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共产主义观的时间向度
2020-02-21夏小华
夏小华
(上海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093;上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093)
《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等经典文本中有着诸多通达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指引线索,比如异化劳动及其扬弃、现代私有财产制度运动以及“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1](P539),等等。然而,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文本来看,一些线索似乎中断了,例如异化概念就很少出现甚至不出现了。这就极易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即:“自马克思1849 年移居伦敦开始研究经济学后,他对未来社会的憧憬发表的意见越来越少,尤其是到他开始写作一生最重要的著作《资本论》阶段,他基本上很少谈论未来社会的理想了”[2]。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产生这种错觉的根源在于对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时间向度的忽视或忘却。这一重要线索始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完整轮廓的勾勒主要是在《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中,最后是在《资本论》中进行了具体细致的科学论证。从理论上对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时间向度进行发掘阐明,不仅对消除上述错觉有益,也可进一步丰富、深化我们对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理解和把握,而且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也具有一定的实践指导意义。
一、从时间的实践存在论到时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众所周知,马克思全部哲学批判的重要成果主要凝结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提纲》在其第一条就揭示出存在论视域,并且将实践范畴引入存在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3](P499)在这里,马克思批判作为传统西方哲学之核心的自在存在论,质疑传统意义上的存在概念,认为世界不是自在存在的自我展开。在马克思看来,存在就是实践,世界是实践活动中的对象化生成,用海德格尔的概括来表述,“存在就是生产过程”[4]。现实的存在是实践过程中被生产出来或者说被构成的,它是实践中对象化意义上的对象性存在,其意义就是实践对象性的意义。马克思将生产现实存在的实践具体规定为社会历史实践,并以所生产出来的现实的具体规定性来界定现实存在。因此,“存在”的一般特性并不是它的自然性、自在性,恰恰在于它是社会历史实践的结果和产物。
马克思的存在论革命所产生的一个重要结果,是马克思彻底地与传统的时间形而上学决裂,并建立起时间的实践存在论。作为自在存在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时间形而上学将时间还原为一种自然状态,视之为一种自行地展开的自在。时间的自在存在论由此一方面将时间看作是人类实践活动之可能性先在的、先验的条件,另一方面又认为时间作为一种自在,其本身不会因为人类实践活动而发生任何变化,同时它对于人类实践活动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质言之,自在时间先在于、外在于实践过程。然而,与传统的时间形而上学恰好相反,按照时间的实践存在论,实践是时间涌现的原初之所。因为实践从根本上说乃是时间化的主体,它在其自身的展开过程中,展开时间维度并使时间变成现实的、社会的和历史的时间。马克思将劳动生产规定为基始性实践活动并且指出,“劳动是活的、造形的火;是物的易逝性,物的暂时性,这种易逝性和暂时性表现为这些物通过活的时间而被赋予形式”[5](P73)。马克思之所以称劳动为“活的时间”,原因在于创造出“现在”的活动就是劳动,即处于世界之中的实践主体的现实活动。“现在”不仅是时间的一个环节,也是作为时间总体存在。较之于“过去”“未来”,“现在”作为一个时间环节而存在;但从时间总体构成来看,“现在”由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环节构成。实践活动的发生不可脱离现实环境,也就是说有一定的社会物质作为前提条件,这些环境和条件并非先天给与,而是“已经是”,即已经生产出来的现实,也即在社会历史实践中并且通过社会历史实践生产出来的现实。同时,实践是人类的活动,它有其目的,超越“已经是”而指向某种“尚未是”的东西。因此,“现在”作为时间总体,既包含或保存着过去的活动,又内含着对于“尚未是”的预期和指向。这样,现在就不是一个静态的瞬间,而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动态统一。因此,劳动创造了时间,不仅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个时间的环节起源于劳动,而且时间过程之间的相互联系以劳动为根据。质言之,时间是实践之时间性的结果。显而易见,时间的实践存在论消除了时间形而上学中时间的自在性、先在性和外在性。
时间的实践存在论一旦被建立,它就不仅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提供坚实的哲学基础,还在政治经济学的语境中具体地展开为一种时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一方面,马克思创建的时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揭示了劳动时间的节约以及劳动时间在各种生产活动中的组织和配置,这一基本经济规律为各种社会形态所遵循。前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自不待言,甚至在鲁滨逊一人经济抑或以“共同生产”为基础的共产主义经济中,它也始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基本问题。另一方面,时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既是“资产阶级社会”这一现实总体的“自我批判”[5](P30),又是人类未来性即共产主义社会的开显。从某种意义上而言,《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以时间为主题,以自由时间论为核心,提出“真正的经济——节约——是劳动时间的节约”[5](P203),并将“时间的经济”提升为一个宏大的历史主题。而在《资本论》第三卷中,在论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的时候,基于对资本主义生产这个时间总体的批判分析,马克思更是明确地指出,“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6](P929)。因此,事情正像福柯所指出的那样,“《资本论》以及其他具有普遍意义的经济文本并不倾向于进行空间化分析,而是赋予时间因素以特权地位”[7](P211)。
二、时间的组织与资本主义的未来封闭性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文本试图从资本主义生产的角度出发,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现实的社会总体。这个总体既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结构,又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存在于连续不断的运动和转化之中。作为一种动态的社会结构或者说一个运动的总体,资本主义生产以时间性为其本质特征。正因为如此,马克思不仅指出资本运动中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统一性,同时还指出资本运动“一方面是劳动时间,另一方面是流通时间”,而“整个运动表现为劳动时间和流通时间的统一”,所以它“可以看成是资本一次周转、一次复归于其自身的运动的一定期间”[8](P6)。这就意味着,从其时间性特征来看,资本主义生产其实是一个时间总体。事实上,为了从时间维度完整地表现资本主义生产总体,马克思在《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资本论》等政治经济学批判文本中创造性提炼出了一套时间术语并将其尽可能体系化。例如,劳动时间和非劳动时间,具体劳动时间和抽象劳动时间,工作日、必要劳动时间、剩余劳动时间,购买时间、销售时间、周转时间,历史时间和逻辑时间,以及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等等。这些时间范畴有序地分布于《资本论》各卷,其中,第一卷的时间范畴可归类为“资本的生产时间”,第二卷的时间范畴类属于“资本的流通时间”,二者的统一则构成第三卷的“资本的有机时间”。这三类时间各有其特性,“资本的生产时间”具有线性特征,所以马克思常用线段来表示工作日及其长度变化;“资本的流通时间”呈现为一种循环时间;“资本的有机时间”则是前二者的有差别的同一。分布于《资本论》各卷的时间范畴作为资本主义生产的不同环节,根据一种类似于社会三段论的辩证关系有机地组织起来,由此构成的时间总体不仅标识着资本概念的生成,而且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是一个活的机体。
一旦将资本主义生产理解为时间总体,则资本作为社会关系就表现为对时间的一种特殊组织,而资本逻辑体现为时间的资本主义组织逻辑。根据马克思的分析,资本主义生产这个活的机体由货币资本循环、生产资本循环和商品资本循环构成,这三种活动形式彼此相异但又互属一体。与此相应,这个活的机体或者说“资本生命活动”[8](P26)在其内部搏动着三重生命节律,它们分别是价值增殖节律、生产资本再生产节律和商品价值实现节律。作为时间的特殊组织,资本的基本任务就是根据资本的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之间的辩证关系来安排这三重节律。资本的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互为前提又彼此对立。一方面,资本的生产时间需要有流通时间才能现实化,因为“没有交换,就不存在资本本身的生产,因为没有交换就不存在价值增殖本身”[9](P438)。与此同时,流通时间也离不开生产时间,因为流通“不能由它自己重新发动起来……商品必须不断地从外面重新投入流通,就像燃料被投入火中一样。否则,流通就会失去作用而消失”[9](P210)。另一方面,流通和生产又相互否定对方。假定资本周转期既定,则资本的流通时间是对资本的生产时间的否定,“至于在商品转变为货币以前所花费的时间……这段时间是纯损失”[9](P533)。由于流通时间实现而不创造剩余价值,资本从其本性出发必然“力求使流通时间等于零”[8](P17),以便增加生产时间。此时,生产时间表现为对流通时间的否定。马克思指出,资本有效地安排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从而将三重节律组织为一个活的机体所必须满足的基本条件是,“……过程的所有前提都表现为过程的结果,表现为过程本身所产生的前提。每一个因素都表现为出发点、经过点和复归点”[10](P116)。然而,由于“进行直接剥削的条件和实现这种剥削的条件,不是一回事。二者不仅在时间和地点上是分开的,而且在概念上也是分开的。前者只受社会生产力的限制,后者受不同生产部门的比例关系和社会消费力的限制”[6](P272),资本运动的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的接续、三重节律的接合不可避免地处于一种潜在矛盾状态。随着潜在矛盾的积累激化到某种临界点,资本运动就将周期性地爆发经济危机。就此而言,资本组织时间所透显出来的经济理性,实质上是资本主义生产的非理性在特定条件下的调解。也正因为资本对时间的组织有其内在缺陷,庸俗经济学家在构想资本主义经济的理想状态的时候,却总是发现这种状态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从更深的层面来看,资本组织时间有其基本原则,这就是马克思所指出的“在资产阶级社会里是过去支配现在”[11](P46)。这一原则包含如下几个涵义。首先,“死劳动”统治“活劳动”。一切生产劳动都是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社会地结合起来而形成的统一体[10](P44),其内部结构则由劳动者和生产资料之间的关系构成。生产资料与劳动者到底谁支配谁,决定着劳动生产的实际结构。这样,从时间维度来看,劳动生产就具有双重可能性,一是已构成的时间性,即“过去”,另一是构成中的时间性,即“现在”。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现在”意味着以流动形式在场的劳动力消费过程,即“活劳动”,而“过去”意味着实现了的、以不变资本形式存在的劳动,即“死劳动”,所以“过去支配现在”就是指“死劳动”或者说“积累起来的”劳动统治“活劳动”。这种统治所确证的无非是资本的霸权或者说劳动对资本“实际上的从属”[5](P381),而这正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所在。其次,“过去支配现在”意味着劳动实践活动的目标和手段的颠倒。劳动活动在其本来意义上是人的生命的自我实现和自我确证,死劳动作为人类已经实现了的合目的性力量,本应是活劳动即人的创造力量赖以进一步发展的前提条件。然而,资本主义生产的内部结构却将一种必然性,即资本增殖或者说过去劳动的扩大再生产,作为一种预定目标强加给现在的劳动,从而将后者颠倒为“增殖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资本)的手段[5](P46)。最后,“过去支配现在”意味着资本主义的未来封闭性。具体来说,第一,劳动生产固然有赖于过去劳动所建立的社会物质条件,但就其本质而言它却是一种自由实践活动,这种自由性不仅表现为人设定劳动的目的,而且体现为劳动者立足于现在状态中的社会物质条件而超越现存状态,从而开创更为广阔的活动空间。然而,在资本看来,唯有有助于实现增殖目标的活动和力量才具有存在价值。这样,人的自由空间就被束缚、锁闭在资本的增殖空间之中。第二,根据时间的实践存在论,未来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实体,它潜存于现在环节,是社会实践发生于其中的现在所创造的诸种可能性。资本主义生产在其发展过程中,出于增殖冲动不断地发展劳动生产力并缩短必要劳动时间,由此节约出来的非劳动时间至少带来了两种可能性,一是非劳动时间成为劳动者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二是非劳动时间转变为资本所占有的剩余劳动时间。然而,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后者才是唯一现实的可能性,也即资本增殖“铁律”。在此意义上,资本主义的未来显然不是向着其他可能性敞开的。第三,这种唯一性表明,资本主义生产的未来实质上是过去的现实化。然而,《资本论》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始于资本主义社会财富的“元素形式”,即商品。商品具有二重性,从这种二重性产生了诸多矛盾,而这些矛盾展开自身为一种持续不断的动态:从商品走向货币,从货币走向资本,然后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及其展开。马克思的分析表明,这个过程实际上是作为起点的资本主义商品的内在矛盾在时间中的显现,即,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物质生产和价值生产、满足人类需要的物品生产和追逐利润的商品生产之间的矛盾的现实化。换言之,除非资本主义消灭它自身,否则它决不会超越它所固有的矛盾。
三、时间的节约和解放与共产主义的现实可能性
按照马克思的历史发展三阶段论,任何一种未来的社会形态的“种子”或“原料”,都早已存在于现在的社会形态之中。比如,共产主义运动的条件就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12](P87)。因此,对于马克思来说,思想的使命就是“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13](P7)。从时间角度来看,资本主义生产这个时间总体所孕育着的共产主义“种子”,乃是自由时间。其作为可以自由支配的非劳动时间,由发展劳动生产力而从劳动过程中创造出来,是人自由发展不可或缺的“发展空间”和“积极存在”。
尽管人类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均生产出自由时间,但是直到资本主义阶段,时间的节约才成为了社会生产的内在要求和自觉追求。其根源在于资本出于无止境地追求价值增殖的本性和冲动,必须不断在生产—流通—生产的循环运动中节约时间。这一运动或者说资本在返回到同一形态之前的一个周转时间,由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构成。由于“某一时期生产的价值总额或资本的全部价值增殖……决定于这种剩余时间(剩余价值)乘以资本的生产过程在一定期间所重复的次数”[9](P30),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都成为资本的价值增殖条件。正因为如此,资本就具有尽可能缩短生产时间的动机和倾向。其原因在于,如果生产含有一定量的使用价值的产品的时间缩短,相对剩余价值就会增加;如果流通时间一定,生产同一数量使用价值的时间缩短,在一定时间内资本周转的次数就能够增加。反过来,如果生产时间一定而流通时间缩短,固定期间内资本的周转数就会增加,剩余价值率就会提高,因此资本也具有缩短流通时间的动机和倾向。总之,资本作为价值,为了将在资本流通总过程中榨取的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并将其积累起来,就内在地具有缩短由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构成的周转时间以加快周转的动机。
为了缩短流通时间,资本设法排除流通的外部障碍,努力发展交换的物质条件、开拓市场并建立各种信用制度。然而,由于“流通时间不是创造价值的积极要素”[9](P30),资本增殖的源泉是在直接的生产过程中榨取剩余劳动时间,因此对于资本来说,价值最大限度地增殖的关键在于缩短生产时间。也就是说,尽可能通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来生产相对剩余价值,相应就会提高相对剩余价值率。在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中,必要劳动时间的缩短或者说剩余劳动时间的增加有赖于劳动生产力的提高,所以资本“采用技艺和科学的一切手段”来发展劳动生产力[5](P199)。这样一来,资本就依靠科学技术的力量将物质生产从直接的生产过程转变为科学的产业化过程,其典型标志就是固定资本的迅速发展。换言之,由资本推动的劳动生产力的发展,其主要作用因不再是活劳动,而是对象化劳动。这一历史性转变产生了两种可能性,其一,“一旦直接形式的劳动不再是财富的巨大源泉,劳动时间就不再是,而且必然不再是财富的尺度”[5](P196);其二,从劳动者方面来看,必要劳动时间缩短表明劳动生产力的发展,也就相应促进非劳动时间的产生或者说自由时间的潜在形成。所以,马克思指出,“于是,资本就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为社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使整个社会的劳动时间缩减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5](P199)。但是,这仅仅是一种趋势。实际上,资本发展劳动生产力、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并不是要更好地满足人类存在和发展的需要,而是旨在增加剩余劳动时间以尽可能实现增殖,所以“资本的趋势始终是:一方面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另一方面把这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变为剩余劳动”[5](P199)。
然而,资本对劳动生产力的发展有其历史限度。资本出于增殖动机而发展劳动生产力,但根据马克思所揭示的生产力乘数规律、资本有机构成论和利润率趋向下降规律,资本增加剩余价值并不是通过提高劳动生产力的比例,而是依靠减少必要劳动来实现的。这样,必要劳动的比例越小,生产力发展水平越高,剩余价值总量以及剩余价值率都会随比例增大而减少,最后对资本来说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因素必定会失去效力。也就是说,资本将会因为增殖率趋于下降而逐渐丧失发展生产力的欲望,从而蜕变为束缚生产力发展的惰性力量。同样地,资本将潜在的自由时间强制转变为剩余劳动时间也有其历史限度。根据我们的分析,生产力、自由时间和人的发展之间存在着互为前提、彼此促进的辩证关系,生产力的发展取决于人本身的发展,而人的发展又以自由时间为前提条件[14]。如果资本不断地将自由时间转变为剩余劳动时间,必将损害人的发展、制约生产力的发展并进而限制自由时间的增长。显而易见,无论是资本对于劳动生产力的发展,还是资本对自由时间的转变,长期来看,其实都是不可持续的,或者说,是历史的、暂时的。
综上可知,自由时间的创造和占有对于人类未来发展就有重大影响。从人类“未来”来审视“现在”即资本主义生产时间总体,就要求在生产力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废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从资本垄断的剩余劳动中夺回每个人发展个性所必需的时间和自由,解放已经存在但被异化了的自由时间,最终建立共产主义制度,从而更好保障包括劳动者在内的全体社会成员享受自由时间并获得个性充分发展。由此出发,马克思从时间维度掘发了共产主义的本质规定性,第一,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依然是社会发展的根本条件,“如果共同生产已成为前提,时间的规定当然仍有重要意义。社会为生产小麦、牲畜等等所需要的时间越少,它所赢得的从事其他生产,物质的或精神的生产的时间就越多。正像单个人的场合一样,社会发展、社会享用和社会活动的全面性,都取决于时间的节省。一切节约归根到底都归结为时间的节约”[9](P123)。第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将如此迅速,以致尽管生产将以所有的人富裕为目的,所有的人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是会增加”[5](P200)。反言之,由于为整个社会和每位社会成员创造了大量的自由时间,个人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都将获得充分的发展。第三,真正的财富是人本身,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联合的个人按照“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原则,以满足他们的多种需要的方式来分配他们的时间。但是现在,这些需要都是自我发展的需要。因此在这里,“财富的尺度决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5](P199-200)。这样,劳动就扬弃了它的异化,变成了自我实现的创造性活动;它不再具有社会强制性,而是“实在的自由”[9](P615)。第四,与资本主义社会恰好相反,“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只是扩大、丰富和提高工人的生活的一种手段”,人本身的发展成为了目的本身,因此“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是现在支配过去”[11](P46)。
结语
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时间向度生发于马克思所实施的哲学批判,而后在政治经济学批判文本中得到了阐明。以时间的实践存在论为其哲学基础,时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深刻地察觉到时间已经成长为了资本主义生产的一种基本建制,所以它致力于分析资本组织时间的原则和机制,揭示资本主义条件下自由时间的创造和分配,并进一步彰显了共产主义社会作为人类未来的现实可能性和必要性。
显而易见,明晰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时间向度,有助于我们减少对马克思的有些误读,切实认识到在其政治经济学批判文本中根本就不是“很少谈论未来社会的理想了”。恰恰相反,他沿着时间线索比以往更加深入地进入到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内部,并通过艰苦卓绝的科学工作从中发现了共产主义理想的时间向度。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在这一向度上,以自由时间为核心范畴,对作为自由王国的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做出了基本的科学规定。
马克思的上述工作并不是仅仅具有共产主义思想史的意义,实际上,它对于现实的社会主义运动也具有规范指导作用。事实上,近年来,在关于未来社会主义发展模式的国际讨论中,就有学者提出了“时间解放的社会主义”方案,把自由时间的组织作为社会主义的一个新坐标[14](P156)。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趋势越来越显著的现代社会,劳动日趋减少,所创造的财富却日益增多。正如马克思所揭示的那样,自由时间的创造和分配已经成为了一个重大的现实问题。在我们看来,是基于经济性原则还是根据社会公正原则来解决这一问题,无疑也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所面对的重大议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