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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极性程度构式“X得不行”与“X得不要不要的”

2020-01-19许冰超

淮阴工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人民网构式极性

许冰超

(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现代汉语中有一类带“不”的程度构式,在句中作补语,表示主观极性义,如“X得不得了” “X得不行”“X得不能再X”等。近年来,随着社交平台的发展和普及,网络流行语越来越多地进入生活,其中也不乏带“不”的构式,如“不要太X”“X得不要不要的”。现有的研究多针对上述构式单独进行探讨研究。其中,在对构式“X得不要不要的”形成原因的研究中,有这样一个观点:“X得不行”演变出主观化程度更高的新构式“X得不行不行的”[1],而“X得不行不行的”又与后来出现的“X得不要不要”具有相同的语用功能,前者为后者的兴起作了铺垫[2]。为了阐述 “X得不要不要的”是由“X得不行”发展而来这一观点的合理性,本文结合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现代汉语语料库(CCL)、人民网和微博的相关语料,将较早出现的构式“X得不行”与新兴构式“X得不要不要的”在句法、语义和语用三个方面作对比分析。

1 句法特点

1.1 X的词类

构式“X得不行”与“X得不要不要的”语义中心都是X,张辉[1]指出X需要“具有可计量特征,X的量性特征越显著,越易激活极性程度评价的构式义”。

1.1.1X为形容词

能够进入该构式X位置的形容词均为性质形容词,这是因为形容词中只有性质形容词能带程度补语[3],因此构式整体能够表达主观极性意义。

(1)有时痛得不行时,就会想想孩子们的笑脸,心里觉得很欣慰。(《人民网》2019-4-17)

(2)木雕城内各种中国风伴手礼,多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8-2-11)

上述两个例句中,“痛”“多”都是性质形容词,程度可以加深,与“不行”和“不要不要的”组合,程度可以达到极性。从语料和已有研究来看,性质形容词与这两个构式的组合形式最为高产[1,4]。

1.1.2X为动词

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中将动词划分为动作动词、心理活动动词、存在变化消失动词、判断动词、能愿动词、趋向动词、形式动词[5]。通过检索CCL语料库,我们发现可以进入两个构式的动词多为心理活动动词,也包含部分动作动词。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心理活动动词和动作动词都能进入,这些动词同样需要具有可计量性。

(3)我恨得不行,就怕他死得不透。(《暴风骤雨》周立波)

(4)导演考试让她怕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6-06-27)

(5)他缠得不行时我会允许他用我们的手机打一打小游戏。(《人民网》2017-7-18)

(6)感觉秋老虎还是挺猛,白天还是晒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6-8-12)

(5)和(6)中的“恨”“怕”都是具有持续性且程度可以加深的心理活动动词,相较之下“认为”“忘记”等不可计量的心理活动动词就无法进入这两个构式;(7)和(8)中“缠”“晒”的可计量特征可以体现在动作反复的次数、动作持续的时间等方面。

1.1.3X为名词

名词都含有性质义,性质义从强到弱为抽象名词、指人名词、指物名词、专有名词[6],这些名词具备通过语法转喻向形容词转化的能力[7],因此名词能够进入“X得不行”和“X得不要不要的”表示主观极性义也就不难理解了。孙炜等[8]指出,程度性不是名词的主要语义特征,而是隐藏在词义结构中或由名词所指而产生的附加语义特征,要凸显名词的程度性就必须借助于一定的标记。因此,在一定语境下,部分名词可以与“不行”和“不要不要的”结合,表示程度的加深。刘顺[9]将意义上能够表现出程度义、句法功能上与性质形容词相似的名词称作程度性名词,这类名词也就具备了可计量特征。

(7)冬天穿卫衣绝对是又要保暖又要舒适的姑娘的不二选择,再配上一条显瘦的深蓝色牛仔裤和一双直筒雪地靴,整个人简直青春得不要不要的。(微博)

(8)当然走红毯敢直接脱下高跟鞋也是个性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6-6-2)

例句中“青春”和“个性”虽是名词,却都是借名词本身的性质义描述主体的特征,前者强调青春洋溢后者强调个性独特。可见,具有描述性特征的程度性名词进入这两种构式,可以使得某种特征更加凸显,达到极值。

由上可知,能够进入两种构式的词类大致相同。现有的研究显示,无论是构式“X得不行”还是构式“X得不要不要的”,中心语X的所有词类中,性质形容词所占比例最大,其次是动词,再次是名词[1,4]。随着互联网络的飞速发展,哪一类词最为主流还没有定论,进入这两个构式的词类也许还会更加丰富。

1.2 句法功能

1.2.1作谓语

两个构式既可以单独充当谓语,也可以和“了”共现,来对主语就X这一性状作主观极性评价。

(9)那个技师已经吓得不行了,就是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人民网》2018-8-24)

(10)小伙伴们帅得不要不要的了,默默许下心愿加入越野圈17年参赛。(《人民网》2017-3-6)

1.2.2作定语

现代汉语中的定语主要位于被修饰的名词成分前,两个构式在充当定语时也置于名词成分之前,描述名词成分表现出极度X的特点。

(11)在表演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皱得不行的塑料袋。(《人民网》2019-2-28)

(12)美妆圈火得不要不要的眼影,基本上美妆博主人手一盒。(《人民网》2018-4-9)

1.2.3作分句

两个构式有时可以独立用在小句中,主语已在前一句或将在后一句出现,因而可以省略且不引起歧义。此时构式形成分句。

(13)我继续走,它又从草丛里探出头来,跟着。心疼得不行,就那么一刻,就感觉它是我前生的所爱。(《温柔啊温柔》六六)

(14)如今干练职场范的西裤也可以摇身一变晋升为潮流单品,时髦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7-11-23)

1.2.4用在几种特殊句式里

“把”字句、“被”字句中动词紧跟介词介引对象,类似地,兼语句中兼语和后面动词的连接也比较紧密。由于两个构式的中心语X都位于构式最前的位置,紧接在句中宾语之后,满足这三种句式的要求。

(15)抢了竞争对手不少市场份额,把罗杰美得不行。(《杜拉拉升职记》李可)

(16)他伸手拨转灯笼,仔细辨认,竟认不出那是竹子织的,是柳枝绑的,是草梗编的,还是绒绒缠的,总之玲珑浮突,巧夺天工,叫人爱得不行。(欧阳山《苦斗》)

(17)当年追这部剧的时候可是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7-11-22)

(18)毕竟就连“我等会去买个油条,然后再买个豆浆”这样的句子都让谢娜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现场哭成了林妹妹。(《人民网》2017-1-11)

可见,两个构式都可以在句中充当谓语、定语,也可以作分句,或是用在几种特殊句式里。对于构式“X得不行”,作谓语是其主要的句法功能;对于“X得不要不要的”,作谓语和作分句都是高频出现的句法环境。考虑到这两种主观极性构式常常用来表示感叹,作为定语修饰就相对较少,特别是“X得不要不要的”作为修饰成分略显冗长,不符合日常表达习惯。

2 语义特点

“不行”和“不要”都是否定形式,但是在构式整体都不表示否定义。这一点可以参考Goldberg对构式的定义[10],即构式的意义不能从其组成成分或其他句式中推知,整体意义大于部分意义之和。具体来看,“X得不行”中的“不行”已经成为构式的黏着成分,语义虚化,只表示程度高;“X得不要不要的”中的“不要”通过双重否定表达肯定的意思[11],通过形式上的重叠达到语义上的强化,加深表述的强烈程度。总之,“X得不行”和“X得不要不要的”两个构式义并不等于其内部成分义相加,而是表示主观极性程度义。

从表达的感情色彩来看,两个构式都可以通过X的语义特点:消极、积极和不带感情色彩,表达对应的极性主观感受或评价。

2.1 表示积极意义

(19)记得四年前的《爸爸去哪儿》,森蝶都还是个个头小小的小女娃,长期一副蒙圈脸萌到哭,实在是可爱得不行。(《人民网》2017-4-10)

(20)她每一次的街拍都好看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8-5-22)

(21)原来那是一个红色的绣着两只鸳鸯的药枕,大红的布,金黄的线,两只鸳鸯交颈弄波,真是让人喜欢得不行。(《青年文摘2003人物版》)

(22)来自黑龙江鹤岗的4岁萌娃李欣蕊,人小鬼大敢挑战,上台就宣称自己比蔡叔叔唱得好,高八度的飙高音更是让蔡国庆佩服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7-5-13)

(23)他在婆婆面前说了我很多好话,把我赞美得不行,简直让人感动到落泪。(微博)

(24)今天又收到一面锦旗,被送旗人夸得不要不要的。(微博)

(25)以前我对这种长相风格是拒绝的,但是现在觉得他帅得不要不要的,男人得不要不要的。(微博)

(26)每天早上起来听新闻联播,感觉自己学霸得不行。(微博)

(19)和(20)是性质形容词的代表,“可爱得不行”传达出女孩可爱至极讨人喜欢,“好看得不要不要”表达了街拍照片令人赏心悦目;(21)和(22)中的心理活动动词“喜欢”和“佩服”,前者表达了药枕绣纹精美让人爱不释手,后者传达了歌者水平之高令人惊艳。这两类表积极意义的词与周晓燕[12]的观点一致,本文还认为部分动作动词和名词也可以进入构式传达积极的主观极性意义:(23)和(24)中表肯定意义的动作动词“赞美”“夸”,突出了描述对象的某种美好品质;(25)和(26)中的名词暗含褒义性质义,“男人”强调具有男子气概、“学霸”强调学习成绩优异。可见积极意义的性质形容词、心理活动动词、动作动词和名词都可以进入两个构式,具有强烈的赞赏和喜爱的感情色彩。

2.2 表示消极意义

(27)小组作业真的是受气,要么自私得不行天天喊着回家,要么一句话不讲全程哑巴。(微博)

(28)有些人虚伪得不要不要的,拿自己的孩子来炫耀给我们家族的人看,你以为你是谁?(微博)

(29)贺玉梅恨得不行,厂里的工人们死干活干,也挣不来多少。(《作家文摘1996》)

(30)反感男闺蜜女闺蜜一说,蜜这个字我就已经讨厌得不要不要的,闺蜜亵渎了朋友这个词。(微博)

(31)保守的英国绅士们认为冲锋枪是一种然并卵的武器,所以并没有为军队装备,结果被拥有大量自动化轻武器的德军打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6-05-17)

(32)一天只做了六块钱,生意亏得不行,这一大家人的日子咋过啊。(新华社2001-10)

(33)市内汽车运营理念垃圾得不要不要的,除了个车站外壳还有什么?(微博)

(34)帮老师校对发现MS office在处理日语上真的傻瓜得不行。(微博)

类似地,两个构式也都可以表达消极意义,(27)和(28)中的性质形容词“自私”和“虚伪”描述了主体的恶劣特征;(29)和(30)中的心理活动动词“恨”“讨厌”直接传达出说话者的极度厌恶的心理感受;(31)和(32)中的动作动词“打”表达遭受德军痛击、“亏”传达亏损严重,二者的结果都是不乐观的。除了这三类可以进入构式传达消极意义的词[12],本文认为部分名词也具备同样的功能:(33)中“垃圾”形容运营理念落后与实际脱轨、(34)中“傻瓜”指软件不够智能无法适配日语,两个例句都传达出无法忍受某一事物的意思。可见,表示消极意义的性质形容词、心理活动动词、动作动词和名词都可以进入两个构式,具有强烈的反感和不满的感情色彩

2.3 表示高程度,无感情色彩

(35)实在渴得不行,就在沙地上挖个坑,将脸贴在有潮气的沙子上呼吸。(《人民日报》1993-7)

(36)除了光彩四射的女星之外,男明星们爱美起来也是疯狂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6-7-21)

(37)这要回国了,我担心得不行。(六六《温柔啊温柔》)

(38)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想我姐了,想得不要不要的。(微博)

(39)直到卫士催得不行了,才去吃饭。(《人民日报》1994)

(40)为让粉丝开心,也是拼得不要不要的。(《人民网》2016-11-16)

(41)《疯狂动物城》最近热门得不行,这部动画片风趣、聪明,发人深省,而且还富于音乐性。(微博)

(42)虽然她路人得不要不要的,但是人家声音好听。(微博)

还有一部分构式无明确感情色彩、只传达性质或动作的极性程度。(35)和(36)中性质形容词“渴”和“疯狂”渲染主体的某一状态达到巅峰、(37)和(38)的心理活动动词“担心”“想”突出主体某一心理感受达到极值、(39)和(40)的动作动词“催”和“拼”强调某一动作的频繁性极高或持续极久、(41)和(42)的名词着眼于对象具备名词包含的性质达到极致。这一类构式突破了语境的限制,虚化程度最高,所以不具有感情色彩。值得一提的是,进入构式的名词中,指人名词大都含有褒贬色彩[6],如前文表积极意义(25)的中 “男人”、(26)中的“学霸”以及表消极意义(34)中的“傻瓜”,因此指人名词较少出现在仅表极性义无感情色彩这一类中。

综上所述,前文所提到的X的词类,性质形容词、心理活动动词、动作动词和程度性名词都可以进入构式“X得不行”和“X得不要不要的”,表达积极和消极的感情色彩,或只表示极性义而无明确感情色彩。

2.4 语用特点

正如上文反复提到的,两个构式都表示主观极性义,二者的程度都要高于“很”“非常”这类普通程度副词。不同的是,二者兴起时间存在差距,“X得不行”表示程度深最早出现于清朝的《彭公案》:“武杰把两只鞋都扔出去了,实在累得不行”,而“X得不要不要的”则是2015年开始流行于网络,二者在使用群体、使用场合和使用心理方面有所差异。

考虑到“X得不要不要的”流行于互联网,该表达式的使用群体年龄偏小,集中在15~30岁,女性居多[4];通过随机采访发现,相较于“X得不要不要的”的年轻化现象,“X得不行”更具普适性,特别是中老年群体对构式“X得不行”的可接受度要远高于“X得不要不要的”。这或许和使用场合也不无关系,构式“X得不要不要的”较多出现在微博等新兴网络媒体,即使是报刊杂志,也是娱乐板块,这些都是年龄稍长的人群较少接触的。

在检索CCL语料库时,我们发现“X得不行”有478条结果,而“ X得不要不要的”没有结果。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在搜索人民网时,“X得不行”有288篇相关报道,而“X得不要不要的”则多达419篇。与此相对应的是,上文在引用例句时,“X得不行”较多来源于CCL语料库,也有部分来自人民网,即“X得不行”多出现在纸质出版读物;“X得不要不要的”的主要来源于人民网和微博,即“X得不要不要的”多出现在网络新媒体,且在人民网出现频率最高的版块为“时尚”和“娱乐报道”,可见,构式“X得不要不要的”较多出现在非正式场合,语域较为轻松灵活。

从现代人的心理上来看,更接近于汉语常规的表达“X得不行不行的”,为后来居上的“X得不要不要的”奠定了一定的语义基础,人们在使用之初就具备了一定的心理认同感;而相比于较为正统的构式“X得不行”,“X得不要不要的”是更为不同寻常的表达,更加迎合当下年轻人求新求异的心理;同时,年轻人作为社会的主体,承受着来自多方面的压力,社交网络成了这个群体宣泄倾诉的首选,说话人试图使用“X得不要不要的”这类韵律性强的新兴构式发声,营造出轻松活泼的语言环境,以期引起注意、博取同情或激发共鸣。

3 结语

本文对构式“X得不行”和“X得不要不要的”从句法、语义和语用这三方面进行对比分析,得出如下结论:句法方面二者相似,可以作为中心语X的词类有性质形容词、心理活动动词、动作动词和程度性名词,二者在句中可以充当谓语、定语,可以作分句,也可以用在几种特殊句式中;语义方面二者相近,都可以表达积极或消极意义,也可以仅表无感情色彩的极性义;语用方面二者存在差异,前者不受使用人群年龄限制、多出现于出版读物、较为正式,后者使用群体趋于年轻化、多用于网络新媒体、较为轻松。由此看来,“X得不行”与“X得不要不要的”在语法层面大体一致,加之前者出现远早于后者,“X得不行不行的”与“X得不要不要的”语用功能相同[2],构式“X得不要不要的”由“X得不行”发展而来的观点有其合理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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