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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观近看《萧红》

2020-02-13楚之胥

歌剧 2020年1期
关键词:歌队田汉萧军

文:楚之胥 图:费 斌

左页;尤泓斐饰演萧红

2019年12月9、10两日,看了中央歌剧院制作的歌剧《萧红》的两场演出。前一天我坐的位置偏后,后一天靠前,所以曰“远观近看”。

凑巧的是,十天前看了上海歌剧院试演的歌剧《田汉》。

一北一南的两部歌剧,主角一女一男,都是现代史上的著名文人,都是命运坎坷。萧红短命,田汉也不是长寿。相同的是,萧红和田汉的命运中,都出现了不止一个的异性伴侣。在《田汉》中,有三个与他关系密切的女性;在《萧红》中,至少有两个与她关系密切的男性。从主人公到与之关系密切的异性,都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创作的。这无疑会影响到对戏剧中的主人公的形象塑造。退而言之,是创作者对主人公的认识和界定的体现;广而言之,将影响或左右观众对主人公的认识和界定。

我对田汉的了解不算多,但在看了《田汉》之后,仍感觉这不太像是我了解的田汉,虽然剧中的田汉可能是一个相对真实的田汉。我对萧红的研究,自以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是有一定的认识和界定的,所以,我在看了《萧红》的首场演出后,有感而曰:是作曲家的萧红,是导演的萧红,未必是剧作家的萧红,也未必完全是我认识的萧红和我理想中的歌剧《萧红》。我懂得,每个爱萧红的人,都有他自己对萧红的理解;不同的人,会有不尽相同的理解,差异是免不了的。所以先要对参与歌剧《萧红》创作的女性——编剧董妮、导演廖向红表示祝贺!

OUTLINE / On December 9 and 10, 2019, critic Jiang Li watched two performances of the Central Opera House’s opera

Xiao Hong

. On the first day he sat at the back of the hall, the following day he sat in front, benefiting from two perspectives.

上:赵一峦饰演鲁迅(中)

这样讲,或许还包含了我的苛刻;其实,肯将自己的看法落在文字上,就足以说明我对歌剧《萧红》的在意。苛刻的目的,是希望这部歌剧能凭借艺术的力量而立住,能不逊色于萧红其人,与萧红匹配,并光大萧红人格魅力中的“黄金”价值。借用一位同行的话:这部戏当属中央歌剧院近些年来的上乘之作。该院近十年来,原创剧目的创作速度越来越快,步伐越来越大,我未看过的即达四五部之多,其中包括我关注的《边城》。在我看过的剧目中,我视为可具代表性的三部剧目是:《霸王别姬》(2008)、《山林之梦》(2012)和《萧红》(2019)。

从音乐说开

《萧红》的音乐,给我印象较深的一是序曲,二是萧红的几个唱段,三是“二萧”的两段重唱,四是部分合唱段落,五是口琴的使用。

序曲的音乐基本依循了剧本(编剧发给我的第四稿)的提示:自然的河流与命运的河流,有空间上的实质,有命运上的不确定。但在演出稿的剧本中,序曲音乐的文字则是:表现着悲凉和寂寞、倔强和坚毅,不屈地冲向黑暗,寻觅光明与爱情,歌颂着大自然的生生不息,及纷繁万物生命的美丽。写这样的音乐,对郝维亚来说,是得心应手的。我略有不满足的是,我从序曲中感受到的河流(大自然的象征)与呼兰的关系似乎还不是那么贴切。30多年前,我初到呼兰探访萧红故居时,曾在小城外的呼兰河边逗留了许久,任凭北方夏季的风吹拂着我不平静的思绪。我记得,呼兰河流经城边最近的地方,如同逗号般拐了一个大弯儿。这个大弯儿,在我20年后再次走到呼兰河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不知是自然概念的呼兰河的河道有过变化,还是我的记忆在初次临近呼兰的那次陷得太深。我注意到,《萧红》剧组的许多角色演员都去了一次呼兰,名曰采风。作曲家去过没有?不详。如果去过,采风到什么程度?也未知。如果作曲家是我,可能我会想:当年的呼兰河是什么样子?与萧红笔下的呼兰河有没有区别?能不能看到一幅那个年代的呼兰地图?既然歌剧《萧红》中出现了她创作《呼兰河传》的剧情,对呼兰河的重视和音乐描述就是毋庸置疑的。我以为,那个大弯儿,很像是《呼兰河传》之于萧红,是她创作中的重要节点,若能在序曲中点到或在创作时意识到,一定比现在的序曲更显“萧红”。当然,按演出稿的剧本去看,序中根本没有呼兰河的概念,那就另说了。

上、右页:歌剧《萧红》剧照

上、右页:歌剧《萧红》剧照

萧红的唱段,我喜欢的是《我没法养活她》《凌晨的走廊飘来麦香》(“我饿死了”)、《昨夜他又写了一首诗》和《总是一个人在走路》(用了东北摇篮曲的音乐素材)。音乐比较准确地写出了萧红的内心。

与萧军的两段重唱,其一出现在一幕一场(哈尔滨东兴顺旅馆)的结尾。这段二重唱,类同《一江春水》(也是郝维亚作曲)中男女主人公一起看月亮的段落,无论哪个人编剧,都会用男女声二重唱的形式来处理。美中不足的是这段二重偏长,有意无意间替代了本该占一定时间的对唱。其二是二幕一场结尾的二重。如果说前一段二重是“二萧”走到一起,那么这一段就是他俩走向决裂。

合唱,我喜欢的一部分合唱段落,都是介入戏剧之间的;而那些叙述的、旁白式的、置身于戏剧之外的、评点式的、往往起到间离效果的合唱,说实话,我以为是编剧赋予合唱(歌队)的任务过重了,身份过于复杂了。我欣赏的合唱段落,如:序中的《严寒把大地冻裂了》、一幕二场萧红在医院临产时的《别唠了,别唠了》,以及一些不长的、烘云托月式的、感叹式的段落。那种站在歌队角度的唱段,大部分内容是可以通过字幕去告诉观众的,本剧的作者们却偏偏不然。编剧的笔下,合唱与歌队的区别大致还算清楚,各有其作用。到了作曲家笔下,有时就难以分清彼此了。由此致使导演营造的场面,有时难免显得浑浊混乱。同样衣着的一群人,时在戏里,时在戏外;时为群众演员,时如评论员或现场解说。意在让观众明白,倒易使观众含糊。这样的编剧手法,于编剧之一的黄维若先生来说,并不是突发奇想,五年前他创作的歌剧剧本《貂蝉》,合唱的用法就是这个样子。2014年《貂蝉》投入排练之前,我就读过这个剧本,也曾很为黄先生的大胆出新而拍案叫绝。但在演出时,并未显出与编剧之匠心相应的精彩效果。显见,在《萧红》中,剧作家依然迷恋这种合唱兼歌队(戏中兼戏外)的样式。可惜的是导演对这种样式的舞台处理仍欠娴熟,基本按照合唱(群众演员)去进行的调度,在增加了戏剧饱和度的同时,难免偶尔含混了合唱与歌队本质上的不同。

口琴的效果很奇妙。前年吴小平为“浙歌”写的歌剧《青春之歌》用了口琴,我颇赞赏,且建议能否考虑再增加一点口琴与乐队的段落。《萧红》中的口琴是陪伴萧红并映衬她的“寂寞”心境的(“寂寞”这个词是茅盾为《呼兰河传》所作序文中多次使用的词汇),不与乐队有牵连,是最佳选择。

观剧之后,我与郝维亚通信,希望听听他本人对音乐的想法。他表示:这是剧院的作品,作曲家只是其中的一员;越来越不爱就自己的作品说话,说话会产生歧义,歌剧生态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主客观之说;所有想法都写到音乐里了,大家自己理解吧。上述对音乐的感受和想法,自然都是我的观(听)感。

下、右页:歌剧《萧红》剧照,李晶晶饰演萧红

下、右页:歌剧《萧红》剧照,李晶晶饰演萧红

戏剧事件与人物设置

剧中,对事件的选择、人物的设置、人物关系的处理等方面,我也想谈谈我的感受和看法。

一幕二场,萧红临产前在医院回忆一年前的往事,她的前夫汪恩甲出现。这原本是一个可不出场的人物(多本传记中,甚至连“汪”“王”都混淆不清),完全可以在萧红的唱段中三两句地一带而过,出现在台上,很容易成为累赘。我没想到的是李想的表演,尤其是那句重复了几次的“没法子”,把这个人渣勾勒得活灵活现。

一幕三场中,萧军等人对哈尔滨电车工人大罢工的声援,与萧红没有直接关系,有游离剧外之嫌。事实上,在哈尔滨的那段时间里,萧红萧军一同参与有沙龙、社团性质的“牵牛坊”的文艺活动、与文艺青年们一起参加大规模的赈灾活动,都是生动的可以结构群戏的现成事例。但在这群文艺青年中,萧军显然不是领头者,更该出现的人物是金剑啸。萧红为他的就义写了《一粒土泥》,其实是可以成为一段咏叹调的唱词素材的。

二幕一场,上海,鲁迅先生家,众多左翼作家聚集,庆祝“二萧”新作出版。一是群众演员偏多了,而事实上当时鲁迅的生存环境已相当险恶(已被通缉数年),并不允许、也没有可能在他身边、在他家聚集那么多人。二是为“二萧”出书的是一个名叫“奴隶”的、专门为文学新人服务的出版社,其做法很受鲁迅赏识。没有提到“奴隶社”,是个小遗憾。三是许广平的唱段有点喧宾夺主了。我理解编剧和作曲的意图,许广平是女中音,是剧中萧红之外唯一的女性角色,又是女高音之外的声部,但这样的处理与真实不符,也不是许广平的性格。或可略做压缩,或考虑增加一小段许广平与萧红的二重唱。四是鲁迅的人物塑造。扮演者赵一峦说这是一个“大人物,小角色”。其实小中亦可见大,见出鲁迅的人情味和他对萧红“祖父”般的关爱,只是目前的呈现中缺少这样的细节。五是萧军在听到鲁迅对他作品的评价后,突然愤然地开始指责萧红,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显得过于突兀,也不符合史实。这场戏的末尾,歌队唱的“萧军再次出轨”,倒是他的爱情观的直白体现,而末句“两人最终分别在山西临汾火车站”也不准确。

歌剧《萧红》剧照

二幕二场末尾,歌队唱“萧红做了个惊世决定,和作家端木蕻良走在一起,怀着萧军的孩子”。这样的评述,我以为是既不得当、也不准确的。而接下来的二幕三场,萧红与端木的婚礼上,众人对萧红几个月身孕(没有形体上的体现)的体态没有反应,只出现了那句太常见的“说说恋爱过程”,也显得剧作者有点漫不经心了。

同场,萧红的唱词“我和萧军分手以后,在最伤痛、迷茫的时刻发现端木”,也欠推敲。她为端木的辩解,更嫌多余。而后,她想起鲁迅先生,鲁迅在舞台后方出现,唱劝悲伤的姑娘继续写作,其中还引用了鲁迅的原话(文)。这段虚构很有意思,我只觉得对鲁迅的形象把握还不够令我感动和满意,似乎太像教父了。

空间转换后,萧红奋笔疾书,与自己作品中的人物——赵三伯、有二伯、团圆媳妇、父亲、爷爷逐一对话。其中爷爷的话只有一句,显然偏少,而他对萧红的影响和他在萧红心目中的重量,是远远超过父亲的。剧作者心里是明白这一点的,不然这段对手戏也不会在爷爷这里收尾。这是一场别致的戏,人物有别,从不同的方位出场,简练的语言,只可惜收得似显仓促,之后就到了全剧的尾声。

角色演员及其他

角色演员中,特别要说一下尤泓斐。她是呼兰人,是萧红的家乡人,她喜欢萧红、尊爱萧红,也一直在阅读萧红的作品。她是一个有成就的歌剧演员,她为歌剧《萧红》的诞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也相对长久地琢磨过怎样塑造萧红这个人物。她的表演,非常投入,许多段落都很感人。另一位扮演者李晶晶在气质和造型上也较接近萧红,她的戏虽比尤泓斐“温”一些,但也经看耐品。萧军的两位扮演者是刘怡然、徐森,声音都很好。刘的胖矮身材与萧军相去过远,这是很无奈的事。

歌剧《萧红》剧照,李晶晶饰演萧红

廖向红导演以女性的关怀诠释了萧红这位非常具有个性的北方出身的女性作家,很不容易。这个戏,值得与她导演的《呦呦鹿鸣》(都是女性为主角)做一些比较性的研究。在她导演的歌剧作品中(我没看过《方志敏》和《道路》),《呦呦鹿鸣》和《尘埃落定》无疑都是优秀之作,《萧红》则是最接近并有望走进优秀之作的剧目。

杨洋的指挥,控制能力相当好,与其他歌剧指挥家相比,他最大的特点是懂得节制。

马连庆的舞美设计追求空灵简约。在空灵简约中显出意境,是舞美师的大智慧。背景上雕刻般的几道线看去简捷,蕴含丰富,给我印象很深。

胡耀辉的灯光设计一如既往地好,好在与歌剧这个剧种,尤其是音乐的熨帖上。我以为不准确的一处是在上海鲁迅先生家的那一场,过于明亮了。那或许也是全剧灯光最亮的一场?而那时的上海,在鲁迅笔下,是阴霾的天空,是冷寂的歌调笼罩着生活。在鲁迅和许广平看来,这冷寂的歌调,是被两个不甘做奴隶的北方青年吹散的。剧中随之出现的鲁迅对《生死场》的评价,又将北方人们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情景带入人们的视野。过亮的灯光,显然太平和了,太为“二萧”的情感突变时的灯光骤变让位了。

一个建议

最后我很愿意建言一句:在萧红与她的作品中的人物对话这段戏里,再增加一个人物,这就是萧红的弟弟张秀珂。萧红的作品集中,有一篇《“九一八”致弟弟书》(1941年9月26日《大公报》刊发),还有一篇《给流亡异地的东北同胞书》(1941年9月《时代文学》第1卷第4期刊发)。张秀珂参加八路军、新四军后,与姐姐偶通音讯,也被姐姐牵挂在心。以他的出现,引出“给同胞书”的内容,则可体现出萧红后期文学创作与抗战大时代背景的逐渐贴近和精神提升。之后,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香港,萧红“不甘”地死去,就更具震撼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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