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尔都塞多元决定论的内在矛盾
2020-01-19崔德凯
崔德凯
(黑龙江大学 哲学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完成了由人本学向科学的转变,而其科学性的具体表现就是马克思的矛盾是多元决定的。阿尔都塞通过结构主义的方法对比了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想要明晰两者的理论界限,他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元的、简单的和可还原的本质主义的辩证法,矛盾所表现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只是这一内在本原的表现和现象。阿尔都塞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分析不无道理,但在对马克思辩证法的分析上,他认为矛盾是一个“既与的”有结构的复杂整体,是由其中各个因素所共同决定的,他过度强调了矛盾的特殊性和上层建筑的独立效能,割裂了起“归根到底”作用的经济因素与上层建筑之间的联系,将一个神秘的主导结构置于各种因素之外,因素的地位是随机的,相遇是偶然的,必然性在他这里已经隐退,偶然性则起着决定作用,最终结果是为后马克思主义留下了发展的空间。
一、对黑格尔辩证法和马克思辩证法的解析
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说道:“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1](P22)阿尔都塞反对将“神秘外壳”和“合理内核”认为是思辨哲学与辩证法,即体系与方法的对立,也反对认为黑格尔辩证法和马克思辩证法是相似的,只是运用到的具体对象不同,即黑格尔研究的是精神与概念,马克思研究的是现实世界的传统观点。他认为只是这样简单颠倒或者去掉思辨哲学的外壳并没有触及到辩证法的本质,那么马克思的辩证法和黑格尔的辩证法岂不是同一个辩证法!阿尔都塞通过“症候阅读法”,认为马克思在做这些比喻时有未尽之言,而这些未尽之言却为人们所忽略。他认为马克思是将黑格尔那里神秘形态的辩证法改造为科学形态的辩证法,所以只能是辩证法内部的改造,是本质的区别,也就是辩证法结构的改造,而非简单的“倒立”和“颠倒”,只有这样才能清晰地界定二者辩证法的真正区别和界限。
阿尔都塞通过考察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和《历史哲学》中的一些观点,来解析黑格尔的辩证法,以便确定其中的“神秘外壳”是什么,“合理内核”又是什么。首先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的矛盾是复杂的,但阿尔都塞认为这种复杂性只是一种内在化的积累。在黑格尔看来,整个世界无非是“客观精神”的外化,历史的发展无非是“绝对精神”自我内部的运动和自我统一的过程,而人作为“绝对精神”的代言人,人的意识的发展运动也就体现了“绝对精神”的发展和运动,这种意识的发展被黑格尔归结为对以往意识本质的各种“回音”,也就是说,意识无论如何发展都是以不同的形式去体验同一个本质,从而可以看出这种发展只是形式上的发展,其本质是始终同一的,不变的。在黑格尔那里,包含在“绝对精神”内部的初始矛盾与外部世界的各种矛盾是本质与现象的关系,所以黑格尔的矛盾观是一种可还原的矛盾观,任何矛盾都可以还原到“绝对精神”的内在矛盾这个内在本原。所以无论矛盾多么的复杂,其本质与结构都是单一的。
其次,在《历史哲学》中,这种思想得到了更加具体的显现。黑格尔将政治、经济等各种具体决定因素都归结为一个统一的内在本原,这些具体因素都是这个内在本原的现实表现形态,由这个内在本原所决定,而这种内在本原在黑格尔那里被归结为精神性。黑格尔所持有的这种还原论,在具体的历史分析上,总是将复杂的社会历史现象还原为一个单一的矛盾,任何现实的变革都是这个矛盾的现象。黑格尔的历史一直是由一个简单的观念的内在矛盾所推动的,各种现实的历史只是这种观念的辩证的历史的现象和表现形式。黑格尔的这种还原主义历史观使得历史没有任何真正的突变、开端和结束,世界的历史会一直沿着绝对精神辩证发展的康庄大道走下去。这样通过对黑格尔文本的解读,阿尔都塞认为“神秘外壳”本身就是黑格尔辩证法的这种简单的、单一的和可还原的内在结构,而不是外在于辩证法的什么东西。
然后,阿尔都塞以列宁关于“最薄弱环节”的革命思想为例,分析了马克思的矛盾概念。阿尔都塞认为,俄国革命能够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当时的俄国是帝国主义体系之中最薄弱的环节,因为特殊历史发展情况使得俄国社会充满了各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特有的历史矛盾被压缩在了俄国这个落后的帝国主义国家中,这些矛盾共同促成了革命的爆发以及胜利,也就是说,革命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各类因素的汇集。通过对俄国革命的分析,阿尔都塞认为一般矛盾只能使革命变得可能,但这时的革命并不可能仅凭一般矛盾而发生,必须要有各种特殊矛盾的共同作用才能使革命从可能性变成现实性,他将这些特殊矛盾的汇合定义为“环境”和“潮流”,并认为这种“环境”和“潮流”从本质上不是基本矛盾的简单体现,从功效上起着独立的效能,阿尔都塞进而认为这些汇合成为“环境”和“潮流”的“矛盾”对于社会发展的这个总“矛盾”是有决定作用的,也就是说,社会发展进程是由无数的矛盾所决定的,即矛盾多元决定。
最后,阿尔都塞通过以上分析得出了他独特的结论,即黑格尔辩证法和马克思辩证法的根本区别既不是简单的“颠倒”,也不是剥去“神秘外壳”留下“合理内核”,而是辩证法内在结构的区别,即可还原的矛盾一元决定和不可还原的矛盾多元决定这个本质的区别。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是结构上的改造,是本质上的改造,这也就标志着马克思的辩证法从根本上不同于黑格尔的辩证法,这种不同是两者辩证法内在结构的不同,是本质的不同。这正是阿尔都塞运用“症候阅读法”对黑格尔和马克思文本的挖掘和解读得出的理论成果。
二、“归根到底”的经济因素和上层建筑的相对独立性
阿尔都塞将矛盾多元决定的辩证法运用到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研究上,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相对关系问题上,阿尔都塞认为经济决定论错误的本质恰恰就是机械地颠倒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在黑格尔那里国家决定着市民社会,政治形态和意识形态决定着社会经济,而坚持经济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者将其进行简单的颠倒,认为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经济因素决定政治因素和意识形态因素,并将这种颠倒贯彻到底、绝对化,便得出了经济决定论的观点。该观点认为经济因素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因素和唯一因素,只要发展经济,社会便能够以公式化的方式向前发展。通过这样简单的颠倒,经济决定论者就用经济代替了意识,物质代替了精神,经济成为了一个新的内在本原,而其他因素只是这个内在本原的现象,这样马克思的辩证法在经济决定论者那里就成了一个僵死的东西,社会的发展也就成为了简单的生产方式的变更,甚至被简单的归结为科学技术的发展。这种简单的颠倒看似是批判了黑格尔意识决定物质的唯心主义观点,但却没有脱离黑格尔可还原论的思辨哲学体系,可以说是向黑格尔的倒退。
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无论是在术语,还是在术语之间的关系上都与黑格尔发生了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断裂。首先,在术语上,市民社会的概念在马克思那里已经消失了,因为马克思已经发现了生产方式这一科学的概念,通过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考察,来解释和说明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这同黑格尔的思辨哲学概念有本质的不同,因为生产方式的概念是从现实的个人与个人的现实生活出发的。不但如此,在马克思这里术语的关系也与黑格尔不同,在黑格尔那里,无论矛盾如何复杂,却都是一个内在本原的表现,例如在国家和市民社会的关系上,无论市民社会充满了怎样复杂多样的矛盾,但都是在国家中实现自身的现象,也就是说其本质是国家的表现。而在马克思这里,术语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本质与现象的关系,而是具有各自独立效能。阿尔都塞将多元决定的矛盾观运用到了经济因素与上层建筑的关系上,他认为社会的变革不是某一个因素决定的,而是由各种因素共同影响决定的,也就是多元决定的。诚然,阿尔都塞在反对经济决定论的时候强调其他各种因素的影响是没有问题的,但他从此却走向了经济决定论的反面极端,即多元主义。阿尔都塞虽然保留了马克思所说的经济因素“归根到底”的作用,但实际上他更多强调的是上层建筑相对于经济基础所具有的独立效能,以至于阿尔都塞的思想内部我们可以看到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他一方面承认经济因素具有“归根到底”的决定作用,另一方面却一直在强调上层建筑具有脱离经济基础的独立决定作用,这个矛盾一直存在于阿尔都塞的矛盾观之中,而阿尔都塞对于这个冲突一直闪烁其辞、视而不见。可以看出,淡化经济因素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承认上层建筑的完全独立作用是阿尔都塞矛盾多元决定论得以成立的基础,阿尔都塞对比分析黑格尔辩证法和马克思辩证法的异同,分析俄国革命的现实情况,也都是为了要证明这一点。他说:“在历史上,上层建筑等领域在起了自己的作用以后从不恭恭敬敬地自动隐退,也从不做为单纯的历史现象而自动消失,以便让主宰一切的经济沿着辩证法的康庄大道前进。无论在开始或在结尾,归根到底起决定作用的经济因素从来都不是单独起作用的。”[2](P91)这里阿尔都塞的问题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在阿尔都塞那里,归根到底起决定作用的经济因素已经成为一句空话,他更多强调的是上层建筑对于历史进程的单独作用,即矛盾的特殊性,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将经济因素与上层建筑的各个因素等量化、孤立化了。在这里阿尔都塞将经济因素与其他因素同样作为决定历史的独立因素进行思考,可以说他将这两者进行了割裂,而忽略了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诚然,上层建筑对于历史或起促进作用,或起阻碍作用,但上层建筑不可能脱离经济基础而孤立存在,他首先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在经济基础上产生的,上层建筑的变化都不是凭空的,都应该到现实的物质生活中去解释,所以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是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之后的,这里有一个逻辑上的顺序,阿尔都塞的错误正是没有考察他所谓矛盾决定的多元化因素,即决定历史进程的各种具体矛盾是怎样产生的。这些具体的矛盾毋庸置疑是产生于现实的社会生产,即经济基础之中,这些产生于经济基础之中的矛盾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反过来也以多种多样的形式作用于社会的发展,他们既不是黑格尔那里的简单现象,也不能脱离起归根到底决定作用的经济因素而孤立存在,这些矛盾一方面受社会具体情况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受着经济因素的制约,其中经济因素的制约是第一位的,是必然的制约,而具体历史情况的影响是偶然性的,是矛盾产生的“导火索”,正是在这种必然性与偶然性的共同作用下,现实社会才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矛盾。恩格斯在写给布洛赫的信中这样说道:“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交互作用,而在这种交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尽的偶然事件(即这样一切事物,它们的内部联系是如此疏远或者是如此难以确定,以致我们可以忘掉这种联系,认为这种联系并不存在)向前发展。”[3](P604)恩格斯解释的是如此明确,这里的偶然事件并非是没有根据凭空出现的,它总是由经济因素所决定,由具体情况所激发产生的,所以是双重决定的,但经济因素是这些偶然事件产生的基础,是必然的条件。可以说,一个推动历史发展的事件,可以以不同的形式表现为不同的事件,但其促进历史发展的积极本质是相似的,这份相似的本质就是由当时的经济因素所决定的。恩格斯也承认这种联系是疏远的、难以确定的,但绝不是没有的、可遗忘的。阿尔都塞的错误正在于他没有探察经济因素和其他因素的这种必然决定和偶然激发的关系,将所有的因素(包括经济因素)割裂开来,孤立看待,从而认为社会发展的矛盾是由这些孤立的因素多元决定的,并把这种多元决定的矛盾观强加到马克思身上。
第二,阿尔都塞认为上层建筑不会自动消失,经济因素从来不是单独起作用的。马克思则说:“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活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4](P8-9)马克思用“或快或慢”来说明无论是经济因素“归根到底”的决定作用还是上层建筑的反作用都有一个时间的过程。阿尔都塞的问题也正在于此,他把这种决定作用和反作用主观地理解为瞬间完成的、没有历史过程的一种联系,上层建筑在起完作用之后不会自动的隐退,而是继续起着或促进或桎梏的作用,这种作用被阿尔都塞认为是上层建筑效能的独立性的表现。但在马克思那里,伴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化,上层建筑也总是会发生相应的改变,但这种改变明显不是与经济基础同一时间的变化,而是具有一定的不平衡性,所以同一时间会有许多种上层建筑因素存在于社会之中,其中先进的促进经济发展,滞后的就阻碍经济发展。但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那些滞后的上层建筑因素将“或快或慢”的消失,而先进的上层建筑因素则“或快或慢”的产生。可以看出,阿尔都塞只是静态地研究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而将二者之间的时间性排除在外,从而造成了他对马克思思想的误读,最终从误读走向了背离,这与他分析问题时所运用的结构主义方法是分不开的。
三、缺失时间性的“既与的”复杂结构
阿尔都塞指出黑格尔将复杂的矛盾都归结为一个统一的内在本原,这无疑指出了黑格尔哲学的致命问题,即封闭的体系,但他自己却又掉进了黑格尔哲学的深渊。黑格尔哲学具有强烈的历史感,也就是“绝对精神”发展的时间性,但阿尔都塞却将时间变为混沌,在他那里“过去”和“将来”已经变的与“现在”没有关联,现在是一个“既与的”复杂结构,由其中“主导矛盾”所维持的“现在”。黑格尔虽然将所有矛盾与发展都归结为绝对精神自身的发展,但绝对精神作为一个整体是始终在运动变化的,而在阿尔都塞那里结构的变化变得不可思议。阿尔都塞认为结构是一个“既与的”复杂整体,在历史“阶段”上是不变的,结构中的矛盾的地位都是在这个不变的主导结构中变化的,一个矛盾时而是主要矛盾,时而又是次要矛盾,而这种随机的变化是从属于复杂整体的结构,这里可以明显看到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影子。不同的是,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是“既与的”简单整体,而结构在阿尔都塞那里是“既与的”复杂整体,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变化最终会回到绝对精神本身,而阿尔都塞结构的变化却没有任何确定的趋势与方向。
“既与的”复杂结构是阿尔都塞辩证法的关键,按阿尔都塞的说法,这个主导结构在一定历史阶段是不变的,但结构中的各个矛盾地位却在不断变化,在结构中各个矛盾都在结构调整中起着本质的“作用”,各个矛盾都在成为主要矛盾时进行“压缩”,不断的在结构内部堆积矛盾张力,最终使结构产生变化。既然这个复杂结构是“既与的”,那也就是说这个结构是没有历史的,这个结构怎么产生的,阿尔都塞并没有说明。在涉及到时间性的问题上,阿尔都塞说道:“因为我们所接触的是复杂过程的辩证法,是作为‘阶段’、‘时段’、‘时期’而存在的多元决定的和特殊的瞬间。”[2](P181)阿尔都塞用了“阶段”“时段”“时期”这样的时间限制词,说明他的矛盾多元决定是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来进行考察的,而主导结构也是在这个时间范围内“既与的”,在这个“阶段”或“时段”范围外的结构对于阿尔都塞是不予讨论或是回避的,这也是这个结构“既与性”的由来。这个神秘的“既与的”主导结构制约和主导着其中各个矛盾的地位和关系,但是这个在一定时期内不变的主导结构放在历史进程中去看它又是在不停变化的,既然结构制约矛盾,那么结构的发展规律也就可以说是历史进程的发展规律,一旦我们将理论的时间域拓展到整个历史,就会发现阿尔都塞的矛盾多元决定并没有说明历史中的唯物辩证法,而是束缚在一段历史时间内的矛盾运动,阿尔都塞所讨论、考察的是限制在一定历史时期内的社会现实矛盾。
按照恩格斯的解释,这些社会现实矛盾或事件是必然通过偶然,由必然和偶然共同作用所产生的,其中在偶然性层面表现为一切因素的交互作用,恩格斯所说的必然性的东西和阿尔都塞在“阶段”内不变的主导结构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即起归根到底决定作用的经济因素,也就是社会的经济结构。阿尔都塞的错误就在于他把经济结构本身内置于“结构”之中,使起归根到底决定作用的经济因素事实上已经消弭,成为了一句空话,结构由此变成了一个神秘的不可捉摸的具有主导作用的仅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框架,再通过结构内部的各个矛盾地位的转换和运动使这个神秘的结构发生变化,从而推动历史进程的发展。当阿尔都塞借用列宁的“最薄弱环节”的命题来论证上层建筑的独立效能以及矛盾的多元决定时,他没有看到其中经济因素所起到的结构性作用。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不再割裂,加快了全球化的进程,列宁认为俄国是帝国主义链条的薄弱环节,在这里俄国是帝国主义这个整体链条中的一部分,虽然俄国经济落后,但在其他帝国主义链条中的国家经济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并且已经形成了工人阶级,俄国吸收了西欧工人阶级的全部政治经验,从而使革命成功成为可能。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俄国革命是整个帝国主义的条件所决定的,其中整个帝国主义的经济因素起着归根到底的决定作用。阿尔都塞虽然看到了这一点,但在分析原因的时候却只分析俄国国内的各种矛盾,从而得出俄国革命本质上是多元矛盾决定的,将经济因素起归根到底决定作用的地位消解了。阿尔都塞在探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时候将时间性排除在外,在分析现实的俄国革命时又把俄国从帝国主义分裂开来,从而得出了矛盾多元决定的结果。
诚然,恩格斯在后来说过,经济决定论的出现,他和马克思要负一部分的责任,因为他们在提出唯物史观的时候,将论述的重点放到了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归根到底的决定性上面,而对于上层建筑的相对独立性和对经济基础反作用的阐释有所欠缺,但阿尔都塞却过度地强调上层建筑的独立性,最终上层建筑脱离了经济基础成为独立、偶然的存在。为了弥补理论上必然性的缺失,他创造了一个“既与的”主导结构,用来主导上层建筑的各个因素。可以说,在这时他的矛盾多元决定观中是存在着结构与因素、必然与偶然的内在张力的,但到后期阿尔都塞更进一步、更彻底地放弃了结构的主导作用,历史成为了各个因素偶然相遇的历史,结构最终变成了客体,在这种变化中,由“多元决定”使得结构发生了变化,所以结构的变化也成为了不确定的,至于起归根到底作用的经济因素,阿尔都塞已经不再谈及。后来,他的学生普兰查斯继承了他的矛盾多元决定观,明确地将经济因素置于结构之中。在阿尔都塞那里结构是受所有矛盾多元决定的,各个矛盾的地位又不停的转化,共同来决定结构的发展,那么经济因素所起的归根到底的作用在这里已经消失,带来的是整体结构发展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这也正是阿尔都塞为后马克思主义所开辟的解构道路。
四、结语
阿尔都塞对黑格尔辩证法内在结构的分析确实直指黑格尔辩证法的软肋,反对了认为马克思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只是研究对象不同或者只是简单“颠倒”关系的观点,批判了将一切历史革命的发展都归结于经济因素的经济决定论观点,亦克服了将矛盾简单化的思想倾向,为对马克思辩证法的研究提供了一些很有意义的借鉴。但阿尔都塞以马克思的科学性来反对人道主义的同时,使自己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孤立,将矛盾中的各种因素等量齐观,从而滑向了突变论的深渊。究其原因,第一,阿尔都塞的论域限制在一个历史“阶段”,以至于他忽略了决定社会历史进程的矛盾,从而将社会现实矛盾与之混淆。第二,阿尔都塞在考察社会矛盾时以一个神秘的主导结构为前提,而这个结构同时也是缺乏时间性的,从而使阿尔都塞的矛盾多元决定放到社会历史领域之中产生了因素之间关系的错位,即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互关系的混淆。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阿尔都塞试图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与毛泽东的矛盾论相融合的努力,但结构主义重“共时态”、轻“历时态”的方法论缺陷使他的努力没有成功。虽然他还保留着马克思所说的经济因素归根到底的作用,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句空话,各个因素随机主导的偶然性成为了历史的主宰,从而为多元主义留下了足够的驰骋空间,为后马克思主义开辟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