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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民间艺术到公共艺术:苏式二胡在非遗语境下的内涵、价值与认同

2020-01-19

关键词:苏式二胡艺术

朱 磊

一、引言

非遗保护体系的建立,为中国传统艺术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更重要的是,它时刻警醒着处于现代社会的人们,不可背弃传统文化艺术的精髓,因为若只注重艺术形式的创新,即便是蓬勃发展,其本真的艺术内涵也将会逐渐淡化直至消失。非遗保护对于当下社会的价值绝不仅仅是在延续的层面。遗产主体本身所具备的文化内涵与多元价值有助于当代人更为全面地了解传统艺术。只有深入挖掘遗产本身的各种具有合理因素的文化内涵与多元价值, 并充分认识其对于当代人们情感表达、价值取向以及心灵需求等方面的积极作用, 并把这些因素融汇到当代社会的文化体系之中, 借以更好地促进当代社会生活的和谐发展和价值体系的整合重构, 才能更好地弥补当代社会文化体系中的某些缺失与不足。[1]

二胡,发端于北方牧区,渐兴于中原地区,后在苏南地区演变为今日之形制。苏式二胡艺术集中了中国二胡艺术的前世与今生。伴随其被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苏式二胡也由民间艺术逐步转化为公共艺术。依托非遗语境聚焦苏式二胡,可凸显其独有的文化内涵与多元价值。

二、作为民间艺术的苏式二胡

从字面上看,民间艺术是“民间”与“艺术”两个概念的组合与交叉。“民间”往往具有一种空间性,与社会上层阶级或精英阶层相对,在中国的艺术史论中又常常与“宫廷”这一空间概念相对。不过,我们往往更倾向于从学术角度客观划分而非以价值判断的方式去言说“民间”与“精英”或“宫廷”的对立。“民间”一词加上“艺术”的后缀,表明这一空间范围所指涉的具体对象。“民间”的空间性不只是一个抽象物理的“容器”的概念,它本身就带着自身特有的文化场或文化环境,因此在这种生态中生长的艺术也势必会呈现出独特的文化样貌。

民间艺术有广义和狭义的区别。在《中国民间美术辞典》中,广义的“民间艺术”是指:“民间的美术、工艺、戏曲、舞蹈、音乐、曲艺、杂技、戏法等各种艺术形式,有时也和民间故事、传说、歌谣等文学形式合称为民间文艺。”[2]79广义的民间艺术可以是民间的美术、音乐、曲艺等,狭义的则专指民间美术。[3]显然,苏式二胡属于广义上的民间艺术,从萌芽与发展的过程来看其兼具“民间”的空间特征与“艺术”的审美和文化特征。事实上,苏式二胡的民间艺术特征正是其被列入非遗名录的重要原因。由于历史、政治等原因,许多优秀的、非具形的艺术往往散落在民间各地,因此被列入非遗名录中的艺术种类、样式与民间艺术有着很大的交集。

首先,民间艺术的地域性是苏式二胡成为非遗的重要原因。作为“中国二胡之乡”,苏州在中国二胡艺术发展与传承、保护与推广等方面都做出了重要贡献。从某种程度上说,苏州就是中国二胡艺术的代名词。“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在长久的历史发展中,民间艺术的地域特征既是其特色,也是其难以被大范围推广的原因。不过,当我们用辩证的眼光来看待这一现象时,苏州所特有的文化特色、地理特征以及人文环境等因素是其二胡艺术区别于其他相关民间艺术种类的重要原因。换言之,没有地域的独特性就谈不上文化的多样性,正是众多的“一”,才构成了“多”的根基。其次,世代传承也是其中的关键因素。二胡作为一种以表演为主的艺术形式,传承无疑是其中的重中之重。从艺术的媒介视角分析,二胡等音乐艺术的呈现样态与储存样态大多具有二元分离的特征。二胡艺术被记录的乐谱与实际的音乐表演在表达与效果上有很大不同。因此,真正二胡技艺的传承和表达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亲身传授。试想,在当前市场经济优胜劣汰的环境下,如果没有良好的创作生态以及后续的产业支持,又会有多少人留在二胡传承的圈子中呢?从这个角度说,列入非遗名录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苏式二胡发展与传承的制度保障。再次,之所以对苏式二胡要加以保护还离不开其内在的易变特征。民间艺术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状态密不可分,虽然会有相对确切的概念来指涉这些艺术活动,但是当我们仔细对其存在形态进行审视时,便会发现大多数民间艺术的存在模式往往都是临时的或不稳定的。由于二胡艺术在艺术本体层面所具有的临时性与动态性,几乎二胡的每一次演出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正是这种难以确定与物化的特征,才使得苏式二胡成为非遗的重要议题。

三、苏式二胡的公共化迁转

建立非遗保护名录之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与传承相关项目。在这里,需要指出一个人们经常误解的概念,那便是“遗产”。当提到“遗产”,人们的直观印象总是把它与即将消亡或已经消亡之物联系在一起,似乎被列入非遗名录的事物都是行将灭亡或是被社会边缘化的存在。这种联系不能说完全不对,但可以肯定的是其忽略了“遗产”背后更为重要的一面:传承和发扬。

事实上,随着政府推广活动力度的不断加大,苏式二胡已经从“背景”凸显到“前景”中来。随着其在当地乃至周边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二胡俨然已经成为苏州地区传统艺术形式的代表符号。不知不觉中,苏式二胡已经由传统“自给自足”式的民间艺术渗透到当地百姓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其“民间性”正在经历着公共化转型。所谓公共化,是指苏式二胡从传统的民间艺术向一种立足于大众、服务于大众的艺术的转换。为了更好地说明苏式二胡的公共化转型,我们将民间艺术的公共化和与之有交集的“公共艺术”概念进行比较,以详细阐明“公共化”的内涵。

“公共艺术”的英文是“public art”或“art in public places”[4]103,两种表达方式恰恰道出了对“公共艺术”进行界定的困难。“public art”是一个抽象的称谓,其关键之处在于如何界定“公共”的含义。事实上,许多关于“公共艺术”的定义都将其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公共空间”;一个是“大众”,指的是由艺术家创作的放置于公共空间且为大众服务的艺术,其中包括壁画、雕塑、表演、园艺等艺术形态。“公共艺术不是某种风格与流派,也不是某种单一的艺术样式,无论艺术以何种物质载体表现或以何种语言传递,它首先是指艺术的一种社会和文化的价值取向。这种价值取向是以艺术服务于社会公众为前提,通过艺术家按照一定的参与程序来创作融合于特定公共环境的艺术作品,并以此来提升、陶冶或丰富公众的视觉审美经验的艺术。”[5]

然而,这种定义中有一个潜在的观念,即创造这一公共艺术的人必须是精英艺术家,“公共空间”或者“大众”只是其创造的二级考量。这与我们要论述的苏式二胡的公共化虽有交集,但又有不同。苏州虽然出了众多的二胡名家,但在苏式二胡成为非遗以后,更加急迫的任务是将其向大众推广。唯有如此才可为苏式二胡艺术名家辈出的传统提供源不断的动力。与“public art”不同,公共艺术的另一种表述“art in public places”就与苏式二胡的公共化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了。在英文中,“place”和“space”具有不同的含义,前者更为具体,指的是某种具体的场所,而后者则多指抽象的空间。一旦我们从“场所”的角度来考量公共艺术时,其实指的就是某一种基于大众,且为大众服务的艺术形式在公共场所中的具体“再现”(representation),“公共艺术实际代表了艺术与社会关系的一种新的取向”[6]。于是,苏式二胡便在很大程度上向“公共艺术”的这一层面转化。

首先,在艺术表现层面,苏式二胡的公共化和公共艺术的交集在于二者都倾向于一种时空上的开放性。“如何让此件作品成为(具有)公共性?那就必须要拥有‘时间’与‘空间’的公共。”[7]51实体性的公共艺术如壁画、雕塑等多放置于广场、公园或城市的地标处,开放的空间环境使其具有与传统的博物馆“美的艺术”(fine art)截然不同的欣赏模式。以舞蹈、音乐等形态出现的“虚态”的公共艺术则具有时间上的灵活性,具有“一次性”或“不可重复性”,大多与行为艺术有交集。苏式二胡当下的呈现形态与之类似,例如,在苏州中国昆曲剧院不定期上演的二胡音乐会便兼具空间和时间上的开放性,由是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接触、认识并喜爱上这种艺术形式。其次,在传播生态上,苏式二胡艺术和公共艺术都强调全民参与。公共艺术是置于公共空间中的艺术,承载着纪念性或象征性内涵,代表着某一地区的文化特色或表现着当地民众对于某些重大事件如环境、战争、政治等方面的态度。因此,大多数的公共艺术在创作时都将艺术受众的特性考虑进来。“‘公共艺术’的概念——如果我们试着用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定义它,它的先决条件是有一群同质性相当高的群众,和一种可以诉诸大众的艺术语言。”[8]29在这一点上,公共艺术具有某些大众传播的特征。苏式二胡艺术也不例外。作为一种表演性的艺术样态,二胡的传播可以在广场上进行;作为一种音乐艺术,二胡又可以在互联网上的“虚拟公共空间”中进行传播。不管是物理的还是虚拟的,当下的苏式二胡艺术传播均具有鲜明的大众传播模式,因此受众的大范围参与是实现其对外传播的重要一环。再次,在运作方式上,苏式二胡艺术和公共艺术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需依赖财政拨款。由于公共艺术多为大型艺术作品,或需要很多的演员、艺术家同时进行表演,因此在西方模式中,公共艺术多由当地社区或政府与艺术家合作完成,政府或相关部门的财政资助成为公共艺术发展的关键。苏式二胡若想从民间的手工作坊模式发展壮大,也必须得到政府的扶持与资助。

四、苏式二胡的多元价值

在非遗语境下,苏式二胡的受关注点由音乐本体延展至文化活动的层面,彰显出其在历史流变过程中所积淀的多元价值。这也可被视作中国二胡艺术多元价值的浓缩。

(一)历史文化价值

作为历史久远的传统艺术与非遗项目,苏式二胡承载着历史记忆。对于现代社会的人们来说,这种历史记忆具有十分宝贵的文化价值。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将历史记忆划分为非自觉记忆和自觉记忆,或称“经验”和“经历”。[9]37非自觉记忆是前现代社会的产物,它依靠言传身教与约定俗成,缓慢而有序地传承,其本体是完整的。自觉记忆则滥觞于现代社会,它是现代性改造社会空间与个体生活的结果,个人被现代经济、城市生活形塑与异化为孤独个体,记忆由此趋于碎片化。显然,苏式二胡的历史记忆属于非自觉技艺。二胡制作、音乐作品、表演艺术均具有值得探讨的历史文化价值。

首先,二胡的制作技艺不仅是个体技艺的传承,也是集体记忆的凝聚。二胡在古时多靠师徒间口传心授进行手工制造,制作者扮演的是传承人的角色,制作技艺也仅仅是一门技术。经过千余年的积淀,在当代语境下,二胡技艺产生了新的意义。技艺本身形成了完整而有序的演变史,成为音乐史与文化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时,二胡制作者不仅是二胡技艺的传承人,更是文化记忆的传承者。

其次,二胡作品包含着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特质与艺术风格,它既能让听众回溯古音,感知古人的意境,还能与时俱进,与现代音乐相结合,创造富有民族特色的现代音乐。二胡名曲生成于传统文化语境之中,包蕴着传统哲学观念与深远的意境。例如,二胡作品中有一首名为《听松》的曲目。“听松”是魏晋著名道士陶弘景的雅趣活动。南宋画家马麟的《静听松风图》描绘了陶弘景听松修道的情境,呈现了高士修道的隐逸文化。松树是古代文化的重要意象,代表了高士的品格,《论语》中孔子以松柏比喻君子之高洁。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壁画《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中,松下所坐之人乃是拒绝与当权者合作的高士嵇康。同时,松荫之下也是论道之处。古代绘画中,存在大量以松荫论道为题材的绘画。庄子将世间声音分为人籁、天籁、地籁,松风属于天籁,听松即是听道。由此可见,《听松》一曲包含的是古代高士的隐逸文化,这样的乐曲是具有传统文化价值的。除了回溯古音,二胡乐曲的历史价值还在于能够与中西方现代音乐融合,令现代音乐与传统接轨,增强其生命力。

再次,二胡艺术的表演文化有助于我们了解古代乐宴文化、节庆文化、市井文化等。南宋词人周密所著《武林旧事》“理宗朝禁中寿筵乐次”记载了宴席间的节目单,其中有“嵇琴色:李松,侯端”[10]50,也即是说,李松、侯端二人表演了二胡节目。当我们回溯这段历史时,所获得的信息并不仅仅囿于二胡表演本身,而是整个南宋宴乐文化。以二胡为切口,我们便可了解到南宋宴乐的酒盏制度以及乐舞表演的诸多状况。同时,二胡表演往往还会与节庆相关,由二胡艺术,我们可在一定程度上知晓古代的节庆文化及其发展趋势。周密《武林旧事》中的“理宗朝禁中寿筵乐次”[10]2,是天宁节举办的御宴。天宁节即宋代皇帝的生日,是宋代非常重要的节日。每逢天宁节,群臣百官宴庆,用音乐表演以助兴。史料中关于天宁节大宴的记载,也见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11]82条。与宋理宗大宴相似,宋徽宗生日大宴也遵循酒盏制度。但不同的是,宋徽宗大宴更为严肃、仪式感更强,而宋理宗大宴更为娱乐化。在乐舞表演方面,宋徽宗时期规模宏大的队舞不曾出现在南宋大宴中,转而变为转踏等民间歌舞表演。值得注意的是,二胡表演作为单独的表演节目,首次出现于宴会之中。以二胡表演为参照,我们可以看到节庆文化从仪式感向娱乐化发展的轨迹。

(二)经济价值

近年来,国家大力支持文化产业发展,努力将文化培育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之一。在文化产业迅猛发展的大背景下,非遗要发挥其经济价值与品牌效益。首先,非遗凝聚了一个地区的文化特性,能够成为当地的文化品牌,促进文化旅游产业的发展。文化产业是内容为王的产业,品牌对于文化产业的意义无需赘述。作为民族文化的结晶,非遗本身是一种文化品牌,能够提升一个地区文化旅游产业的品牌影响力。其次,非遗能够带动文化旅游产业的产业升级。近五年来,我国文化产业增速达到了20%,但产业质量尤其是文化旅游产业的质量仍有待提高,主要表现为设计开发的同质化现象严重,对地方文化资源的开发不够,文化与艺术品质层次不足。合理规划与开发非遗项目,对于打造具有地方特色与充满文化含金量的文化旅游产业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再次,在“互联网+”的大环境下,非遗主体能够成为互联网文化产业的知识产权(IP)。2014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互联网+”的概念,“互联网+”与文化产业的结合成为主流的发展趋势。与传统文化产业相比,“互联网+文化产业”的变化与特色主要在于,IP成为产业核心竞争力。以此为基础,IP可以在产业链中衍生出相关的系列产品。

具体到二胡艺术,首先,它是地方文化产业的重要品牌之一。例如,作为江南重镇,苏州有诸如核雕、玉雕一类的非遗项目。与之相比,二胡既作为民族乐器存在,又是鲜活的表演艺术,其作用与影响无可替代。需要强调的是,与一些日益式微的非遗项目相比,苏式二胡经过近十年的努力,形成了以苏州民族乐器一厂为代表并且较为成熟的乐器生产体系。该厂以“虎丘二胡”的品牌内销全国,再以“中国苏州”的品牌外销世界,渐已成为苏州文化产业的名片。其次,二胡的经济价值并不囿于乐器制作,还在于其能够提升文化旅游产业的整体品质。苏州重金打造的民族乐器博物馆和即将兴建的二胡产业园标志着苏州二胡的产业化由文化制造业(乐器生产)逐步转向融生产、演艺、科普与旅游为一体的文化服务产业。毫无疑问,二胡是这一转向的基石。二胡的提升作用不仅限于博物馆或产业园,它可以对苏州乃至整个苏南地区的其他旅游项目产生辐射效应,带动该地区旅游产业品质的升级。比如,近年来苏州着力打造“姑苏69阁文化创意产业园”。该产业园的愿景是成为国内外知名的文化演艺聚集区、独具特色的主题酒店集群、艺术品交易平台以及民俗风情文化体验地。这一园区完全可以精心设计二胡的展览馆、体验馆,邀请民间艺人进行表演,将二胡作为园区的重点项目之一。再次,借助“互联网+”与二胡产业的结合,能更大程度地发挥二胡的经济价值。苏州是中国首批智慧城市,这为利用互联网提升二胡产业提供了支撑。互联网的作用,不仅仅体现在借助互联网进行销售,更体现在提升二胡文化园区的整体商业模式。例如,与互联网文化结合,园区还可以创造与衍生出为年轻人接受的,与二胡相关的文化创意产品;利用移动互联网,文化园区可以建立专属于每位游客的个性化旅游服务;结合大数据分析,园区可以挖掘游客需求,从而扩大旅游消费,增益园区的文化项目。

(三)教育价值

非遗不仅是产业化的文化资源,还具有一定的教育价值。当代社会,二胡被专业音乐院校所吸纳,其培养模式也趋向规范化与专业化。在非专业教育的范畴内,二胡艺术的教育价值体现在三个层面:其一是中小学生的德育;其二是大学生的通识教育;其三是社会大众的教育。

首先,二胡艺术有助于中小学生在美育、德育等方面的提高。二胡乐曲包含传统音乐的审美特质,通过二胡独特的音色与旋律,中小学生可直接感受到二胡的韵律。弦乐器的音律联结紧密,声音表现力丰富,且具有感染力。二胡名曲能够创造一个审美境界,使听者沉浸其中,自然而然地感知其中的美。欣赏二胡乐曲有助于提高中小学生的艺术修养。二胡的音域是人听觉范围的最中心,其声音圆润柔美、变化丰富,能够提高中小学生的音准能力。此外,二胡乐曲的节奏变化丰富,能培养学生对音乐节奏的感觉与把握能力。二胡乐曲能够表现喜悦、悲伤、惆怅等多重感情,能培养与深化学生对于艺术感情的理解。除了欣赏二胡表演,亲自练习演奏二胡,更能提高学生的艺术涵养。演奏二胡需要身心配合,左手按弦,右手握弓,这不仅能训练学生的身体协调性,更能让学生身体力行地融入二胡乐境之中,达到身心与乐器、心绪与乐境合一。二胡还兼具德育意义。“乐者,德之华。”[12]18古人对音乐讲求寓教于乐,二胡既供娱赏之用,也有一定的德育意义。现代教育家蔡元培先生亦认为,美育的最终目的在于“陶冶活泼敏锐之性灵,养成高尚纯洁的人格”[13]77。如《听松》一曲,蕴含着君子的品行与节操,能使学生感知到君子之风。另外,协奏也是二胡演奏的主要形式之一。通过此项练习,学生的团队合作能力能够得到较好的培养。

其次,二胡艺术能够丰富大学通识教育。在信息化时代,社会越来越需要具有综合创新能力的复合型人才。通识教育是英文general education的译名,源于古希腊的自由教育,旨在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在大学教育中,通识教育是专业化教育的补充。就内容而言,艺术教育是通识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艺术教育,大学生尤其理工科背景的学生能够提高艺术涵养、培养人文情怀。作为民族音乐的代表,二胡能够发挥重要的作用,促进通识教育的发展。我国的大学通识教育开展多年,但课程内容知识化特征明显,专业性与应用性较强,亲身体验与寓教于乐的元素相对缺失。对此,二胡也能起到一定的弥合作用。二胡乐曲感染力较强,表现力丰富,能够在美育中健全人格、愉悦身心。同时,二胡携带方便,对演奏场所也没有特殊要求,有利于开展体验式教学。

再次,二胡教育还能拓展到社会大众之中,有助于城镇社区文化建设。《毛诗序》有言,歌诗可以“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14]92。与之相似,二胡能够丰富大众的文化生活,促进社会和谐。随着城镇化建设的加快,相当一部分乡村变为城镇社区。如何提升这些社区的文化生活品质,是城市化进程中的重要命题。对此,二胡能够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二胡根植于民间,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乐器,相关教育易于开展。演奏、欣赏二胡能够提升人们的文化生活质量。另外,城市的发展导致人们处于“社会原子化”的生存状况,虚拟社交成为人与人之间重要的沟通方式。依托城市社区开展二胡教育,以音乐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通过音乐语言真诚地交流,可达到哈贝马斯所说的“交往”状态,促进人际关系的和谐发展。

五、后申遗时代的认同意义

伴随着全球化的不断蔓延,尤其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资本的力量整合、重塑了地方的社会空间,改变着人们原本的生活方式,让不同民族的社会活动与地域空间的发展呈现出同质化趋势。在此背景下,苏式二胡也面临后申遗时代的机遇与挑战,其本真的续写与衍化逐渐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苏式二胡传承所依托群体的身份认同正在发生变化,民族、地方身份与全球化的抵牾也在日益加深。对于全球化引发的认同变化,著名社会学家吉登斯称其为“两端渐变”,即全球化愈是深入,人们对民族、地方的认同程度反而愈加强烈。[15]102著名社会学及人类学家曼纽尔·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发现,“除了少部分精英,囿于地域空间的大众都显得愤愤不平”,他将此称为全球化带来的“认同危机”。[16]69

由此出发,作为民族的历史文化记忆,非遗成为弥合认同危机的聚焦点。这种聚焦表现为互为因果的两方面:一方面,非遗正在遭受全球化的侵入与冲击。由于全球化的嵌入,人们远离了传统的生活方式。广义层面的文化剧变,导致个体与传统文化相隔膜,非遗的文化生态系统被破坏。与此同时,非遗的传承往往依赖口传心授,文化生态的破坏导致其生存空间不断萎缩,濒临消亡。另一方面,由于全球化的深入,人们的认同危机不断加深,确证民族身份的诉求促使人们逐渐意识到非遗的危机,唤起人们对相关文化的保护意识。这种保护意识的生成可视为认同危机的显像。在这种聚焦中,人们通过保护非遗的实践行动,获得追溯民族身份的体验。非遗项目因之成为弥合认同危机的焦点与载体。

具体到二胡,这种聚焦现象表现得尤为显著。二胡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纳入艺术教育体系,但在学校之外,二胡的文化生态系统早已发生变化。由于传统的表演空间日趋缩小,二胡业已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其艺术形式也更趋向于专业化发展。随着二胡传承与保护的进程加快,二胡成为当代国人弥合认同危机的重要节点。这种重要性体现在,二胡包括多重的民族认同意义。首先,作为乐器的二胡,是民族乐器的代表,呈现的是民族乐器的制作技艺与风格特色。其次,作为音乐的二胡,富有民族特色的声音和乐曲,不仅是简单的民族听觉记忆,更是从听觉的角度阐释民族文化特色的重要遗产。再次,作为表演形式的二胡,无论是独奏还是协奏,均展示了民族特质的表演文化,是视觉与听觉综合的民族记忆。最后,二胡表演在道观等具有民族特色的空间进行,它与特定的空间相呼应,建构出承载民族文化的文化空间与氛围。人们能够亲身体验此类文化空间,在氛围中获得认同的意义。

认同危机的弥合并不等于以故步自封的方式凸显自身的民族身份,而是以民族文化为本位,与全球进行对话与交流。从历史溯源的角度看,相当一部分非遗并不是本土的产物,而是与域外文明交流,进而本土化的产物。苏式二胡正是此类交融的结果。二胡最早兴起于我国北方的游牧民族,后在蒙古、西域等地拉弦乐器的共同影响下逐渐演变为今日的形制,传播地域也由我国北方逐渐扩展至中原乃至全国的所有地区。苏式二胡的历史彰显着在文化引入与交流中形成的民族特质。在全球化语境中,作为非遗的苏式二胡呈现着这样一个事实:既然民族特色源于交流,民族认同也应生成于交融之中,而非以粗略地自我割裂的方式实现。

另外,苏式二胡在后申遗时代的认同意义还体现在以传播标举传统文化。这里所述的传播,其外延是指媒介化生存的当下,作为非遗的苏式二胡在这一语境中的作用与影响;其内涵则是指二胡传播中国传统音乐艺术,扩大传统文化受众群体的功用。

“媒介化生存”源自美国学者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提出的“数字化生存”。[17]33随着大众传媒的迅猛发展,媒介嵌入到人们的社会实践之中,人们依靠媒介获取信息,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的预言由此而实现。[18]115媒介建构起人们生活的全新环境,导致了“媒介化生存”的语境。当然,从电视到互联网时代,“媒介化生存”的内容一直在发展。对于网络社会的“媒介化生存”,卡斯特尔指出,信息技术衍生出“流动空间”,它为人们的实践活动提供了“物质支持”,它也成为建构媒介环境的物质基础。[16]61大众媒体被包容进“流动空间”的向度,形成了虚拟的媒介环境。在这一媒介环境中,“以网络为中介的传播”成为网络社会最重要的传播系统。[16]77在卡斯特尔看来,尽管当下的媒介格局处于多媒体状态,但网络媒介是这一媒介的中心。卡斯特尔的论述同样适用于当下中国的媒介环境。以网络媒介为中心衍生出的媒介环境,是讨论二胡艺术传播价值的语境。

后申遗时代杂糅着各类因技术革新而形成的思潮。在“媒介化生存”的状态中,拟像逐渐成为人们的感知现实,也即是说,人们的现实经验来源于网络媒介。在此状况下,苏式二胡的传播成为人们获取传统文化的现实经验。然而,网络文化又具有自身特质,表现为青年亚文化与审丑文化的强势。网络具有与生俱来的亚文化属性。网络由军用系统转为普及众人的媒介,其转化的过程与美国20世纪60年代崇尚自由主义的校园文化有关。这些受到校园文化熏陶的个人,在进入硅谷后发挥创新精神,建立了无数小微企业,使得互联网运用迅速普及。网络与青年亚文化的密切关系就此建立。在我国,网络延伸出包含亚文化性质的网络语汇,如“屌丝”等词已经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用语中。与此同时,审丑文化也蔓延于网络,肉体感官充斥于网络。虚拟化的社交网络又让身体暴露趋于公开化。为了增加点击率,丑闻等信息日渐成为门户网站的常见新闻。

在这种网络文化中,传统文化艺术被挤压到边缘地位。如何净化网络文化环境,以传统文化升级网络文化生态,是“媒介化生存”状态面临的重要课题。非遗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包含历史文化价值,具备一定品牌知名度,拥有一定的受众,能够承担起这一任务。在这个过程中,二胡艺术具有自身的优势。其一,作为听觉艺术,在网络音乐迅猛发展的当下,二胡乐曲具有数量巨大的潜在受众。根据中国传媒大学发布的《2014中国音乐产业发展报告》,2013年中国数字音乐市场规模达到440.7亿元,其中无线音乐市场规模达397.1亿元,在线音乐市场规模达43.6亿元。[19]1如此庞大的受众群体,有利于培养听众。相关传承人可以与大型网络音乐服务商进行广泛合作,利用APP等平台向受众推介二胡音乐,建立相关的网络听众社区。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利用大数据,根据受众喜好,进行个性化的歌单订制,主动向受众传播传统音乐文化,培养年轻化的受众群体。其二,二胡表演艺术,相关音乐人可以与网络视频网站开展合作,制作与传播二胡名家的表演视频。同时,二胡名家还可以借鉴流行音乐的做法,在举办演奏会、音乐节的同时,进行网上直播,甚至直接举办线上演奏会,通过线上售卖的商业模式进行传播,并获得相关收益。其三,二胡艺术还可吸收亚文化中的健康元素,通过推介创意产品,培养传统文化受众。传统文化与青年亚文化的关系并非不相容,相反,传统文化还可借鉴青年亚文化的元素,迎合青年受众的需求,以此丰富传播的内涵。例如,故宫博物院借鉴亚文化中的“萌”元素,推出一系列“萌”态的文创产品,如皇帝的摆件、玩物等。二胡艺术在通过视听手段培养受众的同时,也可借鉴这一做法,推出青年受众接受的文创产品,以此亲近这一受众群体,让更多青年人认可与接受二胡艺术乃至传统音乐文化。

六、结语

从非遗的语境出发,苏式二胡的文化内涵与价值可被概括为:作为中国传统艺术,苏式二胡艺术兼具“民间”的空间特征与“艺术”的审美和文化特征。非遗保护政策的出台,助推了苏式二胡逐渐由传统的自给自足式的民间艺术渗透到民众生活中的各个层面,其“民间性”正在经历着公共化转型。其不仅涵纳了大众传播、民众参与等公共属性,更融合了权力话语、舆论效力等外力因素。这丰富了苏式二胡的文化内涵,但也昭示了非遗保护的初衷并非引领传统艺术趋向精英化,而是应该在时间与空间上谋求更大的开放性,在“民间”与“公共化”之间谋求共存的纽带,并最终以大众传播为指归。就价值来看,苏式二胡在非遗的语境下彰显出更为多元的价值形态,这主要基于传统艺术和现代社会的多元交融。其既涵盖了当代社会文化对于传统艺术的反哺,也体现了产业化革新对于传统艺术的冲击。基于这些因素,后申遗时代的认同已然成为传统艺术在新时期能否续写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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