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与缓』的年轮三『遇』苏博
2020-02-01张隽烨
张隽烨
一“遇”
苏博是个“怪”地方。处处透着“矛盾”,溢出的却尽是“和谐”。
最初相遇,我的身份是个观众,或许连观众都算不上,只是个游客。
学生时代,与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酷爱四处旅行,每走一个城市,便会去那里的博物馆转上半天,无论看懂与否,总是了却些专属于文艺青年的心愿。
☉ 苏州博物馆
于是,苏博,家乡的博物馆,不去怎么都说不过去。
夏日清晨的阳光,尚未透亮,还有些零碎,我们便早早地到了苏博门口。
排队入馆,望不到头的长队,意料之中。
“果然好多人……”同行的小乐时不时跳起来看向前方,颇有些着急。当然,建筑系学生,贝聿铭先生的忠实粉丝,这样的反应已足够克制。
伴随好友的急切与兴奋,我们沿着苏博白墙,缓缓前行,终于见到大门旁熟悉的五个字:苏州博物馆。
不止一次从小乐口中了解贝聿铭先生与他的建筑。苏州博物馆作为他的“小女儿”,又刚好在家乡,自然提及最多。
春夏秋冬,晴天雨季,曾见过数不清的苏博美景,但亲眼见到“本体”,内心多少还是不自知地,轻轻敲击了几下。
线条感极强的中央大厅,处处流露现代气息。目光迈过大厅移门,映入眼帘的“片石假山”,看上去有别于传统,于线条分明的叠石转角处,留着几分和缓的弧度。错落有致的分布,极富古人的畅快写意。立足于当下,远望古今,这份心意,着实有些撩人。
最初的心动,并未持续多久。偏爱历史的我,很快便开始对古老的物事产生了更大的兴致。
明清玉器、竹器……典型的江南文韵,静立在小巧的展柜里,出奇的精致。现代化的展柜,搭配古意袭人的文物,默契得就好似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小乐说,贝老在设计建筑时,先把苏博的馆藏了解个遍。
☉ 苏州博物馆
不愧大师。
苏博不大,一两个小时,便能走到出口所在地,忠王府。新馆与忠王府连接处,植着葱郁的青竹林,清风吹拂间,摇曳起几缕淡雅。许是贝老糅合新旧两馆的巧思,但彼时的我,依然在古今转变的冲击里,稍稍皱了皱眉。
很快,这样的情绪便散进阳光灿烂里,消失殆尽。
午后的夏日,太阳果然不负众望,张扬了起来。穿透廊顶的遮光条,细细密密的光线,打在墙上,明亮耀眼,偶尔又暗下几分。花窗格影、斑驳树影,甚至,阶梯的扶手,在光线的强烈关照下,竟都会闪出不一样的神采。
指尖忍不住想要触碰,一收一放里,已至闭馆时分,仅仅是几束光影,就好像名家手里拨动的琴弦,时而清亮,时而喑哑,收束了心中所有的思绪。
什么古与今,什么中与西,原来光影可以恣意洒脱地柔缓一切。
二“遇”
近水楼台,到底能不能先得月?
从未想过,日思夜盼在这里多留一刻的我,居然也会有期待它早早闭馆的一天。
到苏博工作的第一天,便切身领教了理想与现实的距离,不,是鸿沟。
苏博的新进员工都需要通过基本的讲解考核,因而被分到开放部的我,一边记诵讲解词,一边协助前辈们完成一线的服务工作。
整整盼了几年的苏博工作第一天,完全超乎我的预想。
“请问玉器展厅在哪里?”“洗手间怎么走?”“出口在哪里?”这些对于观众来说,再正常不过的提问,却让一贯心态平和的我,也泛起了丝丝焦躁。猛然醒觉,原来曾是观众的我,麻烦过不少工作人员。
浑噩一整天,讲解词没记上两行,喉咙却是干得直冒烟。下午四点不到,我已频频看向大门,虽知不该如此,但依旧控制不住地期待大门早点关上。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每日长长的队伍,在休息之余,还发现了馆里的“悠然天地”——图书室。彼时图书室只对员工开放,位于新馆一角。工作间隙来这里,挑上一本外面极难购到的书籍,寻个舒适位,慢慢翻开书页,便能隔绝方才的喧嚣。
没多久,换部门,忙碌与悠然间已自如切换的我,心里有些不舍。但很快就让这里的另一番紧张,抹去了所有的别绪。
宣教,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部门。博物馆承载千年,而宣教却需将千年的纷繁浓缩,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去亲近,牵起他们的手,一起探秘博物馆。“博物馆宣传教育的践行者”,可能是对宣教人员较为合适的称谓。
微信、微博、b站,各类新媒体平台;文字、视频、直播,各种宣传形式;佛陀展、画屏展、潘家展,各项展览内容……原来苏博宣传,是这样的种类丰富。
连续不断地敲击键盘声,是宣教部最常见的旋律;时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是与之相和的伴奏。在这样的氛围里,想必习惯缓步而行的人,也难免会加快脚下的步子。
也许是专业相合的原因,较之以往更为忙碌的生活,并未带来多大的困扰。相反,常因工作接触到仰慕的策展人,文博界大咖……让我从中找到了些许最初进苏博想要体味的感觉。日常完成工作之余,我们几个宣传组的就会聚一起谈天说地、“脑力风暴”。更为幸运的是,领导们非但不会限制天马行空的想法,还动不动刺激我们的创意神经。
后来发现,不仅是我的部门,其他部门的日常,大多是有张有弛。这不,隔壁文创部,昨晚还心急火燎地加班到深夜;今早,几人扛着相机,悠闲地在路边拍起了卖白兰花的阿婆。
三“遇”
“三生万物”。而我与苏博的三“遇”,也进入到一番新的状态。
2019,难以言说的一年。
5月16日,贝老去世。
时差关系,我们接到这一消息,已经17日了。
清晨七点,还杵在公交车里的我,突然瞥见一条贝老过世的新闻,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就收到几位媒体老师的微信,联系贝老去世的采访事宜。
原来是真的。
到馆里,看大家都在忙着贝老去世的各种事情。八个多小时,似乎都在接待媒体入馆采访,协助完成各种外宣事宜,机械且僵硬。
尚未知晓详情的观众,含着泪特意赶来送花的小姑娘……无意或有意,彼时的我,都没有太多感同身受。毕竟,从未见过贝老先生,到苏博时间也不长,贝老于我,只是让我景仰的大师。虽然心里有些堵堵的,还不至于落泪。
临近闭馆,万事皆消,终于有了属于我们的悼念时刻。馆里的前辈们纷纷拿起小白花,走向了贝老遗像。
站在贝老遗像前的那一瞬,鼻子一下就有些酸酸的,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儒雅,满脸笑意。手里小花不知为何轻轻地颤动,明明他在笑,我却特别想哭……
泪珠在眼眶里转了转,终是没有落下。那一刻,我开始明白,有一种情感,勾连着“苏博人”。
年底,苏博迎来了一件极为高兴的事,“六十大寿”。
☉ 太平天国忠王府内
1959年12月31日成立;1960年1月1日正式对外开放;1999年门厅恢复忠王府原址,悬挂“忠王府”九龙匾;2006年10月6日,贝聿铭大师设计的新馆开馆……六十年的种种过往,皆化在了济济一堂的相聚里。
分享旧事的大多是未曾见过的“两鬓斑白”,苏白里偶尔夹杂着几句普通话,满是“我们当年……”的经年慨叹。
面带笑容的“中流砥柱”,即使不开口,脸上也写满了“我们正在做……”的踌躇满志。
而像我一样的新人,心里大概都有一段关于“我希望将来……”的美好愿景。
那时那刻,才惊觉,我们拥有的绝不仅仅是贝老。
太多内容刻进了年轮里,一圈一圈,或深或浅的痕迹里,总是镌着岁月。只希望这里的未来,也能有一份属于“我的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