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工智能与“后工作时代”的劳动意义
2020-02-06苏令银夏颜先
苏令银,夏颜先
(上海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34)
一、人工智能影响劳动意义:学术史的考察
目前,学术界关于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的挑战总体上是比较乐观的。尽管许多人都表达过“人工智能取代人类劳动力可能致使人口冗余”这样的恐惧,但更多人认为人工智能将会为人类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带来更多的自由及商品和服务的选择机会。可以让个人工作者生产更多产品,降低大量商品的价格,扩大需求并因此而需要更多工人。如资深风险资本家、剑桥大学研究员比尔·詹伟就认为,企业所谓的人工智能很大部分是市场营销手段,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力的破坏性并没有许多人想象得那样严重。何云峰教授也认为:“与其说人工智能是对人类劳动主宰地位的挑战,倒不如说是对人类劳动的超越和解放。”[1]183-187当然,也有科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和企业家等对人工智能造成的劳动失业表达了深深的担忧,如霍金、比尔·盖茨等。伊隆·马斯克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警告人类:“我们正在用人工智能召唤恶魔。”著名经济学家丹尼尔·萨斯坎德也主张:“我们将很快进入一个大多数人类工作被机器取代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人工智能可能会产生关于如何自行编程的全新想法。在这个时代,我们正在步入人类工作将会过时的世界。”(1)《参考消息》2010年1月10日第12版,原标题为《一个没有工作的世界——人工智能如何打击就业》。
人工智能的广泛运用对人类劳动意义的影响有积极的一面。如尼萨·斯科特的众多日常工作(她在亚马逊的仓库里堆放物品包装箱)被外包给机器人。她现在负责监督机器人手臂,确保所有包装箱被顺利堆起来,并在出现问题时进行适时干预。她接受了额外的训练,其新任务是非重复性的和精神刺激性的[2]。在新的角色中,斯科特在更大程度上锻炼了自己的理解能力和决策能力,自从引进人工智能和她一起工作后,斯科特的劳动似乎变得更有意义了。然而,同样可能的是劳动领域的人工智能会对有意义的劳动构成威胁。随着自动驾驶地铁的引入,巴黎地铁司机的工作部分实现了智能化,这可以被看作是令人兴奋的、非重复的和刺激的,因为增加了(正式的)责任。然而,对地铁司机的跟踪调查显示,他们现在虽然是经理,但却感到被剥夺了有意义的劳动。此外,由于不再直接对乘客的生活负责,意味着地铁司机在调整后的工作中实际上感到了责任的缺失。因此,在引入人工智能之后,劳动在不经意间也会变得没有意义。安迪·沃霍尔曾经指出:“我认为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一台机器。”不可否认的是人与机器——更确切地说是工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正在迅速发展。随着这种人机关系演变的展开,这两个“群体”之间是否会找到一种互惠的平衡,或者人工智能是否会在劳动领域占据主导地位,即便不是彻底消失的话,工人的角色是否会被大大削弱,都值得关注。企业正在用先进的智能技术实现办公场所的智能化和自动化,包括但不限于无人驾驶货运卡车、人工智能审批抵押贷款、基于机器学习律师助理的工作和算法管理。这种智能技术进步提出了许多规范性的问题。正如托马斯·唐纳森所说,这是一个复杂的工程技术无法解决的现实问题,而这需要更复杂的价值诉求。在当今这样的“第二机器时代”[3]121,一个备受公众关注的规范性问题是,如果在不久的将来,人工智能以前所未有的规模接管人类的劳动,政府是否应该为每个人提供基本收入?尽管这是一个重要的公共政策问题,但它似乎把重点放在政府作为缓解社会问题的唯一能动者上,这可能会掩盖企业自身应该接受的角色和责任方面的问题,尤其是在劳动领域的智能化和自动化及其对劳动就业的潜在影响方面。
人工智能已经开始进入许多劳动领域:从仓库里的拣货机器人到大学校园里的送货机器人,再到与士兵一起工作的拆弹机器人。这让人们有理由思考如何在未来保持劳动的意义。到目前为止,哲学家们主要讨论的是人工智能在各种工作环境中所构成的威胁,如护理机器人缺乏尊严和军事机器人的责任缺口。在劳动工作方面,人工智能取代人类导致的技术失业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考虑到工作在许多人生活中的中心地位,失去工作可能会威胁到有意义的生活。然而,人工智能对有意义的劳动的影响还没有展开太多的讨论。笔者研究了劳动领域中的人工智能可能对有意义的劳动造成威胁的方式,以及它们可能使劳动更有意义的方式。
二、人工智能进入劳动领域:“后工作时代”的到来
人工智能是装备有传感器和执行器以及配备了一些(可能有限的)人工智能的嵌入式机器(人),它们通常能够执行与特定类型的劳动工作相关的任务。人工智能有多种类型,根据智能化程度不同,可以把人工智能区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常规人工智能,另一类是增强人工智能。常规人工智能又可以分为三种类型:预编程人工智能、远程操作人工智能和自主人工智能。
这些类型的人工智能已经广泛进入人类日常的劳动领域。根据2018年国际机器人联合会发布的一份报告,过去五年,人工智能厂商的全球销量大幅增长,世界范围内“人工智能”的作用逐渐凸显。德克尔等人注意到,在这种劳动领域逐渐实现了更高水平的智能自动化趋势中,人—机互动模式发生了重大的转变[4]350。虽然人工智能最初主要是由工业机器人代替人类执行日常的手工任务(如上述汽车工业中的机器人),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与人类合作,也执行了非常规任务和一些认知活动。因此,它们潜在的应用领域正在扩大,越来越多的工人将不得不与人工智能相互合作。公司和组织将人工智能引入工作场所的原因很简单,包括预计的成本节约、效率的提高、产品的改善、处理某些领域的工人数量不足、保持创新的需要、保持有吸引力的雇主的需要等等。鉴于人工智能发展的明显趋势,在人与人工智能的合作过程中,研究如何才能使得人类的劳动变得更有意义很有必要。
三、人类劳动意义的五重维度
对劳动意义的研究分散在几个学科中,包括哲学、组织心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对于劳动意义有各种各样的定义,组织心理学的定义特别侧重于一些劳动的主观经验,如对存在意义或人生目标的贡献。例如:劳动意义有时被定义为劳动本身所具有重要性的“量”或“度”,或者有助于回答“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样的问题[5]310。正如罗索所说的,所谓意义往往就是具有正效应。因此,一般来说,有意义的劳动可以被描述为特别重要的劳动和对个人有更积极意义的劳动。或者更广泛地说,有意义的劳动就是对个人有意义和价值的劳动。很多关于意义的哲学讨论都是在抽象的层面上进行的,主要讨论的是元伦理问题(如你是否应该接受主观的、客观的或混合的意义理论),或者非常普遍的问题(如死亡、苦难和不完美是否会威胁到有意义的生活)[6]138。然而,一些政治哲学家则讨论了与上述问题相关的有意义的劳动,即个人是否有权利从事有意义的劳动或工作。他们通常使用的是有关于意义的劳动的粗略和现成的描述,而不是非常精确的定义。尽管如此,他们所提供的有意义的劳动与其他学科(如组织心理学)所提供的劳动在特征上有很多重叠之处。笔者结合有意义的劳动的既有研究成果,主要参考政治哲学和组织心理学领域中的文献,研究分析不同学科的学者所提出的有意义劳动的维度、途径和来源,并确定了在这两类文献中最经常提到的某些方面,从而把有意义的劳动的特征概括为五个维度:一是追求人生目的;二是社会关系;三是锻炼技能和自我发展;四是自尊与认可;五是自主。这些方面将作为讨论人工智能如何成为有意义劳动的主要分析工具。通过概述人工智能如何以积极或消极的方式影响人类有意义的劳动的五个维度,探讨是否应该或如何把人工智能引入到人类劳动领域,从而使人类劳动或工作本身保持有意义的状态或者使其变得更加有意义。
1.追求人生目的
除了劳动或者工作之外,目的性通常被视为有意义人生的一个关键维度。心理学家通常假定人类对人生目的有一种基本的需求,这种需求的实现使人们对生活的体验更有意义。有目标或为有价值的事业奋斗使我们的日常生活有方向和目的。有目标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人们将当前的行为与期望的未来状态联系起来,这使人们能够看到自己的生活是有意义的。
同样,在人类的劳动中追求目标和在劳动过程中作出贡献被广泛认为是使劳动有意义的主要途径。根据普拉特和阿什福斯的研究,当人们认为自己的劳动是有意义的,他们通常判断它是有意义和有目的的[5]321。安德里亚·维尔特曼在她长达一本书的关于有意义的劳动的讨论中写道:“劳动之所以在客观上有意义,是因为……提供个人目的或为他人提供真正有用的目的,特别是生产具有持久价值的东西。”[7]117本着维尔特曼对这一有意义的劳动维度的描述方式,这里有必要作如下区分:一方面,人们有积极追求目标的活动或过程;另一方面,人们有劳动的结果或产出。即实现了什么或带来了什么,过程和结果的每一方面都以不同的方式对劳动的意义作出贡献。情况就是这样,即使人们追求人生目的而积极奋斗的成就还没有,甚至没有看到希望,劳动过程所具有的价值和意义体验已经显现出来。如心理咨询师只要看到自己的客户在心理健康上有任何进展,他们就会感觉自己的劳动或工作非常有意义。实现现实期望的结果进一步增强了劳动的意义和人们对劳动过程的体验,他们可以想到一些有价值的结果,如治愈患者、教育学生。一些学者还特别指出了人们作出的社会贡献的重要性或对更大的善具有贡献,就会使人们认为自己的劳动更加有意义[8]72。
2.社会关系
像目的性一样,良好的社会关系有助于有意义的生活,更具体地说,有助于有意义的劳动。社会关系为人们提供了归属感和亲缘关系。考虑到劳动领域通常涉及许多社会关系,所以劳动中的社会关系被认为是有意义劳动的关键因素就不足为奇了。感觉被同事接受和照顾,以积极的方式与他们合作,并得到其指导或支持,让所有员工发现他们自己的劳动更有意义。此外,一起劳动可能会带来相互间共同的使命感和共同的目标,这也会增强劳动的意义,因为一个与意义相关的影响来自于因同事的认同而产生的共享性身份体验。
3.技能锻炼与自我发展
技能和才能的发展使人们的生活更有意义的观点可以追溯至亚里士多德,并且是亚里士多德有影响力的“人类繁荣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9]342。因此,当代哲学家阐述意义理论——特别是有意义的劳动理论时,他们倾向于将技能的发展和运用作为意义的关键组成部分之一[8]81。这一观点也得到了心理学文献的支持。心理学家假定了一种普遍的人类对能力或效能的需求,人们认为自己有能力采取行动并实现某些需求。发展、锻炼和获得技能,尤其是更复杂的技能,能使人感到有能力和有自我效能。这样,人类才能蓬勃发展,实现自身的潜力。因此,锻炼和获得(复杂的)技能应该被广泛视为有意义的劳动的关键要素。毕竟,劳动是很多人有机会发展和提高新技能的途径。工人们经常在同一个职业呆上几年,这使他们能够积累知识,提高技术技能,培养社交能力等等。发展技能通常被认为是一种挑战,可以让自己专注于劳动或工作。与此相关的是,在创建以个人成长为目标的创新环境的组织中,员工通常会在劳动中体验到更多的意义,这样的个人成长或发展过程和结果就提高了劳动的意义。
4.自尊与认可
劳动可以是自尊和社会认可的来源,两者都能刺激劳动体验的意义。心理学家假定了人类对自我价值或自尊的一种基本需求,这种需求的满足赋予了人的生命以价值和意义。当工人获得和发展技能时,当他们取得成就时,或当他们对组织或社会作出重大贡献时,他们的经验性的自我价值就会增加。他们更积极地评价自己,树立自尊。当劳动有助于树立自尊时,劳动就是有意义的。此外,对自己的技能、成就和他人(如同事、经理和整个社会)贡献的认可也会增强劳动的意义。无论是在关于有意义的劳动的哲学文献,还是在心理学文献中,自尊和认可都被广泛认为是使得劳动有意义的重要因素[8]83。值得注意的是,像阿克塞尔·霍尼思这样的政治哲学家给予了认可和自尊以更普遍的、更高的评价[10]30。约翰·罗尔斯认为他所称的自尊是所谓的人类基本善之一,一个公正的社会应该为所有公民提供这种基本善。就像人们认为有意义的劳动的其他方面一样,自尊和认可被广泛认为是人类有意义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5.自主
个体的自主问题是讨论人类劳动意义的落脚点。一些学者(如一些政治哲学家)特别强调劳动领域的自主和参与相关劳动决策的能力是有意义的劳动的核心特征,而另一些学者则特别强调塑造劳动和作出与劳动相关的决定的机会。在组织心理学文献中,这种对劳动的塑造被称为劳动创造,指的是修改一个人的任务、与他人的互动以及自己对劳动的看法和构建。正如不需要高级技能的重复性劳动可能会被认为没有意义一样,人们在缺乏自主、没有参与决策或没有机会塑造劳动的地方也可能被认为缺乏意义或没有意义。因此,组织心理学家强调自主在劳动领域体验意义的重要性。
四、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意义的影响
1.人工智能对人生目的的影响
如果人工智能接管了很多人类劳动,或者人工智能接管了最具挑战性的任务,工人们可能会觉得他们的作用不大。以放射科医生为例,他的工作通常包括解释医学图像。近年来,在医学图像识别领域中人工智能系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它们能够正确地将某一区域划分为良性或恶性肿瘤。目前,这些采用机器学习技术的人工智能系统在疾病诊断或医学影像识别的准确率上可与人类医生相媲美,而且往往高于后者[11]66。如果人类医生开始使用这样的诊断仪,他(或她)可能会觉得自己对疾病正确诊断的贡献更少,那么他可能给予病人更多的其他方面的帮助。如果机器经学习确实能比经过多年训练的放射科医生更好地解释医学图像,那么这种感觉似乎是有道理的,因此,如果人工智能减少了工人对有价值事业的贡献,他们可能会失去目标。然而,一个人的劳动或工作中这种目的感的减弱并不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工人把自己理解为与人工智能合作,他们可能会专注于与人工智能一起实现更好的结果,这尤其适用于医疗行业。研究人员主张将重点放在人类医生和人工智能如何最好地合作上[11] 70。一项研究表明,将人类病理学家的诊断与人工智能的诊断相结合,可以比没有智能机器的病理学家降低85%的错误率。当然,也有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可能是由于人类病理学家(2)病理学和放射学显然是不同的职业,但这里的重点是解释医学图像,这是两者的重要维度。和人工智能系统犯了不同种类的错误[12]。更一般地说,放射学的职业远不止是解释医学图像,还体现在许多其他方面,比如与病人互动,与其他医生交流诊断结果等。在人工智能助手的帮助下,放射科医生可能会从日常和耗时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从而为他们的患者留下更多的交流与互动时间。因此,如果放射科医生意识到他(或她)的工作的目的是为患者提供更好的服务,人工智能技术就有助于人类医生追求这一有价值的事业,从而增强人类劳动的意义。如果人工智能帮助或协助完成任务(而不是完全接管任务),或者它们接管一些无聊或乏味的任务(而不是最困难和最有挑战性的任务),人类劳动者仍然有理由感到他们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许部分原因是他们能够专注于看起来更有意义的任务。因此,人工智能不一定会威胁到人类劳动的目的,而且很可能帮助人们更专注于追求人类劳动的目的。
2.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关系的影响
未来,人工智能可能会极大地改变劳动中的社会动态,因此,它们可能会影响劳动这方面的意义。首先,如果人工智能取代了许多或大部分的团队成员,那么社会交往的数量和种类就会减少,工人也会失去一部分相应的有意义的好处。如果许多人开始与人工智能合作,而不是与一个或多个直接的同事合作,他们彼此间的交流和磋商将会减少,彼此间的依赖将会不断减弱,共同的使命感和目的性也将会减弱。而不断增强的孤立的感觉会导致无意义的劳动体验。
应对这种潜在的不利影响的一种方法就是负责任地设计人工智能,使它们被视为包含人类和人工智能在内的团队成员之一。例如:以军事人工智能——布玛儿为例,布玛儿被设计用来寻找和引爆爆炸物,它看起来既不像人也不像动物(更像一辆小坦克或一台割草机)。和布玛儿一起合作的士兵都非常喜欢这个智能军事机器人,他们认为布玛儿有它自己的个性。当布玛儿在战场上被摧毁的时候,士兵们甚至想给布玛儿举办一个葬礼[13]107。这个案例有助于说明,作为合作者或“同事”的人工智能——尤其是它们拥有更先进的社交能力——可能会给许多人类员工一种归属感。(3)目前大多数人工智能的社交能力仍然有限。人工智能是否能在原则上胜任取代人类工人的任务而成为团队成员也存在一些问题。人工智能是否可以发展成成熟的同事,并赋予人类员工一种归属感,从而使它们的劳动经验可以与人类同事的劳动经验相媲美,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类似的例子也适用于其他情况,比如医疗保健,因为提高效率后,人们确实会花更多时间与同事、患者或客户进行社交互动。
3.人工智能对人类技能锻炼与自我发展的影响
如果人工智能从人类手中接过一项或多项复杂的任务,一些人类技能可能会过时,这些技能的发展和锻炼将不再是人类工人的意义来源,他们的劳动将不利于自我实现。例如:如果基于机器学习技术的人工智能系统在解释医学图像的几乎所有方面都比人类放射科医生更好,那么广泛培训人类放射科医生的必要性似乎就消失了;如果飞机上的自动降落系统非常安全,总体表现也非常好,那么飞行员可能会发现很难强迫自己达到和保持与早期航空业相当的着陆技能水平[14]236。由于依赖自动化智能技术导致锻炼技能的需求减少,与个人劳动相关的成长和自我发展更加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
然而,人工智能也可能产生相反的影响,因为它增加了工人对保持技能的需求,而且还要求他们学习新的和额外的复杂技能。就像为了能够监督机器学习技术,放射科医生必须自己掌握相关的解释技能。只要放射科医生偶尔能够发现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技术的一个错误,这可能就是非常令人满意的,并足以激励对人类医生开展长期培训计划。人们可能会把发现人工智能性能错误的能力解释为一种新的、高度复杂的技能。在航空方面,戴维·闵德尔对飞行员的职业进行了广泛的人类学研究。一些飞行员把自动驾驶系统的高性能水平作为一个模型和自我技能发展的目标,激励他们提高自己的技能水平[14]88。飞行员需要随时能够接管,以应对智能自动化出现故障或其他问题。自动降落系统的操作可能很复杂,所以人类飞行员必须保持所有的传统技能,并获得监督和处理人工智能新技术的复杂技能。最后,人工智能在劳动领域的引入以多种方式影响人类技能的训练和自我发展,这需要在个案基础上评估其总体影响。
4.人工智能对人类自尊与认可的影响
如果让人工智能去完成最困难的任务,而人类只是操作或监督人工智能,工人们可能会感到较少的自我价值认可和较低的自尊,因为复杂技能的练习和取得成就、树立自尊往往是息息相关的。此外,员工可能会失去他们之前获得的部分认可,因为与人工智能合作可能比以前更容易获得劳动职业资格。例如:长远来看,手术机器人可能使外科医生的职业更容易获得,这可能会降低外科医生目前获得的社会认可,以及他们中的一些人的自尊。劳动领域的人工智能可能会消除一般员工和优秀员工之间的差异,这可能会影响双方的自尊和认可。然而,就某些职业而言,人类与人工智能合作可能会发展出更高层次的自尊,并获得更多的认可。考虑到与人工智能合作往往需要更多的技能和专业发展知识,人类劳动者的自尊和社会认可度往往会得到相应的提高。如有一位与人工智能教学系统合作的数学教师,家长们将会清楚地看到,这位教师已经知道如何成功地使用教育人工智能系统来进行教学辅导,并显著提高了他的辅导技能。此外,假设他成功地提高了学生的学习技能,端正了学生的学习态度和动机,从而减少了家长的焦虑并使学生取得了更好的成绩,这位数学教师的社会认可度就会得到相应的提高,他的自尊心也会逐渐增强。
5.人工智能对人类自主性的影响
学界普遍认为人工智能对人类的自主性会造成不利的影响。首先,一些人工智能在劳动领域的应用可能需要按照非常严格的协议展开,这给人类的创造力、判断力和决策能力留下了很狭小的空间。出于同样的原因,工人从事劳动工艺的机会可能会受到严重限制,他们的任务和工作环境可能被人工智能严密地组织起来,几乎没有空间进行重组而使劳动变得更有意义。如果人工智能带来那样的影响,人类劳动者的自主性就会被削减,劳动的意义也会被大大削弱。其次,人类与人工智能合作的方式可能会被严格细致地监控。人与人工智能的合作可能会产生大量数据,部分是为了能够确定智能系统出问题时的责任,并能够从此类事故中吸取教训。人工智能监控和数据的收集导致了各种威胁员工自主权的监督和隐私等伦理问题,因此意义重大。如果工人同意,他们的自主权可能会得到尊重和保障,相应的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意义的威胁也会避免或减轻。再次,对自主权的另一个威胁与工人对劳动的理解有关。人工智能通常涉及机器学习和人工神经网络算法等技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技术很难理解,因此在需要的时候很难控制和向其他人解释,这种现象通常被称为算法系统的不透明性或“算法黑箱”。这可能会导致人对人工智能的疏远感,削弱人类的自主性,进而被认为人工智能可以消极地影响人类劳动的意义。
当然,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劳动领域的负责任设计可能允许人类和人工智能紧密合作,同时为自主的人类行动留下空间。例如:飞行员仍然必须决定何时在驾驶舱中使用自动驾驶和其他智能自动化技术。前面提及的亚马逊仓库员工尼萨·斯科特,她的理解、判断和决策能力更多地是用来监督人工智能,而不是用来堆放塑料箱子。她的劳动任务逐渐被智能化之后,其责任感和自主性都大大增强了。此外,人工智能可以帮助工人更好地实现他们的劳动目的并带来更多的意义和价值。合乎目的性的自尊和认可,增强了他们劳动的意义。并且,实现一个人的生活目标也有助于他或她成为一个自主的人。
因此,劳动领域的智能化可能会对劳动的意义产生正反两方面的甚至完全相反的影响,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劳动的具体方式。然而,我们的研究首先意味着要对人工智能可能对有意义劳动的各个方面产生的影响进行全面的分析。当然,并不是说在所有的维度上人工智能都能增强人类劳动的意义,有时可能正是最有意义的任务最适合人工智能,那些致力于为员工提供有意义劳动的雇主,在人工智能行使最赋有意义的劳动任务之前,应该三思而后行。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仔细考虑并监控人工智能进入人类劳动领域的方式,以确定这可能会对劳动的意义产生何种影响。
综上,笔者侧重讨论了人工智能对劳动意义影响的五个维度(见表1)。然而,这些方面往往以多种方式相互作用,有时相互增强、有时相互减轻对劳动意义的影响。例如:追求一个人生目标可以通过与同事分享这种感觉来增强,从而与社会关系的方面相互作用。与人工智能分享使命感可能不那么容易,或者培养复杂的劳动技能可能是一个人职业生涯的明确目标。在这种情况下,技能的锻炼也有助于通过合乎目的性方面增强人类劳动的意义,同时,获得复杂的技能可以培养自我效能感和能力,帮助一个人追求和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这样就可以发现它们之间更多的相互作用。
表1 把人工智能引入劳动领域可能产生的影响
五、结论
笔者拟为讨论人工智能对有意义劳动的影响提供了一个总体框架。为了更彻底地进行研究,需要根据不同类型劳动的细节,考虑人工智能在不同劳动领域会对上述五个维度的有意义的劳动(以及任何其他方面的劳动意义)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研究的目的并非给出最后的结论,而是把关于劳动和人工智能的争论转移到未来劳动就业的问题上来。面对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造成的影响,我们必须努力思考应该如何应对这样一个智能时代和“后工作时代”。一方面,在“后工作时代”人类更加需要“意义世界”。教育要教给人们的不是如何迈入工作的世界,而是如何使休闲具有生产力。正如历史(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失业问题应对)所证明的,对待失业工人,仅仅给钱是行不通的,还必须给他们以意义。另一方面,不仅需要遏制大型技术企业,更重要的是要赋权政府,政府必须应对的挑战不只是重新分蛋糕,还要在“后工作时代”中创造意义,并赋予公民的贡献以价值。比如可以考虑包括创建数字主权财富基金以及赋予目前无报酬的劳动以经济价值。
具体来说,一是建议对人工智能所在的劳动领域,以及已经被人工智能化了的劳动进行实证性的案例研究,这将有助于研究人员和政策制定者更详细地了解人工智能对劳动意义的影响。二是建议进行更经济、更以经验为导向的研究,目的是评估人工智能对有意义劳动的效能而不仅仅是劳动数量可能产生的总体影响。三是建议就相关问题展开更多的哲学辩论,如国家和企业所有者应该承担哪些道德义务,以确保劳动领域的人工智能不是削弱而是增加人类劳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