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下“逆全球化”的根源与出路
2020-02-03姜英华
摘 要:资本逻辑是经济全球化始源性和根本性的致因逻辑,资本逻辑的展开和拓延所引致的虚实、贫富、就业、安全等多维悖论使经济全球化陷入“逆全球化”的僵局和困境。扭转治理困局、寻求突围方案,需要从原因背后的原因和现象背后的根源着手,打破思维惯性、冲破制度惰性,导控资本方向并超越资本逻辑,构建更具包容性、均衡性和可持续性的全球治理路徑和方案。
关键词:资本增值;“逆全球化”;全球治理
中图分类号:F091-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0)01-0095-07
基金项目:教育部高校思想政治工作创新发展中心(兰州大学)2019年招标课题“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走进长效机制研究”(LZUSZ2019007)阶
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姜英华(1984-),女,吉林白山人,兰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法学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资本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立基基础和旋转中轴,是内生于经济全球化机体之中不可抗拒的致因因素和根本逻辑。资本逻辑悖论的展开和演绎暴露了资本统御和操控下全球化的短板和黑暗面,无论是“反全球化”还是“逆全球化”,作为一个侧面和“另一种声音”,都是经济全球化的伴生物和有机组成部分,并不能取消经济全球化进程和扭转经济全球化航向。然而,与“反全球化”不同,“逆全球化”是亲近资本的,对资本的约束和限制只是其维护主导地位的惯用手段和打破僵局的权宜之计。而无论“逆全球化”有多少维度的面孔和多么杂多的表征,其本质定在和根本逻辑却从未因此而改写或有丝毫改变,也因此,无视和绕过资本逻辑的隔靴搔痒式的方案构建不是给人们画饼充饥就是让人们大失所望。只有穿透迷雾,透析真相,对资本逻辑进行“翻转”进而构建超越资本逻辑的全球化解决方案,才能实现合意的、真正的全球化。
一、资本逻辑与全球化演进的动力学
资本是全球化的肇端和“内化了的运作规则”[1]425,资本逻辑作为资本主义的绝对规律和“资本主义体系的动力学迫使其向外扩张”[2]7。资本这一绝对规律的铺展和运动轨迹的剖绘,最终促成了经济全球化进程、擘画了经济全球化格局,从这一意义上说,资本逻辑是经济全球化的根本诱因和本质逻辑。具体而言,资本是“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3]877。作为生产关系的资本,它的初衷是在永无止歇的动态流动中获取最大限度的利润和剩余价值。在这一目标的统摄下,其他一切构件和要素都同构和均质化为“毫无差别”的手段和工具。因此,资本是天生的“平等派”——资本是剩余价值生产的“酵母”和“粘合剂”,从而将科学、技术、劳动、贸易等要素糅合到价值生产和增殖的过程之中。只要生产要素和条件的自身价值和新创造的价值之间存在差额,资本就会毫不吝啬地将其视为等同的媒介和工具,从而使其服膺和服务于价值增殖这一唯一目的和宗旨。所以,科学会提速发展只是因为科学的发展会推动生产力和交往范围的扩大,从而打开资本价值增殖的全球市场。技术会被广泛应用只是因为技术的创新应用会对活劳动产生替代效应,从而挣脱资本价值增殖的阈限,形塑“超区域性”的全球格局。自由贸易会扩大发生只是因为自由交换和贸易会促进要素自由流动,从而促进全球范围内资源的整合、重构和优化配置。此外,资本还是天生的“自由派”——资本最大限度追求剩余价值的本性,要求扫除一切国家和民族的地域障碍,解除一切民族和心理的排外情绪,取消一切生产和交换的保护措施,迎接一切鞭策保存和价值增殖的运动。总之,在运动中增殖是资本的天性,追求剩余价值的吁求和价值增殖的运动,使资本一方面“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4]169。正是资本的质性和资本的跨国化运动,从根本上推动了经济全球化。因此,可以说,一开始经济全球化的趋势就“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4]88。
进入垄断阶段,资本的形态和范式发生了进阶和嬗变,金融资本代替产业资本成为资本的成熟形态和统制形式,希法亭指出,“资本便采取自己最高和最抽象的表现形式,即金融资本形式。”[5]列宁指出,金融资本“就是资本的占有同资本在生产中的运动相分离,货币资本同工业资本或者说生产资本相分离,全靠货币资本的收入为生的食利者同企业家及一切直接参与运用资本的人相分离”[6]148。在工业资本与金融资本的这种内嵌式融合与结构性分离中,金融资本通过信贷、利息和红利等手段和方式由生产的参与者和附庸者,摇身一变成为外在于生产但却操控生产链条并分割占有越来越多利润的主导者和统辖者。因此,金融资本也越来越倾向于远离真正有益人民的生产领域而将溢出资本投资于最具高收益、高风险的纯粹投机领域。综合而言,金融资本获取了魔法般的不经历生产阵痛和不经受工业风险却能不断扩大的不可思议的生殖能力和“独立性的外观”,因而也就成为了“不切实际的会计核算和彻头彻尾的空资产所支撑的不可回收的虚拟资本”[7]。尽管资本形态发生了转折和嬗变,但其本质和逻辑并未发生根本改变,资本的经济全球化“始终都要受到资本积累与投机变化无休止的转变活动的支配”[1]427。同时,资本积累使资本之树上结出了很多果实,这些果实的过剩和过度成熟,使资本要继续维持和提高利润水平,就必须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到新的“投资新大陆”和“输出处女地”,来进行新一轮的资本价值增殖的种子播撒和果实收获。因为“只要资本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过剩的资本就不会用来提高本国民众的生活水平(因为这样会降低资本家的利润),而会输出国外,输出到落后的国家去,以提高利润。在这些落后国家里,利润通常都是很高的,因为那里资本少,地价比较贱,工资低,原料也便宜”[6]151。借助发达的资本“爪牙”和新建的世界体系,更多的国家和地区尤其是落后的国家和地区也越来越多和越来越深入地被卷入到世界资本主义和经济全球化的漩涡,并受资本全球运动大气候的陶染,全球化在内涵式进化和外延式伸张方面都得到了发展。与此同时,新的资本范式和运转方式也加剧了全球经济的危机指数和风险层级。具体而言,这一时期,“信用不但向一个资本家提供了支配别人资本的技术手段,并且同时是推动一个资本家肆无忌惮地用别人资本进行大胆投机的刺激。”[8]在信用异化的颠倒作用和消极效应下,诱发了资本和人性中以小博大的“全部投机倾向”,这种倾向“使全球的投资者都前所未有地卷入了投机性投资的浪潮中”[2]194,经济全球化使这种“赌场资本主义”和“博彩经济”有可能通过全球资本环流和“去区域性”运动转嫁和传导扩展为整体性的全球危机,由此增强和放大了全球经济的脆弱性和波及性,最终酿成失控的经济灾难。
20世纪40年代末,吸取了竞争性贬值和以邻为壑的战争教训,为确保全球货币汇率和稳定资本流动秩序,以美元为核心的全球货币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应运而生,美元与黄金挂钩,各国货币与美元挂钩,在这种关联和连带作用下,美元在全球范围内将以小博大发挥到了顶点和极致。一方面,美元充当国际化的硬通货以全球的资源和资本为代价维护其“领头羊”地位和缓冲缓解其多重逆差赤字;另一方面,美元作为国际货币又必须不断增加货币流量为全球经济提供充足的流动性,这势必加大逆差赤字和动摇货币信心,两者之间的矛盾就酿成了著名的“特里芬难题”。20世纪70年代,在“特里芬难题”的禁锢和撕扯下“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由此进入到真正的金融自由化和全球化时代。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塌和退场,“将人类货币体系与物质商品的最后一点儿联系连根拔起,彻底摧毁,人类第一次真正进入完全信用货币(fiat money)时代和无锚货币(unanchored monetary)时代。”[9]139“信用货币”和“无锚货币”一方面大大加速了全球范围内虚拟资本的无定再循环和无根性膨胀,另一方面大大促进了虚拟资本的自主拓展和全球扩张。在虚拟资本昭然若揭的野心和开疆拓土的运动中,新自由主义充当了自觉的“欺诈”“掠夺”和“盗窃”的强有力的理性工具。新自由主义作为强大的“国家权力”与贪婪的“金融资本”相勾结的“秃鹫资本主义”,“其目标主要是为了掠夺和制造贬值,而不是通过有效投资增加资产”[10]309。更严重的是,新自由主义“掌握着资本控制权,并且将其自身的逻辑和规则强加于国际社会”[2]210。这必然引致多重的灾难性后果:一方面,虚拟资本典型的投机套利本性造成了国内经济的虚实脱钩和虚荣实衰,资本价值增殖的优先地位在复合增长的繁荣幻象的遮掩下越发巩固强化,而失落的制造业和衰微的商品生产以及越来越多失去工作机会的劳动者却在反面酝酿一场带有杀伤力和毁灭性的“救赎活动”。另一方面,为排解增长欲望和转移消解危机,资本不惜搅动和畸化发展中经济体和落后国家、地区的尚不健全的资本市场,造成这些原本非资本主义的经济体产业结构的严重扭曲脱节和社会资源的倒挂错配,紧缺的资金被发达的金融市场和“玄奥”的金融操控、欺诈卷走,打乱了金融发展的节奏,扰乱了金融市场的秩序,扩大了全球经济危机的可能和危害,使经济社会陷入一种随时可能崩溃的境地。最终,虚拟资本愈演愈烈的投机套利活动加之其全球性的传导流动机制刺破了经济泡沫,引发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机。金融危机导致经济增长“触底”后仍长期处于低迷状态而无法自拔,而“资本的限度”使绝大多数“以资为本”(而不是以人为本)的受损经济体不能超越单一的资本视界和跳脱固化的“资本囚笼”,而只能在资本规则所允许的范围内“打太极”和“兜圈子”。因此,不得不通过资本环流将危机外化和成本转移,由全球化的拥趸者和倡导者转而成为全球化的反对者和阻碍者,以此自顾式地修复资本的创伤和减缓资本的冲突,由此便引发了全球化的逆流,使经济全球化陷入困境、遭遇僵局。
二、资本逻辑悖论与“逆全球化”困局
资本逻辑即随着资本范式和形态的嬗变而贯穿资本关系和资本运动始终不变的本质属性及根本规则。早在马克思时代,资本逻辑演绎和拓延的多重属性就已初现端倪,“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3]871也就是说,正面与负面、积极与消极、前进与倒退、成功与代价,资本海神波拉冬般的嗜欲使其在价值增殖的扩张运动中从来不乏矛盾的面孔和悖反的表征。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以来,资本逻辑这种相反相成的效应尤其是负面溢出效应更见显著。以美国总统选举、英国脱欧、贸易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等看似“高度不可能发生”的“黑天鹅”事件的爆发为端始,“‘逆全球化思潮暗流涌动。”[11]尤其是,以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巴黎協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伊朗核问题协议、《安全、有序和正常移民全球契约》(简称《移民问题全球契约》)以及万国邮政联盟为导火索,引发了“退出主义”和“拒绝主义”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在许多领域中,多边的跨国合作已经日趋无效,出现了核扩散、轻小武器激增、恐怖主义、失败国家、全球经济失衡、金融市场波动、世界贫富不均、生物多样性丧失、水资源匮乏、气候变化等一系列现象。‘僵局不仅仅是某一个领域的独特现象,它已经成为了全球治理的普遍症结。”[12]对准症结,找准病灶,认清“逆全球化”困局背后的隐匿真相,就要剖析资本逻辑悖论,从而为克服悖论、走出困局奠定前提条件。
首先,虚实悖论。经济的虚实背离和脱实就虚根源于资本价值增殖的根本逻辑,价值增值的目标“使积累资本恰恰不是用在把它生产出来的那个领域,而是用在它的价值增殖的机会最多的地方”[13]。相比于实体经济的生长周期和增殖速度,虚拟经济表面上去中间运动和生长周期的增值方式G—G(G=G+△G),使其收益率和回报速度远远快于实体经济的回报率和增长速度。资本收益率的畸高一方面满足了短期内资本高利润的嗜欲,遮蔽和隐匿了现实和潜在的经济衰退,刺激了资本投机性的冒险活动,营造了“非理性繁荣”的虚假景象;另一方面经济增长率和劳动回报率的低水平循环,掣肘了实体经济,加剧了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之间的不平衡和背离,而且在高利润的诱导下,“生产型企业越来越多地通过并购甚至金融或货币市场投资来追求短期效益。”[10]130这种挤出和虹吸的双重效应将大量社会资本推涌至虚拟经济领域。虚拟经济领域的资本供应越来越多,在信用制度和金融杠杆的集聚和放大效应下,越来越压缩实体经济的生产性资本和生存空间,加宽了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之间的矛盾鸿沟。一旦实体经济领域的利润率与虚拟经济领域的资本回报率形成倒挂,持续将资本注入回报率虚高的虚拟经济领域,就会造成依赖过度流动性的虚拟经济的虚假繁荣和依靠生产性投资的实体经济的真实衰微,形成虚实悖论。虚实悖论抽空了经济发展的实体资本,加剧了全球经济的风险。
其次,贫富悖论。“贫困、富有、享受和满足除了具有纯粹天然的内容之外,更具有社会的内在规定性。”[14]因此,这里的分化和悖论不是天然和静止的,而是社会和变动的。此外,这种贫富悖论还具有相对的性质,这种相对性非但没有缩减贫富差距的鸿沟,反而使其越来越深。皮凯蒂指出:“过去几十年较高的资本/收入比带来的收益,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缓慢的经济增长造成的。”[15]27也就是说,缓慢的经济增长虽然限制了劳动力的生存和就业,但却助力和增加了资本的力量和收益,尤其是在就业饱受经济增长低迷和复苏乏力之苦而日趋萎缩和减少时,资本却再次卷土重来。一方面,“从长期来看,资本收益率(特别是顶级资本的收益率)明显超过经济增长率。两者之差导致初始资本之间的差距一直延续下去……,并且可能造成资本的高度集中。”[15]这种集中累积必然强化经济全球化的资本倾向和属性。另一方面,虽然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和资本所有者竞争程度的加剧挤压了价值增值的利润空间,但是这既没有改变资本的强势逻辑,也没有减少资本的总体收益,因为从长期看,“积累效应会超过资本收益率的下降。”[15]225最后,对于大资本而言,无论是经营良好的稳定时期还是经营不佳的危机时期,政府的兜底举措都会使其高收益的冒险投机行为变成“一场稳赢的猜硬币游戏:正面我赢,背面你(纳税人)输”[16]。其实质是掏纳税人腰包里的钱和将社会的共有资本拱手送给那些将全球经济推至灾难边缘的大股东和金融机构。这种倒挂和错配的“掠夺性积累”和倾斜式财富再分配在全球范围内导致了收入差距和贫富分化的日益恶化。根据木桶原理,贫富悖论以资本的以太效应为前提再生产出了全球化的依附关系和不对等结构,不仅短期内迟滞了全球经济的回温和回稳,而且从长期来看也妨碍和削减了全球经济的潜力和潜能。
再次,就业悖论。在当代,“一切为了资本,一切依靠资本,一切来自资本;一切为了股东,一切依靠股东,一切来自股东;一切为了市值、一切依靠市值、一切来自市值”[9],成为了资本主义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核心价值原则和方法论体系。这一情况在资本逻辑和资本市场的导引下,加之科学技术创新的支撑和企业形态、雇佣形式的变化催生了就业排斥,因为,“对股东有益的东西不一定对就业有益。”[17]以美国为例,在经济全球化时代的20世纪,工业化企业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为劳动者提供了持久而稳定的就业岗位。60年代,受内外部竞争的压力,美国以全球为市场和舞台,以直接投资和外包等方式将劳动密集型企业转移到低劳动力成本的国家和地区,以在利潤追逐战中获取比较优势和立于不败之地,企业吸纳就业的优先地位逐渐让位于企业获利的规则逻辑,结果减少了国内就业的可能和数量。70年代末到80年代,这种减少因为新的条件的变化和情况的出现而进一步强化和加剧:一方面出于全球经济竞争的需要,为了全力应对国内外最具竞争力的对手,稳定的雇佣关系和庞大的劳动福利被许多企业视为冗余的包袱和“不可承受之重”;另一方面,对外直接投资的跨越发展、外包和离岸的持续进展使其实现了对国内制造业投资的赶超,而兼职和海外劳动力等劳动样态的变化和劳动力市场的延伸补充也使这种差距越来越大。伴随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淘汰和萎缩,一些中高端产业也陆续出现外移趋势,两者合流再次缩减了国内就业的领域和规模。90年代,“一切为了股东”和“市值中心论”成为企业新立的行为准则和方向逻辑,越来越多的企业将就业机会视为股东价值的反面,认为就业机会的增加和稳定就是股东价值的耗损和减少。传统的“就业友好型企业”转变为“就业排斥型企业”,企业对就业的吸纳和涵容并没有随其自身的壮大而成比例上涨。而且,“伴随着产业转移的持续进行,美国经济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出现‘过度虚拟化的趋势,因此,就业结构也相应地向两端集中,国内的高端产业可以为受教育程度高、技术水平高的国民提供就业,低端的就业依靠公共雇佣,中端的就业则因大量制造业工作机会的流失而面临工作岗位不足的威胁。”[18]就业悖论在“产业空心化”的情况下使大量中低端劳动力游离于制造业等实体经济,而资本的增值额则大量落入资本所有者的囊中,这不仅蛀毁了全球经济的基础,还加剧了输入国和输出国之间的矛盾和摩擦,为全球经济冲突和危机埋下了隐患。
最后,安全悖论。资本逻辑、“超众实力”和单边主义曾经赋予了美国看似牢不可破的“绝对权力”和“绝对安全”,使其不仅在客观现实上去除了外来的权威挑战和安全威胁,而且在主观心理上免除了外在的恐惧不安和彷徨无力。但是,“霸权并不总是稳定的,经常会受到挑战。”[2]209伴随着全球市场、生产流水线与国际资本的形成,全球化的秩序、一种新的规则的逻辑和结构正在涌现。美国信奉和吹捧的“绝对权力”和“绝对安全”也必然伴随着资本权力和能力的规范限制和新兴国家的群体性崛起而沦为“失落的霸权”。所谓安全悖论,就是指“以绝对实力追求绝对安全的必然困境”[19]。安全作为一种相对动态的相互关系,资本的绝对收益及权力并不必然带来政治的绝对安全和服从,两者之间不仅不是简单的线性因果对应关系,相反,在特定条件下还可能衍生出复杂的负相关关系。“安全只能是相对的。因为一国的绝对安全就意味着其他国家的绝对不安全,世界强国对绝对安全的追求必然导致危险的安全困境,从而破坏整个国际体系的安全与稳定。”[20]然而,想要归正先入为主的认知图式和打破非此即彼的制度惰性,尤其是消除“受无限的经济野心的驱使”[21]而进行的“域外辐射”和“规则套用”,变革“资本掠夺式积累”的“新型帝国主义”为宠辱与共与福祸相依的“全球命运共同体”,进而为全球经济治理提供一个新的合作框架和未来图景——“共同的自由、共同的安全,却没有过去帝国所具有的种族统治和中心化了的专制主义的特点,也没有民族国家所具有的种族排斥的特点”[22],总会遭遇到“失落的霸权”的顽强抵抗。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为应对全球“去中心主义”和“扁平化”民主给美国“绝对威权”带来的挑战和冲击,不仅重拾了制造业和经济安全为国家安全的政治理念,而且重申了基于“无与伦比”的“绝对实力”的帝国版图和全球秩序,这种安全战略不仅使美国陷入“安全悖论”的困局,也阻碍了全球和平网络的搭建。
三、走出“逆全球化”困境的方案和出路
正因为资本逻辑的多重属性和多维表征形塑了经济全球化杂而多的复杂性结构,因而,全球化进程从来都是一波三折而不是一帆风顺的。需要指出的,尽管全球化遭遇坎坷曲折,但“我们已经见证了经济和文化方面交流的不可抗拒、不可扭转的全球化”[23],没有人能取消经济全球化的进程或退回到前经济全球化的孤岛,无论如何,“逆全球化”都是不可取的。因此,最重要的不是要不要经济全球化,而是“怎样寻求一条最佳途径来构架新的全球经济体系,形成全球秩序并保证其长期稳定性和延续性”[2]211。基于此,以资本逻辑为靶向的解决方案无疑为扭转“逆全球化”和全球经济治理走出困局提供了基本遵循和可行路径。
首先,协调虚实关系,实行可持续的全球发展。资本空转和自我膨胀是经济“去产业化”和“空心化”的根本原因,虚拟经济和金融化“虚上加虚”的循环运动和增殖方式是导致虚实背离和虚荣实衰的根本性原因,脱实就虚和虚荣实衰的虚假繁荣和资本外流挤出了制造业和从事制造业的工人,造成了国内私人垄断资本与普通劳动者之间的矛盾,资本—劳动的国内矛盾“装裱”和外溢为国家—全球之间的矛盾,因而普通民众对私人垄断资本的不满也随之演变为普通民众对经济全球化的偏见和反对,因此,“逆全球化”运动鼓动和俘获了不明真相的最广大的失业者和期冀通过“再工业化”振兴就业市场的择业者。因此,要想扭转全球发展失序和赤字,一方面要协调虚实关系,树立虚实“共生共荣”的正确理念,将虚拟资本和虚拟经濟限制在安全的“笼子”里,使其始终保持在为实体经济服务的正确轨道和方向上。同时,也不能因噎废食,要利用虚拟资本和信用体系的正面效应将生产发展的物质基础提升到更新的发展水平和更广阔的发展平台上,助力实体经济尤其是制造业(包括高端制造业)开辟更大的就业空间,涵容更多的就业岗位。另一方面,要以实体经济为根本和“主业”,扶持培育实体经济,促进企业—劳动者良好的利害关系,跳出和破解资本逻辑统摄下资本增值与劳动力贬值、劳动力贬值与有效购买力不足、有效购买力不足与经济不景气、经济不景气与资本增值落空……劳动力贬值……的“高尔丁死结”,重构就业友好型经济,减少劳动力的国内冲突和跨国矛盾。尤其是,在金融自由化、开放化和全球化的过程中,遏制资本理性主义去差异化和均质化的扩张运动,扭转和改善资本运动的同构化逻辑和不均衡结构,制定健全和完善本国金融体系和金融市场的阶梯式和差异化的个性方案,防止脱离本土化历史及现状的产业和金融的畸形发展,筑牢虚拟资本和金融发展的现实社会基础,构筑虚实“共生共荣”的和谐和可持续的发展道路。
其次,引导资本逻辑,促进包容性的全球发展。资本价值增值的强势逻辑使“一切为了资本”的“资本中心论”和“增值唯一论”成为普遍的行为标尺和社会信条,资本斩获的统合逻辑将其他一切非资本的主体和要素都视为微不足道和可有可无的可替换条件。而资本“赢者通吃”和“正反双赢”的特质不仅强化了资本所有者作为强势社会群体与非资本所有者作为弱势社会大众之间的不对等关系,还使社会和全球范围内的贫富分离和分化不仅在内核和“绝对性”上难以改写,而且在外围和“相对性”上持续加大,这种排斥性的发展模式使全球化的“失去者”和“受难者”成为支持和声援“逆全球化”的重要力量。因此,要超越资本逻辑,促进全球经济的持续性和公平性发展,一方面要树立共享的发展思想和理念,明确“资本的限度”和“增值的边界”,“变‘资本致富为‘人民致富”[24],扩充和丰富真正“属人”和“为人”的投资领域和生产内容,实现亲民式发展。另一方面要贯彻共享的发展策略和路径,变“为资本生产”为“为人民生产”,“使可持续的资源重新流向弱势大众群体,并减少国际社会中高收入、高消费的少数人群的人均消费资源。这意味着,资本积累的发展道路——国际社会为跨国资本带来无穷利润的组织形式,最终必须被另一条发展道路取所代之,这是满足人类需求、符合劳苦大众利益的发展道路。”[2]231最后,搭建共享的发展平台和格局,变“资本流向强国和富国”为“资本反哺弱国和小国”,维护和提升落后国家和地区的发展权益和发展能力,将过度倾斜的发展天平重新向相对平衡复位,打造包容性的全球结构。
最后,规约资本权力,实现均衡性的全球发展。在旧经济全球化时代,有一种错误的力量和结构逻辑,认为“拥有支配性权力是确保自身生存的最好方式。力量确保安全,最大的力量确保最大的安全”[25]。但是,9·11事件使我们“通过负面例子”为这种“安全悖论”提供了“正面证据”,并使我们通过这种“负面例子”逐渐“接近真相”。一方面,政治和空间权力“显示出无穷无尽的变异和彩色差异”[26],这说明“绝对安全”的纯粹单一的权力结构或者根本从未真正存在或者已经被消解打破,政治力量的当代复兴和“政治存在感”的独立彰显证明资本逻辑并不是国际关系和现代民主构建的决定要素和唯一逻辑。另一方面,新全球化时代标志我们已经由传统、趋稳的工业社会进入到新近、动态的风险社会,旧式工业社会“绝对实力”导致“绝对安全”的陈旧理念和“绝对强势(绝对失衡)”导致“绝对安全”的调控模式已经与高度复杂的风险社会难以适应甚至格格不入,“安全悖论”是“逆全球化”浪潮的重要原因之一,其实质是“失落的霸权”面对“资本的限度”和“减弱的控制力”而内卷化和保守化的逆流之举。新时代需要多元参与、多极联动、“治理有方的全球化”[12]而不是一极独大、单边主义、“混乱无度的全球化”。为此,限制“资本掠夺式积累”和规约资本权力,通过互利共赢的合作模式培育和打造多元化、动态均衡的“力量极”,实现均衡性的全球发展就成为必然选择和题中之意。
总之,资本逻辑是经济全球化始源性和根本性的致因逻辑,资本规则和逻辑曾经用它的奥卡姆剃刀将个性和差异同一化和均质化为价值增殖的过程和手段。但今天,差异和杂多的显现和全面反抗却反向证明了“资本的限度”和资本逻辑全球统治的妄想,表现为由资本逻辑的展开和拓延所引致的多重悖论和“逆全球化”运动。因此,扭转治理困局,需要从资本逻辑的根源处着手,引导资本逻辑、规约资本权力、协调虚实关系,进而寻找和构建包容性、均衡性和可持续的全球发展路径和方案。
参考文献:
[1] 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M].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 威廉·L.罗宾逊.全球资本主义论——跨国世界中的生产、阶级与国家[M].高明秀,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 鲁道夫·希法亭.金融资本——资本主义最新发展研究[M].福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1.
[6] 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7] 大卫·哈维.新帝国主义[M].初立忠,沈晓雷,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153.
[8] 罗莎·卢森堡.社会改良还是社会革命?[M].徐坚,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3∶8.
[9] 向松祚.新资本论——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兴起、危机和救赎[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
[10]大卫·哈维.世界的逻辑[M].周大昕,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
[11]习近平.坚定信心 共谋发展[N].人民日报,2016-10-17(02).
[12]戴维·赫尔德.如何走出全球治理的“僵局”[J].李秋祺,译.探索与争鸣,2019,353(3)∶36-41+143.
[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546.
[14]姜英华.贫困、贫困积累与贫困克服——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一条隐性线索[J].社会主义研究,2019(2)∶17.
[15]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M].巴曙松,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16]默文·金.金融炼金术的终结[M].束宇,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94.
[17]杰里·戴维斯.现代资本市场的就业悖论[J].吴书颖,编译.金融市场研究,2016(4)∶120.
[18]余功德,黄建安.美国“再工业化”的国家安全含义及其对中国的影响[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3)∶37.
[19]唐小松,唐平.权力危机与安全悖论——美国“新帝国”论反思[J].国际观察,2005(5)∶69.
[20]潘忠岐.霸权的困境——“美国霸权治下的和平”与“新帝国”论的神话[J].美国研究,2003(3)∶60.
[21]J.B.福斯特.帝国主义的新时代[J].高静宇,摘译.国外社会科学,2004(3)∶42.
[22]罗伯特·库珀.新自由帝国主义[J].李英桃,编译.国际论坛,2002(5)∶80.
[23]马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M].杨建国,范一亭,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序言.
[24]姜英华,叶泽樱.资本逻辑批判与《资本论》的存在论革命[J].当代经济研究,2018(11)∶72.
[25]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政治的悲剧(英文版)[M].王义桅,唐小松,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41.
[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894.
【責任编辑:雨 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