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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义和团运动时期山西事件的学界书写和民间网络书写

2020-02-11陶飞亚赵碧芳

关键词:义和团忻州传教士

陶飞亚,赵碧芳

(上海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44)

1900年7、8月间义和团运动高潮时期,数以百计的传教士及其子女在山西太原及忻州等地先后被杀(以下简称山西事件),这一事件惊动中国和世界,在当时影响极大。不过,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中国大陆历史著作中,此事基本上不见于记载。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网络和电子设备的普及,公众通过网络进行资料搜集、写作和发布文章日益便捷。山西事件也一度成了网络议论的大众话题,先后涌现了一批以此为主题的网络文章,产生一定影响。本文拟对这种非专业的民间性的历史叙事现象进行考察,先从学界对山西事件的研究出发,再来剖析民间网络书写的内容、特点和问题,最后从山西事件的网络书写来看传统史学应该如何来回应民间网络书写的挑战并且学会与其相处的问题。

一、学界史学中的山西事件

对山西事件的记述在山西义和团运动爆发的同时便已展开。这包括山西事件亲历者的记述,还有大量官方档案、报纸报道等资料。通过这些内容可以拼凑出有关山西事件的完整面貌。

基督教向来有注重书写教会历史的传统,义和团运动又是基督教在中国传播遭遇的重大事件,因此在义和团运动结束后,基督教会内部便迅速展开历史书写。山西是义和团运动中传教士死亡最多的省份,所以这些著作中有大量对山西事件的叙述(1)包含山西事件的教会著作有:1901年广学会出版的由季理斐(Rev. D. MacGillivray)翻译、任廷旭笔述的《庚子教会受难记》,1905年上海土山湾印书馆出版李杕撰写的《拳祸记》,1910年基督圣书公会出版柴莲馥编撰的《庚子教会华人流血史》,还有作者、出版机构、出版时间都不详的《庚子教士受难记》等。。这些作品大量参考了传教士、教民的叙述,还原了他们在山西事件中的经历。以柴莲馥编撰的《庚子教会华人流血史》为例,作者针对季理斐所著《庚子教会受难记》一书只涉及传教士、缺少中国教徒记载的情形,对这一内容进行大量补充。书中专辟一章为《山西之难》,篇幅占全书三分之一,对于山西繁峙、忻州、定襄等多地教民被杀情形进行了叙述。教会人士的写作有很强的圣徒传记式叙事(hagiographical narratives)色彩,虽然有一定的史料基础,但由于作者身份所限,他们的写作存在主观片面的情况。除教会人士的写作,当时还有大量有关山西事件的野史作品,最有影响力的当属许指严所著《十叶野闻》中的《毓屠户》一文(2)许指严:《十叶野闻》(下),上海:国华书局,1917年出版,第49-50页。。这些野史的内容和观点也多与教会人士著作类似,可以看出其依据的主要也是教会方面的材料,但描写掺有更多随意性。以上这些著作并非是像后世历史学者的研究专著,但因其记载详实,成为后来叙述和研究山西事件时的重要参考资料。

民国时期,一些历史学者在有关义和团运动的著作中对山西事件进行了探讨。陈捷在《义和团运动史》(3)陈捷著、何炳松校阅:《义和团运动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31年版,第75-77页。一书中认为义和团运动虽然“方法不善”,但体现了中国人的民族精神,对义和团的反侵略行为持肯定态度,不过在涉及到山西事件的《毓贤尽杀山西洋人》一节中,他叙述的内容仍是基于教会著作,且并未表现出对山西事件中义和团一方行为的肯定。吴宣易在《庚子义和团运动始末》中则对山西事件进行了一定的学术讨论。他认为:“企图证明这次拳众的残忍行为,完全是毓贤和慈禧或者其他官吏的事情,都是根据一种普遍的误解,就是认为中国政府是极端的专制。”(4)吴宣易:《庚子义和团运动始末》,重庆:正中书局,1941年版,第79页。作者在教会资料的基础上,结合其他史料展开分析,他提出山西事件的爆发并非基于民教冲突,也非毓贤主导,而是由于民众把旱灾归因于来山西测量预备修铁路的外国人,因而排外情绪浓烈,而官吏又极端顺从民意,因而导致事件的产生,这与之前对山西事件的普遍观点存在很大的差异。

建国后,中国史学界长期关注义和团运动研究,并一度对其持高度肯定的评价。在这一基调下,对作为义和团运动所针对的传教士、教民群体的描述则基本上是否定的。20世纪60年代在山西文史资料中有一些有关山西事件的叙述,《义和团运动在汾阳、太谷和阳城》一文对三地义和团运动的陈述都是从义和团在山西的兴起、发展来切入,传教士、教民经历只是在对义和团的总体叙述中稍被提及。把当时山西地方官以“保护”之名令官兵把传教士转移到其他地方,实际上却在途中有预谋地把他们全部处死的场景,写成了貌似义和团的伏击战(5)有关传教士、教民被杀场景的叙述也转变了语境。如涉及传教士在汾阳被杀的经历时写道:“……等走到南开社,义和团就从两边的高粱地里奔了出来。艾牧师车上坐着一个‘二毛子’费其鹤,河北人,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洋奴,当事到紧急的时候,仍要和外国人共生死。艾说,赶快逃命去吧!把他一脚从车上蹬了下来。这时,外国人惊慌乱叫:‘救命呀,吕伯伯!’在乱喊惨叫声中,12个洋人都被杀死了。”参见:田静轩、吴华亭、王延杰:《义和团在汾阳、太谷和阳城》,《山西文史资料》(第2辑),1962年版,第1-8页。。

改革开放后,大陆学界逐渐回归实事求是的传统,对义和团的评价逐渐趋于实际。但山西事件仍不在研究的视野之内。如这一时期乔志强编著《义和团在山西地区史料》,整理了清朝官方档案、山西地方志、义和团揭帖等众多山西义和团运动资料,但这些资料对传教士、教民一方的记载极少(6)乔志强编:《义和团在山西地区史料》,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一些山西通史性著作记载了基督教在山西传教史,但对基督教会在义和团运动中的处境缺乏详细叙述。此后学界有一批针对山西义和团运动的研究成果问世,其中有些文章涉及到山西几个地区传教士、教民在事件中的经历,但总体来说,多数文章仍是倾向于以义和团为中心展开分析。在对山西基督教史的研究中,有对基督教差会在义和团运动中的遭遇以及之后传教事业的恢复进行个案研究(7)田会军:《劫难与重生:美国公理会在山西(1900-1919)》,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也有对一些地区传教士逃亡、被杀经历的叙述,但缺乏对山西事件中各个环节的细致梳理和研究。不过,台湾地区史台丽发表的《毓贤与1900年山西庚子拳乱》一文,既分析了义和团在山西的活动,也专列《境内各地之残杀案件》一节,以爱德华兹《山西的火与剑:中外基督徒死难者故事》(FireandSwordinShansi:TheStoryoftheMartyrdomofForeignersandChineseChristians)一文的记载为主要依据,并结合其他资料,对山西各地传教士、教民被杀情形进行叙述,弥补了学界相关叙事的不足(8)史台丽:《毓贤与1900年山西庚子拳乱》,台北:《空大人文学报》,第22期,2013年12月,第109-140页。。

近年来,在历史学者的通俗写作中可以看到更多有关山西事件的内容(9)邢超:《峡谷中的激流 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真相》,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299页;马勇:《马勇讲史 国变》,北京:新星出版社,2017年版,第181-185页;张鸣:《暗逻辑:张鸣说历史背后的细节》,北京:九州出版社,2018年版,第20-23页。。这些文章都是基于前人著作及整理的史料展开的写作,对太原教案着墨较多,同时也陈述了七八月间山西其他地区传教士被杀的基本情况。几位作者对义和团运动都进行了反思,看到其盲目排外的一面,同时对传教士、教民经历表示同情。但他们对山西事件的关注多局限于太原一地,并主要围绕毓贤在山西事件中的举动展开,对于其他地区传教士、教民经历的详细写作仍付阙如。因此不论是中国学术界还是普通读者,事实上对于山西事件的了解和认知都是非常有限的。

然而,西方学界对于山西事件保持关注,不断有关于山西事件的著作问世。纳特·布兰德(Nat Brandt)写作的《山西杀戮》(MassacreinShansi)一书是了解山西事件的重要著作。由于山西事件中被杀传教士的资料大多保存在西方档案馆中,如欧柏林传教团(TheOberlinBand)资料即藏于美国欧柏林学院图书馆中,中国学者对这些资料了解不足,西方学者在利用这些资料时则多有便利。纳特·布兰德对这些史料进行发掘,涵盖基督教差会在山西多地传教历史,义和团在山西活动时寿阳、太原、太谷、汾州等地传教士的应对,各地传教士被杀情况以及教案的善后处理等内容(10)Nat Brandt, Massacre in Shansi,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94.,但本书相当大的篇幅都是以欧柏林传教团成员为叙事主体,山西事件中其他多个基督教差会的具体情形本书未曾涉及。柯学斌(Anthony E. Clark)(11)柯学斌(Anthony E. Clark)是惠特沃斯大学(Whitworth University)历史系中国史教授、亚洲研究项目主任。于2011年出版了《中国圣德:清朝时期天主教徒的殉道(1644—1911)》(China’sSaints:CatholicMartyrdomduringtheQing(1644—1911))一书,对于义和团运动中被杀的山西天主教方济各会传教士的经历进行了简要叙述(12)Anthony E. Clark, China’s Saints: Catholic Martyrdom during the Qing(1644—1911), Lehigh University Press, 2011.。2015年他出版了《天堂的冲突:方济各会和山西义和团起义》(HeaveninConflict:FranciscansandtheBoxerUprisinginShanxi)一书,既使用了大量从西方档案馆查阅的多语种资料,同时对山西档案馆、山西教会等地所藏文献都进行了搜集利用。值得一提的是,作者还到山西有关地区进行实地考察。柯学斌在叙述基本史实的基础上,从宗教和文化信仰等角度,对山西义和团运动中的方济各会进行的研究,为国内学术界推进对山西事件的叙述和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13)Anthony E. Clark, Heaven in Conflict: Franciscans and the Boxer Uprising in Shanxi,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15.。

对于山西事件的关注不只在历史学界。被视为山西作家代表人物的李锐于2011年创作了以义和团运动为背景的《张马丁的第八天》(14)李锐:《张马丁的第八天》,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一书,文章的主人公张马丁是一位来自意大利的外国传教士,不同于以往多数“义和团小说”以义和团人物为主人公的文学创作。作者对于传教士在义和团运动中的经历进行文学化叙述,表达了他对这一时期中西方相遇、冲突的思考。这本书设定的故事发生地并不在山西,而是华北平原上一个虚构的山村,但是作者试图还原当时的历史语境,书中的传教士、教民实际上与山西事件中的传教士、教民有着相似的经历和生存体验。在王德威教授为本书写作的序言中,对山西事件的基本史实作了介绍,王德威以这一事件中传教士、教民的惨烈经历为背景,称李锐本书所聚焦的义和团事件是“近代中国面向世界最狂乱、也最屈辱的一刻。”(15)王德威:《一个人的“创世纪”》(序言),李锐:《张马丁的第八天》,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这种从文学的角度对传教士、教民经历的关注也为历史研究提供了可供参考的视角。

不过,上述成果有些由于年代久远,有些由于在国外出版,就是专业人员也不易获得,更遑论普通读者了。因此,学界叙事中山西事件这段相对的空白确实给网络作者留下了写作空间。

二、民间网络历史叙事中的山西事件

据粗略统计,当前网络上写作山西事件的网文作者共58人,刊载文章70篇。其中发表在论坛、个人网站等平台的文章有16篇,最早是张珉于2001年3月7日发表在其个人网站“太原道”上的《沧桑阅尽话太原第二十六章——晚清轶事》一文。发表在博客上的文章有19篇,当前可见最早写作山西事件的博文为“阳泉 好好学习”于2007年3月13日发表的《义和团首领张大楞》一文。发表在微信公众平台上的有25篇,公众号“全球见证”于2014年9月4日推送的《[见证]百年殉道血——中国基督徒应该知道的历史,强烈推荐》一文是目前在微信上可以追溯到发布最早的有关山西事件的文章。

70篇文章的篇幅长短不一,但总体来说体量不大。全文字数在5千字以下的共有57篇,其中字数不足1千字的有13篇文章,字数超过1万的只有5篇文章。从内容来看,网络文章中有的是基于史料写作的研究性文章,但更多的是重视描写具体历史情境、文史结合、夹叙夹议的通俗历史写作。总体来看,虽然缺乏从整体上对山西事件展开写作的文章,但通过阅读这70篇网络作品,人们可以获得对山西事件的了解,网络上已经形成围绕山西事件的民间知识。

那么,山西事件的网文包括了哪些内容呢?由于网络写作的自发性和自由性,所以各种题材和各种体裁杂乱纷陈,对文章内容进行归纳和梳理后,大致涉及以下几个主题。

第一,叙述基督教在山西传教的历史,追溯山西事件的成因。山西在义和团事件前民教关系实际上较为和睦,在晚清总理衙门的《教务教案档》中一直是民教冲突较少的省份。在1878年山西旱灾中新教传教士的救灾曾获得时任巡抚曾国荃以下省县官员的表彰,官教关系也比较平稳。张珉在《沧桑阅尽话太原第二十六章——晚清轶事》一文中对此进行表述:“与我们所知道的那些关于西方传教士以及教民们的不法行为不同,太原地区并没有太多类似的明确记载,并且因为教会在赈灾方面树立的良好形象而与山西人民和睦相处,并没有发生过大的纠纷。”(16)张珉:《沧桑阅尽话太原第二十六章——晚清轶事》,太原道,2001年3月7日,http://www.tydao.com/tycs/cs26-qing/cs26.htm作者认为近代山西社会的发展与基督教的传播并行不悖,但他在文中也指出基督教在传播过程中与传统文化存在分歧。这篇关于山西事件最早的网文开风气之先,其内容被后来的网络作者大段引用,说明该文的观点得到网络作者的认可。在涉及具体山西某地基督教传教史时,一些网文作者进一步描述了相关细节。《山西太谷殉道传教士的历史见证》一文讲述了美国公理会在太谷的传教事业最初受阻,后由于受过多年医药训练的传教士治愈了县长儿子的眼疾,遂获得县长之助打开传教局面,从文章中也可看出义和团运动前太谷传教事业发展良好。

山西在义和团运动爆发前民教、官教关系显得比较和睦(17)Foreword by Harrison E. Salisbury; introductory notes and annotations by Robert H. Felsing, China Journal 1889-1900: An American missionary family during the Boxer Rebellion: with letters and diaries of Eva Jane Price and her family, 1989, Collier Books, 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 New York, NY 10022. P.214.,那么为何在庚子年间会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导致传教士伤亡人数居全国之首?网文作者认为山西义和团针对传教士、教民的屠杀活动有着很强的官方色彩,并不是纯粹由民间发起的行为。多地的屠杀活动是官方策划下,官军与义和团合作实施的,并且“基本上是以官兵为主、义和团为辅的。”(18)今日佳音:《他们为谁而死?——义和团刀下的传教士》,微信公众号,2017年6月12日,https://mp.weixin.qq.com/s/ap3VuxMhjEEnsiaglPkElA官民合作背后是山西巡抚毓贤对义和团运动的支持。网文作者将毓贤1900年3月14日出任山西巡抚作为山西义和团事件爆发的一个重要节点,在写作时对其投入了大量关注,70篇文章中有11篇是专门针对毓贤展开叙述的,其他文章也多有涉及毓贤。网文作者大多认为毓贤是这场针对传教士、教民屠杀行动的罪魁祸首,多数文章都抨击了毓贤杀戮无辜的罪行。《“屠户”毓贤》一文将其描述为“一个凶残成性,草菅人命的杀人狂,在官场上外号‘屠户’”(19)作者未知:《“屠户”毓贤》,2010年1月10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0/0314/23/164829_18799104.shtml。对毓贤在山东任上的种种行迹进行描述,作者还叙述毓贤出任山西巡抚后把山西义和团导向杀戮传教士和中国信徒的方向。

第二,利用旧史料再现山西事件中传教士和中国信徒被害的事迹。网文作者翻检出许多至今人们已知之甚少的时人关于山西事件的著作,如1948年出版的主要记载太原教案的《拳祸一瞥》一书,为读者提供了解山西事件的大量信息(20)三友:《拳祸一瞥》,澳门:慈幼印书馆,1948年版。。网文作者运用的材料还包括一些由外国传教士写作、在国外出版、直至近年来才有中译本的著作。如1903年传教士爱德华兹(E. H. Edwards)大量使用传教士留下的日记、书信出版了《山西的火与剑:中外基督徒死难者故事》(21)E. H. Edwards, Fire and Sword in Shansi: The Story of the Martyrdom of Foreigners and Chinese Christians, Edinburgh: Oliphant Anderson & Ferrier, 1903.。1904年内地会盖落洼(Archibald E. Glover)牧师在伦敦出版了《神迹千里》(22)Archibald E. Glover, A Thousand Miles of Miracle in China: A Personal Record of God’s Delivering Power from the Hands of the Imperial Boxers of Shansi, London: Hodder and Stoughton, 1904.一书,记述一家在义和团运动爆发后由山西逃亡至武汉的经历。这些著作为网文作者提供了解山西事件的第一手资料。

第三,通过这些史料,网文作者们勾勒出山西事件中各地传教士的遭遇,并揭示山西事件中鲜为人知的传教士在面对死亡威胁时的心态和表现。如《山西农大是欧柏林大学宣教士用生命奠基的,山西人知道么?》引用了传教士来浩德(Dwight H. Clapp)日记内容:“殉难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如果死亡是我事奉主基督最好的途径,那么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23)shenxueji39:《山西农大是欧柏林大学宣教士用生命奠基的,山西人知道么?》,360图书馆,2018年5月2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8/0502/08/37019496_750394617.shtml1900年6月至8月是山西官兵和义和团攻击传教士的高潮阶段。美国公理会女传教士贝如意(Rowena S. Bird)记载了6月24日礼拜日时大批拳民包围会堂,大喊“杀!杀!杀!”传教士们想缓和他们的情绪,便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看看。他们蜂拥而入,占据整个会堂直到晚上。贝如意在日记中记下当日之情形:“虽然我们工作如常,并且满怀希望,但已感到危机四伏,也清楚知道我们的生命危在旦夕。……无论发生何事,只希望我能持守忠贞和勇气,留在世上工作或早日息劳归主,皆愿父神在我们身上成全他的旨意,无须我们做任何选择。”7月13日,贝给美国的弟弟写了最后一封信,“昨夜,我们以为尚存一线生机,真想往山上跑,但权衡到拳民、盗贼和四伏的危机,风险实在太大,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假如你我从此诀别,请记住,我没有后悔到中国来。神是知道的,究竟我曾否为他找回一个失丧的灵魂没有?我们为他而来也为他而去,我所最亲爱的,再见吧!”(24)基督真光:《山西太谷殉道传教士的历史见证》,2014年4月27日,http://www.jdzhg.com/show.asp?id=8848网文呈现这些传教士在死亡将近时对宗教至死不渝的心态,以前从未在中国史学中得以呈现。

第四,以往不受关注的山西事件中遇难的中国教民,在网络上也得到书写和重视。张海燕(25)张海燕关注义和团事件中忻州传教士经历,曾翻译传教士逃亡途中写作的日记、信件,对逃亡路线进行实地考察并写作相关文章。在关注传教士经历的同时,对于山西事件中被杀戮的中国教民经历也有大量书写。他在文章中讲述了张其国、安根叔、张林旺、何全奎等教民和一些普通村民帮助传教士逃亡的经过。张海燕在赴现场考察了传教士纪念碑后写到:“使我深受感动的是,这座纪念碑不仅以中英两种文字记载了庚子教难中忻州八位传教士殉难的事件,更以并列的方式特别载入了忻州府四十位中国基督徒被义和团杀害的史实。……毫无疑问,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且恰如其分的:据不完全估计,庚子教难中外国传教士及其妇幼有241人殉道,而中国基督徒有两万三千人殉道。山西是全国仇杀外国传教士和中国基督徒最多的省份。……因而在山西忻州的纪念碑上并列记载这些宝贵的献祭和悲壮的殉难就具有不可低估的重要性。”(26)张海燕:《忻州义和团运动时期的传教士遗迹考察记(三)》,新浪博客:石衡潭的博客,2011年5月23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90a2340100uw63.html以这种就事论事的立场叙述被戮的传教士和中国基督徒在义和团运动中的遭遇在大陆学术界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补充了这一历史事件缺失的重要内容。

第五,考察与山西事件相关的历史遗迹。山西义和团运动狂飙过后,留下了记载这场冲突的各种痕迹。如被毁教堂的残垣断壁、传教士们逃亡过程中藏身洞穴、义和团运动后清政府下令修建的传教士墓地与碑亭等。这些与事件相关的历史遗迹大多毁坏殆尽,绝少部分留存下来的也无人关注。但从网络作品中可以看到,在太原、忻州、太谷等地都有人对当地义和团运动后留存的遗迹进行走访。其中持续时间最长、最有影响力的当属任复兴、张海燕、薛喜旺等人对忻州传教士逃亡藏身处、传教士墓地、纪念碑的考察。早在2002年冬,任复兴便至忻州城南关寻访忻州传教士纪念碑,对残存的《忻州耶稣教浸礼会圣徒殉难碑》碑文进行拓印和释读,并结合《忻州文史资料》中保存的资料,写作了《〈忻州耶稣教浸礼会圣徒殉难碑记〉与山西忻州教案》一文发布在博客上(27)任复兴:《〈忻州耶稣教浸礼会圣徒殉难碑记〉与山西教案》,2005年3月22日,转载于360图书馆:黑老赵,2012年10月19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1019/16/278748_242447291.shtml。忻州传教士遗迹真正为更多人所知则离不开张海燕的努力。张不仅关注史料记载的忻州传教士经历,而且当2009年5月回国讲学前读到任复兴写作的博文时,便与任复兴、薛喜旺等人进行联系,相约再次考察这些遗迹。从《忻州义和团运动时期的传教士遗迹考察记》一文中可以了解到,通过张海燕已获得的资料,张、任、薛三人重走当年传教士的逃亡路线,还原传教士被戮经过。他们还考证忻州的教堂、纪念碑、传教士墓地何时所立、何时被毁,并运用计算机技术对纪念碑进行复原,建构地方性历史新知识。

网文作者对传教士墓地、纪念碑、教堂等遗迹的关注也并非全无意义。2011年面对忻州教堂可能被拆毁的情况,一些作者在网上进行了“尊重历史文化遗迹,救救百年福音教堂”的呼吁,得到很多人的关注和响应,并吸引《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沈颖对此进行了专门报道(28)沈颖:《山西〈忻州日记〉——寻找沉默百年的逃亡日记》,《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5月30日。。为促成对忻州百年教堂的保护工作,石衡潭等人还发布了《建立“忻州记忆”中国近代史遗迹主题文化公园的建议书》,提出“建议在百年福音堂、教士安息所、藏身处、受难地、逃亡线等珍贵历史遗迹之上,建立‘忻州记忆’中国近代史遗迹主题文化公园,旨在还原历史真相,净化民族记忆;呼唤宽容理解,促进社会和谐。”(29)石衡潭:《关于建立“忻州记忆”中国近代史遗迹主题文化公园的建议书》,新浪博客,2011年6月2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90a2340100vchu.html网文作者们唤醒历史记忆保护晚清建筑遗迹的努力,倒是与历史学者一样在各类历史文化遗址保护中发挥了类似的社会作用。

第六,发掘新材料。史料是进行历史研究和写作的基础,网络历史作者在充分利用既有史料的同时,对新史料的发掘出力很大。他们从中获得对山西事件的更多认知,扩大了山西事件的写作范围,有助于研究者深入以往囿于资料限制难以拓展的领域。张海燕在美国密歇根大学的亚洲图书馆中偶然发现1904年在伦敦出版的《1900年中国的烈士》(TheChinaMartyrsof1900)一书,其中有义和团事件中遇难的八位忻州传教士留下的日记、信件。根据这些资料,张海燕将几位传教士从1900年6月29日至7月21日的逃亡经历进行还原,写作了《忻州的日记》一文。任复兴(30)任复兴是高级记者,也是徐继畲研究会会长,是中国近代史爱好者。曾在忻州街头古董市场买到一份文献,日期为1900年7月22日,即传教士被杀后的第七天,忻州城东门外芝郡村村民李育成写给在内蒙古包头做生意的父亲的家书,其中详细记载了忻州教案的经过(31)张海燕:《忻州义和团运动时期的传教士遗迹考察记(下)》,2009年7月5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1117/10/278748_248357656.shtml。这一记录可以和西方著作中的叙述互相印证,增加忻州传教士遭遇的新知识。任复兴、张海燕等人在考察传教士遗迹过程中也发现了一些新材料。他们对传教士纪念碑内容、岑春煊保护洋人坟告示内容的抄录,提供了众多文献记载中缺失的内容和细节。

还有一些与山西事件相关的图片得到挖掘。2009年12月4日,张珉将百度贴吧太原吧吧主“dingdangmaook”搜集的大量太原老照片中有关山西教案的图片挑选出来,在“太原道”上发布《1900年山西庚子教案老照片(上篇)、(下篇)》,这些图片也被众多网络文章转引。2016年9月22日,张珉又在此基础上增加一些新发现的老照片,为人们了解山西事件提供了全新的资料(32)张珉:《1900年山西庚子教案老照片(上篇)、(下篇)》,太原道,2009年12月4日,http://www.tydao.com/2009/oldpic/gezijiaoan1.htm,http://www.tydao.com/2009/oldpic/gezijiaoan2.htm;张珉:《太原这座城16:庚子教案与山西大学堂》,太原道,2016年9月22日,https://mp.weixin.qq.com/s/Nw4FWitZNEjP2w-qr1hiHw。

在20世纪60年代的义和团研究中,山东大学师生曾在山东、河北等地收集了大量义和团运动的口述史资料,但是在山西却缺少对这类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山西网络作者在一定程度上搜集了一些实地考察资料。比如在实地考察义和团事件遗迹时,当地向导告诉他们:“当年来刘家山捉拿洋人的清朝兵勇,并没像今天的寻访者这样,以坚韧毅力攀登到洋人窟,而是让人给洋人传话,让洋人下山,自动到村子附近较开阔的一块耕地上投案。”(33)任复兴:《追寻马克思主义最早传播者们的血迹:山西忻州礼拜堂、洋人窟和洋人坟掠影》,360图书馆,2012年1月11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0111/20/278748_178817096.shtml他们还采访了洋人坟最早守护者张老根夫妇的两个孙子张俊生、张俊才,了解他们的祖辈与山西义和团事件相关的经历,并通过传教士纪念碑周围村民的叙述,了解纪念碑残缺的过程。这种与山西义和团事件相关的口述史资料很大程度上补充了以往档案文献在记载上的缺失,也使民间对这一事件的记忆得以保留和传递。

从写作群体来看,文本资料中有31篇文章的24位作者身份大致可以确定为基督徒,他们对这段历史有兴趣为情之常理。他们对山西教案中传教士、教民的经历尤为重视,把当年义和团运动后基督教会一侧的集体记忆大量地发掘出来。针对长期以来学术界历史叙事中对传教士和信徒大批被杀的失声,基督徒作者在网络写作中利用这一比较开放的平台,为事件中遭到杀戮的传教士和中国信徒“发声”,并且对传统史学的一些说法提出辩解。

另外,约有39篇文章的34位作者为非基督徒,他们大部分是山西地方历史爱好者,此外也有一些关注中国近代历史特别是义和团历史的作者。由于非基督徒作者构成较为多元,他们对山西事件的看法也不像基督徒群体那样口径一致,而是有各自不同的表述。其中,有的反思了以往义和团研究的欠缺,有的同情山西传教士和基督徒遭遇,希望通过重新审视这一事件,从另外的侧面提供历史借鉴。有的作者则对义和团表示了肯定,但在山西事件网络书写中缺乏共鸣。不同观点的存在也反映了网络写作的开放性。这种网上理性讨论对于深化对过去历史的认识、吸引读者的兴趣显然是有所帮助的。

但是,从史学专业规范的角度来分析,网文书写有诸多不足。由于网络作者的水平参差不齐,在写作中存在不少问题。第一,网络文章中经常充斥着情绪化的表达,在叙述过程中并不注意克制自己的情感偏向。第二,网络作者对史料的处理较为随意。他们将各种资料混杂起来使用,而且通常不会标明资料来源,导致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真假难辨。如有作者写作《“屠户”毓贤》,不加甄别采用英国《泰晤士报》驻上海记者濮兰德和汉学家白克好司杜撰的《慈禧外纪》一书材料,大大降低了文章的品质(34)作者未知:《“屠户”毓贤》,360图书馆,2010年1月10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0/0314/23/164829_18799104.shtml。第三,网络作品中的史实错误相当多,很多甚至是常识错误。有些作者为了吸引读者眼球,任意将义和团事件与其他历史生硬地联系在一起,完全不顾史学需要的严谨精神(35)任复兴:《追寻马克思主义最早传播者们的血迹:山西忻州礼拜堂、洋人窟和洋人坟掠影》,360图书馆,2012年1月11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0111/20/278748_178817096.shtml。第四,论述缺乏逻辑性。有的作者提出新的观点,但缺乏对现存史料和已有研究的了解,论述不合逻辑(36)历代古史:《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最想屠杀山西人,全靠此人化解一场危机》,新浪看点,2018年03月28日,http://k.sina.com.cn/article_6405048104_17dc54728001007akt.html?from=history。第五,重复和转帖。在网络上所有文字、图片都可以轻松复制,发表文章又缺乏审核机制,网文作者知识保护意识不强,导致一些作者简单直接地复制粘贴既有作品的文字和图片,较少标明资料来源。此外还有一些作者在阅读了相关文章后,基于文章中的史料和观点进行了转写,导致网络文章同质化现象严重。

三、学术界从网络书写中看到了什么?

山西事件的网络书写如果用学术标准来衡量其知识原创性和知识质量的话,自然有很大的不足。但通过将上文中的民间网络写作和学界叙事中的山西事件相对照,可以看到这一事件被淹没于宏大的历史叙事中,长期以来不在主流史学视野之内,因此造成了对其认知普遍匮乏。结果是民间网络书写在这一问题上有许多议论空间,反过来给学术界提供了观察类似事件的新视角。

中国历来有与“正史”相对的非官方史学的“野史”传统。网络提供的空间和便捷途径,使得这种民间史学传统近年得到了发扬,并且还有方兴未艾的趋势。当前在网络上书写义和团历史的群体,是一批在民间对义和团历史有强烈兴趣,但对主流史学“选择性”书写感到不满足或者有不同意见的人,借助网络提供的空间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他们重现了1900年夏季在山西发生的令人惊骇的对外国来华传教士和中国信徒杀戮的历史,对山西事件做出了自己的反思,对当年担负国家治理责任的朝廷和地方高官的昏聩、清朝官兵及义和拳民在盲目排外情绪驱使下的滥杀提出了批评,对当年被盲目杀戮的并非恶名昭彰的传教士和中国信徒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同情,这在主流史学中缺乏或至少没有明确表达过。或许这种真实在历史上并不是可歌可泣,而只是令人惊愕和沉重。庚子事件在山西的这一真实侧面从整体历史观上并不损毁义和团运动反帝反侵略的重要意义,但有了这一页的义和团运动史才是更加全面的历史,这是民间历史书写给专业史学在是否要讳言某些问题的一个提醒,在网络时代这样有意无意的讳言地带必然会逐渐缩小。

另外,从义和团运动史的角度来看,山西事件民间网络书写也提醒专业历史学者在传统的义和团运动起源和发展、清廷的宫斗政治与对外决策及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等聚焦点之外,对这场运动要有全景式观察。就山西义和团事件来看,特别要关注突然被卷入历史巨流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小人物(包括普通传教士、义和拳民、平民百姓和基督徒)与这场运动的关系。在学术界对庚子年间山西事件的叙事中确实看不到这些普通人的行动,把历史仅仅留给了重要人物和重要事情。实际上教育部颁布的《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指出要“加深对历史上以人为本、善待生命、关注人类命运的人文主义精神的理解”,并当作公民情感态度与价值观方面培养的核心内容之一(37)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实验),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5页。。民间网络书写中的山西事件中呈现了那些平凡的中西人士濒临绝境无可奈何走向死亡的情景,弥补传统历史叙事的不足,丰富了义和团运动史的研究,也启发人们对历史中人的命运多一份思考。专业历史学者也开始对这一问题投入关注,马勇、张鸣等学者对太原事件的写作即表明这一点。《东方历史评论》的微信公众号在摘录爱德华兹写作的《义和团运动时期的山西传教士》一文时写道:“山西是义和团运动最激烈的地区之一:短短几个月,就有159名外国人及数以千计的中国教民惨遭杀害。山西是一个教会势力并不很强的省份,究竟是什么原因酿成了这场巨大的悲剧?教民们被杀的详情是怎样的?”(38)叶亮整理:《史料|山西传教士笔下的义和团运动与屠杀》,微信公众号:东方历史评论,2015年3月17日,https://mp.weixin.qq.com/s/qyuMkraOB5A6kevwnfc7_A他们将爱德华兹在书中引用的传教士日记、书信内容摘录发布于网络上,使更广泛的群体了解山西事件的细节,也引起了更深沉的反思。其实,不止是庚子年山西的情景,《义和团档案史料》《山东义和团案卷》以及英文的《中国记录》中有名有姓的普通人都有待史学研究去发现他们不平凡的经历。

柯文在《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39)[美]柯文:《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杜继东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中描述了一直以来中国人认识义和团有三种不同的路径:历史学家对这一事件有“全知”视角,将之放置在整个历史进程中进行考察,在整理、解释的过程中重塑了义和团;亲身经历者无法预知事态走向,他们讲述的义和团经历和记忆都是零散和片面的,对历史他们有着自己的理解和认知;神话制造者则试图从历史中选取有特殊象征意义的信息,通过将义和团神话化,使之为现实需要服务。无论我们是否认同柯文的论述,但在学术界关于义和团的历史书写中,把义和团神话化的倾向就像时下被大众批评的“抗日神剧”一样是确实存在过的,这也是山西事件民间网络书写所针对的现象。实际上神话义和团运动在文革时期曾经短时期流行过,在史学拨乱反正之后已经渐渐沉寂,脱离实际的夸张与史学求真的本质属性是不相容的。民间网络书写也是对这种史学神话的一种校正。

但是民间网络书写是否同样存在专业史学的某些问题呢?如果用柯文范式来度量,上述山西事件的网络书写可以算入哪种路径?这个问题不太容易回答。无论算哪一种似乎都有矛盾:它不是当事人的亲历见证,可是它翻出来许多当事人的记载;作者基本上不是专业历史学者,不可能系统整理解释义和团的历史。但他们的写作确实发出了自己对主流史学观点有歧异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获得不少回响;它是神话的制造者吗?从它对基督教传教士和中国信徒充满同情、类似圣徒式的描写,也有神话的味道,尽管它显然没有柯文讲的神话制造者居于正史中心的权威,而仍是非常边缘化的,但前面叙述中已经指出山西事件网络书写中存在着比较情绪化的片面性表达,这意味着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可能性是值得民间网络历史书写者高度警惕的。

结语

近年来,民间网络史学与学界史学的关系逐渐为历史学界所关注,有大量相关论著问世(40)相关论述参见:“互联网与史学观念变革”笔谈,《史学理论研究》,2011年第4期,第4-22页;焦润明:《网络史学与公共历史问题》,《甘肃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第93-95页;钱茂伟:《公众通俗写史研究》,《历史教学问题》,2015年第1期,第80-86页;李传印:《社会转型与史学的社会化》,《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5月第3期,第46-52页。。有的学者对业余历史爱好者的网络写作持有怀疑,李剑鸣认为网络“进一步加剧了历史研究的琐碎化和历史写作的‘去宏大叙事化’,给那些介于精深研究和通俗写作之间的文本提供更多的面世机会。”(41)李剑鸣:《“网络史学”的神话与实际》,“互联网与史学观念变革”笔谈,《史学理论研究》,2011年第4期,第4-7页。但他也指出历史写作与研究有其规范,那些通过网络而崛起的民间历史作者的写作更类似于“网络文学”而不是“网络史学”,因而他们也不会真正撼动专业史家的地位。有的学者则为网络时代的学界史学感到担忧,他们关注如何利用现代媒体手段,增进学界与大众的联系,把学术研究成果向大众传播,认为“史学要有充分自信,敢于把学术与媒体对接,打破学术与媒介的隔阂,充分利用现代媒体手段,最大限度地接近社会大众、深入社会大众。否则,史学就会被已熟练掌握现代信息传播媒体的社会大众冷落甚至抛弃。”(42)李传印:《社会转型与史学的社会化》,《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5月第3期,第50页。此外,深入一步看,这不仅是专业史学如何利用网络的问题,民间网络历史书写有时在质疑前者的历史知识的话语权。这种历史知识通过学校教科书的传授和考试,成为一种社会认同的基础。民间网络历史书写往往会在某些类似“好人”、“坏人”、“真相”、“假象”的公众议题方面质疑某方面历史知识的可靠性,这是应该引起专业史学注意的。读者如果只是停留在山西事件的网络书写知识上可能会影响其对义和团运动的整体看法。

美国是民间网络史学走在前头的西方国家之一,他们的专业史学工作者很早就在关注学界史学与民间网络史学的关系。美国历史学家组织主席爱德华·艾尔斯(Edward L. Ayers)在2018年年会上发表了《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EveryoneTheirOwnHistorian)的主席演讲,这与时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卡尔·贝克尔(CarlL.Becker)于1931年在美国历史学年会发表的主题演讲同名。爱德华·艾尔斯认为:“在这个社交媒体无比强大的时代,我们需要再次回到贝克尔那里,重新认识历史学与现实的关系。一方面,要直面现实,从‘职业’、‘高深’、‘科学’的高坛上走下来,承担起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的社会责任,并将之作为学术研究的出发点。……而且,美国的专业历史学界应该在历史教学和公共历史等领域,广泛地参与社会生活,与更多的民众交流和对话,逐步消解专业史学与公众之间的壁垒。”(43)杜华:《在现实与历史之间——美国历史学家2018年年会侧记》,微信公众号:美国史研究,2018年8月17日,https://mp.weixin.qq.com/s/e6GWAZwVLu4WB2WBad7Png;演讲资料来源:Edward L. Ayers, Everyone Their Own Historian,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Vol.105, Iss.3(December 2018), pp.505-513.对于当前的中国历史学者来说,需要对民间网络书写关注的问题展开研究,并向社会大众提供专业的历史知识,满足大众的需要。美国研究网络史学的学者说过:“互联网是一种革命性的信息沟通传递系统,专业史学必将与其相处的。”(44)Roger A. Griffin, The Internet and Historical Research: Prospects and Problems, http://www.austincc.edu/history/inres12prospcts.html对于当前中国历史学者来说,这些的观点同样值得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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