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咸》《恒》卦义解
2020-01-18王开元
王开元
(河北大学 哲学系, 河北 保定071000)
《周易》中六十四卦,历来获得学者们诸多注解,卦注一方面是对本卦原义的探讨,另一方面也多含有注者自身的诠释。经典之于诠释者所具有的意义“总是同时由解释者的历史处境所规定的,因而也是由整个客观的历史进程所规定的”[1],经典在不同时期自然也会获得不同的意义。《咸》《恒》两卦作为《周易》下经之首,也获得了后世学者较多的重视,对此二卦之义的解释也关乎学者自身的思想立场。马一浮曾谓“下经首《咸》《恒》,明人道之应乎《乾》《坤》也”[2]359,赋予《咸》《恒》两卦统摄人事之言行的特殊意义。马氏通过对《咸》《恒》两卦的解释,展开了其易学思想,然而学者对此并未予以重视,本文试为辨析,借马一浮对《咸》《恒》二卦的解释,以明马一浮易学之宗旨。
一、马一浮《咸》《恒》释义
马一浮对《咸》《恒》二卦的阐释,不重其原始义,而重其统摄义。以《咸》《恒》二卦统摄人事之言、行二科,是马一浮对《咸》《恒》二卦所作的创发性阐释,这一方面固然有着马一浮自身的易学立场,另一方面也与《咸》《恒》二卦本身的含义相关,考察《咸》《恒》两卦在《周易》中的象义对我们探讨马一浮的阐释有着基础性的助益。
《咸》《恒》两卦乃是下经之首,一般认为,《咸》卦下艮上兑,象征交感;《恒》卦下巽上震,象征恒久,历来对这两卦的解释也多遵从此意。
首先,关于《咸》卦,其卦象下艮上兑,象征交感。李贽曾谓此卦“取象最难,胶于习闻者,读亦未必知”①关于《咸》卦取象,王夫之曾谓:“卦以利用,则皆亲乎人之事,而惟咸则近取诸身,何也?义莫重乎亲始,道莫备乎观成。以始为亲,故寂光镜影,量乍现而性无体者,不足以为本也。以成为观,故滒淖纤靡,视则希而听则夷者,不可得而用也。此圣人之本天道、观物理、起人事以利用,而非异端之所得而乱也久矣。”(参见王夫之《周易外传》,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77 页。)[3]。然而《咸》卦之难解,并不只在于取象,又常在于后人胶于习闻,因此又多有学者探原此卦本义,并以为后世注解多不可取。当然,我们并不认为所谓本源性的解释就绝对契合于卦义原旨,与其一味地肯定或否定某种解释,不如深入考察前人释义的立场与其得失之处,方是真正考镜源流。关于《咸》卦经文,《经》曰:
咸。亨,利贞,取女吉。
初六,咸其拇。
六二,咸其腓,凶。居吉。
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
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九五,咸其脢,无悔。
上六,咸其辅颊舌。
孔颖达在《周易正义》中言:“‘咸’,感也,此卦明人伦之始,夫妇之义,必须男女共相感应,方成夫妇。既相感应,乃得亨通。若以邪道相通,则凶害斯及,故利在贞正。既感通以正,即是婚媾之善,故云‘咸,亨,利贞,取女吉’也。”[4]26以感释咸,基本符合此卦大义,后世学者也多遵从此意,只不过在孔颖达看来这种相感在于男女婚媾之感,至于宋明则又多被引申解释为天地人心之感,以至普遍的事物感应之理。《彖》辞中曾谓:
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说,男下女,是以亨,利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咸》卦卦象为上兑下艮,兑为柔,艮为刚,兑为少女,艮为少男,故此卦应象征刚柔相感、男女相感。至于宋明儒者,则立足易传,多赋予此卦道德色彩,如朱熹言:“咸,交感也。兑柔在上,艮刚在下,而交相感应。又艮止则感之专,兑说则应之至。又艮以少男下于兑少女,男先于女,得男女之正,婚姻之时,故其卦为咸。”[5]128男女婚姻应入于正、得其时,这是宋儒基于理学对此卦的阐发。现代学者也有主张去除解经过程中的理学色彩,以男女身体之交感来复原此卦,然而即便去除以往解释中的道德色彩,也不能摒弃其交感之义。
至于《恒》卦,则被普遍认为是言恒久之道。经文曰:
恒。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
初六,浚恒,贞凶,无攸利。
九二,悔亡。
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
九四,田无禽。
六五,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
上六,振恒,凶。
虽然恒之道并不易言,但以恒久释恒卦之旨的解释思路却得到普遍认同。《彖》辞曰:“恒,久也。刚上而柔下,雷风相与,巽而动,刚柔皆应,恒。‘恒,亨,无咎,利贞’,久于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此卦虽是言恒久之道,却不离变,孔颖达正义曰:“恒,久也。恒久之道,所贵变通,必须变通随时,方可长久。能久能通,乃无咎也。恒通无咎,然后利以行正。故曰‘恒。亨,无咎,利贞’也。”[4]47守正处恒,以应人事天道,当为此卦之启示。朱熹亦以常久之道言恒,谓:“恒,常久也。为卦震刚在上,巽柔在下。震雷巽风二物相与,巽顺震动,为巽而动。二体六爻,阴阳相应,四者皆理之常,故为恒。其占为能久于其道,则亨而无咎。然又必利于守贞,则乃为得所常久之道,而利有所往也。”[5]131天地万物得其所恒,故能长久,人得其所恒,故能无咎,然而得恒之道,在于守正,人如能守正处恒,则可与天道共享长久。故此卦之旨,多被训释为守正处恒以得常久之道。
历来对《咸》《恒》二卦的解释虽多能以相感与恒久训释,但对于相感之理与恒久之道的具体原则却有着并不一致的看法,当然,我们可以把这相同的主旨解释视为对卦义的还原性阐释,而把一些不同的解释视为创发性阐释。但是,考察马一浮对《咸》《恒》二卦的阐释,却能从中得见两种阐释方式的交融。
二、《咸》《恒》与言、行的关系性阐释
观马一浮对《咸》《恒》二卦的阐发,可知其是以《咸》《恒》统摄言、行二科的,马氏谓《易》“以《咸》《恒》统言行”。然而这种创造性阐发并不意味着其对历来学者阐释思路的拒斥,相反,马氏颇深于《咸》《恒》二卦所具有的相感与恒久之道。马一浮曾谓:“合《艮》《兑》而成《咸》,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言之感以虚受也。”[2]359此即是以感释咸;又有言《恒》卦:
《易·恒》之《象》曰:“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夫雷风动荡,是变也。立不易方,是恒也。事殊曰变,理一曰常。处变之时,不失其常道。斯乃酬酢万变而无为,动静以时而常定。故曰:吉凶之道,贞胜者也。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2]3
可见,马一浮对于《咸》卦之相感之义与《恒》卦之恒久之义是有着深刻理解的。然而在对《咸》《恒》两卦的解释上,马一浮并未执着于对两卦的卦爻辞进行阐发,而是用《咸》《恒》两卦来统论言行,注重发挥《咸》《恒》二卦对言、行的统摄作用。
这首先需要我们明了言行在马一浮易教思想中的地位。在马一浮的易学思想中,言行占有较高地位,马氏谓:
圣人示人学《易》之要,所以崇德广业者,必以言行为重也。天地之道,所以行变化、成万物者,雷风水火山泽是已。人之道,所以定吉凶、生大业者,视听言动思是已。岂别有哉!六子并统于《乾》《坤》而五事约摄于言行,故圣人重之。[2]358
言行,不仅是人事之重者,而且关涉到个人的进德修业,能统摄人事,是入圣法门。故在马一浮看来,君子对于言行不可不加以重视。其言:
圣人之道、《易》之道皆寄于言行。凡夫、小人,亦有其言行,则为凡夫小人之道。《易》之为教,正在简去此过,使与圣人同得同证而已,非有其他。如此,言行焉得不审?[2]364
通过考察马一浮有关言行的论述,可知其言行观有两方面:一是圣人之道寄于言行,学者要明察圣人与易道之言,识得入圣法门;二是要庸言庸行,做谨言慎行的工夫。因此,言行在马一浮易教思想中也就具有了重要的地位:一方面言行是“易道之所由行”,要善于知言;另一方面言行是“人道之所由立”,应庸言庸行。如此,言行可以沟通人道与天道或易道,马一浮之言行观便具有了基于人事的工夫论面向。
那么,马一浮是如何将言行与《咸》《恒》二卦相配的呢?这其实在于马一浮观象尽意的解卦方式。马一浮之易学汉宋兼采,既重视义理又兼顾象数①龚鹏程认为,马一浮“整个象数观,正是不拘汉宋,而‘数在象后,理在象先’的。序说附语云:‘数在象后,理在象先。离理无以为象,离象无以为数。物之象即心之象也’,尽道宗旨”。(参见龚鹏程《马一浮易学管窥》,《中国文化》2013年第1 期,第80 页。),对王弼得意忘象之论并不赞同,其谓“学易之要,观象而已……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卦固象也,言亦象也,故圣人立象以尽意……然则观象者,亦在尽其意而已,何事于忘?”[2]338因此,马一浮在对易卦之解析上,亦由观象始。然而,马氏又言,观象必先求于《乾》《坤》,然后“观于《乾》《坤》六子之象,而六十四卦之象可知”[2]344。马一浮认为观象须从易卦生起之序起,即由数入,“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重卦六十四,即此八卦之行布阴阳、刚柔、往来、上下、进退、消息、变化之象也”[2]343。因此,在马一浮看来,欲明六十四卦之义,首先即在于观六十四卦之象,即观其卦象如何由八卦演变而来。故欲明了一卦卦义,必先明白此卦的卦象是如何因数理、经八卦而生成的,然后再因其卦象明其卦义②王汝华从观象角度讨论马一浮易学思想,认为:“就观象言,马一浮强调象是《易》的基础,象是意之寄托,因此学《易》未可略象,而观象重点在契会阴阳、掌握乾坤、观求‘十翼’,会参‘四句’等,至于观象目的则在尽意,观象旨要在于观心。”(参见王汝华《观“象”玩“辞”、观“变”玩“占”——由四个面向观马一浮易学》,《周易研究》2012年第6 期,第46 页。)。马一浮这种观象明义的解卦方式即见之于各卦的解析,《咸》《恒》二卦也就是由此获得了马一浮新的解释。
首先,马一浮以《咸》卦统“言”。咸本为感,其卦之能统言在于《咸》卦之卦象。《咸》卦之象乃上兑下艮,艮为止,兑为说,马氏通过对此卦象数的分析来解释卦义,谓:“《艮》以一阳止二阴于下,所以为止……《兑》以一阴居二阳之上,阴说于阳而为阳所说。”此言合于艮为止,兑为说之义。又言:“《兑》是有言之教,《艮》是无言之教。”兑为说,可解释为言说之义,艮为止,能解释为静默之义。由此马一浮将《艮》《兑》两卦之象与言语之教结合起来。故而以上兑下艮为象的《咸》卦自然统于言教。因此,《咸》卦之对应于言,并非是因为《咸》卦卦爻辞中所具有的感应之理,而是因为《咸》卦之卦象的缘故,这也与马一浮观象明义的解卦方式相符合。
其次,以《恒》卦统“行”。《恒》卦之义为恒久,而其能统行亦在于《恒》卦之象,《恒》卦上震下巽,震为雷,巽为风,皆为变动之象,雷风相与,其象为恒。故《恒》卦虽为恒久,而恒久之道在于合理的变动,唯变为恒,所谓“四时变化而能久成”(《易传·彖》)。朱熹也曾言:“恒,常久也。为卦震刚在上,巽柔在下。震雷巽风二物相与,巽顺震动,为巽而动。二体六爻,阴阳相应,四者皆理之常,故为恒。”[5]131动与恒看似对立,实则统一,动是恒之表象,恒是动之属性。帛书易传《衷》中言“恒言不已”[6],不已即是不止、不停止,也可以说是有恒心的行动。故可知,“动”为震、巽二象之特征,动即为行,故《恒》卦之可以统“行”,亦在于是。
因此,马一浮以《咸》《恒》二卦统言行,即在于此二卦所具有的卦象,言用《艮》《兑》,行用《震》《巽》,马氏以为“此先儒所未言,然求之卦象,实有合者”[2]359。故而,马一浮谓:“或语或默,《艮》《兑》之象也。《艮》止,《兑》说。或出或处,《震》《巽》之象也。《震》起,《巽》伏。言出乎身,加乎民,山泽通气之象也。行发乎迩,见乎远,雷风相薄之象也。”[2]359《艮》《兑》象征山泽,山泽相通便有语默之象,成为《咸》卦之义;震、巽象征雷风,雷风相薄便有动静之态,成为《恒》卦之义。由此,马一浮通过解析《咸》《恒》二卦的卦象,将其卦义与言行联系起来,并以此二卦统摄言行。因象取义,人之言行二科便统于《咸》《恒》二卦,又因为言行乃人事之大者,故《咸》《恒》二卦又可以说能统摄人事。
三、马一浮释卦的哲学致思
以《咸》《恒》统言行,是马一浮的创造性发挥,这种观念背后有着马氏自身的易学思想。若究论何以用《咸》《恒》统言行,其原因除了《咸》《恒》二卦本身之象义外,还与《咸》《恒》二卦的卦位和马一浮六艺之教的理论相关。
首先,《咸》《恒》二卦处下经之首,在马一浮看来,这种卦位具有其独特的意义,即与《乾》《坤》为上经之首相应,马氏谓:“下经首《咸》《恒》,明人道之应乎《乾》《坤》也。”[2]359故而,在马一浮看来,易之上经与下经具有不同的指向。虽然孔颖达曾言:“先儒皆以上经明天道,下经明人事。然韩康伯注《序卦》破此义,云:‘夫《易》六画成卦,三才必备;错综天人,以效变化。岂有天道、人道偏于上下哉?’”(《周易正义》)然而,马一浮并不持这一看法,他仍旧依从前言,以为上经在于《乾》《坤》二卦,下经统于性、命两字。故言:“效《乾》《坤》之用者,莫大于《坎》《离》,顺性命之理者莫要于言行,故上经终《坎》《离》,下经首《咸》《恒》。”[2]358马一浮曾言“《易》以天道下济人事”[2]95,因而,在马氏看来,易之上、下经的分别正应于天道与人事的判别。然而,马氏又谓“隐显不二,天人一理”,虽有天道人事之别,然又全系于一心。故而,天人之别乃系于人心之理,言行之教皆为开权显实,以人事合于天道者。
马一浮做这样的阐释与其自身的易学思想密切相关,借由对天道-人事的判别阐发,马一浮所要辨明的其实是本体与工夫的统一。天理乃是对本体的彰显,人事则开工夫的向度,天人一理的观念则透显着对本体与工夫的综合。马一浮谓:
三材之道所以立者,即是顺性命之理也。凡言理,与道有微显之别。理本寂然,但可冥证,道则著察见之流行。就流行言,则曰三材;就本寂言,唯是一理。性命亦浑言不别,析言则别。性唯是理,命则兼气。理本纯全,气有偏驳,故性无际畔,命有终始。然有是气则必有是理,故命亦以理言也。顺此性命之理,乃道之所以行。不言行而言立者,立而后能行也。顺理则率性之谓也,立道即至命之谓也,故又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此《易》之所为作也。知圣人作《易》之旨如此,然后乃可以言学《易》之道。[2]341
虽然马一浮仍判上下经以应于天道、人事,但人事之穷理尽性的工夫本身即是对天道的复归,马一浮对学易之道的阐释也从工夫论的维度实现对本体的彰显,“顺性命之理”即是实现本体-工夫合一的大易之旨。郭齐勇认为,“由本体论进入工夫论、修养论,马先生讲‘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乾坤合德,故‘性修不二’。……着意于本体-工夫论。”[7]6因此,《咸》《恒》二卦作为下经之首,一方面因言行统摄着人事,另一方面也是本体与工夫相综合的关键。
其次,马一浮借由对《咸》《恒》二卦的解释展开了其六艺理论。其一,是以《易》为六艺之原,“六艺之教,终于《易》而已”[2]337,以《咸》《恒》二卦统言行,也即是为了说明《易》如何为六艺之原。马一浮谓:“《易》以《乾》《坤》统礼乐,以《咸》《恒》统言行,则《诗》《书》《礼》《乐》之旨在焉。亦要存亡吉凶,居可知矣,则《春秋》之义在焉。故《诗》《书》《礼》《乐》《春秋》之教,皆统于《易》,所以为六艺之原。”[2]376马氏既言《易》以《乾》《坤》统礼乐,那么在其看来《咸》《恒》也就统摄《诗》《书》二艺。若析而论之,则《咸》卦统《诗》,《恒》卦统《书》,马一浮言:“《诗》以道志而主言。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凡以达哀乐之感,类万物之情,而出以至诚恻怛,不为肤泛伪饰之辞,皆《诗》之事也。”[2]15又“《诗》以感为体,令人感发兴起,必假言说,故一切言语之足以感人者,皆诗也。”[2]65可知在马一浮看来,《诗》主言,又以感为体,而《咸》卦以感为义又统言语,故《咸》卦能与《诗》教相配。至于《恒》卦,马一浮似乎在处理问题上遇到了困难,按照上文《易》以《乾》《坤》统礼乐,《恒》应被用于统摄《书》教,然而按马一浮思想,“《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2]57。《书》教与《恒》之统行并不相配,反而《礼》教之主行却可配于《恒》卦①马一浮谓:“《书》以道事。事之大者,经纶一国之政,推之天下。凡施于有政,本诸身,加诸庶民者,皆《书》之事也。《礼》以道行。凡人伦日用之间,履之不失其序,不违其节者,皆《礼》之事也。”可知礼教当主行,而书教当主政事,在与《恒》卦的统摄问题上,《礼》比《书》具有与之更为紧密的关联。(参见马一浮《复性书院讲录》,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5 页。)。故可知,马一浮虽以《咸》《恒》统摄言行,但如何借此将六艺之教终归于《易》,马氏之阐释仍可商榷。当然,我们仍然可以为马一浮进行辩护,毕竟无论《书》《礼》,都是对应着人事之维度,而且作为道政事的《书》也未尝不与人的行为实践相切,又马一浮曾谓:“《书》教之旨即是立于礼。……学者渐濡于《书》教之久,必能有见于此,而后知立于礼之言,与《书》教相通也。”[2]72无论如何,马一浮在阐发《易》为六艺之原的问题上并非全然无碍。其二,马一浮这种阐释是为了阐发其六艺之教,他以易教统摄六艺,又以六艺统摄一切学问。马氏不唯以六艺统摄诸子与四部,且以六艺统摄西来一切学术,以为自然科学统于《易》,社会科学统于《春秋》,文学艺术可统于《诗》《乐》,政法经济可统于《书》《礼》。马一浮认为,六艺之能统摄一切,即在于六艺本是人性分内所具的事,是具有普遍性的。故而,“一切道术皆统摄于六艺,而六艺实统摄于一心,即是一心之全体大用也”[8]。
总而言之,马一浮对《咸》《恒》二卦所做出的解释乃是应于其易学思想。从阐释方式上来说,马一浮以《咸》《恒》统言行,是出于其观象达意的解经方式,通过这种解释,马一浮展开了其易教思想;从易学要旨上来说,马一浮赋予《咸》《恒》二卦独特的意义,马氏认为易之旨在于沟通天人以及本体与工夫的统一,而《咸》《恒》两卦正是易以人事合于天道的关节点;而从易教本原上来说,马一浮借由对《咸》《恒》二卦的阐释,完成以易教统六艺的理论系统,又以六艺统摄一切学术,最终又都归摄于一心②关于马一浮之六艺心统论,成中英认为:“马氏此说最大的特色是只谈六艺的精神面貌,而不问此一精神面貌如何得来。也就是不问六艺每一经的德性如何建立起来,不问一个心灵对德性内在的体会与融通的诠释。”(参见成中英《马一浮的“六艺心统说”与儒家经学的哲学意涵:从“经典诠释”到“本体诠释”》,《杭州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2 期,第30页。)然而,通过考察,我们可以看出马一浮是试图用其易教理论对六艺加以融通的,但其所遇到的问题也正在此。。当然,马一浮在阐释时也遇到一些困难,比如《恒》卦之何以统于《书》,仍是值得商榷的,但我们也能从中看出马一浮对其自身易学思想的坚守,有着儒者承继道统与挺立民族文化的理想。故而可以说,马一浮对《易》卦的解释是与其自身思想相结合的,马氏以解卦来展开自身思想,又以自身思想统摄易学,呈现出双向的互动。这种知通统类的经典诠释方式,也成为马一浮思想的一大特色,成为我们深入研究马一浮思想的一个有效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