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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苏格拉底的教诲带入当下:柏拉图对话的教育意蕴

2020-01-19刘艳侠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苏格拉底柏拉图文字

刘艳侠

(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在现代教育中,一种狭隘的日渐远离了教育原初意义的授课方式逐渐成为体制化的存在。老师只是以有知者的姿态传授知识给学生,以帮助学生获得一纸文凭、一份工作。教育仅仅成为对功能性信息的传递和普适性知识的授受,而不面向具体的个人,不注重培育个体的爱智精神。在我们的时代,试图复活古希腊时期教育的对话性特征似乎是不合时宜的。教育必须平等地面对每个人,任何个人性的教育都被认为是不道德的。可是,一旦抹杀了人与人天性的差别,教育也将不再是属于人的,而是属于机械而高效的社会化大生产的。“尽管人们不能返回古希腊苏格拉底对话式的教育,但人们似乎从未停止过参与重新发现对话的伦理与哲学内涵。”[1]

柏拉图的对话是人类高贵精神的映照。阅读柏拉图对话,是我们对古希腊的生活方式的向往,是精神性地融入苏格拉底的教育生活中的契机。本文试图解读柏拉图对话的教育意蕴,追溯古典教育传统,以纠今日教育不注重培育个体的爱智精神之偏。

一、柏拉图书写对话回忆苏格拉底的教诲

在跟随苏格拉底之前,柏拉图曾先后梦想着成为自然哲学家和悲剧家;遇到苏格拉底后,他被老师深深地吸引而走上了爱智之途。在苏格拉底因不公正的审判而慨然赴死之后,老师的形象在他心中愈加鲜明。“苏格拉底给他带来了一种贯穿他整个人生的内心感动,正是透过这一内心的感动,柏拉图才揭示给我们真实的苏格拉底及其真理。”[2]苏格拉底以对话行教育,不曾留下文字。柏拉图沿着老师的路,接着往下走,书写对话来教育后人,让思想流动起来,把作为读者的我们引向爱智之途。

柏拉图“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的苏格拉底对话的创造者……他的目的首先是保持对一个伟人和一个伟大时代的生动的记忆”[3]。这个伟人是苏格拉底,而这个时代是苏格拉底所生活的辉煌时期的雅典时代。在客观的时段划分上,柏拉图对话中的希腊人都无可争辩地属于古代世界;但就精神内核而言,他们身上有着超越时空的人类真正的爱智精神。我们的时代早已不同于希腊人生活的时代,但是“虽然人类生活表面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类内心世界的变化却很小,而且人类的经验是我们永远也无法学完的一门课程”[4]。毫不夸张地说,希腊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教育者[5],而苏格拉底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代表着哪怕付出生命也要维护的“认识你自己”并提升自己灵魂品质的爱智精神。

苏格拉底从不以老师自居,也不愿意让别人成为自己的信徒,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在对真理的探问中所结成的共同体是以爱智为核心的友爱共同体。在苏格拉底去世后,其思想有了诸多不同的衍生发展。而多样性的产生恰恰是苏格拉底的对话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在对话之中,苏格拉底把自己探求真理的方式“传授”给了学生,更把爱智精神本身烙印在了学生心中。

柏拉图虽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但就写作这一点来说,他并未以老师为榜样。老师在十字街头跟不同的人对话,启发他人省察自己的无知,从而激发其爱智精神,使他们成为更好的人。柏拉图则是在“学园”这一固定场所,向有志于学问之人行教;同时,以记载老师言行的方式进行对话写作。柏拉图对话虽然主要是记载苏格拉底与他人的对话,但并非言行性真实的记录,而是以苏格拉底为主角,且以其生平事迹为素材进行的义理性真实的创作。

苏格拉底从来不认为自己真理在握,所以不主张别人机械地记诵自己的话,他引导并鼓励与他对话的人积极探索新知,自己去发现真理。从这一点上来说,柏拉图与老师的不同恰恰是对老师的尊重①。正如黑格尔所言:“我希望我能够值得并赢得诸君的信赖。但我首先要求诸君只需信赖科学,信赖自己。追求真理的勇气和对于精神力量的信仰是研究哲学的第一个条件。”[6]真正的学生,总是在爱智求真的过程中,而不是对老师的亦步亦趋中成为真正的爱师者。

柏拉图如同老师一样,从不以全知全能者出现,而是把自己的思想通过苏格拉底和他人的对话呈现在文本之中。从行文上来看,柏拉图几乎不以角色人物的形式在场,但这并不影响他呈现自我。他是文本意义的主要生成者。他的观点并不是简单地通过某个人物表达出来,而是通过以苏格拉底为主角的人与人之间的对话所构成的整体来显现。苏格拉底的对话是在真实的生活中发生的,柏拉图以老师为原型书写对话,意在还原老师对他人的教育,这是柏拉图对老师生活方式的肯认和继承,同时也是对老师的超越。换言之,对智慧本身的爱,超越了对苏格拉底的本人的信仰,而在爱智的过程中,柏拉图在最高的可能性上体现了对老师的爱。

柏拉图的对话书写是一种回忆。一方面,回忆意味着纪念。柏拉图写下的对话,无一不是在对老师苏格拉底的纪念中努力建立起生者与逝者之间的爱智共同体。在柏拉图书写对话的过程中,老师苏格拉底的面容和话语,以及老师的一举一动应该都带给了柏拉图温暖和光亮。以苏格拉底为主角的对话呈现方式,成了学生对老师的永恒纪念。另一方面,回忆意味着重塑。温故而知新,在回忆老师对话性教育生活时,柏拉图不可避免地加入了自己对教育的理解,对老师的教诲有了属己的阐释。正是在对老师教诲的对话性书写中,柏拉图完成了对老师最好的纪念。

二、柏拉图对话更好地呈现了苏格拉底的教诲

显而易见,老师和学生之间面对面的交谈更有利于教育的产生,因为老师可以灵活地根据学生的反应随时调整对话内容和策略;书面写作则显得机械。这一观点在《斐德罗》中有清晰的呈现:塞乌斯在谈到文字时说:“大王,这种学问可以使人更加聪明,能改善他们的记忆力。我的这个发明可以作为一种治疗,使他们博闻强记。”但与之对话的国王回答说:“你作为书写文字的发明者,出于对这个东西的爱,恰恰说的是这个东西所造成的影响的相反方面。实际上,这个发明会导致学习者的灵魂轻视记忆。因为他们将由于信任书写著作而仅仅通过陌生的符号从外面来保障回忆,而不是从自身内部依靠自己来保障回忆。所以,你不是为了‘记忆’,而是仅仅为了‘回忆’,才发明出这个药方。你仅仅赐予你的学徒们以智慧的假象,而不是真理本身。也就是说,当他们未经训练就听说很多东西,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无比智慧。但由于他们实际上并不智慧,而是变得愚蠢无比,所以他们都是一些一无所知、在行动上举步维艰的人。”[7]“那些自以为留下了成文的作品便可以不朽的人,或那些接受了这些文字作品便以为确凿可靠的人,他们的头脑实在是太简单了。……文字还有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它很像图画。画家的作品放在你面前就好像活的一样,但若你向它们提问,那么它们会板着庄严的面孔,一言不发。书面文字也一样,你可以把这些文字当作有知觉的,但若你向它们讨教,要它们把文中所说的意思再说明白一点,那么它们只能用老一套来回答你。一件事情一旦被文字写下来,无论写成什么样,就到处流传,传到能看懂它的人手里,也传到看不懂它的人手里,还传到与它无关的人手里。它不知该如何对好人说话,也不知该如何对坏人说话。如果受到曲解和虐待,它总是要它的作者来救援,自己却无力为自己辩护,也无力保护自己。”[8]

以苏格拉底的智慧而言,也许他之所以一生在实际生活中周游行教,就是因为深知写作的缺陷。一方面,作品一旦完成,在某种意义上说,就不再属于作者自己,而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它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人的目光,这目光可能是敬仰的,也可能是误解的。另一方面,已经固定为文字的作品无法穷尽实际对话中的可能性。一切都已经计划好,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缺失了对话中的生成性。作为《斐德罗》的作者,柏拉图自然明了写作在引导人方面不及口头对话。首先,对于改善记忆力的说法,写作的发明者抱有过于乐观的态度。因为有文字,人们更疏于记忆。灵魂的操练因由对文字的依赖而变得慵懒。其次,文字往往并不一定能够准确地被读者所理解。因为读者可能会曲解作者的原意,而无法受到切实的教育。最后,文字作品无法有效地因材施教。因为,文字一旦写下来就定型了,互动性上不如口头谈话鲜活,无法根据对话者的现实状况及时变通。

根据以上的数据无法直接获取油路主管和支管内液压油的流速,进而无法计算渣锁斗阀实际的开关时间,因而需要采用循环迭代的方法进行试凑,计算过程中涉及的一些中间常量和中间变量为:其中,FH为油缸内活塞所受的力,根据阀门计算书提供的数据,FH的计算如式(1)所示:

“现在请你告诉我,是否还有另外一类谈话,它是我们刚才说的这种文字的兄弟,但却有着确定的合法性呢?我们能够看出它是怎样起源的,为什么它比书面的文字更加好,更加有效呢?……那些包含着真知的书写在学习者灵魂之内的言谈,有能力帮助自己,它知道,对于谁应该说话,对于谁应该沉默,对于谁应该既说话又沉默。”[7]“你指的不是僵死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话语,它是更加本原的,而书面文字只不过是它的影像。……辩证法家会寻找一个正确类型的灵魂,把自己建立在知识基础上的话语种到灵魂中,这些话语既能为自己辩护,也能为种植它们的人辩护,它们不是华而不实的,而是可以开花结果的,可以在别的灵魂中能够生出许多新的话语来,生生不息,直至永远,也能使拥有这些话语的人享受到凡人所能享受的最高幸福。”[8]

可见,柏拉图对口头谈话和书面文字的利弊了如指掌。他认为口头谈话是更本原的人与人之间的活生生的教育,能够依循对话者的现实处境引导人走向灵魂的美善。若让柏拉图选择教育的途径,毫无疑问,非口头谈话莫属。他会模仿苏格拉底述而不作的方式,而不会有任何的文字作品留下来。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柏拉图基于书写是一种有缺陷的修辞形式这一理由而对书写提出的批评,本身就是写出来的。”[9]既然深知写作的弊病,柏拉图为什么还要写作,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文字作品呢?

施特劳斯认为:“在讲到任何写作的本质缺陷时,柏拉图的苏格拉底……给了我们一个最重要的暗示。与智慧的言说不同,写作对所有的人讲着同样的东西,写作的本质缺陷是呆板无弹性。既然柏拉图与苏格拉底相反,确实搞了写作,那就有权假设,柏拉图对话企图成为摆脱了写作本质缺陷的写作。这些对话是这样一些写作,如果读法恰当,它们就会表明自己拥有言说的灵活与弹性……柏拉图对话确实(而且其意图就是)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东西。”[10]对于柏拉图而言,他的写作恰恰克服了写作的弊病,而以与口头谈话高度一致的对话体来完成自己的作品。于是,柏拉图的书写,一方面避免了一般书面文字的机械性,有着苏格拉底与他人面对面交流时的活泼与生成性;另一方面也避免了苏格拉底因为让他人直面自己的无知而招致不满后的厄运。

柏拉图向我们呈现了教育的三种途径:直接把美善刻在人的灵魂的口头谈话;模拟口头谈话的写作——对话写作;相对僵化的书面文字写作。在柏拉图看来,这三种途径中,僵死的书面文字因缺少应答、不能展现教育的过程、不能让人及时发现自身存在的不足、无法有效认识自我,所以是最需要反对的。柏拉图推崇口头谈话,因其生动活泼,是对话双方生命的在场,能够直接显现对话者的观点和立场及讨论的过程,并能够及时校验各自观点,进而推动对话双方不断进行深层次的教育追问。只是口头谈话存在着时间和空间上的局限,无法让更多人参与其中接受教育,所以他选择了对话体写作。“在柏拉图手里,对话体运用得特别灵活,不从抽象概念而从具体事例出发,生动鲜明、以浅入深、由近及远、去伪存真、层层深入,使人不但看到思想的最后成就或结论,而且看到活的思想的辩证发展过程。”[11]作为文字的对话体,不仅保留了口头谈话的生机,同时又避免了文字本身的僵化,让思想流动在典型情境之中,生发在具体的人与人之间,充分彰显了教育是灵肉间相互交流的活动的真意。

总之,“作为一种文体,柏拉图式的对话就这样用自我消解的方式克服了逻各斯的弱点,使自己不是作为写成的作品,而是作为实际说出的话的准确生动的摹写呈现在人们面前”[12]。采用对话体写作,柏拉图有着审慎而清醒的认识。因为他洞察了书面写作的本质局限性,同时又深谙口头谈话的好处,所以它取长补短,以对话体写作,从根本上消解了书面写作的局限性,从而把对真理的追寻置于问答式的交流中,使真理处于开放的状态,向读者发出召唤。

三、柏拉图对话超越时空期待真正的读者

在对话中,柏拉图避免了宣示自己的主张,而是把想法隐藏于对话之中。在其作品中,场景、细节、时间、人物并非无关紧要,而是理解柏拉图思想的关键组成部分。因此,“我们必须给对话场景、说话者与听讲者的关系,以及在生动的讨论中逐步展开的内容确立哲学意义。我们必须把从中所学到的东西应用来理解柏拉图向我们突出的哲学问题”[13]。否则,我们可能无法进入柏拉图的思想世界。柏拉图为什么不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呢?按照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说法,是因为他不想让那些无知者轻易地理解自己的学说[14]。但也许阿尔法拉比说得更透彻:“他那样做,是打算按照一种方法把自己的知识和智慧写进作品中,这种方法会让他的知识和智慧只为那些该得的人,那些因探索、研究、考察、纷争、学习和真正倾心而值得去领会它们的人所知。”[15]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柏拉图有意要让人经过精神的操练,以正确的途径来理解自己。所谓正确的途径,应该是以柏拉图写作的方式作为理解柏拉图的起点。深入其写作方式,才能理解其写作意图,明了其教育旨归。

而因为柏拉图的对话体写作“采用了象征、谜语、晦涩和笨拙之类的成法,好让知识不会落入那些不配享有反而会使知识变形的人手中,或者不会落入那些不识货或不会恰当运用的人手中”,所以“除非有人本身就对此训练有素,否则就没人能懂得柏拉图公开表达的和以象征来阐述的东西”[15]。所以柏拉图的对话期待真正的读者的到来,这样的读者能够明了柏拉图意欲通过自己的作品所传达出的苏格拉底的教益。

就柏拉图的对话是文学作品而言,柏拉图不仅是哲学家,而且是作家;他之所以选择写作,而不是如苏格拉底一样述而不作,并非要确立正确的命题,而是审慎地让读者通过阅读擦拭心灵、改变固有看法,让读者在与他的作品进行对话的过程中,灵魂发生转向[17]。就以对话性教育而言,苏格拉底是在台前对人施教,而柏拉图是在幕后让读者在阅读对话的过程中自我教育。教育的效果到底如何,端赖于读者自身。

而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总是存在着两种相对立的教育观:“概念性赞许”式教育和“真正的赞许”式教育。“概念性的赞许,意味着人们用一种抽象的方式对一个理论性的提议的认同接受,正如一个数学命题,二加二等于四。这并不需要任何的介入,这是纯粹知性的接受。真正的赞许,意味着要把整个生命介入:即人们领会到所认同的命题将改变我们的生活。”[1]前者导致知识的功能性;后者强调生活方式的选择。在古希腊时代,智者和哲人就已经标明了其中的分歧。智者试图用修辞术让人们的“外表”光鲜。而哲人要求与之对话的人把自己的生命整个投注进某一值得的生活方式中去。这种对立的局面以钟摆的方式更替在整个教育历程中。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大,在现代教育中,我们期待着能够尽快获取明晰性的知识技能,以更好地立足于社会;我们阅读明晰性的文本,是为了以“概念性的赞许”获得信息以作他用。但柏拉图写作对话,并非为了传递客观知识,而是为了让人以生命的在场培育爱智精神。阅读柏拉图对话,就是在我们当前时代的语境中重新激活其生命内核,引导我们进行自我教育。

所以,对读者而言,柏拉图的对话是容易进入、但并不容易把握的。因为这种阅读要改变我们习惯性地把教育当成外在于生命的客观知识获取的方式,要求把自我生命充分融入文本中去,怀着培育心灵的目的去爱智,以成就更好的自我。可以说,真正的读者对柏拉图对话的每一次阅读都是苏格拉底教诲的一次复活,也是读者自身灵魂的一次可能性的净化。说是可能性,是因为柏拉图的对话并不属于明晰性的直接展示客观知识的“概念性赞许”式教育文本,而是充满了伦理和教育意蕴的对更好的生活方式的“真正的赞许”。即便读者能够敞开自我进入到柏拉图对话的阅读中去,也并不一定能够把握得了柏拉图对话的真正教育意蕴,并不一定能够通过柏拉图对话来领会苏格拉底的教诲。这更加表明,阅读柏拉图对话,需要我们持续敞开自我的生命,需要我们怀着爱智慧的心灵,在沉潜阅读中,走进柏拉图的对话,走进苏格拉底,以聆听苏格拉底的教诲。这不正是柏拉图一生孜孜以求的远大教育目标吗?

四、在与柏拉图文本的对话中以苏格拉底为师

从柏拉图对话中,“我们可以学习到优雅的态度。……文雅风度容许与我们谈话的每一个人,有充分自由和权利,来自述与表现他的性格及意见。并且于说出反对对方、与对方相矛盾的话时,必须表明,自己所说的话对于对方的话只是主观的意见;……无论我们怎样固执地表达我们自己,我们总必须承认对方也是有理智、有思想的个人。”[18]这也就是说,希腊人承认对方人格的独立性,尊重思想的自由。正是在这样的互相承认和尊重中,希腊人养成了对话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轻易接受他人的观点,而是在反复的对话之中,展开对某一问题的深入思考。这样的对话和思考是希腊人在公共生活中的习惯。在对话过程中,一种值得过的生活慢慢显现出来。

柏拉图对话主要展现一种旨在培育心灵的教育,而不是为了传递外在于生命的客观知识。在阅读对话的过程中,需要我们整个生命的介入,即一种内在的努力,而非仅仅是工具性知识的获取。如果仅仅是概念性的赞许,我们将得不到心灵的培育。“当我们想诠释一部古代哲学作品时,需要首先尽力地追随作者的思维运动、其思维的蜿蜒曲折,也就是说,最终需要追随哲学家面向弟子所实践的辩证的或精神的修炼。”[1]这个追随的过程,就是培育心灵的过程。随着阅读的深入,作品将教会我们承认各种问题、方法与推理,帮助我们在思想与生活中找到方向。为此,我们需要通过文本细读来研究哲人及其教诲,而非试图提炼出一些概念和理论命题。因为作品代表着作者的教育性生命,是生动鲜活的:它们是一种行动,一种运动,携卷着作者与读者。概念和命题如同一些植物标本图册,在里面充斥着枯叶。我们不需要标本,而需要做一个将自我投注到文本阅读中去的读者,与作者发生精神的共契,获得灵魂的培育和德性的教育。“只有充满韧性地去操练自己的灵魂, 才可能逐渐成为一个有德之人。”[19]

我们在阅读柏拉图对话时,往往不能立刻明了柏拉图到底想要表明什么观点,因为其中并无严整的体系需要我们进行概念性的赞许,而仅仅有以苏格拉底为主角的与一个个鲜活的人的口头对话。这是由于“古代哲学作品的撰写并不是为了展现一个体系,而是为了产生一种培育的效果:哲学家希望带动他的读者们或听众们进行精神劳作,让他们进入某一种情绪倾向的状态”[1]。阅读柏拉图的对话就是要让自己进入到这样的一种情绪状态中去,把生命热情整个地投入进文本,在与文本的对话之中,慢慢引导自身操练灵魂。因为“理解和解释经典文本不是为了得到与自己存在没有切身关系的客观知识,而是要通过对经典义理的理解和解释化为自己的人生实践,充实和完善自己的生命”[20]。

所以,如果能够抛开今天我们惯常的阅读柏拉图的方式,不以抽象推理和逻辑论证来发掘其思想内涵,那么在阅读柏拉图对话时,我们将忘掉那些观念和体系,而能够进入到活生生的苏格拉底的教育对话中。因为柏拉图对话所传达的教育是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高贵人格在生活中的生动展现,而我们读柏拉图对话时也当有一种蓬勃的生命感。在蓬勃的生命感中,我们会看到希腊人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超越日常生活的。虽然苏格拉底与人的对话总是发生在日常生活中,但对话的内容却总是朝向更高的事物,即苏格拉底的对话总是从日常生活出发而向着公共维度敞开,在这个敞开的过程中,灵魂得到了操练。

五、结 语

“如果没有柏拉图……苏格拉底等人不过仅仅是一些名字罢了。”②师虽逝而教不息。在老师死后,柏拉图接续教育传统,著书立说,把苏格拉底的教诲带入到雅典人中间;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带入到我们当下。柏拉图以对话书写苏格拉底行教育的过程本身,为后世留下了最宝贵的教育资源。我们无法知道柏拉图本人是否意欲青史留名,但从书写这种教育传达途径来看,柏拉图具有了身为教育家的不朽性。他期待后世的我们能够通过阅读其对话,让古典时期雅典人的日常情景呈现在我们眼前,从而让我们得以走进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伟大教师,真正把苏格拉底的教诲带入到我们当下的生活之中,让我们能够像雅典人那样受教于苏格拉底,培育心灵、追求智慧、过值得过的生活。

因为柏拉图以对话的方式写作,所以我们在阅读柏拉图的著作时并不会时刻意识到柏拉图的存在,而是被带进了他为我们所书写的以苏格拉底为主角的教育场景之中。所以,我们阅读柏拉图对话,是在同柏拉图一起接受苏格拉底的教诲,同时也是在接受柏拉图的教诲。正是通过对柏拉图对话的阅读,“苏格拉底的这一形象对我们来讲变成了当下的”[2],苏格拉底式的教育对我们而言变成了可能的。

注 释:

① “受苏格拉底影响的人们,他们有的是不受约束的自信,而不是信奉。在这里有的是在向真理迈进途中的友谊,而不是信仰之中的派系意识。”出自:卡尔·雅斯贝尔斯.大哲学家(修订版·上)[M].李雪涛,李秋零,王 桐,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86.

② 泰 勒,龚珀茨.苏格拉底传[M].赵继铨,李 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7.“苏格拉底赢得哲学的殉道者的不朽的声誉,不是由于在感情用事的民主派方面的大众情感的任何惊人的爆发,而是由于天意,它给了他一位历史上的人物,一位年轻的朋友和追随者,他结合了作为一位哲学思想家的至高无上的伟大和作为一位语言大师的同等伟大,因此直接或间接地成了从他自己的时代以来所有思维着的人们的导师。”出自:泰 勒,龚珀茨.苏格拉底传[M].赵继铨,李 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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