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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少,就越多”
——以接受美学的视角透视《雨中的猫》

2020-01-19黄爱玲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海明威视野美学

黄爱玲

(黄山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黄山 245000)

厄内斯特·海明威是蜚声世界文坛的美国现代著名小说家,他的作品看似笔调轻松、潇洒自然,实则观察锐利、思想深刻,成为西方文学画廊中一道独特的景观,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

20世纪30年代,美国建筑师罗德维希的名言“越少,就越多”开始影响并改变着海明威。创作中,他删除那些没有必要的情节,修剪作品语言,突出人物性格,使作品越来越趋于精练。其短篇小说《雨中的猫》就因视角独特、语言简洁、内涵丰富,被认为是这一理论应用于写作的典范。而接受美学是当代文艺学领域中一个重要的文艺思潮,在某种意义上,这一思想与“越少,就越多”的创作原则有相通之处,只不过海明威是从作家的角度强调文学的创作和欣赏,接受美学则是把接受者从客体转为主体,重视读者与作品之间的深度对话。故本文尝试以接受美学的视角,从召唤结构、期待视野及意义的不确定三个方面,来透视小说《雨中的猫》的迷人风采。

一、召唤结构与未知的空白

接受美学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的德国,是当时一种令人瞩目的文学思潮。它“反对作品中心论和单纯的作家研究,强调文学总体动态过程的研究,重视读者的接受和积极参与”,[1](P112)认为没有经过读者阅读的文本只是一堆白纸黑字,如同没有进入流通领域的产品就不能成为商品一样,作品的意义只有在阅读中才能产生。

在此基础上,接受美学代表人物伊塞尔提出了“召唤结构”的概念。所谓召唤结构是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与空白而促使读者去寻找意义的文本结构。他认为,“文学作品只是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图式或骨架,其中留下了许多未定点和空白要读者自己去填补。”[2](P356)可见,与召唤结构联系最紧密的要素就是空白和未定点。这些空白和未定点就暗示或隐藏在情节、线索、语言、结构等各个方面,它们具有很强的艺术魔力,召唤着读者去想象、创造和构建,去填补文本的意义,从而挖掘出作者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深刻内涵。

小说《雨中的猫》讲述的是在意大利的一家旅馆里,一对美国夫妇同旅馆主人、女佣之间发生的几乎没有什么故事的故事,只是通过一只猫,把这些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夫妇俩在旅馆里无所事事,丈夫看着书,妻子无聊地眺望窗外,看到雨中有一只猫,就想捉住它,但没抓到。回房后,开始唠叨不停,终于引得丈夫不耐烦。最后,旅馆老板派女佣送来了另一只大猫,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小说只有两千多字,若浮光掠影地看,你根本不能体会到它的妙处。然而,掠过表面,潜入“海底”,你就会发现这篇小说意蕴无穷、意味深长。倚窗眺望的无所事事的妻子、旅馆外“空荡荡”的广场、“闪闪发光的青铜纪念碑”、被雨水肆意冲刷着的棕榈树,以及“一路上碰到的他们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些看似与故事没有什么关系的描写,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表层意义上的空白点,好似“一种寻求连接缺乏的无言邀请”,吸引读者继续往下读,直至潜入“冰山”底部,才能真正明白作者的创作意图。

20世纪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参加过一战的海明威,在目睹了战争中人无意义、无价值的死亡后,意识到这是“地球上前所未有的最大规模、最凶残、指挥最糟糕的屠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海明威,同当时许多美国青年一样,美好理想彻底破灭,人生价值感丧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所不在的悲观和虚无之感。小说中,“空荡荡”的广场、“陌生的面孔”无不象征着人们内心的空虚,“在雨中闪闪发亮的”战争纪念碑更在暗示着他们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战争阴霾,雨水的洗涤似乎让战争的伤痛触目惊心。

再从整个故事的发展来看,这位妻子看到猫的反应是“我要下去捉那只猫”,当她发现猫已经不在时,“突然感到大失所望”,并自言自语:“我多么想要那只猫。”“我不知道我干嘛想要那只猫。我要那只可怜的猫。做一只待在雨里的猫,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雨中这只可怜的猫不正是这位孤寂妻子的绝好写照,而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不正折射出战后的美国年青人心灵的空虚与苦闷。作为“迷惘一代”作家的领军人物,海明威正是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犀利的笔锋,言尽而意无穷地描绘出了战后失去理想的年轻一代的精神困境。

二、期待视野的打破与重建

期待视野,是接受美学中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最先由接受美学家姚斯提出,主要“指读者在阅读理解之前对作品显现方式的定向性期待,这种期待有一个相对确定的界域,此界域圈定了理解之可能的限度”。[3](P289)读者的期待视野是文学活动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文学活动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它影响着作家的创作。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如果不考虑读者的期待视野,盲目创作,其作品必然被读者拒绝接受,最终成为一堆废纸。

德国美学家伊瑟尔认为:“在文学作品的写作过程中,作者头脑里始终有一个‘隐在的读者’,写作过程便是向这个隐在的读者叙述故事并与其对话的过程。因此,读者的作用已经蕴含在文本的结构之中。”[4](P78)任何阅读都是怀着某种期待视野而进行的,读者从读小说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对“中间”和“结局”进行预测。如果作品与期待完全一致,这样的小说则缺乏艺术魅力;反之,如果读者的期待视野在阅读中不断被打破,那么,读者则获得超越期待视野的神奇艺术空间,这部小说就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总之,“任何文学阅读都是对本文的一种期待,但各种期待几乎从来不曾在真的文学文本中实现,否则就是一种缺陷,好的文学文本在唤起读者期待的同时更应否定它、打破它,而不是去证实它、实现它。”[5](P296)

小说《雨中的猫》便是这样的作品。初看题目时,你以为这是一篇关于一只猫的故事,读着读着,你又会猜测妻子为什么要抓那只雨中的猫,猫会被逮住吗?读到最后,你又疑惑了,猫莫名其妙地没有了,夫妻又在吵架,情节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作者到底要表达什么?故事的结尾完全超出你的想象。海明威就是以一种突破传统的全新姿态,将读者原有的期待视野彻底打破。在阅读中,当这种期待不断被打破,读者也就融入到作品中去,产生阅读和探究的兴趣,从而真正理解作品。原来,作者哪里是在讲猫的故事,他只是巧妙地以一只雨中的猫为线索,展开一对夫妻的日常对话,反映一战后人们精神空虚的普遍状态。站在窗边的妻子,百无聊赖,一只蜷缩在雨中的猫悄然进入她的视野,并成为她眼中唯一的“风景”,成为她最大的精神寄托。而对她视若无睹的丈夫则选择逃避生活,在书中寻求慰藉,仿佛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什么事都不是自己的事。海明威正是凭借“陌生化”的艺术手法,不断满足又不断打破超越读者的期待视野,引领读者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奇妙的心灵之旅,从而获得丰富的审美体验和审美愉悦。

三、读者的参与和创造

在召唤结构和期待视野之间,最重要最活跃的因素是人,因此,阅读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归根结底都应该是人,是读者。从某种程度来说,读者如同作者一样创造了文本,没有读者就没有文本。读者绝不仅仅是被动的接受,而应该主动参与和创造,是调动各种经验,通过自己的想象去填补空白、连接空缺,这也是接受美学最基本的特征。只有这样,作品才能不断被丰富和充实,展示其价值和生命。

纵观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学作品,往往都会引起不同时代的读者不同的阐释。而且,由于每个读者的生活经历不同,他们阅读作品时产生的情感也不同,文学阐释意义也必然不同。“一部作品的潜在意义不会也不可能为某一时代的读者所穷尽,只有在不断发展的接受过程中才能逐步为读者所发掘。”[1](P341)鲁迅先生当年评《红楼梦》时曾说道:“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对《雨中的猫》的解读也是这样。小说描写的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但作者却以简练的语言使读者进行创造性阅读,从而赋予这部作品各种不同的主题。有的认为该小说刻画的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女人”形象。所以,如果把作品的标题改为“一个寂寞的美国女人”虽直露了一点,但却更切题。也有观点认为,“死亡才是故事的主题。在故事里,它既是婚姻的死亡(夫妻关系不和),也是人类友谊的死亡(夫妻与他人隔绝)和生命本身的死亡(战争纪念碑的象征意义)。”还有观点认为,《雨中的猫》反映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得不到尊重和关爱,提出反抗,试图寻找出路,这是“鞭挞男权思想,关注女性意识”的作品。甚至有人认为小说中充满孩子气的美国妻子是以海明威第一任妻子哈德莉为原型,文中夫妻间的隔阂与不理解暗示了海明威当时对婚姻的无奈。正是这些不同的主题诠释赋予了这篇故事无尽的内涵,使得小说始终散发着迷人的艺术风采。

在这种意义上,文学作品就如美学大师姚斯说的那样,“一部文学作品,它不是一尊纪念碑,形而上学地展示其超时代的本质。它更多的是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新的反响,使文本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6](P26)

四、结语

接受美学是具有现代意识的一种理论,它指出了文本中召唤结构和读者期待视野的双向互动关系,强调了接受过程中读者对文本的创造性解读。本文以此为视角透视《雨中的猫》,并非忽略文学创作和作品本体研究的重要性,只是从新的角度,即以前一直被忽略的读者这一角度,来重新审视作品。

海明威以点石成金的圣手,将一个简单的故事写得如此意蕴丰富,耐人寻味,就像“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其在水下的“八分之七”的巨大隐晦部分,需要读者加以无尽的解读和体味,才能挖掘出作品精神价值与深远涵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篇小说确实是“越少,就越多”,这也正是《雨中的猫》的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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