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行为批评与译者修辞性译叙行为建构
——以纪实文学《梁家河》英译为例
2020-02-22彭白羽
彭白羽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1.0 引言
纵观文学翻译研究的批评范式流变,可以看出是从以等值为轴心的规约式到以规范为导向的描写式,从以源语为定向体系的语言结构系统转变为以译语为参考体系的文化功能系统,从封闭式叙事文本结构自足到开放式叙事语境多元阐发。批评理论范式上的每一次“转向”实际上从不同视角、不同维度,针对翻译产品、翻译过程、翻译功能进行多元化、系统化的界定和分析,实现对翻译本体的价值定位。作者、译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是翻译本体定位的切入点,从“文本忠实”“文化顺应”到“创造性叛逆”,翻译的本体研究实则从“(翻译内)文本视域和(翻译外)文化视域转向了(翻译内外)译者行为视域”(周领顺,2014:90)。
随着翻译研究由实体本体到关系本体的视角转换(冯全功,2012),译者行为从单边化主体性视域中逐步淡化,成为文学翻译活动中建构作者、文本、读者三位一体对话关系的操作性衔接手段,同时也是实现跨语际诗学对话、文化交流的功能性传播媒介。“关系本体”重在揭示翻译过程中文本性和人本性的双重“间性”,继而建构译者行为的“对话”性。将作者、译者、读者之间的关系投射到叙事文本层面,上述间性关系可转化为“修辞性”和“叙事性”的行为导向:通过对译者“再叙事”行为路径的考察,探寻其话语取向、意象重构及其文本转述的价值意向。叙事性文本翻译过程中的“再叙事”修辞行为,即“译叙行为”正是基于翻译的“关系本体”,紧密结合修辞叙事的“动态交际性”完成作品的解读和阐释,实现译者从“主导”到“共导”的角色转换。
2.0 译者行为批评的修辞性转向:译叙行为建构
基于对译者属性和翻译本质的认识,在“文化转向”和翻译研究从规定走向描写这一总范式转变的大背景下,周领顺(2010,2011,2014,2017)构建了翻译“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从翻译内和翻译外两个角度,为译文和译者行为的双向评价确立了“译内效果”和“译外效果”两个评价性术语,旨在将译者的意志性及其在译文中的角色变化纳入考察的范围,阐述行为的合理度。意志性体现了译者对于源语叙事作品的自主性体验和阐发;角色变化则揭示出效果驱动下的关系“间性”维度。在翻译世界里,译者并非“一个人在战斗”,而是处于创作者和受众之间的动态交际环境里;在叙事空间里,在“追求何种效果”的目的驱动下,译者的叙事行为兼具了作者创作过程中的修辞指向。为此,译叙行为的提出正是发轫于翻译关系本体视域,在功能维度上审视翻译过程中作者-译者-读者之间的修辞性交际特征;基于译者行为批评效果的评价标准,建构一种“行为仪式”,将文本性和人本性置于对话的层次空间,审视译者对叙事策略和翻译策略的双重驾驭。
围绕“关系”和“效果”,芝加哥学派第二代核心人物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结合二者之间的关系,做出了如下阐释:“作者、叙述者、人物和读者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修辞关系,亦即作者通过作为技巧手段的修辞选择,构成了与叙述者、人物和读者的某种特殊关系,由此达到某种特殊的效果”(布斯,2017:11)。从修辞的角度研究叙事,立足于研究作者叙述技巧的选择与文学阅读效果之间的关联,布斯一路追溯回到了古希腊的修辞本义上去。事实上,布斯一方面实现了“修辞交流”转向,另一方面却仍然停留在“作者主导性”的单向交际模式,呈现出一场独白式的说服修辞术。为此,芝加哥学派第三代核心人物詹姆斯·费伦(J.Phelan)在修辞意义上将叙事定义为“某人在特定场合下为特定目的给一群特定听众讲述故事”(Phelan,1996:8)。这一论断至少包含两个层面的意义:1)叙事文本的语言模式有其自身的修辞逻辑; 2)叙事是作者和读者为着某种目的通过文本这一媒介进行的互动交流。实际研究中,这两个层面常常相互交织:有关语言模式的研究常需要考虑语言分析对整体交流效果的影响,而有关交流的研究一般也需要关注叙事的语言模式(唐伟胜,2012:170)。伴随修辞叙事学从经典迈入后经典,其研究视域不仅聚焦叙事的故事层面 (what)和话语层面(how),还结合作者的叙事目的和叙事对读者的效果来研究叙事的动因(why),促进叙事作品的批评体系从描写走向阐释。换言之,后经典修辞叙事学既要考虑故事层面的语体因素,也要考虑话语层面的结构技巧,还要考虑作者创作语境和读者接受语境之间的交互和体验。
本质上,小说英译的过程是译者基于对叙事话语的“理解(解码)-解释(编码)”,开启“夹译夹叙”的译叙行为。译叙行为的动力机制在于译者对多元叙事元素(包括人物行为、叙述视角等)做出多维度(审美、情感、伦理、政治)的报导、阐释和评论,包含交互式阅读和修辞性重述,而非先验性的叙事类型或其他任何标准。
2.1 后经典修辞叙事的交互式阅读
身为后经典修辞叙事学的引擎者,费伦以其动态性、开放性、综合性的修辞性阅读原则,引入“文本动力”“读者动力”等核心概念,构建了交互式的叙事交际模式。这种交互式主体性具体表现在解读叙事时所遵循的一种反馈循环的修辞三角:作者代理,文本现象,读者反应。换言之,这种交互式阐释方法蕴含了三种假设:(a)作者创作的文本以某些特定的方式影响着读者;(b)作者所能采纳的叙事资源包括语言、图像、叙述技巧、叙述元素、叙事结构、形式、文本间的对话关系以及便于读者理解的文类和文风;(c)不同读者类型及其读者在叙事交际中所呈现的各种判断深深影响着作者的文本创作(Phelan,2017:6)。交互式的修辞阅读原则旨在突破作者中心论、文本中心论和读者中心论,立足于一个间性的阐释循环,打破先验的叙事判断,在修辞三角的一个支点对叙事文本提出问题,在另外一个支点刷新答案。
交互式的阅读原则突破了布斯的“保守读者观”,由单向度的信息传输与效果掌控,转向多向度的循环往复交流,用图示表示为:作者 (隐含作者)⟺叙述者⟺人物(叙述+对话)⟺读者(多维读者观)。其中,针对非虚构型叙事作品,费伦提出了“三维读者观”:第一种是真实读者,有血有肉的读者;第二种是作者的读者,在知识贮备、价值观念、个人偏见、内心恐慌和生活经历方面都符合作者的预期,基于此确定文本的修辞建构路径。作者的读者既不是虚拟设置,也非完全真实存在,而是二者的混合——即是作者熟知的对象也是想象的目标。第三种是受述者,叙述者的讲述对象,不论是有人物设定还是无人物设定。有人物设定的受述者在修辞交际过程中地位愈加重要(Phelan,2017:7)。费伦对故事内“人物”和故事外“读者”的重视,实现了修辞叙事从“文本性”转向“人本性”的批评视域,同时拓宽了修辞阅读层次:一是人物与人物的交流,二是叙述者对受述者的交流,三是隐含作者对隐含读者的交流,四是真实作者对真实读者的交流。换言之,后经典修辞叙事旨在超越“作者独白式”的说服性修辞体验,试图建构“多维对白式”的认同性阅读进程:借助文本动力和读者动力彼此之间的叙述-阐释张力,即读者通过对话语层的多层次体验,试图还原对故事事件的报导、阐释、评论。
从强调作者创作的主体性到建构作者-文本-读者的主体间性,后经典修辞叙事更为注重真实读者的阅读体验和叙事阐释,这种阐释一方面需要寻迹解构原作的话语符码,同时又具有可塑性——据阐释者在特定场合的需要、兴趣和价值而定(费伦,2002:17)。然而,对于翻译活动而言,文学作品一旦进入跨语种阐释域,身为意义阐释主体的译者如何建构其行为的批评标准——文学话语解码编码的有效性?如何在异域空间重构主体间性的坐标体系?译者作为文本的特定读者,在横跨两种语域时,其修辞性阅读体验又该如何开启呢?
2.2 翻译关系本体视域下的修辞性重述
基于关系本体视域,小说英译活动呈现出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双重动态化交际维度:共时性以文本逻辑为准,历时性以交际语境而异。事实上,译者作为翻译活动的执行中枢,其行为模式在后经典修辞叙事视域的审视下,可以诠释为:出于一个特定的目的在一个特定的语境给一群特定的读者重述(retelling)一个特定的故事;重述的形式体现为夹叙夹译的译叙行为。原作的创造主体作者和译作的建构主体译者及接受主体读者通过再叙事空间,彼此之间形成了交互式的间性关系。在小说翻译的过程中,作者、译者、读者之间的关系便会投射到叙事层面;通过对翻译叙事过程的考察,以此探寻译者的叙事声音“在场”、话语取向及其转述文本价值取向的动因。
“文学不是一种指向客观世界的对象性活动,而是一种主体间性的交流活动”(袁莉,2003:76)。换言之,每一部文学作品的解读离不开作者、读者以及嬗变历史时空三要素之间的交流互动,形成三维立体式的阐释框架。译者作为原作的直观性读者,其译叙行为的建构源自修辞性阅读进程中产生的译者动力,即译者对多元叙事元素(包括人物行为、叙述视角等) 做出多维度(审美、情感、伦理、政治)的报导、阐释和评论行为。为此,译叙行为包含了话语形式和故事内容的重述建构:一是言语行为的“话语翻译”,二是作为该行为的意向化语义流“故事建构”。前者是以“文本动力”为核心的过程导向,后者是以“读者动力”为核心的价值导向;故事的建构并非是线性的时序排列事件,而是多元交互、螺旋上升的意义推导与建构。作为故事的重述者,译者的叙事行为自然无法脱离一名叙述者的角色,如何借助语言符号的意向性组合,以 “居间者”(mediator)的身份,不仅仅对于原作叙事作品进行意义层面的发掘,同时以阐释和评论的方式创作出新的意义。可见,意义的生成既非先由文本而定,也非由译者来臆测,而是两者的交互、统一与融合,最终完成意义的对话。正如卡勒(J.Culler)在《文学理论》中所言,意义是一种必然发生的感知。它不是简单的或者可以轻易决定的东西。它既是一个主体的经验,同时又是一个文本的属性。它既是我们的知识,又是我们试图在文本中得到的知识(Culler,2002:70)。
因此,文学翻译的译叙行为建构在形式上是一种重述,而在内容上就是一种阐释和评论,是意义生成和建构的动态过程,是文学文本的某些自在意义(不等于作者“原意”) 与读者阅读过程中生成的新意义这两者的有机结合或者融合。所以,真正意义上的译叙建构并非囿于语言层面的一一对应,进行字面翻译,而是表现为两种话语之间的交融和渗透。话语是意义存在的承载实体,意义的重构在微观层面即可视为话语重构,而重构过程就是“用原始答案、现时提问和新的答案的形式来解决时间距离问题,而且还以永不相同的方式使得意义具体化,从而也使得意义更加丰富”(耀斯,2006:14)。为此,本文结合纪实文学《梁家河》的英译实例,试图分析其译叙行为所衍生的话语重构不仅停留在对原作叙事话语的报导维度,还囊括了交互式阅读体验下的意味性阐释和意向性评论维度。
3.0 《梁家河》英译中的修辞性译叙行为建构
非虚构写作的本体始终离不开故事的建构,注重情节推演、人物塑造、场面描写等文学细节。创作者必须对真实发生的事件和人物客观经历进行深度采访调研,以真实鲜活的经验避免立场预设或先入为主;写作带有一定的历史唯物主义色彩,将新闻事件置于历史背景中考察,将平凡人的生活经历以故事形式呈现(刘泽溪,2019:201)。纪实文学《梁家河》正是以“非虚构”的创作理念为叙事本位,以历史性追忆为叙事线索,以采访性对话为叙事建构,融合了新闻的真实、政论的敏锐与叙事的华彩,最终秉承“历史为骨,叙事为脉,文明为翼”的非虚构“故事性”的建构理念。
“文学文本具有两极,即艺术极与审美极。艺术极是作者的文本,审美极是由读者完成的一种实现”(伊瑟尔,1991:25)。就文学作品的理解而言,艺术极和审美极呼应了阅读进程中的文本动力和读者动力;就文学翻译而言,译者的修辞性阅读体验在宏观层面不单单完成对作品自在性的话语报导和意味阐发,还要以多元读者的身份体验、判断、评价作品的语言艺术,对作家创造的艺术形象进行再创造,生成新意义参与到其中(朱立元,2015:78);微观层面,译者需要捕捉原作的叙事缘情,采取逻辑论证和建构的方式,在译作中融入异域语境的自变量叙事因子,实现叙事话语的重构式报导。《梁家河》的英译本以人物言语的交互式报导、民族意味的语境化阐释、时代形象的意向性评论三重修辞策略,体现了共导式的译叙行为建构。
3.1 人物言语的对话性报导
在叙事作品中,人物的言语行为通常以“引语”和“对话”两种方式予以报导。对于人物引语的分析案例不胜枚举,不同的引语表达方式之所以能引起众多批评家的关注,原因在于作家可以利用它们来达到某些既定的艺术效果。引语形式绝不仅是语言外表的问题,而是有其内在深刻的意义:“各种引语形式实际上是叙述者与主体人物控制转述语的冲突:在间接式中,叙述者成功地将自己的主体意识渗透到转述语中,重组转述语,让它变成自己的语言。这样,叙述者就成为转述语信息的发送者。反过来,在直接式中,人物的语言依靠引导,与叙述语流隔开,从而维持一定的独立性。这样,人物就成了转述语信息的发送者”(赵毅衡,1989:221) 。
可见,引语内容的报导和形式的再现为叙述行为的体验和建构提供了多维阐释空间,即“人物-叙述者-作者”的交互性阐释。为此,翻译过程中,译者借助人物引语的变换方式,通过直接式和间接式的交叉转换,时而凸显“主体人物”的思想意识,时而再现“叙述自我”的主体意识,继而实现译者从“旁观者”到“参与者”的角色转换。
(1) 原文:习近平八一中学的校友、在梁家河一队插队的知青赵华安在接受《学习时报》记者采访时说,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房东的儿子来叫他,说家里进来一条蛇。赵华安跑过去,看到了吓人的一幕:那条蛇盘在房东的炕上,蛇身上是红色的花纹,吐着信子……房东说:“蛇是有灵性的东西,放它走吧。”赵华安冒雨走了很长的路,把蛇放到了一道沟里(2018:62)。
译文:Zhao Hua’an, a classmate of Xi Jinping from Beijing’s Bayi High School, had also been assigned to Liangjiahe, and recalled this in an interview withStudytime: “During one night of torrential rain, the son of our then host family came for me, saying there was a snake in his house. I went in and saw a scary scene, a snake coiled up on the bed ... My former host said, ‘Snake is an intelligent creature, so we should let it go.’ So, braving the rain, I walked a long distance before releasing the snake into a gully.”(2018:73)
在例(1)的译文中,译者将原文的间接引语转化成了直接引语方式。直接引语的叙述方式采取描述式的直观手法:化历时性的历史事件为共时性的对话体验,借助人物的言语表达自由流露出经验性的叙述自我,为此实现了叙述自我和经验自我的重合,规避了作者本人的价值取向,增加了纪实文学作品的真实性和说服力。译文中,叙述者由故事的转述人变成具体历史情境中的个体人物,通过其亲验性的独特经历的直接陈述,增强了人物叙述的感知力度,使得原文中的叙述者变成了译文中的受述者,加强了对话性,同时突出“小人物”的叙述声音及其主导意识,在“故事性”的建构中再现了译者的共导性角色。
除了引语方式的转变,人物对话的处理愈加彰显译者在不同叙述层次之间的共导角色。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提出对话交际是语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处,“对话昭示着主人公的生存状况,他的生活,思想,情感与思维,全都在对话中得到表达”(周卫忠,2006:57)。正所谓言为心声,《梁家河》通过讲述习近平在梁家河的七年知青生活,谱写了一曲激情燃烧的岁月之歌。有苦,有泪,有甜,有笑,诸多画面均通过人物对话的特色剪辑,塑造了一位身体力行,心系人民的领导人形象。对话,充分体现了人物的思想和情感, 强化叙事的真实性和感染力,是人物形象栖居的家园。
(2)原文:第二次是在木军塬,大家又说到“受苦”。习近平问彭丽媛:“‘受苦’你解下(hai ha)解不下?”
彭丽媛不解地问:“害怕什么吗?”
习近平给她解释:“不是害怕什么哩,是懂不懂的意思。这里的乡亲们把劳动叫‘受苦’,把农民人叫‘受苦人’。说上山劳动,就是受苦去了;说一个人好苦,就是说他劳动好。”
彭丽媛反问:“你的苦怎样?”
习近平回答:“刚开始不行,后来‘一满帮间’了。”
“‘帮间’又是什么意思?”彭丽媛又不懂了 (2018:31) 。
译文:The second mention of “suffering” occurred at Mujunyuan.
“suffering, have you ‘unloaded’ it?” Xi asked his wife.
“How do you do that?” Peng sounded perplexed.
Xi then explained, “In local dialect, it means, do you ‘get it’? The villagers here called working the fields ‘suffering,’ and called themselves ‘sufferers.’ In their lingo, working up in the hills was ‘doing suffering’; ‘one good at suffering’ referred to a hard worker.”
Peng Liyuan then asked, “How was your suffering?”
Xi replied, “Not good initially, but then I became a pro sufferer.”
“A pro? What do you mean by that?” Peng asked, once again bewildered (2018:34) .
例(2)是习近平同夫人彭丽媛的一段夹杂陕北方言的对话。特色方言不仅可以丰富个性化的叙述风格,同时推进了人物形象的多元化塑造。方言的运用一方面展现了习近平“不忘初心”的亲民性,同时也折射出其内心“牢记使命”的思乡情。然而由于方言导致了文内人物交际的“信息差”及其文外跨语际对话的“认知差”,译者一方面要顺应语境完成文本内人物信息流的自然传递,同时也要跨越叙事的交际层次,完成与真实读者之间的文化信息流的创造性阐释,实现对话意义的双重建构。例如,原文中的方言“解下”在语音层面传递出“害怕”的信息流,然而在译文中,译者无法从语音维度还原“信息差”,只能借用语义维度设置逻辑屏障,重构原文的信息交际渠道;原文“一满帮间”表达程度的强烈,译者化程度副词为主体名词,采用归化式口语化表达方式,使得译文读者体会到对话中的幽默诙谐的语调,同时第一时间感知到一个能吃苦、干实事的人民后生形象。这种“移花接木”式的译法使得译入语读者和源语读者身处平行时空,共享对话中所饱含的每一种意义的表达,每一份情感的传递。
不论是人物引语还是人物对话,译者对于叙述话语的报导真正体现了语言的对话性质:任何话语都体现着说话者与听话者的相互关系, 都是“在说话者与他人的关系中来表现意义。人的自我是在话语中相对于他人形成的, 话语连接着我与他者, 是说话者与听话者对话中的存在之所”(周卫忠,2006:58)。正是这种交互式的本体存在,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叙事行为才是一种共导式,完成各个叙述层面的间性交流。
3.2 民族意味的语境化阐释
《梁家河》以陕北的千秋万壑为叙事空间,以历时的七年为时间坐标,记录了青年习近平真实的奋斗历程。叙述作品在故事的铺陈过程中,时不时穿插了一些独具特色的陕北民间小调,一时之间,民族意象、民族意蕴、民族情怀跃然纸上。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梁家河的黄土地、土窑洞铸造了习近平“饮水思源不忘本”的赤子之心。为此他对黄土高坡的认知是:陕西是根,延安是魂,延川是第二故乡。这根,是中华民族之根,是华夏之根,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且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化之根、文明之源(杨以谦,2019)。如何在异域空间里彰显出这种浓郁的民族意味,这不单单是对作品意蕴、意义的寻找、发现、说明和阐发,还有读者阅读、体验、感受作品的语言艺术,对作家创造的艺术形象进行再创造时生成的新意义参与到其中。这正是原作 “意味”到译作 “译味”的淬炼与升华,是译者基于其阅读体验的语境化阐释。这种阐释是意义生成和建构的动态过程,是文学文本的某些自在意义(不等于作者“原意”) 与读者阅读过程中生成的新意义这两者的有机结合或者融合。阐释过程,必定有意义的增值和生发(朱立元,2015:78),而这种意义的增值和生发正是“译味”的储酿之器。
(3)原文:《祈雨调》
大沟小河断流了,
山山峁峁着火了,
五谷田苗晒焦了,
……
龙王爷哟,降甘霖!
龙王爷哟,救万民!
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黄土里笑来黄土里哭(2018:63-64)。
译文:Rain Prayer
Streams in the gullies stop their flow,
As if on fire, the hilltops start to glow,
All crops dry up now, row after row,
....................
Oh, please, Dragon God, drop us some rain!
Oh, Dragon God, save our life from this pain!
On the east hill is millet and on the west is rye;
Wallowing on this dusty land I laugh and cry(2018:75)
作为一支独具特色的陕北民谣,《祈雨调》真实描绘了陕北大地的的苦与悲,再现了陕北大地十年九旱,人民群众祈求下雨的场景。干旱难耐的生存之境依旧难掩人民对黄土地的依恋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浓郁的地域风采和民族意味借助陕北的特色腔调表达得淋漓尽致。翻译过程中,译者不仅要把原文中腔调的节奏感表达出来,更要把人民疾苦背后的奋斗力量传递出去。民谣前三句情景化地描绘了黄土地的旱情,口语化的表达形象地折射出一种疾苦难耐之感,译者则以双元音/u/作韵,增强了曲调的韵律感和节奏性。接下来由情景转入情境,万民内心的祈祷式呐喊通过“rain”和“pain”的音效叠加实现情感寄托和意念意义的融统。最后一句“黄土里笑来黄土里哭”,译者以“第一人称叙述”的翻译笔法,突出人物内心的跌宕起伏,“wallowing on”的增译为整部歌谣营造了画面感,真实刻画出陕北人民在黄土地上“摸爬滚打”的生存状态和民族意味,实为“画龙点睛”之笔。成功的翻译策略,在源语作者和目的语读者之间架设一道心灵之桥,作者通过这座桥抵达读者的心灵,完成一次愉快的文化之旅(胡作友、张丁慧,2019:107)。
从“意味”到“译味”,译者“不但需要传达原文的意思,还需传达原文内容所有、字面所无的意味。进一步说,就是传达了原文的意思之时,还传达了原文的启示义”(张保红,2017:61)。换言之,“译味”是“意味”在异域空间里的语境化阐释,将语词的意念意义和情感意味进行再语境化;阐释过程中所萌生的意义的增值和生发,则是为了提升文本的阅读性,使得民谣的“完整性、故事性、逻辑性得到完善”(李林波,2009:82)。
3.3 时代形象的意向性评论
纪实文学的写作,本体上基于文本的叙事建构,强调作品叙事的亲历亲验性。《梁家河》以习近平总书记的七年知青岁月为底本,结合大量的采访性写作,真实刻画了一群“知识青年”的精神蜕变。“知青”形象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对于这一独特的群体,在创作层面,作者采用了描写式叙述和非叙述评论的交替手法。外在式的叙述评论以一种介入式呈现手法,展现出作者“在深入采访中获得独特的感受感悟,将对象内化为融合作者心灵的有机存在”(丁晓原,2014:35)。所以,一部纪实文学的“故事性”不仅体现了历史事实的客观性,同时也融合了创作者(隐含作者)的思考和感悟,其主观性意向所赋予的是一种时代价值和生命体悟。在翻译层面,译者化身为作品的“隐含作者”,在转述显性文本的真实故事的同时,将其潜在或内化的思想意识予以外在式的评论,意向在于引领读者群在特定语境下对特定人物形象形成全方位的认知和感悟。在叙事路径上,译者不仅要与原文的隐含读者完成对话性的阐释,同时为译文中的真实读者填补阅读体验的“空白格”。
(4)原文:由被动到主动,人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习近平(2018:55)。
译文:The villagers began to see a new Xi, a transformation from passivity to dedication(2018:64).
原文中的这句话是基于一系列客观性的描写式叙述之后,顺应而出的一句评论,旨在总结自习近平来到梁家河之后的思想动态:从最初的抵触、逃离,到最后的扎根、留守。译者将原文中的“主动”译作“dedication(奉献)”,不仅在行动层面表现出青年习近平的蜕变,同时从精神层面上塑造出一个光辉的时代形象。
(5)原文:多年以后,李子壮对知青的读书生活做了这样的解读:肚子越饿越对“屠龙之术”感兴趣。文化愈到消化不了的地方,它还愈加神气起来……因此,当时许多知识青年对社会运行的希冀不是“战争”就是“革命”——一种使自己脱离当时状况的社会冲突(2018:71)。
译文:Years later, Li Zizhuang interpreted the reading community of the urban youth in this way: “The hungrier we felt, the more interested we got in the ‘Craft of Dragon Slaying.’ In an environment where culture was less developed, it seemed more mysterious and enchanting ... Where livelihood was a ... As a result, the urban youth put their hopes for a better society either on ‘war’ or ‘revolution’—a mentality that extracted them from the realities of the actual lives around them.”(2018:86).
对于原文中的“屠龙之术”,译者采取了直译,并予以注解:this refers to a supreme craft which cannot be practiced in reality. Here it means spiritual pursuit。借助副文本的释译策略,译者既保持了原始意象,同时给出意象背后的深层内涵,进行了意向式的评论,形象化地塑造出知青时代的精神世界。对于原文中针对知青心理的刻画,译文进行了低调化处理,将敏感化概念“社会冲突”化为内心的一种情感意识,十分巧妙地规避了译文真实读者对原文的误读。
译者外在式的叙事评论体现了译文在叙事建构过程中的多元化跨层次交流,即译者与人物、译者与叙述者、译者与读者的对话。每一次对话,都是对文本进行全新的阅读体验和阐释,在对话中,译者不再处于主导性地位,而是发挥着共导性作用,统筹和协同“自我讲述”与“他者认同”之间的修辞性交际。
4.0 结论
正如习总书记所言:“讲故事就是讲事实、讲形象、讲情感、讲道理:讲事实才能说服人,讲形象才能打动人,讲情感才能感染人,讲道理才能影响人”。结合后经典修辞叙事视域审视《梁家河》的英译,其译者行为批评的本体由“实体主导”转变为“对话共导”;其行为路径可分为话语报导、意味阐释和意向评论;其译叙导向旨在从“说服”到“认同”,从“主导”到“共导”,从“纪实表意”到“叙述达意”,充分体现其文本忠诚意识、文化传播意识、政治自觉意识和使命担当意识,同时为非虚构型叙事作品的英译行为批评提供一个“对话间性”的视角,以翻译文学为传播基点,建构中国文学外译在国际文学语境下的话语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