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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欧阳玄散文中人物刻画的艺术*

2020-02-21娟,乔

阴山学刊 2020年1期

赵 彩 娟,乔 荣

(1.包头师范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2.首都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北京 100037)

欧阳玄,字原功,号圭斋,元代著名的文学家和史学家。危素在《大元故翰林学士承旨光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圭斋先生欧阳公行状》曾言:“凡宗庙朝廷,雄文大册,播告万方,国所用制诰,多出公手”[1],还参与了辽、金、宋三史的编撰工作,“其中的论赞都为他所写,此外还编撰过《经世大典》《至正条格》等史籍,史学成就卓著。同时他以诗文创作而闻名,成就斐然。著有《圭斋文集》,原本四十四卷,今存十六卷。”[2]由此可见,欧阳玄文史兼通,是文章巨公。本文根据李修生先生主编的《全元文》第三十四册中收录的文章,探析欧阳玄散文中的人物刻画手法,揭示其艺术成就。

一、个性化的语言,塑造人物形象

欧阳玄刻画人物时,尤重语言描写,言为心声,个性化的语言突出了人物特点。《元翰林侍讲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同知经筵事豫章揭公墓志铭》中“少自处约立身,洎有禄入,服食稍逾于前,辄愀然思其亲曰:‘吾亲未尝享此。’”[3]724揭公愀然而思,感叹之语,表明了他的孝心,再现了人物的心理。文中还提到“尝有郡侯,以势讽其部民,奉金为公寿,求文记其德政,公颇知其人,斥之曰:‘汝郡侯所行如何,吾敢有以饰辞为谀乎?’”[3]724呵斥之语体现了他无惧权势,不谄媚的耿直性格。后奉命编史,履言:“古人善言虽微必详,恶事虽隐必书,其意主于劝戒耳。”[3]726强调编史应秉持公心,翔实记述,意在以前人为鉴。寥寥之语,极具个性,一个耿直刚正、善恶分明、以孝立身的人物形象便跃然纸上了。《元赠奉议大夫枢密院判官骁骑尉追封浦江县子郑府君墓碑铭》一文中,府君锐“事母贾孝,竭力以供子职。贾病,昼夜衣冠以侍汤剂者数十日,无懈容。其与兄弟处,表里始终无间言,怡悦见于颜色。尝典义财,每自勖曰:‘吾家累世义居,至吾之身,或坠先训,万死不足以赎愧。’”[3]705侍母以孝,从不懈怠,与宗族兄弟相处,表里如一。他自我勉励,不忘祖训,心怀惴惴,要遵训而行。个性化的语言,塑造了一位谨遵先训,时刻自勉的形象。

此外,《高昌偰氏家传》一文中“遇剧贼……合剌普华慷慨语其下曰:‘军饷,重事也。望风退缩,以误国计,吾弗为也。’”[3]596只言片语便体现了合剌普华有胆有识,临危不惧的个性。《李若水传》一文中,李若水奉旨出使金国,“左右谋取间道去,澥问何如,若水曰:‘戍卒畏敌而溃,奈何效之,今止有死耳!令敢言退者,斩!’”[3]608斩钉截铁的语言,果决的能力,表现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和无所畏惧的精神。《元中书左丞集贤大学士国子祭酒赠正学垂宪佐理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魏国公谥文正许先生神道碑》一文中,许衡八岁入学时,同老师有一段对话。“‘读书欲何为?’师曰:‘应举取第耳。’曰:‘如是而已乎?’师大奇之。”[3]636这一询问之语,可见其与众不同,识见非常。《元处士刘公梅国先生墓铭》一文中“有司筑堡垒,以戒不虞,公曰:‘军名备御,实则病民。’卒言大阃,遂撤其戍,民迄今便之。”[3]721一语中的,体现了刘公心系百姓,认识深邃的特点。欧阳玄在撰写碑铭、传记类作品时,常用个性化的语言,塑造人物形象,语短意深,揭示人物的内在精神。

二、以作品显其人,通过诗文领略人物性情

有所成就的作家,能够形成属于自己的风格特色,其中会有个人气质性格的融入。言为心声,书为心画,而一个人的作品,也可以体现他的性情。《族兄南翁文集序》一文中“欧阳公生平于‘平心’两字用力甚多,晚始有得。前辈论读书之法,亦曰‘平心定气’。人能平其心,文有不近道者乎?兄文廉则不夸,静则不躁,深则不肤,醇则不靡。”[3]455族兄的文稿,廉静而深醇,不躁不肤,由文可见其人的低调内敛、宁静致远的风貌。《梅南诗序》中提到“诗得于性情者为上,得之于学问者次之,”[3]442好作品是源于性情而写的。“富贵利达不动于其中,游行江湖以得句为乐,故其为乐府、为诸体诗,往往出于性情之所感触,咸臻其妙。”[3]442梅南作诗,不为利益所扰,流连山水,有感而书,得于性情之作恰恰印证了作者的性情,淡泊名利,热爱自然,是他的人生常态。此外《李希说诗序》中“希说此稿开卷第一首《杂赋》有‘我欲近自然,物物由天成。’……虽未见希说,已见其人于诗,何时当握手与共论诗之旨。”[3]443于诗见其人,诗中流走的是人的崇尚自然之志。《李宏谟诗序》“读之终篇,语多清新,迥出诗文旧窠,诚可尚也。”[3]443可知李宏谟作诗能自树立,不因循,诗歌的出新也体现了其人的善于创新。欧阳玄在很多作品中谈文说艺,也评人论事,文如其人,时时以作品来表现人物的品性,体现人物的风貌。

三、深解所居之所的名称,来彰显人物特色

古代的文人墨客,大多会给自家的居室或书斋取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如刘禹锡的“陋室”,蒲松龄的“聊斋”,归有光的“项脊轩”等。命名角度各不相同,但其中无不蕴藏着主人独特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追求,是一种理想人生境界的体现。欧阳玄因学识渊博,文绩卓著,在元代备受推崇,众多人慕名而来为堂求记。如《坦明堂记》一文中,章子明求欧阳玄为自己的坦明堂作记,以自警。文中欧阳玄言:“《语》曰:‘君子坦荡荡。’君子之异于众人,能存乎天也,故其类为阳。”[3]551引用《论语》解释“坦明”,实则表彰章子明是志明心坦、胸次磊落的君子。《读书堂记》中的萧尚宾的六世祖萧子信,见多识广,文笔极佳。他同胡忠简公相交甚好,无论忠简公赠予他田地金银还是举荐他为官,都被婉言谢绝。而曰:“富贵非所愿,但得世世子孙读书立身,以广活人之功,则亦足矣。”[3]550因萧氏为医十一有世,所以欧阳玄言:“医者读书,尤以正心术为急。心术正,则学术亦正;心术偏,则学术亦偏。正则人受其赐,偏则人与己皆为所累矣。”[3]553欧阳玄深解读书需正心术,恰恰突出了世代为医的萧氏薄利重德的特点。

《继善堂记》中“刘性存者,居乡以孝弟闻,客醴泉十余年,士君子咸尚其信义。顷因其友浙人章子性明来,求余‘继善堂’三字……”[3]551欧阳玄曰:“善即性,性即善。继之者此善,成之者亦此善”[3]552,故而深解“继善堂”之名即为其人的总结与夸赞。《永思庵记》中王君宜远为亲守孝,墓旁作庵,名为“永思”,以显其孝。“先生疾,昼夜扶持,衣不解带者二年,先生殁,恸至呕血,几绝乃苏。既葬,结草如茧,寝处墓左……里人表其所居曰永思。”[3]560欧阳玄引用孟子所言:“五十而慕者,于舜见之。”理解“永思”之名,赞其大孝之举。《霞外庵记》则言寿昌观周允中炼师作庵,名曰“霞外”,“宇宙间,云、霞、雨、露,同一气也,而有别焉……因与论阴阳之妙,且慨夫田野作劳之人,朝夕而候云霞,讵知阴阳之理,有如是哉。若允中之谓外,意其别有超然之识,离于二气之表者。斯则方内之士何足以知之?”[3]559周允中超然之态与“霞外”之名相合,作者深解其庵名,以表其性情。《竹西亭记》“记竹西亭,类曰主人清修,盖取诸竹,主人疏直,亦竹是取。”[3]557可见亭名含深意,亭名显其人,刘君定宇正直清高、挺拔洒脱的气质与竹相合。

此外《其乐亭记》《临溪亭记》《听雨堂记》《精道堂记》等,都是厅堂之名蕴有深意,作者深解所居之所的名称,彰显主人之品行、德操及处世之态,作者解释亭、堂、庵的命名,也在解读亭、堂、庵等住所的主人,所以小名称体现着大内涵。

四、借他人之言,侧面烘托人物形象

欧阳玄在散文创作时,会通过正面描写塑造人物形象,有些文章也会穿插一些侧面描写,这样既避免了手法的单一,又借他人之言丰满了形象。如《元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赠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魏国赵文敏公神道碑》一文中欧阳玄借元成宗之言丰富了元代才子赵孟頫的形象,“文人世所难得,唐李太白、宋苏子瞻,姓名至今在人耳目。朕有子昂,与古人何别?”[3]647依成宗所言,赵孟頫在元代能与唐李白、宋苏轼相媲美,可见其才华之盛。成宗在同侍臣谈论的过程中,又概括出他的过人之处,“苗裔,一也,姿表,二也,博学,三也,操履纯正,四也,文词古雅,五也,书画绝伦,六也,旁通释老书,七也”[3]647。仪表堂堂、博学多才、品行端正、能诗善文、工于书法、精通绘艺……他人的评价从外表到内在,侧面烘托出人物的卓然不群。《元中书左丞集贤大学士国子祭酒赠正学垂宪佐理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魏国公谥文正许先生神道碑》一文记述了元代大学士许衡的生平事迹。文中提到他幼有异质,“十年余,有道士过见之,惊曰:‘骨清神完,目光射人如箭,苟非命世大贤,即当神超八表。人间富贵,不足道也。’”[3]636道士所言,许衡神清骨峻,目光如炬,单看外表,将来也会成就一番事业,道士对年少许衡的描述,使人物的一生的辉煌成就有因可寻,不显突兀。

此外《元故徵士段公礼廷墓碑铭》一文中亦借他人之语来烘托人物形象,“年九岁,外祖刘梅窗先生奇其颖悟,真逸无后,询之族属,求可为后者,见公拊之曰:‘吾行四方,阅人多矣,是儿能振吾宗者,请以为子。’”[3]709真逸隐士的评语,体现出段公自幼颖悟、不同凡响。《曹彬传》中“太祖然之,常语群臣曰:‘世宗旧吏,不欺其主者,独彬耳。’”[3]599用太祖评价,体现曹彬为臣忠心耿耿,不欺于君。《答孙春洲书二·又》一文“玄曏在史馆,与曼硕揭公谈江右人物,揭称誉足下才美,在临川孙履常、何太虚间,会见咄咄逼人。”[3]405-406欧阳玄转述揭公的侧面评价,突出孙春洲才能出众,可与名士比肩。虽未直接对其赞赏,但转述之语更利于塑造人物,体现出此人不仅才高,在当时还颇有名气,受人赏识。《清河郡侯张公神道碑》中“稍长,从诸弟入学舍……学舍先生谓其父曰:‘孺子可教,他日必以名儒起家。’”[3]671《元翰林侍讲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同知经筵事豫章揭公墓志铭》中“天历,志顺中,大臣有荐文士,人主必问之曰:‘其才比揭曼硕如何?’”[3]726皆借他人之语,突出主人公或年少才高,或其才可用与硕儒比肩。欧阳玄借他人之语侧面烘托,与正面描写相得益彰,是人物形象成功塑造必不可少的因素。

五、以事写人,典型事例更显人物本性

“以事写人”也是欧阳玄人物刻画时的一大特色,文中选取与人物相关的主要事件加以叙述、品评,使人物本性得以显现。如《国朝名臣事略序》一文记述了元代名臣苏天爵修纂《国朝名臣事略》一事,“初为胄子,时科目未行,馆下士諅言词章,讲诵既有余暇,月笔札又富,君独博取中朝巨公文集而日录之,凡有元臣世卿墓表、家传,往往见诸编帙中。及夫闲居纪录,师友诵说,于国初以来文献有足征者,汇而辑之。始疏其人若干,属以其事;中更校雠,栉去而导存,抉隐而搜逸;久而成书,命曰《国朝名臣事略》。”[3]424苏天爵尚为国子生时,便于闲暇时留心辑录元代巨公世卿之文集、墓表、家传等资料。闲居之时更有意采辑师友诵说,汇集贤者见闻,使当时人物的行迹、词章得以保存,经长期校补,终成《国朝名臣事略》一书。其独立撰书、有意存史的行为受到欧阳玄赞誉:“壮哉!元之有国也,无竞由人乎!”[3]424此书一成,即起“以史经世”之效,又可为后来史籍的编纂者提供宝贵借鉴,这个典型事例呈现出苏天爵卓越的史才,高尚的史德。《元故翰林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贯公神道碑》记述了元代作家贯云石的生平事迹。文中提及“初袭父爵,为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镇永州。在军气候分明,赏罚必信。初,忠惠公宽仁,麾下玩之。公至严令,行伍肃然,军务整暇。雅歌投壶,意欲自适,不为形势禁格,然其超擢尘外之志,夙定于斯时。一日,呼弟忽都海涯语之曰:‘吾生宦情素薄,然祖父之爵不敢不袭,今已数年,法当让汝’……退与文士徜徉佳山水处,倡和终日,浩然忘归。”[3]652贯云石年少时承袭父职,成为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任职期间,治军严肃、赏罚分明,以己之力改变军队旧状,取得“行伍肃然、军务整暇”的成绩,其虽有出色的御军才能,但以“宦情素薄”,让位于弟,日与文士徜徉山水之间,诗酒唱和。贯公政绩可嘉却执意让爵的典型事例,塑造了一个恬然自适、超擢尘外的形象。

此外《元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赠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魏国赵文敏公神道碑》一文中“有元掀儿役于盐官,逃之他郡,其父疑同役者杀之,得遗骼之半于泽中,以为子骸。同役不胜榜掠,诬服。公疑有冤,缓其狱,掀儿果归,诬服者释。”[3]645赵孟頫任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一职时,遇“元掀儿被害”一案,同役者屈打成招,他怀疑此人含冤,而延期判决,数日后掀儿自归,还诬服者以清白。此一典型案例可见其客观理智,断案清明的特点。《元故将仕郎临安路录事罗君墓志铭》一文“君孝出至性,亲病,自临江归,拜医尝药,衣不解带。亲终,毁瘠异常,禫除余年哀不忘。尝庐母刘氏墓,蔬食数岁不变。事继母习氏尤孝,其死,习恸之切。”[3]731典型事例体现出罗君的至孝品性。《元中书左丞集贤大学士国子祭酒赠正学垂宪佐理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魏国公谥文正许先生神道碑》一文中“稍长,嗜学如饥渴,而精强绝人。世乱家贫,无从得书,闻有善本,冒险数百里就而录之。读之有疑,即能有所折衷。”[3]636许衡冒险录书之事突出他年少嗜学,好读书,勤抄录的特点。事由人生,欧阳玄通过记述相关典型事例为人物赋形,以事为证,人物形象真实生动。

总之,欧阳玄散文中人物形象众多,所处阶层不同,且性情各异。欧阳玄或以个性化的语言直接塑造人物,或以作品显其人,或深解所居之所的名称,来彰显人物特色,或借他人之语侧面烘托,或以事写人。多样的手法,使其笔下的人物更加丰满,独具特色,又有因可寻,其散文中的人物刻画艺术始终是值得探索与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