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的翻译思想、作品评介
2020-01-18
(仲恺农业工程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江枫先生(1929—2017),原名吴云森,祖籍安徽歙县,1929年7月生于上海;曾获国务院社会科学突出贡献特殊津贴,“彩虹文学翻译终身成就奖”(外译中),并于2011年9月获得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7年10月17日,江枫在北京家中逝世,享年88岁。本文介绍江枫先生的翻译作品,梳理并分析其翻译思想,期望让更多人了解认识这位当代翻译大师,并以此纪念离开两年的江枫先生。
一、江枫先生的译作
江枫先生中学时期就对诗歌产生了浓厚兴趣,在日后求学与工作之余,从未放弃对诗歌创作的追求。就读于西南联大附中期间,他与同学江清一同创办《晨星》并任主编;在北大中文系读书期间参与创办杂志《红楼》;文革期间在地方文化馆工作,创办了文艺刊物《寸草》。由于爱诗而开始译诗,写诗的实践成了译诗的准备,而译诗的再创作劳动,也为他带来一种创作的喜悦[1]。江枫先生的主要成就是英诗中译,其中译的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狄金森(Emily Dickinson)、惠特曼(Walt Whitman)和弗洛斯特(Robert Frost)诗歌在中国译坛影响深远。
1.一往情深译雪莱
1980年10月,湖南人民出版社的《雪莱诗选》第1版问世。江枫先生在译后追记中这样总结:“真的,我译雪莱,是因为我爱雪莱。”[2]译己所爱,爱己所译,是江枫先生几十年来对雪莱诗歌翻译事业很好的注脚。
中学时期因为一首《爱的哲学》而爱上雪莱的诗,此后开始读雪莱,译雪莱。江枫说他译雪莱“是为了分享我从他(雪莱)的歌声中所得到的启迪、鼓舞和欢乐。”[3]文艺和学术界人士对《雪莱诗选》都赞誉有加,多次再版重印,总发行量超过10万册,给读者留下了诸如“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西风颂》) 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
在此基础上,江枫先生对雪莱诗歌译文的修订和增译从未停止,并谦虚地称自己第一个版本是“一个不够60分的译诗习作”[4],而新版“也就刚够60分”,“希望,不久将取代它的那个修订本或增订本,能达到够判61分的水平。”[5]正是这样的精神动力,让江枫先生相继出版了一本又一本雪莱诗歌译本。其中,江枫先生主编《雪莱全集》汉译本,全书共7卷,收录了雪莱的诗歌、诗剧、小说、散文、文论、书信等作品,其中绝大部分作品均为新译,费时七载,是当时国内收集雪莱作品最全的一部,也是当时世界上唯一一套汉译本《雪莱全集》。汉译本《雪莱全集》让国内爱好雪莱诗歌的读者和研究工作者有机会直接面对一位完整的雪莱其人以及作品,也实现了江枫先生多年的夙愿。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袁可嘉认为,江枫先生的译作“标志着我国译诗水平的提高和译诗艺术的成熟。”[6]
江枫先生译论“形神兼备”的提出,与翻译雪莱诗歌的经历关系密切。雪莱的诗歌在诗歌形式、韵律节奏和意象等方面很有特色。比如,著名的《西风颂》全诗分五章,每章有十四行,全诗由四个交错压韵的“三行诗节”(terza rima)加上两行对句(couplet)构成,采用aba bcb cdc ded ee的韵律和五步抑扬格的节奏。雪莱运用这样的韵律和节奏和大量跨行诗句(run-on lines),紧密结合形式与主题,暗示着一阵接一阵的强劲西风,迅猛之势不可阻挡。江枫先生早期译论一再强调对诗歌形式的把握,因为译雪莱,把握了其形式、韵律节奏和意象,才能传达雪莱诗歌的精髓。
2.忠实再现狄金森
1981年江枫先生首次发表狄金森诗歌译文。其翻译的5首狄金森诗歌在《诗刊》杂志第三期刊登了,这也是大陆较早的狄金森诗歌汉译文。20世纪20年代,曾有学者[7]介绍过狄金森其人其诗。1949年版的《现代美国诗歌:名家名作》(上海晨光出版社)收录狄金森诗歌5首,学界并未引起关注;时隔将近三十年,1978 年版的《美国文学简史》(上册)把狄金森重新译介给中国学者和读者[8]。1981年江枫译介的狄金森诗歌,使国内文艺界对狄金森诗歌的关注悄然复苏,也引发中国狄金森翻译热潮。当年江枫先生的译文,有一部分如今已成为最脍炙人口的狄金森诗歌译文,比如,《暴风雨夜,暴风雨夜!》和《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等。1984年,中国首个狄金森诗歌汉译选本《狄金森诗选》问世,书中江枫先生选编了216首狄金森诗歌译文,在长达20余页的译者序中首次详细、全面地介绍了狄金森其人其诗,从生活经历到个人气质再到诗歌主题以及创作特点等。国内狄金森研究专家周建新认为:“江枫的译本忠实可靠,与其他译者翻译的狄金森诗歌汉译本相比,再版次数最多,发行量最大,影响最广,对在中国普及狄金森诗歌的贡献也最大。”[9]
研究诗歌翻译的刘守兰教授认为,“江枫的译诗与狄金森原诗风格较为接近。”[10]毫无疑问,江枫先生竭尽其所能地再现了他所认知的诗人狄金森。然而笔者也留意到,《狄金森诗选》中辑录的诗歌语言风格简洁清新、凝练干脆,而后期语言风格颇艰涩的诗作则较少收录。江枫先生认为,革命精神和政治阶级性是狄金森诗作的重要风格特征,认为其“不排斥政治性的重大题材”,因此也“不乏刺时之作”,创造性地自由使用语法成分、语句和词序,在其诗中可见大量暗喻、转喻和转义等“符咒式文字”,这些语言手段构成了“破坏性的一面”。笔者认为,江枫先生对狄金森其人其诗的认知和解读,与其早年从军的经历,以及年轻时的社会主义理想有关。另外,江枫先生认为狄金森足不出户鲜少社交,沉溺于自己那“绵绵难绝的长恨”,这样的情感解读也完全体现在江枫先生的译本中;然而,在译者张芸笔下,狄金森“能讲一个接一个的笑话和故事……善良、聪明和幽默……周围也从来不乏知心朋友”;在另一译者蒲隆笔下,狄金森“谜一样的人”“谜一样的诗”,“都遗憾地无迹可寻”。
二、江枫先生的翻译思想
江枫先生经过多年的译诗尝试,逐渐形成自己的译论,这些思想和译论集中出版于《江枫论文学翻译自选集》《江枫论文学翻译及汉语汉字》和《江枫翻译评论自选集》三本文集。江枫的译论发展经历了几个阶段:初期比较多关于可译性及忠实的探讨;在翻译雪莱诗歌过程中提出形神兼备;在翻译狄金森以及其他美国诗人时进一步提出形似而后神似。在与著名翻译家许渊冲、辜正坤和谢天振等人的论战中,江枫先生的译论得到审视与深入研究。
1.可译性及忠实原则
江枫先生多次强调诗歌的可译性,并认为诗歌翻译过程中比较难以转换的形象或意象,应该从目的语中寻找对应的形式来营造对等的艺术审美效果。
“译,无信不立。信,就是忠实。”江枫先生这句话在第四届典籍翻译研讨会上响彻会场。关于翻译标准,严复提出的“译事三难:信,达,雅”之说早已被翻译界奉为圭臬。然而,江枫先生指出,严复关于翻译标准的提法来源于他的翻译实践,主要是哲学、社会科学等问题的翻译实践,而并不包括文学翻译。因此,江枫先生认为“信,达,雅”应该首推一个信字,甚至可以说一个信字就已经足够。忠实与否,是判断译文美或不美的首要根据和必要前提。“最大限度的形似,也就是最大限度的忠实。”
2.形神兼备
在翻译雪莱诗歌的实践中,江枫先生提出了“形神兼备”的译论,并在多个重要会议和学术论坛上重申他的观点。在《译诗,应该力求形神皆似——《<雪莱诗选>译后追记》《形神兼备:诗歌翻译的一种追求——接受南京大学许钧教授访谈录》等文章中,集中论述了这一理论,主要包括两个要点:
第一,形神兼备之“形”,指的是一首诗赖以存在的全部语言材料和与诗歌形象、诗歌意境密切相关的语言成分、结构、修辞手段。江枫赞同卞之琳的“以顿代步,悉依原韵”的方法,但同时认为,要尊重诗歌的形式,但又不拘泥于形式,可保留一定的自由度,以免易词就韵,以词害意。
第二,形神兼备之“神”,是指原作以涵意为核心的意象、情致、气势和神韵之类。“诗之成其为诗,并不在于它说了些什么,而在于它是怎样说的。”因此,在江枫看来,译诗要传神,就要把这个“怎样说的”忠实传神地体现出来。
3.形似而后神似
如果说江枫先生在译雪莱的过程中意识到了“形神兼备”的重要性,那么在译狄金森、惠特曼、弗洛斯特、斯蒂文森、庞德和普拉斯等现当代美国诗人的作品之后,提出“形似而后神似”,进一步厘清自己的观点。如果说“形神兼备”只是对翻译实践感性认识的一种译诗追求,那么“形似而后神似”已经上升到了方法论的认识。在《诗歌翻译:形似而后神似——一点非常必要的常识》等文章中,江枫先生集中论述了这一理论,包括以下几个要点:
第一,形式就是内容,载体就是信息。进一步厘清其所指的诗歌之“形”,它代表诗歌的内容,也是诗歌精髓信息的所在,其中格律、比喻和形象转化这几个概念,着墨最多。“改变比喻就切断了译作和原作之间最本质的联系”,艺术形象在翻译过程中不应该有民族化的转化,应该力图运用译入语完整地再现。
第二,通过有形把握无形。神以形存,由于源语和目的语之间的差异而作出的形式上的任何改变,都必然导致内容(神)传达上的损失。“译诗而力求形神皆似的努力,就应该首先力求形似。”
第三,不是“先形似,后神似”,而是得形而形神皆似,忘形则形神皆失。“得意岂可忘言,离形无以谈似。神与形同生死,共始终。”江枫先生对王之涣《登鹳雀楼》的两种译文和雪莱Lament的两种译文进行对比,说明得形而形神皆似,忘形则形神皆失。
4.坚韧的斗士:与翻译家的论战
江枫先生翻译思想的成型,离不开其与当代翻译家之间的几场有名的争论,尤以“江许之争”影响最大。江枫对许渊冲教授的文章《新世纪的新译论》里的观点提出质疑,两人围绕诗歌翻译的忠实性,神似与形似的关系,以及真与美的关系展开争论。另外,对于谢天振教授译介的“创造性叛逆”等翻译研究新概念,江枫先生也提出自己的异议。
三、结语
江枫先生在《雪莱抒情诗选》代后记中说:“引进的优秀歌手能为我们唱优秀的歌,而歌,只有优秀的,才能有强悍的生命力,才会成为世界的。”译作也同样,只有优秀的,才能有强悍的生命力。江枫先生的译作,以其强悍的生命力,仍在人们中间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