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中医“伏邪”理论探讨系统性红斑狼疮“瘀热论”病机
2020-02-16黄高孝张宝成黎氏宝玲段光辉高永翔
黄高孝,张宝成,黎氏宝玲,段光辉,高永翔
(1.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 成都 610075;2.越南西贡医药学院,越南 西贡;3.越南传统医药大学,越南 胡志明)
根据《中医大辞典》的记载,伏邪是指藏伏于体内而不立即发病的病邪。“伏邪”理论源于《黄帝内经》,经后代医家发挥完善,得到广泛应用,指导当代临床对疑难杂病、顽症、重症的诊治,为中医辨证论治提供了一种思路。
系统性红斑狼疮(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SLE)是一种全身性自体免疫性疾病,以多系统、多器官受累出现多种临床表现为特征,病程迁延反复,属风湿免疫性疑难病的范畴。中医学文献中没有SLE的病名,但从SLE的临床表现,可将其归于中医“阴阳毒”“红蝴蝶疮”“日晒疮”等范畴。从病机形成上,历代医家常以卫气营血辨证。当代医家多认为SLE的发病因先天不足、或七情内伤、或因劳累过度等内外因而致气血阴阳失衡,虚、热、瘀、毒杂见,邪留不去而经络瘀滞,最终形成顽疾。
1 伏邪及其致病特点
1.1 伏邪概念的源流
“伏邪”理论是温病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黄帝内经》中医家已经观察到伏邪致病的现象,并有相应记载,如“冬伤于寒,春必温病”或“夫精者,身之本也。故藏于精者,春不病温”。《伤寒论序例》首次详实地解释了《内经》的观点:“冬令严寒……中而即病者,名为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暑病者热极重于温也;是以辛苦之人,春夏多温热者,皆由冬触寒所至,非时行之气也。”以此为理论基础,后世医家逐渐完善伏邪理论,不断演变和拓展伏邪的内容,成为温病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金元时代,刘河间在《伤寒医鉴》中论述:“冬伏寒邪,…… 至春变为温病,夏变为暑病,秋变为湿温,冬变为正伤寒”,指出四时均有伏邪温病,扩展了伏邪温病的发病时间。宋代《圣济总录》有言:“为风冷邪气所乘,留薄不去……则心神懊恼而烦痛”,记载了风冷之邪,伏留不去,久而化热的病变。至明代曾加在其著《景岳全书》中描述了伏邪的病因:“然必以积劳积损及忧思不遂者,乃有此病”,认为劳损、七情与伏邪有关,进一步补充了伏邪引起内伤杂病的因素。吴又可在《温疫论》首次将“伏”与“邪”合用,称为“伏邪”,后来出现了许多论述伏邪的专著。如清代叶天士在《临证指南医案》有言:“冬月温暖,真气未得潜藏,邪乘内虚而伏,因惊蛰节,春阳内动,伏气乃发。”《伏邪新书》记载:“感六淫而不即病,过后方发者,总谓之曰伏邪,已发者而治不得法,病情隐伏,亦谓之曰伏邪。有初感治不得法,正气内伤,邪气内陷,暂时假愈,后仍作者,亦谓之曰伏邪。有已治愈,而未能除尽病根,遗邪内伏,后又复发,亦谓之曰伏邪。”这些观点已进一步发展形成了伏邪的理论学说。
此外,许多医家在其论述中虽然未提到“伏邪”一词,但与伏邪理论类似。如《幼科发挥》曰:“男女交媾,精气凝结,毒亦附焉。”《温病条辨》云:“先天之毒,藏于肾脏。”其中“毒”就是伏邪,论述伏邪为先天发病的根本。
1.2 伏邪致病的病机特点
喻嘉言在《医门法律》中有言:“邪陷入里,虽百日之久,仍当引邪由里出表,若但从里去,不死不休。”张鑫等[1]认为伏邪具有“动态时空”“隐匿”“自我积聚”“潜证导向”的特征。伏邪不是固定的位置,而是不停地变化,隐藏在体内。“邪”处于“伏”的状态不会自动消除,它逐渐聚积,到一定程度就爆发出来,所以伏邪未发时,患者多无症状表现,在临床上难以分辨。邪气的产生到伏留于体内,正气在本身不足的基础上继续暗耗,无力除邪外出,而此伏邪内滞,则邪热不解。因此伏邪发病时,病势往往凶猛,表现复杂,变化急速,邪气从里到外,或向更深层次发展,导致病程漫长,病情缠绵难愈。
另据《外台秘要》记载:“其冬月温暖之时 …… 至春或被积寒所折,毒气不得泄,至天气暄热,温毒始发”,指出伏邪有伏寒及伏热,不只寒邪日久化温,至冬月感受温暖之气;亦可伏藏而后发成温毒。因此伏邪侵入人体,据伏邪偏寒或偏热的性质,其对正气的损伤有所不同,如邪性偏寒,其潜伏体内后,则易伤气阳;邪性偏热则耗伤气阴。在正气耗伤的基础上,邪气累积到一定程度,致气机逆乱,由此产生痰、瘀、浊等多种病理产物,最终发展成顽疾。
根据上述所说,伏邪包括狭义与广义,狭义的伏邪指伏气温病,由于外邪侵犯人体,正气亏虚,不能排邪外出,而伏于体内,待时而发;广义的伏邪除了包含狭义的伏邪外,还指伏而不发如七情内伤、饮食不节引起热毒、痰浊、血瘀等内在的一切致病邪气或致病因素。
2 系统性红斑狼疮的中医病因病机
中医没有SLE相应的病名,现代中医根据其不同症状和病情发展,将其归属于不同的中医范畴,如有关节疼痛者属痹证范畴;皮肤出现红斑者属中医阴阳毒、日晒疮、红蝴蝶疮范畴;有肾脏损害者属水肿范畴等。正如《素问·痹论》所言:“五脏皆有合,病久而不去者,内舍于其合也。故骨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肾筋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肝脉痹不己,复感于邪,内舍于心肌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脾皮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肺。”此论述表明病变复杂,可累及各个脏腑,与SLE的病情接近。《金匮要略》中提到“阴毒”及“阳毒”的症状表现,也与现代SLE 的临床症状相一致。《诸病源候论》又对阴阳毒的病机作了阐明:“表症未罢,毒气不散,故发斑疮……至夏遇热,温热始发于肌肤,斑烂隐疹如锦纹也。”《丹溪心法》也记载“发斑、发炽……面赤,阳毒也”,指出病情的活动期以热毒为主。《外科启玄》中提出“日晒疮”的说法,认为发病是由于受酷日晒曝,此与SLE 对日光过敏、或紫外线照射之后,诱发皮疹或加重病情的表现有所类似。
随着中医现代化、规范化的发展,对SLE的认识有了进一步的深化。《中医病证诊断疗效标准》指出:“红蝴蝶疮是一种面部常发生状似蝴蝶形之红斑,并可伴有关节疼痛、脏腑损伤等全身病变的系统性疾病,相当于系统性红斑狼疮。”当代医家对本病的病因病机各有观点。如姜泉教授[2]认为SLE 以先天禀赋不足、肝肾亏虚、气血失和、气滞血瘀为内因;六淫侵袭,流注肌肤、四肢关节,日久化热成毒为外因。邪气进入脏腑,内外之邪相合,从而发病。SLE以本虚标实为病机关键,依据其证候主要有肝肾阴虚、脾肾阳虚的虚证,或热毒炽盛、气滞血瘀、痰浊阻络的实证。李宁等[3]认为SLE发病的主要病因为先天不足,或后天失养,引起元气所伤、阴阳失衡、气血失调,同时邪气进袭,元气亏虚无力抵抗而发病。温成平教授[4]认为此病由于素体肾阴亏虚,引起精血不能生化,再复外因毒邪,或情志内伤、饮食不节、劳倦过度等导致毒邪内生,日久入络,瘀阻络脉,而见皮肤损伤,累及关节、筋骨和脏腑;温成平教授还认为此病的病机,其本在肾阴亏虚,其标为热毒、血瘀致病。总之,多数医家都认为SLE病因有内、外两个方面,发病部位主要在肾、脾、肝三脏,是以阴虚为本,热、毒、瘀为标的虚实夹杂证。
3 系统性红斑狼疮“瘀热论”理论病机
《灵枢·终始》言:“邪气入深,刺此者,深内而久留之,间月而复刺之,必先调其左右,去其血脉,针道毕矣。”《东医宝鉴》载:“久病日轻夜重便是瘀血。”这些论述均指出邪气深入,日久进入经脉,阻滞络道,便可出现瘀血等病理变化。故伏邪由于饮食不节、七情不调、劳逸失度等,导致脏腑失和,伏邪藏于血脉,气血循环不利,津血停留,痰瘀阻滞,积久化热。其所瘀热就属于广义的伏邪范畴。
综上所述,古代文献中与SLE相关的记载均有“血”“热”“毒”等词,说明瘀热既是SLE发病、发展过程中的病理产物,同时也是致病因素,热毒壅滞于血分,凝血成瘀,血热相搏,胶结难解,形成病势缠绵复杂之象。如吴又可在《瘟疫论》云:“邪留血分,里气壅闭,则伏邪不得外透而为斑。” 温毒发斑在营血分阶段存在温毒化火内陷,灼耗阴血,津亏血涩致瘀,阻遏气机的过程。《温热逢源》有言:“热附血而愈觉缠绵,血得热而愈形胶固。”《订正仲景全书金匮要略注》曰:“因其产后七八日,有蓄血里证,而无太阳表证,则可知非伤寒太阳随经瘀热在里之病,乃产后恶露未尽,热结膀胱之病,当主以下瘀血可也。”在SLE的病程中,瘀热伏留体内,迁延日久而致人体一身受损,邪热内郁而发病呈现壮热不寒、舌绛、脉数;外发肌肤则见斑疹;瘀热凝滞,不通则痛,甚则关节红肿;瘀热伏邪深陷,内闭心包,蒙蔽清窍,而见烦躁不安,或神昏谵言,甚则昏愦不语;再者SLE有累及多脏器,造成多个脏器、系统病变的特点。这样的发病机制具有瘀热伏藏致病的典型特点。基于以上认识,故而作者提出“瘀热伏邪”是系统性红斑狼疮的重要病机。
4 基于“瘀热伏邪”理论对系统性红斑狼疮的中医治疗
《温热逢原》曰:“热附血而愈觉缠绵,血得热而愈形胶固”,瘀热互结,一阴一阳,无形之热以有形之瘀血为依附,并相互搏结使邪热稽留不退,瘀血久踞不散。瘀热伏邪是SLE的发病关键,故凉血解毒与活血化瘀法并用是SLE的基本治则。叶天士在《临证指南医案》有云:“凡寒凉清火解毒,必佐活血疏畅,恐凝滞气血也”,说明单用凉血解毒方法,可加重瘀血的凝滞,因血得寒则凝;反之单用活血化瘀之法,又难以清解血热,热邪不清,血瘀难消。凉血解毒可清血中之热,解除血瘀之根,使其不至煎熬津血而成瘀;化瘀使血畅,气机调达,热毒失于依附之体,不致血液胶结。现在免疫药理研究也证实,清热解毒药与凉血药可增强免疫反应的抑制作用,能够控制免疫复合物,抗御感染,减少发病的诱因。活血化瘀药能够降低血液黏度,协助毛细血管循环通畅,促进代谢与清除免疫复合物,从而可逆转SLE的病理组织,发挥有益的治疗作用。
此外肝肾亏虚、阴血不足往往为SLE的发病基础,瘀热互结又易耗伤肝肾之阴。反之阴血亏虚,脉道不充,艰涩成瘀;阴虚则生内热;瘀热又易耗伤元气,气虚运血无力,停而为瘀。故临床上要注意与补肝益肾、益气养阴法兼用。
5 “瘀热伏邪”理论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经典名方——升麻鳖甲汤
升麻鳖甲汤出自《金匮要略·百合狐惑阴阳毒病》:“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锦纹,咽喉痛,唾脓血,五日可治,七日不可治,升麻鳖甲汤主之。阴毒之为病,面目青,身痛如被杖,咽喉痛,五日可治,七日不可治,升麻鳖甲汤去雄黄、蜀椒主之。”仲景所指“阴阳毒”,阳毒者,邪气炽盛,正气抗邪外出,郁于肌肤,上泛头面,面赤斑斑如锦纹;阴毒者,毒邪内蕴,正气不足,无力迫邪外出,阻于血络,面目青,身痛如被杖[5]。上述与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症状相似,因此临床应用升麻鳖甲汤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非常普遍。
升麻鳖甲汤包括六味药,从此方意义来看,升麻一味药,辛凉宣散、升清解毒、透邪外出,《神农本草经》记载:“主解百毒,辟温疾、障邪”,李时珍用以消斑疹,行血。方中升麻与甘草用量最大,均用二两,两味同用加强清热解毒之功。因阳毒病位在里中之表,故用蜀椒、雄黄辛温,解毒辟秽,有助引邪外透邪之效。阳毒用之,以阳从阳,欲其速散,这正是仲景因势利导思想的体现;炙鳖甲甘、寒、咸,能养阴,又能“去血气,破癥瘀结,消疮肿”(《日华子诸家本草》);当归助鳖甲滋阴行血,以散血中之瘀。治疗阴毒舍用蜀椒、雄黄,是因为阴毒病位较深,往往阴分已伤,故去不用,以免辛散耗血,伤及阴血。全方简洁严谨,共奏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之效。在临床上以“瘀热伏邪”理论治疗SLE的名方除了升麻鳖甲汤以外,还有犀角地黄汤、青蒿鳖甲汤等。
6 结语
综上所述,SLE 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发病机理复杂,累及多脏器。临床多数情况下,长期使用激素、免疫抑制剂等,病情仍难控制。通过中医对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病因病机、致病特点的认识,作者提出“瘀热伏邪”是SLE的重要病机关键,贯穿于疾病的整个发病过程。从新的“瘀热伏邪”理论角度出发,凉血解毒与活血化瘀法是治疗SLE 的基本治法,可极大拓宽中医临床的诊治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