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地貌中当代印第安身份的建构
——《沙丘花园》中的权力话语
2020-02-12欧阳立博
欧阳立博
(集美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一、当代印第安文学中风景地貌的新意义
要理解风景地貌对印第安土著身份建构的意义,首先要对风景地貌的定义及内涵有所了解。人本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曾说:“当空间被我们熟悉了并赋予它意义时,空间就变成了地方,地方存在,地方感便产生了,地方感产生了,地方就具有了身份,生活在其中的人也具有了与之相应的自我认同。”[1]6从这个意义上看,风景地貌不单是一种可以体验的物理空间,也是影响这个空间中的人自我认同的情感范畴。而身份是与自我认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风景地貌定位并影响着土著民族身份的心理及精神层面。罗德里克·纳什(Roderick Nash)在他的著作《荒野和美国精神》中把风景地貌定义为一个“历史文献”,他阐明说其代表人类“与其栖息地的过去的联系”,[2]15因而,它揭示了人类社会传统,以及与文化传统相关的所有价值观和思想意识。而且,环境是“由下至上”[2]16的,风景地貌本身也是被剥削的要素。换言之,风景地貌从来不是什么脱离社会的产物,它总是带有政治的冲突和经济的涵义。
风景地貌关键意义是一种新的认识的形成,我们必须成为“某一族群的人,即认识到我们通过每天的日常事务如饮食、工作和玩乐,从生物、社会和政治等方面来界定我们自己的”。[3]292其表现方式为在风景地貌主导下的民族身份的建立与精神危机的解救,其中包括对身份认同、风景地貌、文本三者之间关系的理解。
当代许多印第安裔作家对风景地貌的描绘极为重视,如露易丝·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所描绘的“北达科他地区”和琳达·霍根(Linda Hogan)的“奇卡索部落”,这些印第安文学复兴时期的作家在作品中都成功地构建了不同的地理版图,用来与印第安人的生命历程进行并置叙事。20世纪60年代的代表作家莱斯利·马蒙·西尔科(Leslie Marmon Silko),在其小说《沙丘花园》(GardensintheDunes)中,他致力于用语言将风景地貌与印第安人的身份构建过程并置,把风景地貌作用于土著身份的方式层层解剖,使读者对印第安土著的身份认同过程有更清醒的认识。“我们不是把风景看成一个供观看的物体或者供阅读的文本,而是一个过程,社会和主体性身份通过这个过程形成”。[4]1因此,在风景地貌的生产与被生产过程中,印第安民族的主体身份得以构建。
二、风景地貌作为土著民族身份寻根的重要材料
《沙丘花园》的标题本身就体现了一种身份的重建:沙丘中如何会有花园呢?实际上这是一种遥远的理想国,象征着印第安人对失去的传统文化的神秘感和想象性书写。它既暗示小说情节的发生地点,又制造了一种新奇的感受。而“in the dunes”还有另一层意义,指出了印第安人的被殖民历史:他们被白人从栖息地驱逐到渺无人烟的沙漠般的边缘地区。沙丘和花园的组合看似怪异,但恰恰体现出印第安人在当代寻找身份时遭遇的多种新的可能。
主要人物英迪戈的离家-回家之旅体现了这种土著民族身份寻根过程。《沙丘花园》中风景地貌是一切传统和关系的意义的重要来源。英迪戈的离家-回家之路,沿途的风景地貌逐渐由陌生到熟悉。正是这种风景地貌转变过程释放出身份寻根的第一面——文化传统。就印第安传统而言,花园栽培的过程中植物和人的关系是一种有灵魂交流的关系。而在部落传统中,这种关系则由芙莉姥姥传承到她的后代那里。她亲自栽培各种植物,如苋菜、甜玉米、豆类、南瓜、杏子等等,她给每一颗植物都取了一个宠物名字,风景地貌无一不突出印第安文化的独特性,进而凸显出土著身份的主体地位。风景地貌是印第安传统中狩猎文化和农耕文化的反映。西尔科讲述了英迪戈在美国和欧洲的游历之后重返印第安的经历,对比了印第安风景和白人社会风景地貌的不同之处,缅怀了古印第安文明历史,也通过回顾古老的印第安主体形象,把风景地貌当成一种令土著可以寄托文明的形象。古印第安风景地貌被显示为一种朴实无华的田园理想,也是一种对于崇尚情感追求的现代人的最终归宿。换句话说,印第安风景地貌蕴含的是一种能使人类和谐共处并可持续下去的力量之源,因此变换成一种理想般的存在,借以寄托土著的身份追求。
风景地貌叙事也是与各种关系有关的叙事,因此身份寻根的第二面——与他人以及风景地貌的关系该如何理解就成了理解《沙丘花园》身份建构的关键点。英迪戈在11岁时被俘虏送入政府建立的印第安学校,她的姐妹与她失散独自返回沙丘蜥蜴部落里。英迪戈的第一次旅行始于她逃离学校后被海蒂和帕玛带去洲际之旅。第二次旅行是英迪戈为了找到她的姐妹而去沙丘地带。第一次旅行是与白人的漫游,单纯的陌生人视角,她在风景中体验更多的是到处隐藏着危机的西方集体文化,却在这种关系中无法确定自我的位置。风景地貌,对于英迪戈这个身份异化的“他者”来说,越来越无法以相同的面貌出现,而是以一种不太牢固的方式和她连接。她与海蒂和帕玛的关系聚焦出了这种不稳定的紧张关系,而这种张力无法通过妥协而解决。当她发现所谓精英阶层的白人旅伴自己都无法解决与自然的冲突时,她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第二段回归之旅。在第一次旅行中体验到的各种关系的强烈对比促使英迪戈不断探索自己能搜索的所有关系的意义,因此第二段旅行相当于是她的精神拯救之旅,唯一能拯救她的只有那理想般存在的秘密花园,随即变成了她文化身份内核的能指。
三、风景地貌作为土著不稳定身份重构的表达
借助于能指的不稳定性,风景符号能更好地暗示不稳定的自我身份,更有效地体现自我的多样性同时又能拆解各种对自我的定义。由于它所传递的意义是不稳定的,风景能被当作是土著身份漂浮、异化和疏离的表现。理解风景地貌对故事的叙说就是解读它对身份重构的表述,因为它呈现出来的是风景地貌在个人对自我和他者身份的感知中一种动态平衡过程,以及如何造就新的文化意义和身份模式。以这种框架去描绘土著的自我,能给土著自我画出经纬度,让被扭曲、被掩藏、被压迫到无意识中的看不见的东西,或者说是不存在的东西——土著的主体性身份被放大到令人无法忽视的程度。《沙丘花园》中芙莉姥姥最珍视古老的印第安花园,古花园象征着她的身份,这就是为什么她极为渴望把花园留给她的孙子辈。她在那里种植食物,继续印第安人的农耕文化,还把那里当成她的庇护所:当她的丈夫死后,她和姐妹们一起生活在此。沙丘蜥蜴部落里自然条件与维多利亚式的花园截然不同,那里有“成片的尖利的黑色岩浆岩”5[49],不会栽培“除了可食用和药用之外的植物”5[84],而维多利亚式花园“全是花,没有可吃的”。5[455]与芙莉姥姥相反,旅行者英迪戈饱受身份异化和疏离之苦,她渴望回家,但与古花园地理的靠近带来她身份认同的迷失,风景地貌的变更使旅行的人对自己主体身份的定位失去了稳定感。她的游历即是她重新找回家园的过程,也是她感受漂浮的身份的过程。如果说芙莉姥姥的主体性身份的表达中充满着自我认同以及协商,那么英迪戈的身份表达中传递的则是冲突和对抗。这些非常重要的身份特征叙事中,风景地貌往往充当主体身份的象征符号,暗示原本定居于印第安栖息地的土著在殖民时代被卷入了殖民者文化和价值观所组成的混乱规则中。
这种主体身份的重构最主要是通过口述故事传统来确定的。说故事是一种古老的印第安传统中最主要的形式,这种形式能记载下历史、神话和传奇,还记载下印第安人的群体特征、习俗和惯例,从而融入土著一代代人的思维和洞见。说故事也是传播印第安文化和价值观的最重要的媒介,这种媒介把印第安文化从被边缘化的位置推到了显著的位置,向更多的人展示印第安文化不仅拥有灿烂的历史,还能在时代变迁的涤荡中加强。说故事在印第安族裔内部的交流联系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使成员之间的沟通形成。《沙丘花园》这部作品对讲故事这种活动给予了特别的关注,芙莉姥姥就是故事中讲故事的人,她作为隐含叙述者,用印第安口述传统串起了印第安人对身份探求的各种问题。她清楚每个印第安人的习俗,指明印第安人会根据土地的特性来安排种植的植物,如沙丘山脚的干旱地带不适合种植而应该让给野生植物;沙丘之间的漫滩阶地上“排水条件好,适合种植甜的黑玉米和斑点豆类”。5[47]印第安人自古以来一直尊重和珍视土壤的价值,对土壤的可再生利用极为重视,他们对土壤种植习俗的口述是随着种植活动相联系的。印第安祖先开始的这项活动不会随着印第安人被边缘化的地位而改变,而是深藏在口述活动中一代代被传递下来。在她的口述中,印第安人的传统文化皆有不同层次的揭露,并且反映了传统文化与美国现代文化不断冲突并尝试融合的复杂性。她生动描述了印第安传统文化中的“首果仪式”“鬼舞仪式”“神圣环形”。例如,鬼舞使“衰弱的土地重生,几近灭绝的麋鹿和水牛将重返”。5[23]这些仪式都将传统文化形象化地说出来,展现了一个有灵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容纳了祖先、部落、情感、故事,通过口述活生生地再现了印第安历史。她说起传统文化中的价值观,常常重复的词语是“永恒”,这是印第安文明中独特的组成部分,寓含印第安文化中的宇宙观,表达了印第安人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以及对和谐共处的宇宙大一统观。
《沙丘花园》开启了对土著身份的重构,其中风景地貌的作用不容忽视。自殖民者入侵印第安文化以来,土著的主体性身份一直是被扭曲、掩藏和压迫的状态。在这本书中作者安排风景穿插在个人对自我及其他人的意识复苏过程中,详细地讲述了人和人、人和自然以及自然界的一切之间的联系。风景地貌出现在口述传统中去探求身份,即:不再限于对矛盾和冲突的书写,而围绕与风景地貌及相关的精神层面问题展开叙述;风景地貌更多地被纳入情感沟通领域,作为一种永恒的理想加以阐述;这些都促使风景跨越地理的局限,走入另一个领域,即人为构建如权力、知识、话语等观念。
四、风景地貌作为身份认知的人工知识体系的再现
风景地貌在人为的建构下被纳入殖民者权力体系内,它不再是纯粹的大自然,而是意识形态下的风景地貌。西尔科也承认了她的写作意图是“一本真正具有政治性的小说”。[6]164对于她的这种观点,美国印第安文学评论家特里·雷恩在《19世纪花园:莱斯利·马蒙·西尔科〈沙丘花园〉中的帝国主义、存在与颠覆》中指出:“帝国主义始于你自己的后院。”[7]115另一位批评家罗伯特·M·纳尔逊的《地域与幻境:美国土著小说中风景地貌的功能》中也认为西尔科作品中的风景是作为政治权力等级的象征,与民族中心论(ethnocentric criteria)有互相呼应的作用。[8]204花园更是权力争夺的必经之路,通过花园的种植这种看起来无害的行为体现出权力的法规。权力的轮流替代决定了花园的盛衰命运,在《沙丘花园》中体现为白人殖民者统治下的维多利亚式花园和印第安土著所拥有的古花园两者的对比,反映出殖民统治威严的逐渐失去和以非暴力为抗争手段的土著对于知识与权力体系重新建立的态度。
与此同时,风景地貌也被纳入美国的知识传统中,这种传统包含了边疆、荒野、天国、先验主义、泛神论、灵魂转世。知识拥有两面性,一种是事实,一种是真理。在《沙丘花园》所展示出的世界观中,两种实践——经济生活和精神生活即相当于知识的两面。《沙丘花园》故事的背景被放置在19世纪末的美国亚利桑那州沙漠地带,通过把殖民势力故意放置到遥远的过去,西尔科表达了那些根本的经济行为下所具有的知识传统。殖民资本主义事实上已经跨越了地理的界限,从原住民的角度来看,殖民资本主义无处不在,它渗入经济的各方面,无法摆脱。在此基础上风景的概念成了一种由惯例和后天改造合力下的人造物,它是白人看到的世界,想象的意象集合体,又是混合了土著文化传统和抗争历史的反殖民主义模式。英迪戈回归古印第安文明之前,她跟随白人精英阶层的史学家海蒂和植物学家帕玛几乎穷尽了他们所能去的白人花园:红色花园、蓝色花园、黑色花园、阳光花园、阴凉花园、湿润花园、水花园、花香花园、橘子花园、文艺复兴花园、英国花园、菜花园、花卉花园、石头花园、隐居花园、厨房花园、药花园等等。它们用途各异,但从深层象征意义来看都属于工业社会所需要的经济结构,与印第安古花园象征的农耕经济结构完全不同。而小说中借众人物之口把花园当作是界定和分隔不同经济阶层的标准,花园因此成了区分不同知识的物质载体。《沙丘花园》中的白人角色带着盛气凌人的态度对待自然,他们的方式是用殖民资本主义方式解决与大自然的关系。爱德华种植兰花,因为这是有利可图的生意,他刚愎自用,将印第安人看作是低等的种族,时刻强加自己的价值观定义土著的身份,号称自然并没有经济价值重要。苏珊为了个人的新鲜感每年把花园翻新一遍,肆意打破花园里的生态平衡。她以观赏价值衡量花园里的物种,她代表的是一种殖民资本主义赤裸裸的剥削本质,要将土地与物产资源也纳入自己的经济体系里,让不符合价值的异类失去存在的可能性,从而取消差异,但这其实消除不了差异而是带来进一步的异化。白人极力主张统治自然,看不到自然所拥有的文化价值,物质和自然的二分法导致了人的精神与自然的疏远,只能生活在商品化和工业化的世界里。小说中作者对白人殖民者的讽刺和揶揄态度从不吝惜,苏珊的文艺复兴主题化妆舞会要以蓝色为主题,于是蓝色成为新的种植标准:“一盆盆蓝色鸢尾花、大盆的蓝色百合花和蓝色杜鹃将点缀舞池。”5[184]这种肤浅的审美标准再配合苏珊奢侈的物质消费观,更加点透了殖民者的盲目自信和浅薄无知:“用每周三次运来的冰块降温。玻璃温室内的光线强度被控制,并以平纹细布覆盖物调控日照时间。”5[184]殖民者放纵的消费自然,认为自然不过是可以被严格掌握的工具,就如同他们把印第安人视为杂草一样的存在。作者在讽刺白人无聊的精神高潮的时候,希望出现另一种自然规律的经济形式,不为显示人对自然的主宰,只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小说写到殖民者杀掉了古花园的守护神老蛇,杀掉了鬼舞仪式的参加者,印第安人被送到保留地;但是,老蛇的孙女在故事的结尾又回归古花园,鬼舞仪式并未被遗忘,而姐妹们逃离了保留地。作者还通过与圣经故事的互文性改写来抨击白人传教士的伪善,诸如圣经中说到蛇的邪恶诱惑人类犯了错,就被反写成了蛇是古花园的守护者。人有了知识后无法重返伊甸园被反写成姐妹们重返古花园获取知识。人从此知道赤身裸体是羞耻的典故也被反写成了姐妹们在古花园淋雨时裸体。实际上,我们可以从反写中发现印第安人精神生活发展的逻辑,揭密其精神演变的内在规律。印第安人的精神生活由此可以划分为几个阶段:殖民者未出现前的整体开放与包容精神、殖民者到来后被同化而产生的精神创伤、摆脱精神殖民并重构印第安文化身份。
对传统印第安人来说,他们所熟知的知识包括土地资源、生态整体、自然价值,他们所知的自然实体及所崇拜的图腾对象,都象征着印第安人最引人注目的文化,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象征。在被同化之后的印第安人在白人的经济政策和基督教的影响下逐渐丧失了他们的知识传统,花园作为他们物质和精神的家园却变成了白人谋取经济利益的手段。对大自然的风景地貌的这种认知范式剥夺了印第安人的知识传统,使他们从经济和精神上无力构建主体身份,产生了无家可归的情感创伤。在权力体系下认识印第安人的知识传统与白人殖民者人为建构知识体系的冲突,有助于批判殖民主义对印第安人生活所产生的影响,祛除无孔不入的经济和精神殖民。在这个意义上,不同的叙事形式是权力体系或知识传统的符号,权力的编码过程从殖民产生的时期开始直至今日都未停歇,土著只能从弄清楚它的解释开始,注重在权力的场域里去考虑容纳风景的话语,是怎样影响了印第安身份建构。
五、风景地貌在当代印第安文学身份建构中带来的启示
土著的身份建构在当代印第安文学的兴起与发展,是有着它传统和现代意义的。风景是身份建构中的重要内容。身份建构的过程与风景地貌的书写密不可分,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风景地貌的历史就是土著主体身份与殖民历史的关系之间的历史。从殖民时代开始,围绕着土著身份与风景地貌的关系,在风景地貌之中上演了一幕幕的故事。从这个角度来说,土著的风景地貌演绎出的首先是土著的精神历史范畴,它成为讲述土著寻根之旅的重要素材;其次,风景地貌是失去身份之根的印第安人漂浮的自我意义,风景不过是这种不稳定的身份之所指。其实,从土著嘴中说出的对这片土地上风景地貌变化的态度,正是土著眼中看到的自己作为印第安人的主体身份;再次,当代印第安文学中继承了传统的文化内涵,同时又拥有着辽阔的社会和伦理背景,这就是为什么在研究当代印第安文学时始终绕不开风景地貌的发展与演变及由此产生的人为知识体系。
据此,我们可以把风景地貌在当代印第安文学身份建构中的意义与价值归结为以下几点。
1.风景地貌为当代印第安文学批评提供了一种重新认识、发掘和阐释土著文化传统的新视角,有助于理解土著身份建构的特征和构成过程,特别是对建立印第安文化自信、恢复传统、保持独特地位起到塑形的作用。同时风景地貌也给我们展示朴素的世界观,在此之上,我们可以了解印第安人是如何利用这种世界观来看待他们的身份。
2.风景地貌在当代印第安文学中之所以备受瞩目,最大的原因应该还在于风景地貌所蕴含的生态内涵。很大程度上对风景地貌的研究象征着美国印第安文学研究的新态势,即由种族论向有机论、人类中心主义向生态全球主义的转型。这种转型有助于形成一种开放和包容的精神,抵御歧视和剥削。从生态的角度来看,理解当代印第安文学的风景地貌具有实际指导意义,特别是针对人与自然之间协同发展、交互影响的关系,具有启发作用。它无形中也推翻了现代社会尊崇的人对自然的绝对统治地位。
3.风景地貌引发了殖民主义角度的争论,深化了对当代印第安文学中权力话语的认知,认为身份建构和殖民者的话语知识的主导有关,这有助于土著冲突殖民者话语的领域,从文化传统的精神面里建立土著的主体身份,从而推进对土著文化的保护实践。研究者在揭示《沙丘花园》中的知识与权力体系时,提出过:“(土著)无法避免殖民者对他们生活的影响,但他们需要,也想要,以他们作为原初居民的身份,或者以北美大陆第一民族的身份,去抵制这种文化上的冲击”。[9]165把风景作为身份建构实践中一种动态的空间生产方式,就是一种很好的尝试,因为在这个实践中重视土著的身份,弄清楚了身份得与失之间不断摇摆的文化现象,从而得出土著自己的解释。建构的目的就是使解释与原初居民的身份一致,这反映了土著突破白人殖民者主导地位的意图。
4.风景地貌的研究不仅对印第安人,而且对全世界的人的生存和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风景地貌的研究之所以在20世纪60年代受到欢迎,那是因为它在很多方面是对当代人主体身份的一种非常重要的智慧总结。在印第安世界观中,自然是有精神面的,它与人一样重要。当代人虽然有了生态保护的意识,也注意改变人的居住环境,但归根结底还是以功利主义为主导,种种环境保护的举措也是为了人自身,甚至是为了某一个特定人群,因此缺乏平衡,效果并不理想。土著生存空间不断被侵占鲜活地展示了当代全球面临的生存危机,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说明了人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异化。如今,印第安人的生存形势依旧十分严峻,风景地貌以其显著的生命力、旺盛的精神力量及不断扩大的文化影响,在向主流文化、政治、经济等等构成的权力体系开战,以超越单一的强势文化,捍卫印第安传统文化的主体性,恢复失去平衡的生态及人文系统。在这样的背景下,研究当代印第安文学中的风景地貌能够重构族裔身份,走向多元文化交流融合的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