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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父瓶与霝父国相关问题考证

2020-02-06贾一凡

关键词:齐桓公铭文齐国

贾一凡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1)

命父瓶出土于山东省枣庄市东江小邾国墓地一号墓,其形制特殊,与以往所见青铜瓶差别较大。器身与器盖铸有相同铭文。其中,古国族“霝父”,文献无载,金文初见,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命父瓶的发现与铭文释读,为研究“霝父”国的历史文化和该国与小邾国的关系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一、命父瓶铭文释读

命父瓶,口径14.2厘米,腹径20.4厘米,腹深19.5厘米,壁厚0.4厘米,高26.4厘米,重2.7千克[1]。该瓶青铜质,盖呈圆锥形,盖顶有球形钮,子母口,鼓腹下收,圆底,通体呈水滴形。该器素面,器盖与器身口沿皆有对称中空贯耳,上下相接,可以穿绳。盖器对铭,共四行含合文21字,释文为:“霝父君命父作其金瓶,眉寿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之。”

总之,霝父并非人名,而是国族之名,命父是该国的国君,命父瓶器型较为特殊,根据其自名可定为金瓶。该篇铭文的大意为:霝父国国君命父,自作金瓶,希望能够长寿无疆,子子孙孙永远把它作为宝物传承使用。

二、霝父国考证

(一)霝父丘

霝父作为国族之名虽文献无载,但山东地区确有地名与霝父有关。如《管子·小匡》记载:“(齐桓公)筑蔡、鄢陵、培夏、灵父丘,以卫戎狄之地,所以禁暴于诸侯也。”房玄龄注曰:“蔡、鄢陵、培夏、灵父丘,皆邑名。”[14]可见齐桓公所筑的城邑中有一处名叫灵父丘。《国语·齐语》云:“筑葵兹、晏、负夏、领釜丘,以御戎狄之地,所以禁暴于诸侯也。”韦昭注曰:“四者皆厄塞,与山戎众狄接也。”[15]114以上两条记载虽出自不同文献,但所记是同一事件,即齐桓公为防御戎狄的骚扰,筑了四个城邑。既然所记事件相同,所筑四邑也应相同,但四邑名称在两部文献中有所不同。第一个城邑《管子》曰蔡,而《国语》称葵兹。蔡为国名,《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云:“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16]1817可知蔡为文王之子蔡叔度的封国,蔡国拥有三处都城,初在上蔡,位于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后蔡平侯迁都于新蔡,位于今河南省新蔡县,最后蔡昭侯又迁都于州来,称之为下蔡,地处今安徽省凤台县。蔡国三处都城均距齐地较远,其中上蔡、新蔡皆地处中原腹地,无戎狄可御,下蔡位于州来,虽近吴楚,但已非齐桓公之时,可见《管子》记载“筑蔡”可能有误。而“葵”为齐桓公称霸诸侯之地。《春秋经·僖公九年》曰:“夏,公会宰周公、齐侯、宋子、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于葵丘。”杨伯峻注曰:“《元和志》谓在考城县东南,《考城县志》谓葵丘东南有盟台,其地名曰盟台乡。则当今在河南省兰考县东。”[17]324此葵丘,既近于齐地,又是齐桓公大会诸侯之处,在这里筑城符合情理,故《国语》所载应该更加确切。“鄢”与“晏”读音相同,“培夏”与“负夏”皆有夏字,可见鄢陵即晏,培夏即负夏。“灵父丘”与“领釜丘”读音完全相同,先秦文献中音同字不同较为常见,而且“灵”与“霝”可通,所以灵父丘是霝父丘应可以确定,其位置在齐国附近。

另外,地名省略“丘”字的情况也较常见,如上引文献的“葵”,亦称“葵丘”。《左传·襄公四年》记载的“狐骀”,金文作“虖佁”或“虖佁丘”,其君即可被称为“虖佁君”或“虖佁丘君”[18]再如清华简《系年》,周建卫叔封于庚(康)丘[19],而康侯方鼎铭文(《集成》02153)将他称为“康侯”。由此可见,将“霝父丘”称之为“霝父”是完全有可能的,同样,霝父丘的国君被称之为“霝父君”也是合理的。

(二)释“丘”

《说文·丘部》曰:“丘,土之高也,非人所为也。”[7]386古人祭天之所称为圜丘,《周礼·春官·大司乐》云:“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贾公彦疏曰:“言圜丘者,案《尔雅》土之高者曰丘,取自然之丘,圜者象天圜。……因高以事天,故于地上。”[20]在古人看来,高处能通达于天,丘不仅是“土之高也”,而且“非人所为”,即自然形成的高点,同时配以天圆地方的宇宙观,那么圜丘就成了祭天的最佳场所了。另外,在“因高以事天”的观念下,自然的高点是祭天的场所,那么人类中的高者,也就成为能够通达天帝的使者,这通过远古时期的帝王之名可窥一二。如陶唐氏帝尧,《说文·阝部》云:“陶,再成丘也……陶丘有尧城,尧尝所居。”[7]735文中“成丘”即“累丘”,丘为高,累丘则是比“丘”更高之处,帝尧曾在此处居住。又《垚部》曰:“尧,高也,从垚在兀之上,高远也。”段玉裁注曰:“兀者,高而上平也。高而上平之上又增益之以垚,是其高且远可知也。”[7]694“垚”即三“土”累加而构成,即土之高者,也可理解为“丘”,“丘”又在高而平的“兀”之上,其高远程度可想而知,帝尧居于陶丘,又被称为尧,其通达于天的能力被“高”体现得淋漓尽致。《尚书·尧典》记载帝尧是一位能够观象授时的人,古人认为,帝尧能知天时,是事天的结果,因此以“高”配之,足见人们对他的崇拜。除了帝尧之外,夏禹是又一个代表。《国语·周语上》曰:“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又曰:“其在有虞,有崇伯鲧。”[15]14,45鲧是禹的父亲,被称为崇伯,“崇”也是“高”的意思。由此二例可以看出,古人对“高”十分重视,被人们崇拜的对象,或上古氏族首领、帝王均被形容以高,认为他们是天帝在人间的使者。

由此可见,被形容以“高”的能够事天的人,与普通人不同,那么,他们居住的地方自然也异于常人。前文已经提到,帝尧曾居住的地方被称为“陶丘”,是一个累丘的高处,夏禹所居的崇山也是一个非常高的地方。此外,传说中的黄帝,居住之地被称为“轩辕丘”。《帝王世纪》记载:“(黄帝)受国于有熊,居轩辕之丘,故因以为名,又以为号。”[21]5还有颛顼帝的居所被称之为“帝丘”,《左传·昭公十七年》曰:“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16]2084这也解释了前文提到的清华简《系年》,为何说“周建卫叔封于庚(康)丘”,因为卫所封之处古时为颛顼帝的居所帝丘,所以称封卫叔于康丘。远古时期较有作为的氏族首领所居之处皆被称为“丘”,以丘之高别于普通人的居所,来彰显他们身份。

综上所述,古时候受人尊重的氏族首领,后人均用“高”来形容他们,其居所也以表达“高”的“丘”来命名,这些人居住在“丘”,又被形容得极高,更容易通达于天,体现了古人“因高事天”的思想,而“丘”就是这种思想的产物。

(三)释“霝”

若依陈先生之言,霝为雷神,即传说中的雷公,亦称靁公,其原型见于《汉书·郊祀志下》:“东方,帝太昊青灵句芒畤及靁公、风伯庙、岁星、东宿东宫于东郊兆。”[23]“雷公”虽仅见于此,但有关句芒的记载较多。《世本》有云:“芒,作罔。”宋衷曰:“芒,庖牺之臣。”[24]由句芒为庖牺之臣,可推雷公的原型也是太昊庖牺氏之臣。另外,太昊与雷神的关系也并不寻常,《帝王世纪》记载:“太皞帝庖牺氏,风姓,母曰华胥,燧人之世,有大人之迹出于雷泽之中,华胥履之,生庖牺氏于成纪。”[21]2文中的大人也就是天人,华胥氏踩到了雷神的脚印,从而孕育了太昊。此说法虽然荒诞,但反映了古时候人们从对雷电的崇拜,到对雷电之神的崇拜,雷电之神从天上来到了人间,化身为部落首领太昊,与其说太昊是雷神的化身,还不如说他是该部落雷电崇拜的象征。这就是远古先民从自然崇拜到祖先、英雄崇拜的过程。而本铭所见的“霝”,很可能是太昊部落中的一个氏族首领。他承袭了太昊部落对雷电的崇拜,本人也自称为“霝”,之后“霝”由人名演变为地名,他的子孙也世居此地,成为该地之君。地名源于人名的例子还见于《竹书纪年》记载:“晋文侯二年,周宣王子多父伐郐,克之,乃居郑父之丘,名之郑,是曰桓公。”[25]另外,《左传·襄公十一年》也有“五父之衢”的记载,以上二地名均由人名演变。

由此可知,“霝”为主管雷雨、雷电的神灵,是太昊部落的崇拜对象,该部落的一支,首领以“霝”自称。古人常以“父”加在字的后面,作为对男子的美称,其后人称之为“霝父”。久而久之,该人名演化成地名,而且远古之君所居之处,古人出于“以高事天”的思想,皆称之为“丘”。霝父所居之地就被称为“霝父丘”,也可以直接称为“霝父”。霝父的后人长期居住在霝父丘,便成为了命父瓶铭文中提到的以“霝父”为国名的部族。

三、霝父国与小邾国

霝父国君命父的自作器出土于小邾国墓地,无论是馈赠、贿赙或其他原因,都体现了霝父国与小邾国的友好关系,两个国家国小势微,地位相仿,又地缘临近,走上联合发展的道路并不足为奇。

除命父瓶外,小邾国墓地还出土了鲁宰虤簠、毕仲弁簠、铸叔盘、滕侯盨等鲁国、毕国、铸国、滕国青铜器,其中滕侯盨从小邾国墓地被盗出,几经周转,现由北京中贸圣佳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购回收藏。李学勤先生将滕侯盨铭文释读为:“滕侯□作氒□□滕仲旅簋,其子子孙孙□□□永宝用。”[11]通过对比,滕侯盨铭文与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春秋早期滕侯盨(《集成》04428)铭文十分相似,释读为:“滕侯作氒文考滕仲旅簋,其子子孙万年永宝用。”此二铭文在行文格式和所缺文字上均有很高的一致性,故内容应该相同。通过铭文记载可知,滕侯盨是滕侯为其亡父滕仲所作之器,无疑是国君级别的青铜器,这一点与命父瓶的性质相同,且两位国君所作之器均出土于小邾国墓地。因此,霝父、滕两国与小邾国的关系应是相同的。

霝父国虽然失载,但是有关滕国的记载,特别是滕国与小邾国关系的记载,《春秋》经传中可以找到,所以,霝父国与小邾国的关系,可从滕国与小邾国的关系窥得。自鲁襄公二年至鲁定公四年,滕国和小邾国共同参加由齐国或晋国主导的会盟多达21次,可见两国在春秋中晚期一直是重要的盟友。由此可推断,霝父国与小邾国也应是盟友关系,在春秋时期的兼并战争中,小国联盟的外交策略无疑是有益于自身发展的,但也是远远不够的。滕国与小邾国共同参加的21次会盟,霝父国都没有参加,可见,这一时期霝父国可能已经灭亡。霝父国、滕国和小邾国虽然都实行小国联盟的外交策略,但不同的是,滕国与小邾国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共同依附于某一个大国。《左传·襄公二年》载:“滕、薛、小邾之不至,皆齐故也。”杜预注曰:“三国,齐之属。”[16]1929可见,滕、薛、小邾三国不仅结盟,而且共同依附于齐国。但这种依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唯强是从,随着齐国衰落,三国开始参加晋国主持的会盟。《春秋经·襄公十八年》:“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同围齐。”[16]1964滕、薛、小邾三国参加了晋国主导的对齐国的战争,完全站在了齐国的对立面。滕国和小邾国在对霸主强国惟命是从的同时,对近邻的大国也是尽力侍奉,《左传·昭公三年》记载:“曹、滕、二邾实不忘我好。”孔颖达疏云:“一睦谓小邾,……小邾是亲鲁者之一国也。”[16]2032可知,滕国和小邾国对相邻的鲁国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外交关系。《左传·定公元年》记载:“宋仲几不受功,曰:滕、薛、郳,吾役也。”[16]2131这里的“郳”即小邾国,此时,滕国与小邾国又受到了近邻的宋国控制。

霝父、小邾、滕三个地位相似的小国,命运却不相同,这应是三国不同的外交策略造成的。霝父国虽然与小邾等国结盟,但没有依附齐、晋这样的强国,故早早亡国,名不见经传。小邾国则在与小国联盟的同时,依附齐国,随齐桓公尊王,于鲁庄公十五年至鲁僖公七年之间,受周天子册命为子爵[26]。命父瓶出土于小邾国墓地一号墓,因此,至迟到春秋早期霝父国还是小邾国的盟友,而齐桓公则在霝父丘筑城抵御戎狄,可见,霝父国亡国的时间下限即齐桓公时期,其灭亡很可能是在齐桓公“一战帅服三十一国”[15]112时,盟友小邾国以此为戒,调整外交策略,开始依附齐国。

四、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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