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对赫斯思想的超越逻辑
2020-02-21吴诗佑
吴诗佑
摘 要:莫泽斯·赫斯在经济领域中的异化理論有其科学性,也同样存在着极大的局限性。但无论如何,马克思异化理论的诞生与确立,正是建立在批判赫斯异化理论的基础之上的。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是马克思的全部思想理论的价值旨归,而马克思自身思想要实现变革,其中一个不可绕开的重要环节就是异化劳动的理论。正是从人的全面发展这个价值诉求出发,马克思从超越人的工具理性、从人的片面发展向全面发展的人学价值高度,揭示了扬弃人的自我异化的人学主旨。基于此,对两种异化理论从哲学发展史的维度上做一番寻根究底式的探究,深入追问马克思异化思想的来龙去脉,对于深入理解马克思的人学思想非常具有现实意义。
关键词:赫斯思想;马克思;异化理论;来源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1X(2020)36-0132-03
众所周知,马克思的异化批判理论主要是源于黑格尔的劳动异化思想,费尔巴哈则是首先把这种劳动异化思想运用于宗教的批判领域,而赫斯则首先把它运用于经济与社会生活领域,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马克思在经济领域所进行的批判。
一、从货币变身为人:劳动的异化
在《论货币的本质》中,基于生命是生产性的生命活动的交换这一命题。赫斯指出,人类在现实的社会生活过程中,需要进行生命活动的交换,这种生命活动的交换是带有生产性质的,需要进行共同的活动,还需要与整个社会身体发生联系。从上面的表述可以看出,莫泽斯·赫斯是把人类个体带有生产性质的生命活动的相互交换与交往,以及作为共同活动形式出现的个体力量的相互激发,看作是人类个体的现实而非抽象的本质和能力,看作人类自身的活动和现实的而非抽象的本质力量显现。可见,不管是人的理论本质还是人的实践本质,不管是人的现实的生命意识还是人的现实的生命活动,它们都一致指向人的劳动,都属于劳动的范畴。在这里,赫斯是想表明整个社会生活的活动领域、整个社会机体和单个的人是密不可分的这一观点,意在说明人的社会性质就是人的本质规定。
对于人的社会性和人的本质的理解问题,马克思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指出,在人类的社会生产本身中,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都是人的活动交换与产品交换的有意识的、真实的、真正存在的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活动的、产品的交换都与类活动、类精神极其相似的,而人的本质是人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体现为现实的个人的社会联系。马克思在1844年《巴黎手稿》中写道:整个人类社会历史运动的一般性质只能是社会性质;和人类社会本身不断生产着作为人的社会人一样,人类也在不断地生产着社会。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社会的人。不管是从内容还是从存在的方式上来说,人类的活动和享受都是社会的,都必须具有社会的性质,而且只能是作为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来实践。虽然每个人的生命表现不采取直接的、共同的、同其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现形式,即便如此,这也是社会生活的明确表现和明显确证。因而,人类个人只能是社会的存在物。
赫斯仅仅只是局限于突出和强调把劳动的社会性作为人的本质规定,不同的是,马克思紧紧围绕着异化劳动的中心范畴,依据自身所能够掌握到的关于社会与经济发展过程中异化的材料,应用对社会经济生活实践的考察方法和分析手段,在人和社会历史发展中的高度上全面而又深入地对劳动进行了探讨,从而历史性地得出以下这个关键性的论断:劳动是人根本性地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属性,人类的劳动生产是全面的、肉体的和生理的需要都不能直接支配的,人类完全能够按照美的规律再生产和建造出整个自然界;人类通过劳动不但可以理智地反复表现自身,而且还可以能动地和现实地表现自身,从而人类能够在按照自己的意愿所创造的世界中实践地直观自身。由此可见,人类始终是把劳动看作自我认识和实践过程中的一种方式、中介和手段;劳动一方面把人变成自然的存在物或自然的人化,另一方面劳动又把自然变成人的现实和作品,变成人化的自然界。于此,劳动便把人(社会)和自然统一起来;劳动是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和艺术等社会诸现象的本质,而上述的所有社会诸现象都不过是受着劳动普遍规律所支配的一些特殊的劳动形式;不再逐一列举。从上面所列举的这些论断中我们可以推论出,若是要想全面性地揭掉物质生产活动即人的劳动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的神秘面纱,就必须基于对异化劳动范畴的全面考察的基础上的。可见,马克思的这一揭示,不但根本性地推进了赫斯有关人的本质和劳动问题的理解,而且奠定了自己的历史唯物主义大厦的基石。
赫斯更为侧重于把劳动过程中产生、存在的人与人关系的交换、协作和交往这劳动理解为人的本质,而马克思则更倾向于把劳动一般或一般劳动理解为人的本质。有意思的是,赫斯所侧重的生活活动的交换、协作和交往这些概念,竟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会得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直接认可与批判接受,而且,在《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批判的基础上,还把交往、交往关系等等概念直接等同于自己的生产关系概念的同义语和另一种表述的生产关系概念。这样一种对于交往、交往关系与生产力关系的论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赫斯曾经的表达:“像地球上的空气是地球的活动场一样,人的交往则是人的活动场,在这里单个人实现、表现其生命或能力。人与人的交往越发达,他们的生产力也就越强大。在这种交往还狭小的时候,他们的生产力也就低下。”[1]虽然马克思更为倚重于劳动一般或者一般劳动的概念,但是,还是在充分接受赫斯关于人的本质理解的不同侧重点的同时,把劳动的异化进一步推进到人的本质的异化。
二、从人变身为“非人”:人的本质异化
(一)异化客体
人的本质,同人本身一样拥有它自己的发展过程和历史。而且,赫斯把这种发展史的源头归为人的本质的自我破坏,人的本质的这种自我破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便发展到了顶点。因为,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才会发生人类社会和自然生命发生根本颠倒的这种人的本质的异化的极端表现,人类的个体成了目的,而人类本身却被完全颠倒成了一种手段。作为人的本质的现实表现的外化的能力和被异化的劳动,在基督教的天国中(即在理论层面上)就异化为上帝,而在实践上,则异化为货币。因此,货币,就是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经济异化的最高、最集中的表现。
在《论货币的本质》中,赫斯揭示和阐述了人的本质、能力的异化、外化物的货币和上帝它们之间存在的相互关系。实际上,在理论生活的意义上,上帝和货币在实践生活上所起的颠倒作用并无二致。在基督教中,货币只不过是它的实现形态,而上帝不过是观念化的资本。按照赫斯的理解,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金银上帝(货币)达到了它的统治的极端程度。这种极端统治彻底地表现为,货币本身就等同于人的价值,以及货币本身就是人的价值尺度:在现实生活中,假如那些外化的财富一旦适应了内在的财富,那么,人们就可以完全把自己所占有的货币价值或所拥有的现金数量等同于每个人自身所拥有的价值。在现代的社会小商人世界的各种社会实践中,人们对他们的社会活动评价的唯一标准,实际上只是看他的钱袋子的饱满程度。此外,货币也是国家本质、钱袋是立法者。即使是在现代国家制度中,立法者也不是人,之前的立法者们权力的获取是来源于上帝,而现代的立法者们的全部权力,则是统统来源于他们所占有的财产和货币,因而,真正的立法者也是钱袋。在作为把世间一切都能颠倒过来的力量——货币的统治下,世界上的一切都本末倒置了:人与人之间相互的欺骗摇身一变而成了社会的准则,诚实守信的品质倒反变成为了过错;卑鄙无耻之徒能获得他所追求的一切荣誉,而诚实守信的人到最后却落得一个耻辱和贫困的下场;伪善的人们在欣喜若狂地庆祝它们的胜利和喜悦,真实的人们却在行为不端的阴暗角落里苦苦哀泣;优柔寡断者逐渐成为决策中的决定性多数,坚决果断者逐渐式微成了极不起眼的少数派;最后的结果,破坏性最强的因素成了最自由的观点的强势代表,而最稳妥的因素却把自己的桂冠加冕在最愚昧无知的奴隶根性的头上!
马克思同样把导致人的本质的异化,造成的人与动物机能颠倒的罪魁祸首归咎于劳动的异化:“人(工人)只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性行为,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自由活动,而在运用人的机能时,却觉得自己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2]
而人的非联合和孤立的状态是货币产生和存在的源头,因为,人自身不可能是“非人”,而要把不是“非人”的人联合起来,就要找到一条联合的结合带,要找到这条联合的结合带,则又必须从人的自身之外,即从超人的和非人的实体中去寻找。显然,赫斯把货币的起源归结为单个的、孤立的个人。马克思则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把货币归结为抽象的、一般的个人私有财产:“为什么私有财产必须发展到货币呢?……,因为交换——在存在着私有财产的前提下——必然发展到价值。……货币才是作为价值的现实存在。……私有财产对私有财产的社会关系已经是这样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私有财产是自身异化了的。因此,这种关系的独立存在,即货币,是私有财产的外化,是排除了私有财产从特殊个性的抽象。”[2]马克思在1844年《巴黎手稿》中,把私有财产的起源和本质都归因为外化、异化的劳动。虽然对货币考察的重要性,以及异化在货币中达到最高表现都做了肯定,但和赫斯把货币作为研究、论述的主要对象截然不同的是,马克思更加着重对异化劳动的分析。即使是对于私有财产的批判问题,马克思自己也承认是源于赫斯的观点:私有财产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人的感觉的异化,即人的拥有感,就能够代替人的一切感觉,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二)异化主体
关于异化主体问题,赫斯有以下论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不但所欲的无产者是遭遇到不幸,就连自称是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的资本家都已经成为不幸者。“我们大家都是——我们用不着隐讳这一点——食人者、食肉者、吸血鬼。只要我们大家不是为彼此而活动,而是每个人必须为自己挣钱,我们就一直是这种东西。”[1]可见,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条件下,人的本质的异化是普遍的,不论作为活动主体的工人还是无产者,甚至连资本家也同样要发生异化。
针对赫斯有关工人和资本家双方异化的观点,马克思表示肯定和接受。马克思在1844年《巴黎手稿》中说道:对工人表现为一种异化、外化的活动,对非工人则表现为一种异化、外化的状态。从中我们可以推论出,作为一种非人的力量的异化,是统治一切的,工人和资本家都不能例外。
而且,马克思还站在对立的角度上进一步指出了这两种人的异化现象的现实表现:“工人在生产中的现实的、实践的态度,以及他对产品的态度(作为一种精神状态),在同他相对立的非工人那里表现为理论的态度。……如果劳动产品不属于工人,并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同工人相对立,那么,这只能是由于产品属于工人之外的另一个人。”[2]在同是处于异化统治的状态下,工人被异化的原因是由于贫困,资本家被异化的原因是由于富有;生存驱使的是工人,贪欲推动的是资本家。两者差异并不能抹平与忽略。实际上,赫斯《论货币的本质》批判的矛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资产阶级,而只是针对资产阶级国家及其立法者而言的。因而,《论货币的本质》本身所具有的伦理、道义色彩,远比它蕴含的政治性质丰富得多。正是人的本质的被异化,人成了非人,因而,必然就生发出异化的扬弃问题。然而,在异化扬弃的问题上,馬克思和赫斯的分歧得到了进一步确证。
三、从片面之人变身为全面之人:劳动异化的扬弃
赫斯把自己的研究领域和批判的对象规定为私有制,之所以如此,目的是把人的本质和货币问题联系起来。赫斯早在《行动的哲学》一书中就已经指出:物质财富是成为固定观念的精神的自为存在,“因为精神不是把劳动,即自我形成或发展的劳动理解为它的自由行动、它自己的生命,而是理解为某种物质性的另一种东西,它势必紧紧地依附后者……”[1]从这些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事实上在这里,莫泽斯本人已经把资本主义社会的所有制形式或者私有财产当作人类的自由活动,即当作人的劳动的异化来理解了。而他在自己后面的论述金钱或货币的本质的著作中,又为这种作为特殊形式的人的劳动异化的产物——金钱或货币进行了更深入的、具体的、详细的阐述,分析了私人或人格同物质财产的分离,即人和人的生产产品的相异化。
在1844年《巴黎手稿》中,马克思也同样认为私有财产是外化、异化劳动的产物、后果和必然结果,也把私有制的起源和本质归结为人的外化的活动——异化劳动。在对私有制本质及其同异化劳动关系的阐述上,赫斯只是做了一般的提及和涉猎,而马克思则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解剖和考察。马克思在1844年《巴黎手稿》中首先揭示了劳动异化的两项规定:劳动产品的异化和劳动本身的异化,并且,以人同自身以及同自然的关系作为侧重点进行了细致的阐释。从劳动产品的异化和劳动本身的异化的规定中,马克思又推论出人和其自身的本质异化、人和其他人的异化的规定性。为了展现生产活动的内在矛盾及其相互关系,马克思详细阐释了异化劳动和私有制,以及劳动异化内容的四项规定性之间的相互关系。
赫斯对异化扬弃的理解带有鲜明的抽象、哲学推论式和浓厚伦理主义色彩,虽然偶尔还不免披着旧哲学辞藻的外装,但在马克思那里却已上升为建立在经济的经验分析基础上的科学理论,而马克思对赫斯异化理论的超越,正好也就鲜明的、集中地体现在他们各自地对异化的扬弃的理解中了。
总之,现实的劳动过程就是劳动的异化过程,而且,要否定这种异化过程,这就是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所提示的。但是,如果对现实的劳动过程不进行科学的剖析,只是单纯地对其加以否定,马克思是不可能发现劳动价值论的。劳动价值论发现不了,对古典经济学和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生活过程进行科学的剖析与批判也就无法实现。
参考文献:
[1] [德]莫泽斯·赫斯.赫斯精粹[M].张一兵,邓习议,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103-145.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