 模式(Knowledge;Attitude;Practice)探讨此次新冠疫情中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健康行为选择的差异。[11]“知信行”模式是解释个人知识和信念如何影响健康行为改变的常用模式,该理论将人类行为的改变分为获取知识(Knowledge)、产生信念(Attitude)和形成行为(Practice)三个连续状态,其中,“知”是对相关知识的认识及理解,“信”是正确的信念和积极的态度,“行”即指行动。知识、信念和行为三者之间存在递进关系,知识是行为改变的基础,信念和态度是行为改变的动力,个体获得相关知识,并对知识进行积极的思考,产生强烈的责任感,进而逐步形成信念;知识上升为信念,个体才有可能采取积极的态度去改变行为,“知”“信”“行”三者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但存在必然联系。青年群体及老年群体在健康知识及健康理念方面的差异影响了两类群体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的健康行为选择。

三、新冠疫情中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健康行为的差异

(一)健康知识的差异

既有研究表明,个体受教育程度及由于受教育程度而获得知识的能力影响个体健康水平,进而造成健康不平等,而根据“知信行”理论,“知”和“信”会影响“行”,对疫情相关知识的储备不同,必然影响个体健康行为选择。回顾新冠疫情从出现到暴发的过程,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获得新型冠状病毒及防控的相关知识存在着获取时间、获取渠道的显著差异,导致两个群体在疫情中健康知识储备的差异。就青年群体而言,由于对互联网信息技术及新媒体应用的熟悉及擅长,对自媒体传播的重视及关注,对KOL(Key Opinion Leader)即意见领袖的信任,其在获取知识的速度上更快,在范围上更广。信息传播的快速辐射本身就是这个互联网时代的内在特征,青年群体对信息接受的方式更是放大了这种快速辐射,而对于老年群体而言,其对于传统传播方式则仍然保留着更大程度的信任乃至依赖,这一方面表现在对传统传播媒介即报纸及电视传播的信任,另一方面则表现在对传统媒体角色尤其是对官方媒体的信任。老年群体不戴口罩的行为在中央电视台开始播出疫情期间的符号人物钟南山对疫情知识的解释及宣传采取相应防护措施后有了极大改善,其后更是在地方政府通过地方传播媒介(电视、报纸、广播,乃至一些村庄使用最传统的广播喇叭)广泛播放“戴口罩”的必要性进行倡导后得到更大程度的矫正,这种前后对比的行为差异也反映出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获取健康知识途径上的差别。

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在健康知识获取层面存在差异的原因,一方面源于年龄分层导致的受教育分层,另一方面则源于由受教育分层而导致的“数字鸿沟”。在教育分层层面上,1949年以后出生的老年人在2009年开始步入老年,根据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在60 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群体中,22.50%未上过学、49.71%为小学学历、18.70%为初中学历、5.83%为高中学历、3.26%为大专及以上学历,老年人的整体受教育水平仍然偏低。[12]老年群体的受教育状况影响了其对健康知识及健康信息的获取及利用能力,而与之相对的则是,青年群体普遍受教育程度较高。而在教育分层基础上产生的数字鸿沟进一步加剧了两类群体之间获取健康知识的能力的差异。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又称信息鸿沟,即“信息富有者和信息贫困者之间的鸿沟”,年龄阶段的差异影响了特定人群信息技术的可及性及能动性,老年群体的群体性特点限制了他们ICT 接入的机会,视觉损害、听觉损害、行动不便、运动困难和感知障碍等都对老年群体的数字学习(e-learning)产生了不利影响。[13]中国目前处在老龄化和数字化双重社会背景之下,加之疫情暴发最初阶段互联网和自媒体在信息传播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此次新冠疫情相关知识的传播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老年群体处于相关信息的洼地。

(二)健康理念的差异

健康理念对于个体及群体的健康行为选择乃至对国家的健康治理方式选择都具有重要影响,正如斯丘比德曾经指出的,在任何社会,一种医疗方法体系的强弱不仅系于它本身的客观疗效,同样重要的,是社会政治群体的理念,是否容纳这种医疗方法体系背后的世界观,而对疾病的“凝视”也应当从技术化的路径依赖走向更为多元和广阔的视阈。[14]我国医学相对于西方现代医学的发展具有自身的特点,就像西方健康理念从缘起到现在已经延伸、拓展、蜕变呈现出复合性多样态一样,中国健康理念同样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人就产生了独特的健康理念,并且注意到环境对人口健康具有重要影响,提出“土厚水深、居之不疾”的论断。在其后漫长的历程中,随着现代医学的强势发展以及中西医的交汇,我国医学呈现出与现代医学发展轨迹重合之处,但也存在诸多碰撞。这种中西医的交融碰撞使得当前中国国民群体内部的健康理念及相应的健康管理方式呈现出多元化和多样性。一方面,在医学发展阶段层面,当前我国医学发展尚处于预防医学与社会医学的过渡阶段,诊断、药物、治疗仍然占据医疗卫生实践的中心位置,并且呈现出技术化、专门化的特点,与此相应,相当一部分国民的健康理念也没有上升到 “大健康”理念,仍然持有“重医疗,轻预防”“以治病为中心”“不生病就是健康”的传统健康观,对于共识性健康风险和共识性健康需求更是缺乏认知。另一方面,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以及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型,公民个体的生活方式与疾病状况也发生了相应变化,在经过了卫生条件相对恶劣、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时期后,个体遭遇大规模疫情、传染病等风险相对降低,高血压、冠心病、肥胖病、糖尿病等慢性病和富贵病则成为更大概率的疾病风险,由此,无论是个体健康管理还是国家健康管理,如何应对慢性病风险逐渐成为管理重点,而对大规模疫情的发生和防御则重视不足。

此次新冠疫情发生发展的过程中,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健康理念的差异同样影响了各自健康行为的选择。一方面,在如何管理健康的“医疗理念”和“预防理念”层次,相对于老年群体强烈地偏重于医疗,青年群体呈现出对预防的关注,在获得相应健康知识的前提下,提前购置和佩戴口罩,不去人群聚集地等,并没因为当时疫情造成的严重后果尚未显现而拒绝预防;另一方面,在对于疫情的管理理念上,尽管公共卫生事业管理在我国是一个尚未得到深入发展的学科专业,然而相对于老年群体聚焦于个体健康的传统健康理念,青年群体在其受教育和生活工作过程中具有了一定的公共卫生理念,对公共卫生所涉及的防疫问题也有一定程度的认知,这种认知上的差别不但呈现于此次新冠疫情过程中,在诸如垃圾分类等公共卫生问题上也已经呈现出相应的年龄群体差异。以上两个方面的健康理念差异共同导致了青年群体和老年群体在此次疫情中的健康行为选择差异。

四、健康行为选择后的生活理念差异:“丧”与“养生”

除去健康理念及健康行为这两个影响个体健康行为选择的显著因素,引起笔者思考的是:为什么平常“丧”即因为诸多生活方式特点而被老年群体指责为“不健康”的青年群体与平时热衷于“养生”标榜自身“健康”的老年群体产生了“健康”与“不健康”的强烈反转? 正如此次网络文本对于“丧”和“养生”的强调,在这背后是两个群体以某种亚文化方式呈现出来的不同生活理念:即“丧”作为相当一部分青年群体的生活理念和“养生”作为相当一部分老年群体的生活理念。根据在医疗健康领域得到广泛应用的控制源理论,个体可以分为内控者和外控者,内控者相信自己能够决定行为的后果,而外控者认为其行为后果受运气、机会或命运的控制,与内控倾向的人相比,外控倾向的个体正性情感少,负性情感多,精神症状多,总体健康水平差,个体在一定情景条件下,更愿意信任强势他人及机遇的作用。[15]青年群体的“丧”和老年群体的“养生”及由此延伸的“认命”使得两类群体产生了不同的自我效能感,绝大部分青年群体的“丧”向内产生支持,甚至自我赋能,尝试做出积极的健康行为选择,而老年群体不尽科学的“养生”则往外散发需要外部支持,在健康行为选择上消极而不主动。此次新冠疫情中两类群体的健康行为选择差异可以说是两种生活理念于特定情景下的极致碰撞。

(一)青年群体的“丧”及其指向

“丧”,从语言的运用上看是一个多义字,读平声时可用于逝者、葬礼有关之事,读去声时则带有“丢失、倒霉、情绪低落”之义,网络“丧”文化现象是对“丧”的第二种文化意义的延伸、加工和再造,指带有颓废、自嘲、悲观等元素的语言、文字、图像符号逐渐融入影视作品、漫画、表情包、歌曲等创作形式中的过程,它主要流行于90 后群体和部分80 后群体中,成为年轻人调侃社会高压下的工作、生活环境的网络化表达。[16]当前对青年群体的“丧”已经有诸多学术研究,包括从亚文化视角对“丧”概念及其外延进行阐释;对“丧”产生的社会语境进行分析,探讨其后的经济因素、社会因素、政治因素及技术因素;从功能论角度探讨青年群体选择“丧”作为对抗内外部压力的行为策略等。作为一种已成景观的社会现象,“丧”文化本质上是通过消极叙事传达一定的积极意义,青年群体的生活状态并不像他们的“丧”式表达那样充斥着颓废、沮丧和不愉快,也并没有在行为选择上如他们所宣扬的那般“逃避”和“泥沙俱下”,表象上“丧”的年轻人其实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家庭处境、学习处境、工作处境乃至时代处境保有极其清醒的感知,往往一方面主动趋近、迎合甚至享受“丧”式吐槽带来的快感,另一方面又不甘心沉沦,与“丧”符号中或美好或低级的理念保持一定的心理和行动上的距离。青年人在 “丧”文化话语实践中的反差化呈现,从社会学、心理学上来说,其实是一种自我价值保护策略,即防御性悲观,通过降低自己的目标、想象各种可能的负面结果来回避因为失败而导致的自我否定,从而适应自己的不良表现,通过戏谑、自嘲的方式来回应经济压力和现实困境,因此并不必然是因为消极的心理动机,更多的是年轻一代对于现状的集体吐槽和反思,是一个对外不满、对内自省的颓废和反颓废并存的动态抗争过程。[17]

在此次新冠疫情过程中,青年群体的“丧”呈现出一种强烈而真正的个体行动力,进而整合成一股社会发展的推动力。在对抗疫情的实践中,这些“丧”且“宅”的青年群体最好地回应了疫情防控所需要的 “不去人多的地方聚集”,在家庭内部号召减少家庭聚会;这些“丧”且“撸猫”的青年群体普及宠物不会传染病毒的科学知识,促进科学防疫知识的传播;这些“丧”且“追星”的“饭圈女孩”呈现出正式组织所不具备的参与公益支持重点疫区的号召性、灵活性和效率性。而在“丧文化”自身的延续与传播上,青年群体仍然以一种自我解嘲、自我打趣的方式继续以互联网为平台表达和描绘自己在疫情所致的隔离状态中的种种,继续塑造属于群体内部的情感共鸣,消解疫情所带来的集体恐慌和心理压力,疫情中的吃饭问题、居家仪表问题、学习问题、恋爱问题,都能在青年群体的“丧文化”中以一种真实生动而俏皮幽默的方式呈现,于表象的颓废消沉之中传递出一种年青生命力本身的内核。

(二)老年群体的“养生”及“认命”

“养生”是中国历史文化的独特现象与方法,最早见于《庄子·养生主》。养生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和独特的文化内涵,历朝历代的思想大家都从自身角度对养生进行论述,成为自身学术体系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很多重要的养生思想都体现了对生命价值的深刻关怀,与现代健康管理所提倡的生理心理健康协调发展以及强健体魄与良好精神风貌的现代健康生活方式具有高度内在一致性。所谓“养生”,既可以作为动词,也可以作为名词,既可以作为理念,又可以作为方法,其本意是指道家通过各种方法颐养生命、增强体质、预防疾病,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一种医事活动。“养”,即调养、保养、补养之意;“生”,即生命、生存、生长之意。“养生”的内涵同样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拓展,现代意义的“养生”指的是根据人的生命过程规律主动进行物质与精神的身心养护活动,即以中、西医学理论为指导,用健康科学的图文、音乐、行为、活动、药械、饮食等等方式,调节个体生活习惯、生活环境及心理状态,进而调理身心,达到未病先防、消除不适、促愈已病、病后复原的保健目的,从这个意义上,现代养生概念与现代健康概念高度契合。然而,由于健康知识及健康信息获取能力不足,相当一部分老年群体,尽管在外观表象上标榜“养生”,但实际上其对传统养生理念和现代养生理念都所知甚少,同时既有所知的科学性也相对较差,更缺乏将其与现代健康理念有机结合的意识,这种状态下的健康行为选择也难以达到科学性及有效性。

与“养生”相伴随的另一个中国式的概念叫做“认命”。笔者在检索相关文献时查阅到一篇文章叫做《认命也是一种养生》,在实际生活中与一些老人谈及此次疫情时,绝大部分老人在喟叹此次疫情的严重后,往往会发出“赶上了就是命”的感喟,进而轻视乃至拒绝进行科学的防护。据《论语·宪问》记载,孔子谈论到自己时曾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即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也。“命”字通常译作“命数”或“命运”或“天意”。就孔子来说,这个字的含义是“天命”或“天意”;换句话说,这是朝着一定目标前去的一股力量。到了后期儒家,“命”的含义是宇宙间一切存在的条件和一切在运动的力量。我们从事各种活动,其外表成功,都有赖于各种外部条件的配合。但是外部条件是否配合,完全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因此,人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己力,成败在所不计。这种人生态度就是“知命”。按照孔子的看法,“知命”是作为君子的一个重要条件,因此“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18]然而,上述这种对于“命”和“知命”的诠释更多地指向于文人士大夫阶层,或者在品质上指向所谓的“君子”,而当前绝大部分老年群体的表达则是“认命”,一个“认”字里包含着咬牙切齿担苦难的倔强,也包含着让年轻一代难以认同的偏执甚至麻木和行为上的不作为。回顾老年群体的经历,在其既有的个体生命历程里,他们自己以血肉之躯经历过宏大社会结构的变迁,包括政治变迁、经济变迁,以及社会变迁等等,这种含有悲苦和放任意味、有别于君子式自我控制之感 “知命”的“认命”,一方面是经历了无数人生磨难所导致的极低生活欲求和安全感,另一方面则是“经历了那么多难我都走过来”的骄傲之感。老年群体的既往经历赋予了他们坚韧和不屑,相对于其既往经历,甚至倾向于认为此次疫情并没有那么严重,相形之下青年群体的谨慎甚至被视为一种胆小,造就了一种对外部新信息的排斥与顽固。

五、结语: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对“戴口罩”行为的和解

长久以来,“世代”的观念富有魅力的原因之一就在于,这个概念似乎反映了我们自身的成长体验,以集体方式界定着与老辈人相对而言的我们,同时借助于某个特定年龄群体的感觉,将结构上的变迁与个体和事件相关联。卡尔·曼海姆强调,“在社会历史进程中的某种共同位置”在创造某种特定的世界观或心态方面十分重要,“世代”具有一定的想象共同体的特征:某个给定时代的成员分享着特定的经验和记忆,而这些体验和意义有助于他们维系彼此,形成对抗其父母世代的某种同盟,随后优势对抗其子女世代的同盟,尽管他们可能不共享信念或价值,但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对同样的情景做出回应。[19]无论是青年群体的“丧”指向的相对健康的行为选择还是老年群体的“养生”指向的相对受到争议的行为选择,都是个体基于自身生活处境所形成的一种生活经验,进而形成一种稳定的生活方式的延续。青年群体和老年群体皆处于宏观社会结构和突发社会事件之下,两类群体的理念和行为曾经都引起复合式的社会影响及相关讨论,然而毋庸置疑的是,这都是两类群体在时代觅渡中投入并塑造的能够产生情感共鸣、摆脱压力的机制。

在此后新冠疫情的发生和演进中,青年群体与老年群体对“戴口罩”的观点分歧和行为差异尽管不能说已经完全消除,但也取得了显而易见的和解,帮父母长辈购置口罩、分享口罩佩戴知识,成为青年群体为老年群体提供技术支持和情感支持的重要方式,根据青年群体的指导,佩戴口罩也成为老年群体对于健康知识及更具现代性生活方式的一种回应。而在后来持续对抗新冠疫情的过程中,一条诸多隔离病例于方舱医院内跳 “广场舞”的短视频在各大网络平台转载,“广场舞”最初即是老年群体热衷的、同时也经常被青年群体调侃的养生方式。相对于早年爆出的一系列“广场舞扰民”的社会新闻,此条短视频成为对抗疫情终将获得胜利的隐喻,一种生存、生活的韧性从视频中强烈溢出,中青年群体加入舞蹈也打破了世代之间的隔阂与界限。尝试以“戴口罩”这一健康行为选择展示青年群体和老年群体两个不同世代健康知识、健康理念及生活理念的差异,并不是为了强化这种差异,而是为了呈现这一差异之后可能的原因,进而实现双方对各自和彼此行为选择的释然,并感恩此后的共识性选择与和解,这是共同对抗疫情的和解,亦是不同世代之间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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