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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大雅》叙事主题探微

2020-01-18杨荟淋

怀化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文王大雅先祖

杨荟淋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06)

章太炎先生通过文字训诂的方式,指出“雅”字的本义为记事。《诗经·大雅》31篇诗歌所记叙的西周历史,涉及后稷、公亶父、公刘、文王、武王等不同人物,内容囊括了受命作周、祭祀、宴饮、征伐、封赏等方面。作为在特定场合演唱的宫廷乐歌,《大雅》必然要承担一定的仪式功能,即乐歌的演奏要能够引起在场者对历史事件的重视并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1]诗歌作为诗人情感的载体,其内容将服务于情感的表达。为了完成乐歌在特定场合中的仪式功能,诗人在诗歌创造中定然要突出主题。

目前学界对《大雅》主题的研究多将其分为讽喻、颂美、武事和燕飨四类。如马志林[2]《〈诗经〉“二雅”研究》以二雅为整体将其思想内容分为讽刺诗、颂美诗、武事诗和燕飨诗四类。张柳明[3]《周代礼乐文化与〈诗经·大雅〉颂美诗》则着眼于颂美诗,按照诗歌的内容和叙述角度将诗歌细分为颂祖作品、叙事颂史作品和颂时作品三类。岳云庆[4]《〈诗经〉“变大雅”主旨辨析》就“变大雅”诗歌主旨进行辨析,将其分为戒、刺王兼戒、劝勉、抗灾救乱四类。这些研究对诗歌的思想内容进行了详尽分析。另外,也有部分研究以《大雅》某一单篇为研究点,探讨其诗旨,如贾芳媛[5]《〈诗经·大雅·泂酌〉篇研究》一文梳理了学者们对《泂酌》篇主旨“戒、诲、美”三个层面的定位,最后通过辨析认为“戒成王”一说更具说服力。这样的研究还涉及《假乐》 《凫鹥》 《常武》等篇章。由此可见,目前对于《大雅》主题的研究,或以二雅为整体进行研究,或侧重于《大雅》中的某类诗歌、某一单篇,以《大雅》为对象的整体研究还有一定空间。另外,这些对诗歌主题的研究,多是从内容或功用的角度进行探讨,未对诗人在创作中的情感倾向进行分析。因而,本文以《毛诗正义》为依据,从叙事的角度探讨《大雅》诗歌在内容和情感上的主题。

一、内容主题

从时间的角度品读诗歌,《大雅》诗歌的叙事内容涵盖了过去和现在两个维度。作为宫廷乐歌的《大雅》,在不同的场合演奏,则要发挥不同的功用,其内容也就各不相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中国古代社会对天地神灵的敬畏和对先祖的尊崇形成了源远流长的祭祀文化。《大雅》中叙述过去的诗歌多用于宗庙祭祀中,用以追忆先祖,颂扬功绩。而诗人对现实的叙述,在不同的场合中也承担起赞美、劝谏等功能。

(一)追忆先祖

《大雅》中追忆先祖主题主要体现在《生民》《公刘》 《绵》 《文王》 《皇矣》 《思齐》 《大明》《文王有声》 《下武》9篇诗歌中。在这些篇章中,受祭者的名讳或谥号直接出现在诗歌中,如“时维后稷”“笃公刘”“古公亶父”“维此文王”“笃生武王”等,可知这些诗歌是后世追思先人而作,用于祖先祭祀中。为了配合祭祀颂德的需要,诗人根据受祭者的生平事迹进行叙述,并在叙事中表达对他们的颂美。

值得注意的是,这类诗歌用于祭祀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其内容也呈现出庄重、典雅的风格趋向。由于祭祀的仪式功能和诗歌篇幅的限制,诗歌所叙事件是他们对民族立国有重大贡献的事迹,如发展农业、迁都、征伐等。以《文王有声》为例:

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

征伐有罪之邦与迁都皆是立国之大事。征伐而有死伤,虽与诗歌所要表现的文德相悖,但诗人通过“文王受命”一语巧妙化解。文王有明德,能顺天意,得民心,因而上天授意文王伐崇,因此伐崇战争是正义的,显示出文王有明德。

筑城伊淢,作丰伊匹。匪棘其欲,遹追来孝。王后烝哉!

文王作丰邑与淢相匹配,并非急于放纵自身欲望,而是追思先王的勤孝之行,这是祖先崇拜观念的体现。在以礼德治国的周代社会,祭祀是国家重要且宏大的活动,所以诗歌仍旧是在大事件中赞美文王有昭明之德。

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

此章叙述武王于镐京行辟雍之礼,自四方来观礼的人皆感化其德,无不思归。《灵台》孔《疏》引《韩诗》云:“辟雍者,天子之学。圆如璧,壅之以水,示圆。言辟,取辟有德。不言辟水,言辟雍者,取其雍和也,所以教天下春射秋飨,尊事三老五更。”[6]辟雍取其“雍和”之意,体现的是一种文德之治的理念。辟雍之礼,孔颖达于此解释为“养老以教孝悌也”。在上之君王养老以教孝悌,起到榜样示范作用,在下之民受此德行感染也将效仿行之,由此上行下效,达到以德治国的目的。

考卜维王,宅是镐京。维龟正之,武王成之。武王烝哉!

此为追诉武王作邑于镐京。武王伐纣定天下,迁都镐京,正式建立西周王朝。自此镐京一直作为西周的国都,直到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洛邑,周朝进入东周时期,因而武王迁都对于西周王朝有重大意义。

在祭祀中,叙述先祖事迹的乐歌不仅能引起人们对先祖的缅怀,也能告诫人们以先祖令德为式则侧身修行。但祭祀作为庄严肃穆的活动,毕竟不能事无巨细地阐述先祖事迹,且后世诗人也不能完全了解先祖的生平,故而,诗人在追忆先祖的过程中只能选取其显著的功绩进行叙述。这样既满足缅怀的功用,又符合祭祀庄重的氛围。

(二) 吟咏现实

在吟咏现实主题的诗歌中,或颂美时王、贤臣,或讽谏政乱民困之象,皆是诗人针对当下社会事件发言为诗。

在颂美时王的诗篇中,不出现周王名讳,一般称王或周王,这些诗篇包括《棫樸》 《灵台》 《旱麓》 《行苇》 《既醉》 《凫鹥》 《假乐》 《泂酌》《卷阿》。诗人于此中描绘出太平之世政通人和的景象,或直接铺陈周王能吸纳贤才、遵循旧章,或叙述周王祭祀、宴饮、观游等行动。如《行苇》叙述周王宴请宾客,并举行射礼。诗歌首先以物象起兴,以示周王能够仁及草木。接着铺陈宴会场面:周王宴请兄弟,陈席授几;主人进酒献于宾,宾乃酢答主人;酒肴既备又作乐助欢,举行射礼。宴会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因此诗人作诗赞美主人能友睦兄弟,敬事老人,宾客彬彬有礼。就事件本身而言,美时王诗歌叙述事件不及追忆先祖诗歌重大,但在主题上仍旧以颂美为主。

宣王朝是一个“外事武功”的时代,连年对外征伐,形成中兴之势,从西北至东南建立起卫国屏障。《江汉》 《常武》 《韩奕》 《崧高》 《烝民》即分别叙述了召穆公伐淮夷、宣王征伐徐国、韩侯来朝、封申伯于谢邑以及命仲山甫城齐五起重大事件。诗人通过对征伐、封赏的描写来颂美大臣美德。

当然,社会并不都是一派升平景象,厉、幽两朝,君王施行暴政,国政荒乱,民不聊生。《民劳》《板》 《荡》 《抑》 《桑柔》 《瞻卬》 《召旻》这类诗歌,即是诗人们针对国内政乱民困现象作诗劝谏,可称为刺丧乱一类。另《云汉》序云:“仍叔美宣王也。”[6]诗人在此意在赞美宣王能去其父厉王之恶,忧虑百姓,但诗歌描写山冈无木,川泽无水,百姓十室九空,所见皆萧条,也可归于此类。

这类诗歌主要揭露厉王、幽王荒淫残暴,亲小人而远贤臣。如:

其在于今,兴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女虽湛乐从,弗念厥绍。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抑》)

诗人陈述君王如今尊尚小人,倾败功德,耽乐于酒,荒废政事;既不思虑后世子孙之业,又不顾念先王之德,不能广大先王之道,守明法度。

如彼遡风,亦孔之僾。民有肃心,荓云不逮。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维宝,代食维好。(《桑柔》)

厉王之乱,如乡间不绝的疾风,使人不得喘息。民虽有进善之心,却不得重用。朝不可仕,转而在野。于是退而耕耘,以代禄食。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哲夫成城,哲妇倾城。(《瞻卬》)

幽王施政两反两覆,妄夺民人土田,霸占民人劳力,使民人无以继食;无罪之人枉遭拘捕,有罪之人反得宽恕。如此倒行逆施,民人苦不堪言。末二句,诗人一方面正告幽王,深谋远虑之丈夫能立国,而有谋略之妇人将致国乱;另一方面将乱政矛头指向妇人即褒姒,正是放任妇人干政,才有此等虐政。所以君王施政要任用有谋略之丈夫,不得偏听妇人之言。

此外,诗人也控诉在朝之奸臣的丑恶行为,如“听我嚣嚣”“小子蹻蹻”“多将熇熇”等,写出群臣不听劝谏、自得自傲而不自知的愚狂形象。“视尔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过”斥责群臣为了悦王之颜色,顺王之心意,惟知胁肩谄笑,而不以正道谏王。君王昏庸暴虐,政失其道,不能安民,又所任非贤,纵容小人胡作非为;群臣外不能尽臣子之职,内不能修德养身;君臣沆瀣一气,是以政乱民困,国运将衰。

二、情感主题:崇善尚德的精神

《诗经》研究专家程俊英[7]先生曾经指出:“《诗经》大体上反映了周代的社会面貌和人民的思想感情。读它就好像读了一部周族从后稷到春秋中叶的发展史。”通过细读《诗经·大雅》可以发现,从颂美到刺乱,诗歌功用不同导致在内容上存在差异,但情感上却体现着崇善尚德的精神。

(一)惟德是辅的天命观

《大雅》诗歌在叙述周朝开国历史时带有浓郁的“君权神授”天命观。“天命代殷”的观念将朝代更迭的战争正义化,既维护了周朝统治的正统,也强化了周朝统治的权威,从而昭告天下周王朝是天命所归,如诗歌中“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有命自天,命此文王”“天立厥配,受命既固”等诗句即表达了这种天命观。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天命观”建立在德治的基础上。在社会经济水平低下的时代,人们敬畏上天,认为国家的福祸都来自上天的授意,并将君王是否有德作为上天降福祸的标准。殷纣逆天而行,暴虐害民,因此天命去殷,而周王有昭明之德,能顺天而为,德被天下,故而天命适周。如: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文王》)

“师”,众也。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殷商未失民心之时,君王尚能顺应天命,因此不亡,一旦逆天而行,则民人皆叛,天命去殷。而文王能顺天而为,深得民心,因此为天命所归。可见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因此,诗人以殷商不尊天命而亡国的教训告诫子孙:天命难保,应当述修祖德,时常审察自身行为是否合乎天道,如果能做到这些,则福禄自来,长久保有天命。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视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不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皇矣》)

这里同样表达了天命择善而辅的观点。在上之天,照临下土,将人的善恶举动都看在眼中。上天巡视四方,将择善君使民安定。夏桀、商纣政失其道,教令不能通达于四方,因此天命弃此二国,欲从四方之国中择明君而居之,增大其疆境城郭,遇此世世修德之周邦,故以天命授之。诗人于诗中列举公亶父、太伯、王季、文王的明德之行,有力佐证周朝是有德受命。

这种君权神授的“天命观”具有浓厚的神学色彩,是古代天人关系的一种体现。剥去神学的外衣,这种“天命观”的核心是“德”。天命靡常,惟德是辅,朝代更迭,惟德永继。诗人们恒久颂美的核心并非一朝一代一人,而是昭明之“德”。

(二)颂美令德令仪

诗人除了赞美先祖有德能为天命所归,也对君王、大臣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令德令仪进行热烈赞美。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可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皇矣》)

王季是古公亶父的少子,上有太伯、虞仲两位兄长。在奉行嫡长子继承制的西周社会,王位应由太伯继承。但因为凤凰衔书止于昌户,所以太伯、虞仲远走荆蛮,文身断发,故意做出大逆不道之举,以便古公亶父传位于王季,继而传位于文王姬昌。虽然王季的王位来自于太伯的德让,但王季本身也是德才兼备,没有辜负太伯重托。他在位期间诸侯归顺,国家实力日渐强大,为周朝向中原开疆拓土奠定了基础。诗人于此盛赞王季:既有莫然清静之德,又能明察是非;既有师长之德,又能善恶分明;既慈和遍服,又能择善而从。因此他能够成为周邦之君王。

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有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烝民》)

诗人首先总言仲山甫有柔和之美德,能够成为法则,接着从举止、容貌、在朝几个方面称赞他的令德令仪,可谓内有美行,外能尽臣之职。

此外,诗人对令德令仪的颂美也通过描写和乐有序的宴会和公尸嘉告等来体现。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行苇》)

宴会中主人为宾客陈设筵席,并命侍者于其旁服侍,体现出主人对宾客的重视,也说明主人知礼守礼。宴会正式开始后,主人进酒献于宾客,宾客们则以酒酢答主人。主人卒饮,又洗爵酌酬宾,呈现出一派和乐的景象。献酢是宴饮中的重要环节,主宾之间从容有序的礼敬和酬谢是双方有令德、能克行礼仪的真实写照。诗人虽只是客观叙述主宾在宴会中的举动,但主人与宾客们的美好德行却在他们的一举一动中展露无遗。

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既醉》)

公尸是祭祀中扮演神灵角色的人物,他们观看成王祭祀过程,感其礼德,故作此嘉告。祭祀之前,公尸观察到成王为祭祀准备的祭品,赞美其“笾豆静嘉”。笾、豆是祭祀中所用的两种礼器。《礼记正义》卷二十六《郊特牲》第十一有言:“笾豆之荐,水土之品也。不敢用常亵味而贵多品,所以交於神明之义也,非食味之道也。”[8]笾、豆中所盛之物皆是水土之品,非人所能常食。物以稀为贵,成王以此贵品来祭祀神灵,足见其礼敬之德。祭祀开始后,公尸又注意到祭祀中的助祭者有君子之行,能佐助成王完成祭礼,于是赞美成王之臣有威仪之容。臣子有令仪,侧面反映出成王有任贤官人之德。后章紧接着叙述公尸赞美臣子有孝子之行,以此来祝福成王为天命所归,能有万年之寿,福泽子孙。诗人不直接称颂成王,而是通过公尸对祭祀中祭品和助祭者的赞美间接表明成王有德。

(三)崇尚和呼唤德善

如果说诗人在颂祖德和美时王的诗歌中直接颂美先祖、时王的美德,是从正面表达对令德的崇尚,那么诗人在征伐诗中的颂美以及刺丧乱诗歌中的斥责和劝谏则是从侧面表达对善德的追求。

《大雅》中涉及战争的诗歌有《皇矣》 《大明》《文王有声》 《江汉》和《常武》五首。在这些诗中,诗人记叙了文王伐崇与伐密、武王牧野之战、召穆公平淮夷、宣王平服徐国几次重大战役,但诗人们默契地略去战争场面的描写,转而描写军队士气高昂,车马严整有威仪,如: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失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汝,无二尔心。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夫,时维鹰扬,凉彼武王。(《大明》)

牧野之战可以说是西周王朝的定国战役,武王于此战中彻底推翻殷商政权,建立西周王朝。对于这样一场意义重大的战役,诗人对于战争场面如何宏大、惨烈不着点墨,而是将重点放在对军队的描写上。诗人此时犹如战场上的将领,看到对方将士多如林木之众,担心众将士见对方人多势众而心生不敌之疑虑,于是告诫众将士:上帝于上监视我们,不要生此二心。又见我方战车煌煌然鲜明,战马彭彭然强盛,又有尚夫这样的勇猛之将辅佐君王,于是信心倍增,是战必胜也。

王旅嘽嘽,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常武》)

这里,诗人更加直观地对王师进行描绘。王师嘽嘽然众多,其行动之快如鸟之飞,其赴敌之疾如鸟中豪骏者,其将士之众如江汉之广大,其坚守之固如山不可动摇,其攻敌之势如川之流水不可阻挡。王师绵绵不绝,又翼翼然有威仪,其形势不可测度,不可战胜。

战争的胜利不仅依靠参战士兵的数量,更是有赖于将帅领兵有方、将士们斗志昂扬等。诗人们略去血腥的战争场面,转而赞美将领的勇猛以及王师的无比声威,说明诗人们表达的重点仍旧是对德的颂美,也显示出诗人们在周朝德治观念支配下的叙事倾向。

在刺丧乱诗歌中,诗人历数国家败政,揭露君臣恶行,是对德治不存的哀悼。但诗人在斥责之余,发表自己对时政的看法,反复劝诫君王要崇善尚德,甚至开出疗救之方,说明诗人作诗不仅是抒发自己对恶政的怨怼,更是希望君王能在劝谏中幡然醒悟,及时改弦更张,施善政、行王道,敬天、尚德、任贤、安民。这体现出周人对德善的崇尚和呼唤。所以,诗歌虽遍布萧败之象,盈满哀恸之情,仍然显现出崇善尚德的积极力量。如:

价人维蕃,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驱驰。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板》)

诗人分别叙述四类人与国家的关系:大德之卿是国之藩篱,大师之臣是国之垣墙,大国诸侯能为国树立屏障,而宗室之子能辅弼君王。这四类人皆是善德之人,有安邦定国的作用。诗人以此关系告诫厉王要常行善德,维持好与这四类人的关系,否则民不堪命,将祸及宗子,使之城坏;宗子城坏,则群臣、诸侯皆乖离;而王将独居,有所畏惧也。国家安定,不唯这四类人的功劳,诗人举此四类是总而言之。接下来诗人又敬告厉王:昊天在上,始终监视着人的善恶之行,因此要敬畏上天,不可怠慢戏谑。

无兢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訏谟定命,远犹长告。敬顺威仪,维民之则。(《抑》)

天地之道以人为贵,人君之道亦以任贤为强。君王若能任贤,则四方之国皆以为训;若有正直盛大的德行,则四方之国皆顺而从之;若施行教化当大其计谋,定其教命,谋划长远之道;若能敬顺威仪,则可为万民法则。此为诗人针对厉王弭谤、贤人佯愚的现象,劝诫厉王不得弃贤不用。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远能迩,以定我王。(《民劳》)

厉王时赋敛沉重、徭役繁多,强凌弱,众暴寡,人民劳苦,故诗人作此《民劳》以刺之。诗人告王:民已疲劳,近于丧亡,既要予民休息,以安四方之国,又要警惕无良之人,正刑罚遏制寇虐残暴之行。

可见,无论是颂美还是讽刺规劝,诗歌始终洋溢着崇善尚德的精神追求。这是诗人们在周朝礼德治国思想影响下的必然结果。当然,诗人们对善德的反复颂扬,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和宣扬了这种民族精神,二者相辅相成,使得崇善尚德的民族精神能够逾越朝代限制,百代流芳。

詹姆斯·费伦[9]在《作为修辞的叙事》中说:“他们也强调叙事是作者向读者传达知识、情感、价值和信仰的一种独特而有力的工具,实际上,认为叙事的目的是传达知识、情感、价值和信仰,就是把叙事看作修辞。”《大雅》的作者或许无意将诗歌中的叙事看作一种修辞,但从颂美先祖到劝王尚德,诗人从来都不是单纯地叙事。诗人叙先祖业绩,不仅是让在场的每一位祭祀者重新回忆起那些历史,更是要让祭祀者在自己声情并茂的叙事中感受先祖们的昭明之德,并希望他们以此为榜样,侧身修行;对于现实的陈述,既陈事赞美君臣的令仪令德,也揭露君王倒行逆施的虐政,望其及时改弦更张。这样,通过诗人的叙事,人们不仅可以洞见过去的历史,也能感受先民们崇善尚德的价值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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