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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与《红楼梦》

2020-01-19高小慧史莹莹

关键词:二月河落霞红学

高小慧 史莹莹

20世纪80、90年代,二月河如一匹黑马闯入文坛,其长篇历史小说“落霞三部曲”引起强烈反响,成为新时期以来最具代表性的历史小说之一。随着同名电视剧的热播,社会上形成了“二月河热”。随着这股热潮,二月河也闯入了学术界的研究视野,成为众多学者的研究热点。纵观新时期以来的二月河研究,多集中于其长篇历史小说的文化内涵、艺术手法、人物塑造等作品本体方面。二月河作为红学理事会成员,在《红楼梦》研究上有着很深的造诣,著有《二月河妙解〈红楼梦〉》《采红集》等,但却鲜有人关注他的红学研究,诚为学界一大憾事。本文着眼于二月河的红学研究,从二月河的红学渊源、二月河的红学观点以及《红楼梦》对二月河文学创作的影响等三方面进行分析,以求对二月河与《红楼梦》的关系有一个全面而具体的观照。

一、二月河的红学渊源

二月河有着浓厚的“红楼情结”,不仅编写了诸多红学著作,牵头成立了南阳红学会,而且多次表明其“落霞系列”长篇历史小说的创作受到《红楼梦》的影响。正如二月河所讲,读书要讲缘分,二月河与《红楼梦》的诸般缘分可以追溯到他年少时的生活。

少时的二月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成绩不好,却痴迷于阅读。高中毕业后,二月河参军进入部队,在长达十年的军旅生涯中,仍旧坚持阅读。在他弟弟的回忆中,无论再苦再累,二月河也要偷偷地读书。正如他自己说的:“我在学校读书没读成,是个失败的学生,但我是个成功的自学成才者。”[1]57二月河阅读书目种类繁杂,数量众多,但当别人问起小说时,二月河首推的还是《红楼梦》。他弟弟说:“这一读,奠定了哥哥的‘红学’和文学之路……光是《红楼梦》,哥哥前前后后就读了八遍。”[2]3反复阅读,二月河对《红楼梦》中的情节能够脱口而出。这为他日后的红学研究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二月河真正踏上红学道路是在转业后。对于成名,二月河提出了“软着陆”和“硬着陆”之说:“一步一步从小学走到大学毕业,沿着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走向成功,叫‘软着陆’;像我这样没有这个条件坐在高空飞机上,也不用降落伞,眼睛一闭跳下去,叫‘硬着陆’……我想借用《红楼梦》这个平台实现‘硬着陆’的梦想。”[3]转业后,二月河已近不惑之年,做官没有前途,进行红学研究能够为他实现自己“硬着陆”梦想提供契机。一方面,经过“文革”,我国的红学研究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研究红学容易出成果;另一方面,红学研究平台《红楼梦学刊》影响力比较大,更容易引起社会关注。因此,在实现“硬着陆”梦想的推动下,二月河开始了他的红学研究之路。

然而,二月河的红学研究并不顺利。文章投出后,石沉大海。二月河给冯其庸先生寄了一封信,并且附上了自己的文章《史湘云是“禄蠹”吗?》。冯其庸很快回了信,并邀请他参加1982年在上海召开的全国《红楼梦》学术讨论会。也正是在这次学术讨论会上,回应冯其庸先生的提议,二月河做出了为康熙大帝写一部好的文学作品的承诺,这就有了“落霞三部曲”的第一部《康熙大帝》。

二、二月河的红学观点

二月河发表了很多红学论文,出版了红学专著《二月河妙解〈红楼梦〉》和红学论文集《采红集》,其红学观点别具一格。冯其庸先生作为伯乐,称赞其红学论文“想象丰富,用笔细腻,是小说笔法”、“可以浮一大白,用汉书下酒”[2]67。

(一)人物命运探讨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代杰出的文学作品,以其内容的丰厚与思想的深沉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熠熠生辉。但由于原作八十回之后的内容已经遗失,目前我们所看到的是高鹗续作,无数的读者在为书中人物波澜曲折的命运唏嘘感叹的同时,也为无法看到原作中的人物结局而遗憾。这些人物的命运本该是怎样的?高鹗对他们命运的安排是否合理?这不仅是读者关心的问题,也是红学家们试图解开的谜题。在二月河的红学研究中,这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其中,二月河对元春、妙玉和李纨母子的命运进行了大胆的推测与详细的分析。

二月河不止一次地提出,元春并非病逝,而是死于政治斗争,是皇帝与太上皇斗争的牺牲品。《二月河妙解〈红楼梦〉》一书共收录二月河红学文章六篇,其中有两篇围绕元春之死展开论述。在《断臂阿芙罗底德手执何物?——〈石头记〉结局探微兼议〈红楼梦〉主线》一文中,二月河试图通过分析元春之死,一窥《红楼梦》主线。文章首先对元春受柳湘莲农民起义牵连而死的观点进行了反驳。一方面,柳湘莲造反即便祸及九族也轮不到元春;另一方面,我们尚未发现曹雪芹有通过武装暴动推翻封建王朝的倾向。二月河通过对元春的曲子《恨无常》的分析,认为元春是被秘密处死的,且为皇帝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忍痛处死的,李纨母子的“再沐皇恩”正是皇帝击败政敌后对贾家的补偿。[4]3在《元春之死与李纨母子之死——兼议贾府的回光返照》一文中,二月河对以上观点进行了补充,进一步指出元春死于宫廷争斗。在皇帝与太上皇的斗争中,出于政治的需要,元春被皇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秘密处死。二月河同时对李纨和贾兰的命运进行推测,认为二人在皇帝为元春翻案后获得荣华富贵,李纨大喜过度兴奋而死,贾兰则因母亲的去世过度悲伤而亡。在二月河看来,元春作为贾府的“靠山”,她的一生或明或暗贯穿于《红楼梦》全书,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元春受宠,贾府进入烈火烹油的极盛时期,元春之死导致贾府的“树倒猢狲散”,而皇上为元春翻案则使得贾府回光返照,进入最后的辉煌。[4]73

除了对元春和李纨母子的命运进行推测与分析,二月河还对妙玉的身世与归宿进行了探讨。在《红楼梦》中,妙玉的判词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5]79。《红楼梦》曲《世难容》中亦写道:“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5]86-87无论是判词还是曲子,都奠定了妙玉悲惨命运的基调。但这样一位玉一般高洁的人儿,她的身世是什么?为何会陷入淖泥?淖泥代指的又是什么?全书并未有明确的交代。因此,这也成为红学家们探讨的热点话题。二月河在《“孀娥”耶,抑“嫦娥”耶?——也谈妙玉身世》一文中对刘操南提出的妙玉为孀妇的说法进行了反驳。二月河认为,妙玉自小因不忍家中人欺侮而出家为尼,进入贾府后喜欢上了贾宝玉,却碍于佛教的清规戒律而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感,恰似独守月宫的嫦娥。她在贾府被抄家后被骗沦落风尘,陷入勾栏这摊淖泥之中。[4]109湘云嫁给卫若兰后,为等待流放的丈夫而耗尽生命;黛玉在贾府被抄之后被迫移外居住,在无尽的悲哀中洒尽泪水;宝玉和宝钗结婚,却因观念不合出家……对于书中结局不明的人物,二月河为之安排了独特的结局,将自身的经验、思考代入其中,使《红楼梦》的人物形象呈现出不同况味的人生结局。

(二)人物形象分析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红楼梦》中人物形象的复杂性更使得红学家们对人物形象的分析从未停歇。二月河主要针对史湘云、王熙凤和薛宝琴的形象塑造进行分析。

因为史湘云曾劝宝玉“常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5]444-445,很多读者认为她是思想陈腐落后的“禄蠹”。二月河对此提出疑问,在《史湘云是“禄蠹”吗?》一文中为湘云进行“平反”,从湘云是否为“道学”女子、她与宝钗的关系和与黛玉的关系变化三方面进行论述。二月河认为,不能仅从一时、一事或一话便给人物定性。虽然从湘云口中说出来“禄蠹话”,但从平常她与宝玉的相处、她的日常举止可以看出,湘云活泼豪爽、胸无城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湘云对于宝钗和黛玉的态度变化也可以看出她的思想性格。湘云曾经是崇拜宝钗的,但并不始终是这样,性格、境遇和思想上的严重分歧使得二人越走越远。在长住贾府后,其性格因环境的刺激有了很大的改变,对于黛玉的孤僻有了深刻的理解与同情,这使得她们有了和好的基础,二人的关系也越走越近。从以上三点来看,二月河认为湘云正是一个天真无邪、没有半点道学气的娇憨的叛逆者。[4]49

自《红楼梦》诞生以来,王熙凤精明、恶毒的形象似乎已深入人心。二月河对此提出了质疑,其在《凤凰巢和凤还巢——另一个王熙凤》一文中认为,导致贾瑞之死,王熙凤是为了自保;迫害尤二姐,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婚姻;张金哥二人之死,罪魁祸首是当时的封建伦理道德。在这三件为人所诟病的事件中,王熙凤都情有可原。在王熙凤身上,我们能够看到她不信天命鬼神的魄力和对才能的重视,也能看到她帮扶邢岫烟和刘姥姥的善良。虽然她有坏的一面,但不能因此而否认她好的一面。对于最为读者所厌恶的“调包计”,二月河认为它并不存在:一方面,贾府中贾母和王夫人的态度都更加倾向于黛玉;另一方面,为了维护宝玉,也必须选择黛玉,因此,王熙凤作为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必然不会做出这般让人生厌之事。二月河利用“拆字法”对“一从二令三人木”进行分析,展现了王熙凤曲折的一生。[4]143除此之外,《流水空山有落霞——试析薛宝琴》专门分析了薛宝琴的人物形象以及这个角色在小说中所担负的职责。二月河认为薛宝琴是宝玉、宝钗、黛玉和湘云诸美的合影,她的到来既为大观园带来了最后的灿烂,也宣告着它的凋零。

三、《红楼梦》对二月河作品的影响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对后世的文学创作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文学创作。对于从小热爱《红楼梦》后又投入红学研究的二月河来说,《红楼梦》对其文学创作更是有着深刻的意义。他曾在采访中直言:“不管是在人物塑造还是情节构造中,我都吸收了曹雪芹的人生经历及《红楼梦》中的一些元素。”[6]在其长篇历史小说“落霞三部曲”的创作中,二月河不仅在艺术手法上吸收了《红楼梦》的元素,而且在思想内涵上折射出《红楼梦》的神韵。

(一)悲剧性的主题思想

二月河在《断臂阿芙罗底德手执何物?——〈石头记〉结局探微兼议〈红楼梦〉主线》一文中指出,《红楼梦》的主线在于书中对封建制度的虚伪、罪恶和丑陋的无情鞭挞和受尽摧残的真诚、善良、美好事物的悲叹,构建了“一幕幅度宽广的立体社会悲剧画图”[7]209。无论是人物命运的走向还是家族的没落与衰败,我们都可以从中看到《红楼梦》的悲剧意蕴,这种悲剧性的展示也是它的思想主旨所在。受此影响,二月河的“落霞三部曲”也展现出深刻的悲剧性。

1.人物命运的悲剧

二月河在进行红学研究时,极为关注人物命运,其红学论文中对人物归宿的安排便展现出二月河的悲剧意识。这种悲剧意识自然而然地影响着他的文学创作。以《康熙大帝》为例,二月河为我们塑造了众多女性角色,其身份地位跨度极大,覆盖面极广,但无不是美的化身。她们或重情重义,或勇敢智慧,或坚贞不屈,但这些内心善良纯洁的女性,却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在那个令人窒息的社会中苦苦挣扎,甚至走向凋零。对于这般受尽摧残的美好事物,读者不能不为之悲叹。

在“落霞三部曲”中,伍次友因为和苏麻喇姑、李云娘的爱情纠葛而遁入空门;康熙一生丰功伟业,却不能安享晚年;雍正因为乱伦自杀而死……二月河为我们展现了那个时代背景下人物对命运的无力感,这种个体的悲剧组成了整个社会、整个时代的悲剧。二月河将个体曲折波澜的一生展现在读者面前,将他们在时代背景下只能走向悲剧的命运呈现在读者面前,将善良、美好的事物所受到的摧残摆在读者面前,令人为之悲愤、为之喟叹。这种对于时代的无力使得个体命运的悲剧意味更加浓厚。实质上,人物命运的悲剧,归根结底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剧。

2.由盛转衰的悲剧意蕴

《红楼梦》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家族由盛转衰的历程,将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盛与盛筵难再的凄凉展示在我们面前,将回光返照的绚烂与无力回天的悲哀展现得淋漓尽致,令无数读者为之叹息。“落霞三部曲”同样表现出了这种盛极难再的悲剧性。“康、雍、乾时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封建时代回光返照时期的‘落霞’——晚霞:那是何等的灿烂、辉煌、绚丽、姿态万千,那是多么的迷人!……然而,毕竟是太阳就要落山了,黑暗即将来临了!康、雍、乾他们都是杰出的政治家,但他们拉不起这个要落山的太阳,鸦片战争之后的漆黑社会,他们三位要负一点历史的责任的。”[8]152二月河为何将其长篇历史小说命名为“落霞”,这段话给出了清晰的解释。在康、雍、乾时期,中国封建社会进入最后的辉煌,政治经济文化达到了鼎盛,封建制度下的腐朽与没落同样也暴露了出来。在皇权的诱惑下,人们丧失了人伦道德,封建官场中充满了腐败和残酷,封建伦理秩序下是对人性的压抑和对弱者的残害……绚烂迷人的晚霞后面,是无尽的黑暗和封建王朝无力回天的悲哀。相较于其他悲剧形式,这种盛极而衰的悲剧更加悲壮,更加让人痛心和无力。

(二)叙事技法的继承

小说的第一要义是它的叙事学意义。如何将故事叙述得完整、丰满对于小说来讲至关重要。《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不仅在思想主旨上引人深思,在叙事技法上也对后世文学的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二月河在创作“落霞三部曲”时,便从中汲取营养,其中影响较大的便是场景叙事。

《红楼梦》中有着众多的场景叙事,既有灯会、宴饮和行酒令的特殊场景,也有繁密的日常生活叙述。这两种场景叙事的结合,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恢宏而真实的世界。二月河“落霞三部曲”突破了以往传统历史小说和新历史小说的局限,实现了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有机统一,达到了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其中,场景叙事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二月河汲取了《红楼梦》的营养,在小说中构建了大量行酒令、诗会和宴饮的场面。例如,《康熙大帝》第一部第八回描写了鳌拜宴请众人商议谋反之事的场景,第九回描写了行酒令的场面和小毛子借酒令讽刺知府的情形,第二部第十二回描写了伍次友、黄宗羲等众文人通过酒令的方式一较高下,第四部第三十八回描写了庆功宴的场面。除此之外,还有进贡、猜灯谜等特定场景,二月河通过对这些场景的描绘为我们呈现了特定的历史画面。另一方面,二月河通过大量的繁密的日常生活细节和民俗节日描写,为我们展现了特定时期的真实生活场景。例如,《雍正皇帝》第一回便为我们描绘了杭州的生动场面。第三回通过描写小福、小禄照顾流亡的胤禛的场面,使读者能够在若干年后的今天仿佛看到当时普通百姓的生活。正如评论家胡平所言:“小说里康熙对雍正有一句考语:‘耐烦不怕琐碎’,我觉得这部小说也具有这个风格,这种风格也是《红楼梦》的风格。”[1]114对这些特定场景和日常生活场景的呈现,使小说达到了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的统一。

除了场景叙事,《红楼梦》对二月河长篇历史小说的叙事角度也有着深刻的影响。《红楼梦》围绕宝黛爱情展开,在二人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中展现家族的辉煌与没落,通过二人的爱情悲剧批判和揭露封建社会的黑暗与残酷。《红楼梦》之所以和传统情爱小说不同,正是因为曹雪芹为宝黛爱情赋予了现实主义的厚重,使之成为一条贯穿全书的线索。二月河创作“落霞三部曲”小说,便借鉴了《红楼梦》的这种爱情叙事模式。在《康熙大帝》中,太子和郑春华的不伦爱情成为太子被废的直接原因;伍次友与苏麻喇姑、李云娘之间的爱情悲剧亦导致伍次友的出世。在《雍正皇帝》中,雍正皇帝与乔引娣之间的乱伦之恋贯穿全书,直接导致了雍正的自杀。在二月河的小说中,爱情不仅仅是风花雪月,而是承担了一定的叙事职责,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同时也被赋予了深层次内涵,小说中的爱情往往以悲剧告终,对这些爱情悲剧进行深入探究,我们能够发现,当时的封建伦理道德是根本原因。在这些爱情悲剧中,我们能够看到二月河试图借以暴露的封建社会那些腐朽没落的东西。

(三)语言艺术的学习

二月河在接受采访中明确表示:“‘帝王系列’历史小说其实也受到了《金瓶梅》《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其他明清长篇小说的影响,但在语言的设计、情节的推进上,受到《红楼梦》的影响相对而言更大一些。不管是研究‘红学’还是创作自己的作品,我总是把《红楼梦》作为一个模范,或者说是一个典范,来进行学习和借鉴。”[6]在语言艺术的应用上,我们能够从他的文学作品中找到《红楼梦》的影子。

二月河“落霞系列”长篇历史小说的语言,最突出的特点是雅俗共赏。二月河在频繁运用诗词、曲赋、对子的同时,掺杂有大量的民谣俗语,使得小说兼具古典文学的典雅和大众文学的通俗。例如,在《康熙大帝·惊风密雨》第十五回中,伍次友与阿紫见面时,船上摇橹的人唱着民歌:“妹相思,不作风流待几时?只见风吹花落地,不见风吹花上枝……”[9]106两人对话穿插了大量的诗歌、儒家经典,一章之内雅俗尽显。除此之外,小说语言文白交杂,不仅有着拟古韵味,使小说语言更加典雅,而且穿插大量白话,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物的说话方式也有很大差异,将人物的神态、性格表现得活灵活现。

(四)人物形象塑造的借鉴

二月河的红学研究对其“落霞三部曲”的人物形象塑造有着深刻的影响。文学作品研究不仅要研究文学本体,还应关注作家、环境等多方面的影响,从多方面、多角度对创作者和作品进行分析探讨,以期获得一个较为全面客观的结论。二月河通过红学研究不仅对《红楼梦》了如指掌,而且对作者曹雪芹及其创作历程有着较为深入的了解。在“落霞三部曲”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二月河也借鉴了《红楼梦》的成功经验。

首先,二月河从《红楼梦》中汲取养分,为其小说的创作寻找人物原型。他曾说:“比如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我的小说《康熙王朝》中有一个人物叫魏东亭,这个人物形象就是以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为原型进行创作的;康熙的奶妈沈嬷嬷,实际上也是以曹雪芹的祖母为原型进行塑造的。”[6]魏东亭、沈嬷嬷的人物塑造基于二月河对曹雪芹家世生平的熟知,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予以合理的艺术虚构,实现了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有机统一。

其次,二月河继承了《红楼梦》的人物描写技巧。《红楼梦》中的人物是立体、生动的。曹雪芹通过语言、动作、心理、肖像等描写手法,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如《红楼梦》中描写的服饰:“束发嵌宝紫金冠”“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桃红撒花袄”……二月河在小说《康熙大帝》中对服饰的描绘则有“玄色湖绸长袍”“石青葛纱褂”“金镶三色马尾纽带”等。在描写人物外貌时,《乾隆皇帝》中形容棠儿“鬓如刀裁,肤似凝脂,弯月眉,丹凤眼,鼻子下一张不大的嘴含嗔带笑似的抿着。此刻她红晕满面,娇喘微微,两个酒窝时隐时现,真个如雾笼芍药,雨润海棠”[10]103。这明显借鉴了《红楼梦》对宝玉的描写“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5]49和对黛玉的描写“泪光点点,娇喘微微”[5]51。在语言描写上,二月河小说中,身份、地位不同,个性不同,场合不同,人物的语言措辞千差万别,从市井小民的泼辣粗俗,到文人墨客的引经据典,每一句话都与人物形象相契合,使得人物更加立体、生动。这也是对《红楼梦》雅俗共赏的语言风格的借鉴。

再次,二月河小说人物立体形象的塑造亦受到了《红楼梦》的影响。人性是复杂的,过于强调人物某一性格特点而忽略其他的方面容易使其失去真实性。曹雪芹对人物形象进行多角度构建的方式更加合理,也使得人物更加真实生动。《红楼梦》中每一个人都有着复杂的性格特点,摆脱了以往小说演义中人物形象过于单一的脸谱化倾向。例如,王熙凤,既有狠辣果决的一面,也有善良软弱的时刻,在不同的情境中表现出不同的性格特征。二月河吸取了《红楼梦》的这一优点,试图从多方面对人物进行阐释,构建出一个立体的人物形象。例如,二月河不仅为我们展现了康熙擒鳌拜、平三藩、通漕运、收台湾这般雄才伟略,也让我们看到了他在晚年面对诸皇子争权夺利、互相残害时的无奈与悲哀。这样,读者看到的康熙大帝便活了起来,成为一个有喜怒哀乐、情绪鲜明的凡人。

最后,二月河小说的女性整体形象亦受到《红楼梦》“颂女”思想的影响。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为我们塑造了一位位才情出众的女子,并且借宝玉之口说出了“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5]283这般“颂女”的言论。二月河不仅钟爱这些钟灵毓秀的女子,对于颇受争议的史湘云、王熙凤也为其平反,向读者展现她们美好的一面,还在自己的小说中继续赞美女性。无论是郑春华还是孝庄,无论是孔四贞还是史鉴梅,二月河在塑造这类女性角色时,都赋予了她们理想化的人格。她们不仅拥有诸多男性所不能及的大智慧、大勇敢,还集我们所能看到的所有美好品格——善良、宽容、正直、爱憎分明——于一身。一句话,她们是一群既有大智大勇,又具备优秀人格的完美女性。

《红楼梦》作为中华民族的瑰宝,蕴藏着深厚的文化精华。二月河曾说:“随着现当代文学艺术的兴起与发展,青年作家也开始创作出自己的文学作品,但往往忽略文学根基的培养,这是不正确的。民族文化的复兴需要文化‘根子’的培植,而《红楼梦》可以说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起因’。”[6]二月河花了大量精力从事《红楼梦》研究,《红楼梦》也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创作,成为二月河创作的重要源泉和文化基因。《红楼梦》对二月河的影响是多方位的,已经内化到他的血液里。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不了解《红楼梦》对二月河的影响,就不能真正走进他所构建的文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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