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运动百年来技术文化阶段划分与高职教育发展
2020-02-16宾恩林
[摘要]高职教育是中国技术文化转型背景下产生的重要教育类型,它一直处于技术文化的转型过程中。随着科学技术文化的认识阶段、觉醒阶段、改造阶段和重组阶段顺次在中国推进,它与高职教育发展的互动内涵从器物到制度,再到精神层面依次深化,即高职教育先后经历过孕育期、落实期、扩张期和再造期。该视角为高职教育历史变迁提供了新框架,即高职教育的发展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能简单以法律条文或者学校实体建立作为高职教育发展开端。高职教育类型发展与技术文化转型相关,因而技术文化认知的深化对高职教育发展具有启迪作用,把握技术文化发展的总体方向才能指引高职教育发展,且基于本国技术文化背景才能保障高职教育健康发展。
[关键词]科学技术文化;高职教育发展;技术转型;职业教育;新文化运动
[作者简介]宾恩林(1990- ),男,广西桂林人,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国家教材建设重点研究基地(职教教材政策研究)在读博士。(上海 200062)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0)01-0005-08
马克思已经揭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客观规律,但更为重要的是认识经济发展和文化转型的辩证关系。对经济发展背景缺乏了解当然难以理解文化转型,同样的,忽视文化观念发展也难以了解经济变革。然而,目前多数高职教育研究重视经济社会改革而忽视文化变迁的作用。从技术文化转型来看,高职教育起源并不应该是人们通常所说的20世纪80年代职业大学的建立或者20世纪90年代高职教育法定地位的确立,也不应该是100多年前某一所代表性学校的建立,而是新文化运动前后,在中国既有的经验技术文化转化为科学技术文化的过程中孕育、发酵而逐步形成的。事实上,的确有学者认为高职教育起源于清朝末期的“高等工农商实业学堂”及其后一系列的兴办新式学堂的过程。近代以来,中国转向科学技术文化的结论在科技史研究领域已经是常识,但高职教育研究者对此及其对高职发展的影响恐怕有所忽视。缺乏理解科学技术文化对高职教育发展的影响,因而高职教育定位得不到文化层面的思考而难以发现其本质规律。本文尝试基于新文化运动以来技术文化的历史变迁,从文化角度对高职教育发展做历史阶段划分,并归纳出中国高职教育未来发展的技术文化角度启示。
一、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转向科学技术文化的过程
广义的新文化运动指1915年以陈独秀举办《新青年》杂志为开端到1923年左右为止的时间段。在陈独秀、李大钊等人的领导下,我国开始推行一系列提倡科学而反对迷信、提倡民主而反对独裁、提倡白话文而反对文言文的新文化运动,宣传了西方的进步文化。1919年,五四运动把新文化运动推向高潮,因而狭义而言也能以1919年指代新文化运动。中国的科学技术文化就是在新文化运动背景下大范围引进和融入的,此前对西方科学技术文化仅是局部试探性认识。
所谓科学技术文化,是指以科学为基础而塑造的技术文化,它与以经验为基础的技术文化——经验技术文化对举,表示人们运用科学技术的行为方式或者思维习惯的集合。科学技术文化不是简单的知识体系或者研究方法,而是具有广泛深远影响的文化活动,是文化系统中的重要内容,其内涵包括器物文化、制度文化和观念文化诸层次。
尽管中国自古讲究技术文化和艺术文化,并以此立于世界技艺之林,然而四大发明都是基于经验技术试错的结果。在牛顿开创科学时代以前,中国的四大发明是世界经验技术发展的先导,但进入科学时代后因国人缺乏科学文化而在科学技术发展领域迅速落后于世界,甚至“技术”一词在1895年之后才具有使用机器的技能和技巧之含义,加之外国入侵使得我国体制陷入混乱,与教育有关的各种制度也同步受到影响。中国在新文化运动之后开启了“德先生”和“赛先生”的运动,以期学习西方先进制度和科学。但是,国人对当时科学和技术的内涵分野并不清楚,于是从清朝末年开始对西方科学技术进行点状试探式认识和探索,在经过新文化运动后,百年来通过人们对科学技术文化的深入琢磨而逐渐明白,中国古代经验技术文化优势难以维持到以科学技术文化为主流的现代社会,人们必须厘清科学技术文化的内涵。科学技术文化在中国大致经历了认识阶段、觉醒阶段、改造阶段和重组阶段四个时期。
(一)科学技术文化的认识阶段(1919—1948年)
中国对科学技术文化的认识从明朝后期开始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而以20世纪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认识阶段在社会影响上最为深远,标志性事件是新文化运动,主要特征是直接大规模借用国外技术和模仿制造国外器物。
19世纪后半叶到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整个社会中,知识和信息的来源是在时间上纵向追溯古人的四书五经以参加科举,而缺乏学习知识、获取信息和分享新观点的技术平台。此外,清朝后期封建官僚社会中“学而优则仕”的社会文化氛围仍然十分浓厚。因而,新文化运动以前的技术文化环境总体是保守且难以匹配全世界总体科学技术快速发展趋势的。中国观念史研究专家通过文献数据库统计1874—1915年的文献资料,发现“制造”的字频一直远高于“技术”。例如,1894年“制造”一词使用了123次,而“技术”仅3次;1895年“制造”使用了283次,而“技术”则没有出现;1896年“制造”461次,而“技术”8次。这是因为当时“制造”的含义缺乏科学技术内涵而仅强调新式器物的技藝式制造,尤其以船坚炮利的仿制为甚。因而,当时人们对科学技术的认识极其缺乏,所引进和学习的西方技术多停留在器物层面的模仿阶段。可见,当时我国并没有充分认识到丰富的技术文化对人的培养性和型塑性。然而,丰富的技术文化才可以使人成为“向善”的人。科学技术文化是从相应的技术器物文化、技术制度文化和技术观念文化各层次作用于个人与社会的,虽然在此阶段我们还没有认识到技术文化的丰富性内涵,而科学技术文化确实是以这样的生发次序被中国认识和接纳的。
(二)科学技术文化的觉醒阶段(1949—1977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到1977年,人们对科学技术文化认识处于器物阶段的深化时期,但没有达到制度层次。从这个意义来看,科学技术文化处于觉醒阶段。所谓觉醒,是指在文化总体上中国政府、企业界和民众深化认识西方科学技术的文化内涵,进一步进行局部探索性实践而逐步进入“自我发觉”的阶段。当然,这个过程是曲折且困难的,我国先后经过了向苏联、美国学习技术,也经过了“下乡劳动”的技术文化探索。但是,万事皆有两面性,由于对传统文化的深刻批判和对劳动教育的推崇,人们逐步意识到技能和技术人才也是人才,并且社会需要这样的人才,这为其后改革开放后快速打开国门、奠定市场经济作为社会发展的基础埋下文化伏笔。
具体而言,受多年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影响,中国百废待兴,立刻发展工农业和国防事业显得尤为突出和紧迫,于是国人逐步抛弃传统的儒家观念,开始探索能产生实际生产和现代管理效果的技术。但是,由于探索过于极端,因而处在自我突破与矛盾并立的“觉醒”途中。
(三)科学技术文化的改造阶段(1978—2000年)
我国于1978年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其初衷是打开市场以活跃中国经济,同时引进国外先进科学技术。一方面,我国自古缺少在科学基础下的技术文化精神耕耘,加之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极端化探索,使得我国高职教育发展暂时停滞。另一方面,正如当今美国最著名的技术现象学大师唐·伊德所说,人工物牵连到它当下的使用情景,因而可转移性取决于两种文化在实践中的交融,情景越复杂则交融的程度越困难。西方的工商业文化和中国的农业文化是极端相反的文化。西方工商业文化讲究“个人”和“契约”等概念,而中国的文化重视诸如孔子所强调的“亲亲”和“尊尊”等维系社会秩序的社会人伦概念。比如,中国把火药与火箭技术使用于社交意义的节日庆典,而西方将其用于“个人化”竞争意义的战争。可见,中西技术文化差异之巨大,因而科学技术文化必须经历改造阶段。
1985年,《中共中央关于科学技术体制改革的决定》发布,强调科学技术服务于经济发展,努力实现科技成果和技术市场开拓。1982年,国家提出的第一个科技计划——国家科技攻关计划开始实施。1986年,我国选择信息技术、生物技术、自动化技术、航天技术、激光技术、新能源、新材料7个领域作为重点,组织专家跟踪世界相关技术发展。1988年,我国正式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为科学技术文化发展提供了战略基础。1999年之后,《中华人民共和国科技进步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相继实施。正因为“科学技术”在科技政策和教育政策中以正式文本的形式反复出现,因而国人逐步开始理解和消化科学技术的实际意义,这为促使各级政府、企业界和民众接受科学技术文化提供了契机,也为其后高职运行主要责权下放地方形成了政策条件和民意基础。
(四)科学技术文化的重组阶段(2001年迄今)
21世纪初对科学技术文化影响较大的事件是中国加入WTO,这迫使科学技术文化进一步重组。改革开放到21世纪初,高职教育发展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大部分是在规模和制度强制下的社会强迫效应,而非科学技术文化的内在自为效果。此外,当时与西方发达国家全方位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相比,国人产生自卑情绪,形成了“现代化”便是“西方化”的偏颇思潮,这曾一度干扰国人对科学技术文化的改造,因而改造只能在一定程度和范围取得成效。若需要本土化技术文化形成自发作用,则需要进一步经过重组阶段。科学技术文化重组是21世纪初至今仍然没有完全完成的技术文化改造事业。
科学技术文化重组是指西方的科学技术文化与中国自古的经验技术文化充分融合,重新探索符合中國发展的本土化科学技术文化。重组过程产生的原因主要是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带来的过度市场化对技能人才培养的冲击问题,即引进西方科学技术文化的同时带入了过度的经济“自由化”社会风气,因为我国缺乏西方原有的社会契约制度安排,因而引入的科学技术文化产生“南橘北枳”的负面效应。具体而言,主要是个体经营环境优化而导致技能人才培养的整体环境恶化,因而技术技能人才培养难以抵挡“经商百倍利”的商业文化侵蚀,而使高职人才培养整体质量偏低。此外,互联网公司崛起使人们认识到服务型人才也应该具有高技能型人才特征,如大型互联网公司的网络营销经理需要专业的专门技术技能。因而,科学技术文化的完善需要扩展到观念层次,而非原有的器物和制度文化层面,即要注重丰富科学技术文化的精神层面。
近年来,我国对科学技术文化重组主要采用三方面策略:一是利用宣传媒介大力宣传大国工匠和工匠精神,以便在金融和经济资本为主导的社会环境下营造科学技术文化的气氛;二是提升高技能型人才社会地位和待遇;三是构建现代化科技创新体系,以系统的力量打造特色化的科学技术文化。
二、技术文化转型与高职教育发展互动
技术文化转型表示中国从经验技术文化为主转向科学技术文化为主的过程。高职教育发展与技术文化转型相匹配,它恰好经历了孕育、落实、扩张和再造四个阶段。比如,我国教育政策研究学者认为,高职政策发展依次经过了探索路径和制度建设期(1978—1995年)、调结构和谋布局的发展期(1996—2005年)、特色化和内涵式发展的丰富期(2006年迄今)。此外,职业教育领域的资深学者对高职教育的产生和发展脉络划分为清末至民国时期的开端期、1949—1978年的调整期、1979—2000年高职崭新发展期等,这为文化转型与高职教育发展匹配现象做了政策和发展脉络的佐证。虽然技术文化转型与高职教育存在互动的关系已是共识,但仍需从科学技术文化转型与高职教育发展互动层面进行互动机理的探索。
(一)技术文化意识孕育高职教育
从文化角度而言,教育类型的产生绝非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长期发觉、认识、酝酿、探索的发展过程。尽管清末时,以“高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的建立为高职教育实体类型的肇始,其后在新文化运动时期逐步建立法政学堂、巡警学堂、财政学堂和医学堂等各种技术应用型人才培养的学堂,然而总体上出现了三个弊端:热衷于升格;偏重政法,忽视农工商实科教育;教学脱离实际。可见,人们仍然普遍怀揣“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思想试探性地认识科学技术文化。突出的文化现象是清末新式学堂分别有小学、中学和大学三类,毕业生分别匹配为“经济科生员”“举人”和“进士”等名号,而非“技术员”“技术士”和“技术师”等称呼。其中,大学毕业相当于进士,可授官,新文化运动以后尽管认识到职业教育类型的实践性,但人们“学术化”的观念难以抹去,甚至一直延续至当代的高职教育,以至于高职教育在很长时间内被批判为大学的压缩版,学生难以学习企业的实际技术与技能。
新文化运动时期“科学”和“技术”等概念的传入,以及人们认识的深化,确实为职业教育发展乃至随后中职大量升格高职提供了文化温床。职业教育奠基人黄炎培于1913年发表了《学校教育采用实用主义之商榷》一文,他在1914—1917年考察了美国25个城市52所学校,尤其注重对美国职业教育的考察。1917年,黄炎培赴英国考察,同年5月6日,他联络教育界、实业界知名人士在上海发起中华职业教育社。到1949年前,黄炎培先后又创办中华职校、中华工商专科学校、南京女子职业传习所、镇江女子职校、四川灌县都江实用职校。除了科学技术文化认识深化孕育高职教育的生发,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美国实用主义进入中国后,教育界逐渐开始把职业教育看成终身生涯发展的路径之一,而不是简单被学术体系抛弃后勉强谋生的选择,为高职教育日后成为比中职教育更高层次的教育类型奠定观念基础。
因此,从文化的意义来说,没有科学技术文化转型,中国就会缺乏未来高职教育发展所需要并强调开发、学习、应用技术知识和职业知识的社会文化背景。此外,许多高职教育面向的职业正是由技术发展而引申的。没有实用主义哲学为教育服务社会经济发展的理念奠定文化基调,中国就会缺失21世纪以后职业教育体系化发展的根本动力,即职业教育层次向上迁移乃至于形成中高职纵向衔接、职业教育内部以及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横向融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都将缺乏哲学层面的理论基础,因而也就不可能产生高等教育类型的职业教育,可见高职教育是在科学技术文化和实用主义哲学理念的引入过程中逐步孕育起来的。需要强调的是,当时在认识科学技术文化的过程中,中国总体是在器物层面上对科学技术文化有所认识和探索,但高职教育类型只有在科学技术文化深入到制度层面乃至精神层面才能逐步形成和发展,因而当时的高职教育发展仅处于酝酿时期。尽管该阶段有教授应用科学和培养技术人才的高职教育类型——当时称为专科学校,但大多处于短期办学或者不稳定状态。
(二)技术文化促成高专教育类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于中国兴起劳动教育,加之对传统儒教思想的批判,劳动光荣的社会氛围逐步形成,这为高职教育发展奠定了文化基础。但是,由于当时社会普遍对中专教育类型人才需求比较大,因而主要强调中等职业教育人才的培养,当时的高专教育仅处于有所落实的阶段,并未得到大力扩张。随着20世纪50年代初对高专教育的探索,60年代中后期广泛强调劳动人才的重要性,其后十多年虽然历史条件不成熟,高专教育并未系统发展起来,但为改革开放后科学技术文化普遍受到民众接受奠定了技术文化意识,并且积累了一定的高专教育办学经验。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在高职教育试探性落实中,科学技术文化得到了“觉醒”,这促成了高职教育其后的快速规模化合法、合理发展。
此外,技术文化的“觉醒”需要外部因素的刺激,当时的变量从宏观而言就是苏联和美国,从微观而言就是中外合资企业的建立。例如,“大跃进”时期兴起全国性汽车制造热潮,当时汽车技术以组装为主,技术和产品都从苏联进口。当时的汽车行业人才如果一直由中等职业学校培养,则难以提升该行业人才的技术技能水平。这为后续高职高专发展提供了技术文化需求,一方面激发我国形成技能文化,另一方面刺激我国探索技术技能人才的更高层次教育。尽管后来因为“文革”的原因,高专教育没有真正得到发展,但相应的文化和制度探索却在苏联和美国的外来技术文化的影响中逐步“觉醒”。
总之,该阶段的高职教育虽然逐步摆脱了器物层面的技术文化追求,对技术文化制度规制有所探寻,但由于极端化的劳动教育制度而走入另一个极端——只有强制性的劳动制度而没有自发形成技术文化,因而该阶段高职发展处于科学技术文化融入的器物层次和制度层次的二元分离状态,从强调器物阶段跨入另一个极端。因而高职教育发展在技能人才的培养上虽然有点状式和强制性落实,但仍处于一个文化养精蓄锐的阶段,并无实质性内涵突破。
(三)技术文化改造带来高职扩张
改革开放后到21世纪初,我国在技术文化的深入实践过程中形成了一定规模的系统高职教育类型。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原有的计划经济体制逐步转化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各行各业逐步开始需要匹配技术技能型人才,技术文化实践带来的经济发展效果逐步体现,因此高职扩张就成為匹配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的目标事件。
高职教育蓬勃发展是改革开放后到20世纪这段时间高等教育扩招现象最鲜明的特征。1980年,原国家教委批准建立了我国首批13所职业大学,金陵职业大学(现今金陵科技学院)是我国第一所高职大学。1983年,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国家计委《关于加速发展高等教育的报告》,该报告中提倡大城市、经济发展较快的中等城市和大企业积极发展高等专业学校和短期职业大学。1985年,《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明确提出“积极发展高等职业技术学院”,将“技术”的内涵以体系化的特征落实在职业教育未来发展的规划之中,从此我国把高职教育正式从制度上推向了高等教育层次,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开始从制度技术文化层面探索高职教育发展与技术文化发展的适应性。此外,1985年原国家教委开始在部分普通中专——西安航空工业学校、国家地震局天水地震学校和上海机电制造学校试点五年制技术专科教育,从专门以“技术”修饰专科学校的名称中可见技术已经逐步成为学校发展的内在规制化要求。
从1991年《国务院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技术教育的决定》(国发〔1991〕55号)出台,1993年国家颁布《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和1996年国家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到1996年,我国已经有22所学校被批准实施五年制。到20世纪末,在国家的要求下,原有的高等专科学校、成人高等学校与高等技术学院统称“高职高专教育”,其培养目标统一为高级技术应用型专门人才。这一系列政策举措旨在推进高职教育类型进一步落实在技术人才培养层面,从此以高职教育为最高层次的职业教育系统,并与科学技术文化形成制度层面的互动结构。
随着科学技术文化在制度层面逐步落实,以及人们对技术的需求普遍提高,高职教育在全国范围内快速发展。此外,1998年教育部颁布《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之后,高职教育的招生考试、入学考试和文凭发放等职责下放至地方政府,高职教育进入迅速扩张期,1999年也就成为高等教育扩招起始年。然而,经过高职教育扩张期之后,出现了令人诧异的现象,即20世纪90年代高职教育的规模化发展反而带来了21世纪高技能型人才的短缺。从教育理论研究来看,这主要是高职教育仅重视规模发展而忽视内涵建设的原因。
(四)技术文化重组引领高职再造
中国加入WTO之后,高职教育必须更加开放和更深入地与世界科学技术文化融合,因而高职从学校层面至专业层面进行了深入的改革,引进国外更加先进的高职办学理念、教学方法、管理模式和相关的职业资格标准,期望与世界潮流的科学技术文化严密吻合。
这一时期我国对高职教育进行了一系列深入和全面的改造。以入世为契机,2003年《教育部关于启动高等学校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精品课程建设工作的通知》(教高〔2003〕1号)出台并启动精品课程建设,在学科建设、教师队伍建设、教学改革、教材建设、建立激励和评价机制等各方面开展推进工作;2004年《教育部关于以就业为导向 深化高等职业教育改革的若干意见》(教高〔2004〕1号)中明确提出要重视高职教育质量提高和内涵发展。这些体现了我国对世界技术文化与本国技术文化重组的意愿,也代表了高职教育界对科学技术文化重组的开端。然而,科学技术文化应该包括器物、制度和观念等各层次的内涵,而内涵单一的科学技术文化并不能完全匹配中国高职教育发展的产业环境,中国高职教育有自己独特的历史通道,因而重组过程漫长而艰辛。在与技术文化匹配的意义上,高职教育至今仍然处于不断重组的过程中。
三、未来高职教育类型发展的文化启示
未来高职教育类型发展需要高度关注科学技术文化的发展趋势,从而正确把握高职教育的发展方向,以便使我国高职教育发展成为世界高职教育的领航者,同时使我国高职教育具有世界范围的参考性。
(一)高职教育类型发展与科学技术文化高度相关
高职教育发展是新文化运动以来在技术文化转型背景下发生的。科学技术文化的认识、觉醒、改造和重组各阶段与我国高职教育发展趋势高度相关,且科学技术文化转型稍早于高职教育类型变革。从文化变迁的意义上可以说,高职教育的孕育和生发得益于100年前开始的科学技术文化的探索,而高职教育的成长、落实、扩张和再造得益于西方科学技术文化的中国化。因而在21世纪初,有学者敏锐地觉察到,职业教育的兴衰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始终伴随新旧思想的更替,反映了整个教育制度的进步与落后。进而言之,高职教育发展随着科学技术文化发展的进程,即器物层面—制度层面—精神层面而逐渐推进。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目前我国社会总体上并没有形成科学技术文化自主意识,整个社会更多追求的是学术而非技术,即普遍表现为追求高学历而忽视高技能的社会风气。尽管近年来国家对高技能人才日益重视,但就社会总体而言,高技能型人才占比不高与这种文化意识的缺乏不无关系。因此,高职教育未来发展的文化基础是营造科学技术文化自觉的社会环境。
高职教育作为直接培养技术技能型人才的一种教育类型,在一定意义上是科学技术文化的直接体现。只有健全、前沿的科学技术文化观念,才能发展出与时代对应的高职教育类型。因此,除了大力宣扬职业教育及校企合作的重要性外,更需要激活全民科学技术文化自主意识,以及保持科学技术文化意识的先进性。这是高职教育作为一种类型教育得以在社会中自发确立的前提条件,也是发展符合时代需要的高职教育类型的前瞻性文化举措。
(二)技术文化认知的深化对高职教育发展具有启迪作用
高职教育发展必然要服务于社会经济和学生生涯发展需要,并一直处于历史进程和时间积累的过程中。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念,历史是能够充分认识并对未来发展有所启示的,历史河流中技术文化要素自然也就能有所预测,因而技术文化对与之高度相关的高职教育发展至少具有人才培养和专业开设方向的启发意义。因此,高职教育发展除了需要产业发展、经济基础和背景分析,也不能缺少对当前和未来技能文化的透彻观察与深入研究。
未来高职教育发展的文化取向不能局限于某一个层面,而需要从器物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等各方面综合深化认识。仅有器物层面的文化转型,难以影响教育制度的变革。例如,高职教育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的办学思考应该基于器物、制度和精神文化進行系统化构思,而非针对市场未稳定的技术技能人才需要盲目调整。再如,近年来,共享经济快速由盛转衰,共享单车在大数据下快速崛起而又迅速破产,正说明简单的器物文化转型,没有配套的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转型,难以得到持续发展。因此,高职教育办学的方向和人才培养的定位如果追求这种文化的匹配则必然会冒极大的风险,这是教育作为极其保守的事业所难以承受的。
(三)把握未来技术文化发展方向才能指引高职教育发展
技术文化的总体潮流是高职教育发展的重要基础和条件,因此我国高职教育的发展需要时刻关注技术文化发展的潮流,尤其需要注意在智能化背景下,技术文化未来发展的走势。在未来,机器取代一线工人是必然,但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职业教育,而是在未来的技术文化背景下需要与之匹配的更高层次的职业教育。例如,在智能化时代,社会将更加强调在工作和生活中由感性和情感体验所带来的文化转型,这样就需要更多具有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的各行各业服务人员。此外,未来产业向高端技术转向,因而要求高职教育人才培养转型以适应技能文化发展,这意味着高职教育要与更高技术层次的教育类型联合,或者与更高技术含量的企业合作,以培养未来产业需要的人才。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中国必然将进一步融入全球技术文化。面对本土技术文化的全球化,我国高职教育的专业设置、课程组织、教学安排和体制机制等需要随着世界技术文化的发展而及时调整。此外,面对全球化竞争、社会预期的不断变化、技术的快速发展和人口的老龄化等,高职教育发展需要系统化的技能标准体系。概言之,我们要根据世界技术文化的发展方向改变高职教育人才培养理念,重塑人才知识、技能、素养等规格,形成新的技术技能型专门人才培养机制,以满足高职教育本土技术文化全球化的需要。
(四)基于本国技术文化背景才能保障高职教育健康发展
全球各种类型的技术文化充分交流互动,诱发我国科学技术文化转型的本土化自觉,进而开始高职教育文化的本土化探索。不同的民族文化孕育不同的思维方法,而每种文化都会产生它自己的解释、理解和处理现实的方式、方法,以便以技艺的方式传递和组织,把它们发展为真正的杰作。只有立足本国文化形成高职教育活动及科学技术价值取向,才能形成符合本国技术发展的科学技术文化基础。儒家品格是我国高职教育发展的整体社会文化品格基调,且经验技术文化是我国高技能人才培养氛围的历史路径依赖,因而我们不可能也不能够完全去除。在科学技术文化的引导下,充分融合我国古老的技艺文化,能够为后科学技术时代带来独特的贡献。我国原有的儒家品格强调人的自我实现过程与社会化过程是同一的,即可以在中国技术文化中实现个人的价值,也可以实现整体的社会价值,这能弥补西方讲究个人主义的独立技术文化品性之片面性。
科学技术文化对高职教育发展虽然非常重要,但绝非社会文化乃至技术文化的所有内容,它必然嵌套在国家各种文化形式的关系网络中。因此,高职教育发展也需要协调和均衡本国所特有的技术文化与政治、经济文化。只有立足于本国的技术文化背景,才能保障高职教育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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