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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眼

2020-01-17古岸

野草 2020年1期
关键词:小毛

古岸

王小毛说有个秘密要告诉我,他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每次看到我,他总是这副腔调,我问他,是什么?他不说,怪里怪气。我将信将疑,又热切无比,我有好几天不见他了,王小毛吊足了我的胃口,搞得我经常做梦。

我是带着侦破这个秘密的良好愿望睡过去的。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在梦里,王小毛让我扁了一顿,正当我自鸣得意要王小毛把秘密说出来时,王小毛忽然掉进了那口井里。我哈哈大笑,看他扑腾在井里的样子委实滑稽,慢慢地,伸开四肢,像青蛙一样仰面浮着,嘴里咕噜咕噜地吐着水泡。他一开始好像在笑,笑得含糊不清,然后面容慢慢变形,逐渐模糊不清。我想伸手去拉,水中突然冒出许多气泡,像村头的喇叭嗡嗡作响,他在讲,可我一句也听不清。王小毛的声音飘在空中,我一急,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把刚才的情节认真地在脑里过了一遍,奇怪,他怎么到那口井去了,我们已经好久没去了。那口井在七家村靠海的一侧,是众家井,七家村的人日常洗涮都喜欢扎在那。也不知是从哪个朝代传下来,说是这口井水通着山脉的龙头,老灵了,即便在大旱天,也不枯竭。王小毛每次去打水,总喜欢绕着井沿转圈圈,间或负手北望,有时会蹲下身子,扒着井沿向里张望。有一回,眼见半个身子快要挂下去了。我着急,忍不住喊了一句,王小毛。他顾自喃喃,理也不理我,说是看到了龙的尾巴,我以为他没有听见呢。井水深然,轻泛涟漪,影子投在水面,龙的尾巴我没有看见,我倒是看见了王小毛的脸,轻轻漾晃,一涌一涌,使水面像极了一面哈哈镜。王小毛对着井水张开嘴巴,“滋”地吸了一口。他神神道道地说,它就轻轻地扫了一下,应该是,如果在下面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问题是他怎么到水下的呢?他又不是青蛙,除非水干了。可我们从没见过这口井枯竭过。我说你怎么可能在下面,你要憋多久的气啊。我知道王小毛水性好,水性好也只能憋一分钟,这已经是极限了。我还有一个担心,井水满时,经常有几条赤链蛇出现,夏天的午后,或者早上八九点钟,太阳刚刚出来,两条蛇自由自在地嬉戏。它们看见我,也不避让,过一歇,倏忽不见了。王小毛是不是看花眼,误把蛇的影子看成了龙。我差点要脱口而出:那不是龙,八成是蛇,我几乎想到了王小毛被蛇咬的一刹那惊愕恐惧不知所措的表情。

王小毛抢白了一句:你知道这口井长年不枯的原因吗?

我被他问瘪了。是啊,夏天干旱时,我们村里其它井都没有水了,只有这口井水汪汪的,至多略微浅了些。村里一百来户都到这里来挑暑天水,起早摸黑,跟抢什么紧俏物品似的。长远下去也不是办法,乡人节俭,忧患意识从娘肚子里带来。几经折腾,翻倒重来,想出来的还是老法子,每年挑暑天水时,请了道士,做做法事,对着龙脉拜几拜,祷告一番。果品、香烛众家平摊,不管谁出钱,对我们小孩来说可以免费吃一些零食。村里人越来越信,要把这条龙及龙井保护好。还有人讲,看到龙了。于是,又是一番热闹场面,问,龙长什么样啊?龙生气还是高兴啊?东讲西讲,莫衷一是,最后那位李七爷拈着几根零落的胡须一锤定音,说,龙尾不能动,他顿了下,缓缓地扫了众人一眼,这口井要保护好。他又缓慢转动身体,接上一句,龙头在那,雾中,云中,你看上回,出现一片龙云式样的东西移过,这是它的影子,大家不要乱讲,龙尾在此,他眼睛向井边一瞟,众人点头。“神龙见尾不见首”,调个就调个了,反正又没有人站出来比对。

我想王小毛是听进去了。

为此,王小毛开始苦练基本功,没事对着洗脸盆练习,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脸盆里。他妈妈问他,干什么,磨磨蹭蹭。他说,我洗脸啊。他妈说,洗脸你就好好洗吧。王小毛说,这样洗得干净。

或许,王小毛憋气功夫练成了。这样的好戏我可不想错过,兴许,我也能看见龙的尾巴。

我看见窗外有个身影一掠,休想吓我,我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玩啥把戏?王小毛?随即我听到一声短促的冷笑,快速地消匿,那诡秘的样子撩拨着我内心的隐秘。我腾地跳下了床,跳下床时我的身子还摇了摇,脑子从梦里出来,身子还滞留在床上。我踩着一双拖鞋,疾速地折出屋外。

这一天的天光却出乎我想像,天气阴沉沉,抬头望望,乌云赶集似地涌来。这多少有点像晚上的感觉,我略微迟疑了下,按住刚才闪出来的念头:也不急呵,终归我能碰到他。神龙碰不到,碰个王小毛还不容易。我想再等几分钟,等云层揭开一些行动,或者等到中午时也不迟,我有的是时间。

步出门外,整个渔村静极了,天暗得让我的视力大打折扣,等了一会,天更加暗了,我开始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努力地眨巴了几下,还是看不到亮堂的底色,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想回去问问爸爸妈妈,这到底怎么了,睡一觉怎么把天空睡成了黑色,这黑色又团团地围住了我,扯也扯不掉,逐渐化为巨大的幕布,罩了下来。我跑了起来,越跑越慌,老觉得有东西跟着我,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这下,我倒在地上了,哭了。

我哭了,说哭也不准确,就是刚有哭的样子,嘴角还没完全打开,后面的态势还在酝酿,风就来了,难道风听见了我的哭声赶了过来。风打着哨子夹头夹脑地旋转,周围哗啦哗拉乱响,身子被拉了过去。我本能地伏低身子,稳住重心。我迷失了方向,辨不清东南西北。我想喊叫,声音刚发出来,就被风收走。我居然听不见自己喊出来的声音,脑子里乱成一片,前奔后突,木头木脑中总算抱住一棵树,定了定神。闭上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想再理一理头绪,势不可挡的雨水汹涌而至。我相信我的脸一定比王小毛洗得干净,我学着王小毛的样子仰头憋气,可我十个数都堅持不到。雨水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即便我不憋死,也一定让雨水抽晕了。我索性张开嘴,嘟噜嘟噜地灌了几口水,水有树叶的气味,泥沙的气味,还有不知是蝗虫还是蜻蜓的味道。我一阵反胃,肚子紧了一下。我想起了梦中王小毛那个奇怪的样子:青蛙似的肚子。

他在水中向我露出怪异的笑容,笑得那么反常。把这笑容复制过来,就是我现在的模样。可我看不见自己的笑容,要是有一面镜子就好了。我这么想的时候,天空扯开了一道口子,哦,那面镜子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几乎同时,耳旁滚过一阵巨响,生根,入地,遁入空门……四周静极了。

我又听见了声音,空空荡荡,静得有些过分,刚才混乱的一团,像是变戏法的障眼法一晃,原模原样地摆在面前,我听到了村庄的静——万物生长。我看见了七家村的上空飘移来一个村庄。开头,我也不相信,我如早上醒来的时候,努力地眨了眨眼,这回千真万确,分明升起了一个村庄,在升起太阳,落下月亮的地方,在海与山的分界线上。一样的村庄,一样的海,海水光青碧绿,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天光亮了许多,我转过头瞄了瞄,山头是我熟悉的,我家的房子半只角露了出来。我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有一个小孩向我眨了眨眼睛,他在向我笑,我没看错,他的确在向我眨眼睛。他向天空向我招手,我不自觉地扬起了手。唰地一滑,我一惊,我居然挂在一棵樟树上。

眼下,七家村的人都和我一样张大了嘴,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齐聚在村口,头冲着同一方向,原来我与他们相距才几十米。空中的小孩还在向我们招手,胖乎乎的小手忽握忽张,小嘴巴嘟囔着,像是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用双手抱住脑袋,手掌使劲地拍拍耳廓,耳朵嗡嗡作响,我应该没有问题,刚才我连村庄的静都听出来了,连树枝压下来的重量也感觉到了。如果不是刚才的天色弄得我心躁,我还以为是走进了某个夜晚的露天影院。呵,放映机出问题了,连到地上的线路断了。那个小孩在喊什么呢?他是不是看到我,我替他着急起来。我张开嘴巴,向他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下来,沿着海边下来,很近。最后一句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呵,他居然向我闪了闪眼睛。我一急,想下来,可我下不来了,我看见了我家的那个高大烟囱。这时,一个年长的妇人跑了过来,牵起了他的手。我看见他转过身来,依依不舍无比留恋的样子,他的眼珠子晶晶亮。

这不是王小毛的弟弟吗?人群一阵骚动。真的太像了,简直是二毛。先是有人弱弱地脱口一句。大家立马把头转向了王小毛,王小毛盯着那双晶亮的眼珠子不知所措。众人把王小毛围成一个圈,王小毛一时反应不过来,瞪大眼睛傻傻地站着。众人说,像,一个模子。是我弟弟吗?众人说,是,是的。肯定的声音异常整齐。王小毛不响,众人的眼睛齐唰唰地瞄牢他,王小毛倒退几步,一转头,又是一排整齐的眼光逼住他。弟弟,王小毛终于张开,逼尖喉咙喊着。众人的目光仍未散开,王小毛把声音吊了上去:弟弟。众人脸上浮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王小毛索性边喊边向着海塘边迈开了腿,越跑越快。

王小毛,我看见你了。我禁不住那个梦境的缠绕,喊出了口。我被我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憋在胸腔里的声音,经过鼻子的周折,刚才狂风暴雨的击打,现在百无遮拦地传递,居然这么大,满山村的回音,回旋过来,又重重地打着每个人的耳朵。一众人齐齐地回转头。

我怎么会在这棵对上,想想也不可思议。

事后,王小毛说,你身子左扭右扭,脚尖蹭着烟囱,一只脚用力地蹬着,烟囱的一面墙体纷纷剥落,你妈妈吓坏了。

王小毛问我,你怎么会在那?我仿佛还沉浸在那个睡醒的状态里,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了。

嘘,他向我竖起一根手指,两只眼睛笔直地觑着指头。你能看出来什么吗?我能看出来什么?我对王小毛说,你的眼白真多。

是的,眼睛会逃,它逃走了,你什么也看不到了。我现在就是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海与天,都是白茫茫的,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我妈,不让我这样做。她说,这样做,我也会逃走。

我弟弟就是这样逃走的。

那,你看到我弟弟了吗?

王小毛一搭话,又把我扯回到那时。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早上还是晚上,若干年后,我因此得了严重的失眠症,一次次徘徊在梦的边缘而不能自拔。我淡淡一笑,一撇嘴,努力装出一番痛苦神情。其实,那天,我从树下掉下来后,整整睡了三天。三天,我妈说的。在梦里,我看见王小毛迈开腿,向着山脚下跑去。他越跑越快,然后纵身一跃,居然攀住了云层,下面是苍茫的大海,王小毛抓住云翼后,像荡秋千似地晃来晃去。我看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大声地喊叫道:王小毛,别松手,翻上去。王小毛做了半个引体向上,头顶快撑到云端了。我说,快啊,再使点劲,把身体翻转,脚挂上去。我急了,为什么王小毛这套熟练的引体向上,或者单杠动作做得这么蹩脚,你不是体育委员吗?老师教你的动作你快使出来啊。王小毛努力地尝试几下,腿脚弯曲,像一只癞蛤蟆敞着肚子,喘着气,可就是挂不上去。他的手开始松下来,一寸一寸地往下溜。王小毛,你难道不知道下面是海吗?哎呦,不好,整塊云层,已飘向山头。

二毛,你哥拱上来了,你快捉住他的手。二毛笑呵呵地向后望着,眉目清秀。他笑盈盈地牵着那个妇人的手走了。风一吹,那朵云飘走了。王小毛像青蛙一样跃了下来。他在空中的姿势保持不变,四脚张开,囫囵地下来.....

我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才死了呢?王小毛比我还刻毒。我解释道,我是在梦中看见你掉了下来。

梦不梦我不知道,你就不会跳到房顶,再爬下来吗?你那个样子,真是笑死人了,上又不能上去,下又不能下来,仅干嚎,一个男人像小姑娘一样。

我回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挂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幸好你抵住烟囱,不然,你真要挂下来。

我们把你抱下来的时候,你都傻了。

我问王小毛,你告诉我,那天是早上还是晚上?

他定定地盯着我一会,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可那天,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的,那天,我们都看不见了,那风雨赶过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你不觉得那天的事,好像是种预兆吗?怪不得前几天老鼠出来那么多。王小毛若有所思地回道。

你说是烂泥坎的老鼠?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前些天,王小毛和我去那儿玩,玩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反正最后我们直接躺在地上,嘴上衔着一根草,百无聊懒地望着天空。王小毛问我,为什么他们说,神龙见首不见尾?有谁见过首?龙首长怎么样的?他漫不经心地把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来,我一个也不晓得。我说,那个阿公,大概知道。

李七爷的脸。他不知什么时候仰着头,冲着我们,莫名其妙地笑着。

我啊一声,跳开。王小毛迎面顶住了李七爷的脸。两个人这样望着,僵住了。

李七爷嘿嘿一笑,做坏事吧?

王小毛脸一沉,少来。

李七爷说,胆子也真大,这种地方也敢来!

王小毛说,别告诉我,这里就是龙头的地方。

李七爷说,我们小时候也像你们一样经常来,砍柴,采果,后来,来的人少了。

王小毛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道,你想说什么?王小毛眼神游离,露出一丝怯意。

李七爷用手指了指我们刚才躺着的地方,說,这里躺着的都是你们的兄长叔伯,他们当时大约和你们现在的年纪一般大,或者比你们小。这里阴气重,没事少来。李七爷捻着几根稀疏发白的胡须说。

这个地方以前叫“六日头”,夭折的孩子都埋在这里,无主无名,先人可怜,挑个好地方,算是做了一桩好事。没人记得他们,我没事的时候常来,经常来看看他们,顺便清理一下,现在年纪大了,清理不动,荒草丛生,这个地方风水好啊!

王小毛顾自一句:二毛。王小毛一喊,我跳起了脚,仔细一瞅,脚边有几块坟起的小土堆,高矮不一。我心一悚,两只脚高抬腿般地跳跃,恨不得像水上漂一样地漂走。可腿还是不争气,脚尖落下来,我小心地弹跳,以最小的支撑点退出来,撞在了一棵树上,头火辣辣地疼,我管不了那么多,面前的树像一个个面目不清的人绕过来。我绕不过,我一步步倒退。我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喝斥:小畜牲,莫乱动,再动,连家都没有了。

王小毛对我说,你别信他,他纯属信口开河,乱扯一气,年纪大了,讲胡话。见我不响,王小毛揶揄道:真看不出来,你还能挂在那棵樟树上。我双手扯住头发,脑子又疼了起来,脑门别别发跳。我说我真搞不懂那是晚上还是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情景已经跟你说了。梦醒后我就走到院外,就看到了昏天暗地的一幕。王小毛,我看见你真的挂在云翼之上,我喊你,你听见吗?你听不见,我心急死了。那个小男孩在云层上对着我笑,我叫他抓住你。可他还是走了。那个小男孩的眼神太像你了。真的,简直一模一样。王小毛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王小毛淡定地跟我说,你睡醒了吗?

我火了,放你的屁,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跟你讲!

王小毛淡淡地一笑,说,后背山上死了一条白蛇。那么大,他比划了一下,站起来:这么说吧,双手合围,比这还要粗,说是被雷电劈死的。

你知道当时的风暴有多大,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乌云慢慢地遮过来,随即整个村子都看不见,我们都被罩在黑暗中。好端端的天气说变就变,一会儿一道闪电,蜘蛛网一样张开,多危险啊。你说奇不奇怪,李七爷带头乱磕头乱拜,说是龙来了。我从一群人中打量,你不在。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你不是要找我吗?节骨眼上,你却不见了。我一边磕头,一边直嘀咕,你会到哪去呢?我知道你也许会到那口井边去找我。我告诉你,前些天,我是去了井边,你做的梦里情景,多半是真的。可我告诉你,那天,我正在家里洗脸。我这几天,又偷偷地跑了几趟山头。李七爷说的龙脉真的在那里,山洞很深。我回来,准备洗把脸,再去找你。可一会,就发生了这事。

你说的,我也看到了,我沿着海边跑了过去,可越跑越远,一阵风,那片云层就不见了。

我妈说,二毛已经死了四年了,他大概是想我们了。其实,那天,我也确定不了是不是二毛,他们都说像,你知道,我一开始没有动,他们都定定地盯住我,好像我没有表示,这关过不去。我就喊了出来,喊了出来,他们还在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我没办法,只能跑了。

你说二毛有一天会不会真从天上下来?

你胡扯什么啊?你是不是也犯病了?

天空是一面镜子啊,它照着我们。把我们照了过去,也把那边返了上来,我看见了龙的尾巴。

王小毛不无忧虑地说,哎,你说,那条白蛇会不会是龙变的,我担心那口井水自此后会不会枯竭。

我立起来对王小毛说,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看到过龙尾。

王小毛不响。我一急,差点又要哭了。

王小毛像一只狗一样在我旁边嗅了嗅,转悠了几圈,说,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叫你妈一下,她在李七爷家。王小毛的话很促狭,你妈可能在讨药方。

你胡扯,你再胡扯,我告诉李七爷,你烧了他的洞。我怒了。

王小毛伸手摸了摸我的脑门,真病了。

王小毛看着我一直在笑,他一笑,我心里就紧一下,他一笑,我心里又紧一下。

我说王小毛你别笑了好不好。我想哭了,可我不能哭,我怕一哭,又要招来那天的风。王小毛幽幽地念叨:应该没事了,他们说那条蛇死了。

李七爷来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

你找李七爷干什么。

你忘了那天的事?

王小毛,你别兜圈子了好不好?你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晚上还是早上?

两码事。他像狗一样跑走了。

喂,这天怎么这么暗啊。你告诉我啊。

傻瓜,现在是晚上了,天当然暗了。

王小毛居然说现在是晚上了,可笑,我觉得王小毛虽然比我大二岁,但现在他哪像十二岁的样子。说出来的话连三岁还不如。想到这我还是开心得笑了:王小毛只不过比我虚长了两岁而已。

我可不像王小毛一样说话不算数,既然我答应了他,我得再等几分钟,李七爷来时我得告诉他。我索性蹲在地上了,呆了一会,心里总觉得有一件事不落实,想王小毛说过的话,那天明明是早上啊。越想脑子越乱了,王小毛说他有个秘密要告诉我,我睡一觉,应该是早上才对,王小毛居然说是晚上。我决心先把这个事情弄明白,我想我得走了,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一个人。

是李七爷。李七爷笑哈哈地说,你是不是在找你妈,你妈已经走了。我说李七爷你也开我玩笑,说话这么不顶真,也想来诓我,怪不得王小毛你说不正经。李七爷恼怒了,追过来想来打我。我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王小毛,李七爷来了,王小毛,李七爷来了。

现在整个村子一下亮堂起来,我听到每户人家都有人探出头来,人们哈哈地笑着,这没大没小的。

我看见他们在笑,觉得很开心,我想去瞧瞧身后的李七爷追我的样子,刚一转头就被一个人撞上了。李七爷粗着嗓子道:王小毛,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王小毛含糊道,蛇,蛇,两条蛇。他向我们指着下面的井:是蛇,是蛇。王小毛跑得飞快,我攥不住他。我感觉自己腾空般地飞了起来。

现在我感觉天亮堂起来,我很高兴,证明了我的判断没错,可他们对天色是早上还是晚上一点也不关心却一个劲地说,血,他流血了,快,快……

我一下子侦破了王小毛的秘密了,我高兴地像是又做一个梦,我想把一句话告诉李七爷。但我就是开不了口,我奇怪怎么一下子就开不了口呢。我想告诉李七爷,王小毛烧了你的……

我们看见了王小毛蹭蹭地跳上了我家的房,然后又唰唰几下爬上了那棵樟树,很像我那天的样子。我们都在下头喊,王小毛,你下来,快下来。王小毛好像没听见,晃晃荡荡自由自在地在树上朝着天空看。我们抬起头一起朝着天空望着。

【责任编辑朱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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