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德宽主编《古代汉语》(下册)指瑕
2020-01-17袁婉婉
袁婉婉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黄德宽主编的《古代汉语》教材刚一出版便被多所高校采用,足见其在学界的影响力。由于是初次出版,难免存在一些瑕疵,因此有必要对该书进行校理,以有助于教材的修订和完善,笔者即以黄德宽主编的《古代汉语》为研究对象,在下文中统称“黄编本《古代汉语》”或者“黄编本”。为区分字形和方便行文,论文中所引黄编本、参考文献中的内容及加双引号被解释的字词一律采用繁体字,其他部分采用简体字。
一、文字讹误
(1)“人函天地隂陽之氣”;“隂—阴”“民函陰陽之氣”“陰聲韻、王力的上古韻部系統分為陰、陽、入三大類”;“如之職通韻(陰入對轉),之蒸通韻(陰陽對轉)”[1]422,708,423,619。
按:以上几句中分别出现了“阴”的两种繁体字:“隂”和“陰”。一般来说,一本教材对同一个字的字形采用应前后一致,而黄编本则同时采用了两种字体,容易造成混乱。如今繁体排版的书籍,多采用“陰”,因此,以上几句中的“隂”改成“陰”为好。
(2)“荀子(约前313~前238年),名况,字卿,姓荀氏”“况是故園搖落夜,那堪少婦獨登樓”[1]426,697。
按:以上两句中出现了简体字“况”,然黄编本《凡例》中明确指出“采用繁体字编排”。因此,此处的“况”当改为“況”。
(3)“伯禹愎鯀,夫何以變化?……鯀何所營,禹何所成”“伯禹,即夏禹,相傳是夏朝的第一位君主,鯀的兒子。愎:當作‘腹’,神話傳說禹是鯀死後,從鯀的腹中變出來的。變化:指禹從鯀的腹中變化出來這件事。‘何以變化’即對此事發問。”[1]470
按:以上两句中的“鯀”在金开诚等《屈原集校注》中实作“鮌”[2]307。黄编本文选照录文献底本,因此,文选正文和注释中的“鯀”都当改为“鮌”。
(4)“帝降夷羿,革孽夏民。……馮珧利決,封狶是射。”[1]472
按:此句中的“狶”在金开诚等 《屈原集校注》中作“豨”[2]338。《广韵校本》:豨,楚人呼猪。
亦作狶[3]。由此可知,“狶”与“豨”互为异体字,黄编本误用“狶”,当是误用异体字导致文字讹误。
(5)“昂。”[1]484
按:结合上下文可知,“昂”当为“昴”。“昂”“昴”字形相近,黄编本中误用“昂” 字当是形近而误。
(6)“抱景者鹹叩,……或沿波而討源。……罊澄心以凝思,眇眾慮而為言。”[1]493
按:此句中的“景”“鹹”“沿”和“罊”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十七中分别作“暑”“咸”“氵公”和“罄”[4]240。其中,“暑”与“景”、“罄”与“罊”字形接近,黄编本误用“景”和“罊”,当是误用形近字导致文字讹误。“鹹”与“咸”是繁简字的关系, 黄编本误用“鹹”,当是繁简转换失误导致文字讹误。“氵公”是“沿”的俗字,黄编本误用“沿”,当是误用正字导致文字讹误。
(7)“清麗芊眠。”[1]494
按:此句中的“芊”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十七中作“千”[4]241。 “千”和“芊”字形接近,黄编本误用“芊”,当是形近而误。
(8)“樹靈鼉之鼓”“鱓:同‘鼉’。靈鼉: 鼉龍,皮可作鼓面”[1]512。
按:正文中用的是“鼉”,注释中却解释“鱓”,正文和注释自相矛盾。查阅文献可知,“樹靈鼉之鼓”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三十九中实作“樹靈鱓之鼓”[4]545。“靈鼉”与“靈鱓”都指“鼉龍”,“鼍”与“鱓”是异体字的关系,黄编本正文中误用“鼉”,当是误用异体字导致文字讹误。
(9)“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1]514
按:此句中的“須”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一中作“湏”[4]582。《说文解字》:“須,面毛也。……从頁从彡俗書从水,非是。”[5]184由此可知,“湏”是 “須”的俗字,黄编本误用“須”,当是误用正字导致文字讹误。
(10)“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素餐之責久矣。”[1]514
按:此句中的“餐”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一中作“飡”[4]582。《汉语大字典》:“飡,同‘湌(餐)’。”[6]由此可知,“餐”与“飡” 是异体字的关系,黄编本误用“餐”,当是误用异体字导致文字讹误。
(11)“又不能與群僚幷力”“既以解足下幷以為別嵇康白”[1]514,536。
按:以上两句中的“幷”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一中皆作“并”[4]582。“幷”与“并”本是同一个字,但字形有所不同。选文照录文献底本,似应尊重底本字形,黄编本误用“幷”,当是随意改换字形导致文字讹误。
(12)“送其終也,有時而既”“既以解足下”[1]514,536。
按:以上两句中的“既”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一中皆作“旣”[4]582。 “旣”为“既”的旧字形,黄编本误用“既”,当是误用新字导致文字讹误。
(13)“稟然皆有節概。”[1]515
按:此句中的“概”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一中作“”[4]583。 “”与“概”字型接近,黄编本误用“概”,当是随意改换字型导致文字讹误。
(14)“蔡邕《獨斷》曰:陛下者,羣臣與至尊言……。及羣臣庶士相與言殿下、閣下、足下、侍下、執事之屬,皆此類也”“吟嘯成羣,邊聲四起”[1]519,520。
按:以上两句中的“羣”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一中皆作“群”[4]573。“羣”与“群” 是异体字的关系,黄编本误用“羣”,当是误用异体字导致文字讹误。
(15)“周文獵涇渭,載吕尚而歸,以王天下。《六韜》曰:文王田于涇渭,卒吕尚。坐茅而漁。《戰國策》曰:范睢謂秦王曰:臣聞吕尚遇文王,立為太師。”[1]528
按:此句中的“吕”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三十九中皆作“呂”[4]550。 “呂”与“吕”是繁简字的关系,黄编本误用“吕”,当是误用简体字导致文字讹误。
(16)“孝敬之準式,人倫之師友。”[1]533
按:此句中的“準”在李善等《六臣注文选》中作“准”[7]。“准”与“準”是繁简字的关系,黄编本误用“準”,当是繁简转换导致文字讹误。
(17)“茕茕独立。”[1]534
按:此句中的“茕”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三中作“焭”[4]524。 “茕”与“焭”在古代是异体字的关系,黄编本误用“茕”,当是误用异体字导致文字讹误。
(18)“蓋不欲以枉其天才。”[1]536
按:此句中的“蓋”在胡克家刻本萧统《文选》卷四十三中作“盖”[4]603。 “蓋”与“盖”是繁简字的关系,黄编本误用“蓋”,当是繁简转换失误导致文字讹误。
(19)“青铜器,主要指先秦時期用銅錫合金製作的器物。”[1]571
按:此句中出现简体字“铜”,然黄编本采用繁体字编排,简体字“铜”当改为繁体字“銅”。
(20)“桃之夭夭,有葉蓁蓁。”[1]684
按:据《毛诗正义》,此句中的“有”实应为“其”[8]。
(21)“迺:可用于姓氏人民、地名。”[1]724
按:此句中的“人民”,照下文,应为“人名”,“民”当改为“名”。
(22)“蘇軾《赤壁赋》。”[1]686
按:此句中出现了简体字“赋”,然黄编本采用繁体字编排,因此,简体字“赋”当改为繁体字“賦”。
(23)“如《孔雀東南飛》共357句(1 785字),是流傳下來的古代最長的一首敍事詩”“這些都是比較著名的長篇敘事詩”[1]690,691。
按:此两句中出现了“叙”字的两种异体字:“敍”和“敘”。《通用规范汉字表》认定这两种字形都是“叙”的异体字[9],然同一本教材宜只采用一种字体,以保证同一个字的字形前后一致。黄编本兼用两种字体,而未注明两者是异体字的关系,导致用字混乱。
黄编本摘录文选时对原文的字形和字型做了一些处理,如摒弃旧字而采用新字、采用常见字型而摒弃不常见甚至今天已经不再使用的字型,然并未在《凡例》中作明确的解释和说明,处理字形和字型的方式也不够统一,所以整本书在用字方面显得有些混乱。建议编者在《凡例》中对处理字形和字型的方式作一说明,同时处理字形和字型时也应遵循前后一致的原则。
二、文字增衍与脱漏
(24)“無爵祿而顯榮,為有政如此。”[1]407
按:此句在新编诸子集成本王先慎《韩非子集解》中作“無爵祿而顯榮,有政如此”[10]450。文献底本中无“為”,黄编本中衍“為”。
(25)“言道有所由。”[1]409
按:此句在诸子集成本王弼《老子注》和新编诸子集成本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皆作“言道則有所由”[11]14,[12]64。文献底本中“道”后有“則”,黄编本中脱落“則”。
(26)“我先居之必盈以待敵。”[1]462
按:此句在曹操等《孙子十家注》卷十及《十一家注孙子校理》卷下中皆作“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13]170,[14]220。文献底本中“盈”后有“之”,黄编本中脱落“之”。
(27)“受命於詩人拓宇於楚辭。”[1]537
按:此句在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卷二中作“受命於詩人而拓宇於楚辭”[15]49。文献底本中“诗人”二字后有“而”,黄编本中脱落“而”。
(28)“陶淵明《歸去來辭》。”[1]686
按:此句中“來”字后当有“兮”,黄编本中脱落“兮”。
三、标点不当
(29)“每句句末都使用双音节语气词‘含可(兮)’,结尾是三音节语气词‘也含可(兮)’。”[1]484
按:此句标点使用不当。根据上文“但隔句句末字皆为语气词‘可(兮)’”,黄编本引号中的内容不应包括“含”“也含”,此句应改为:“每句句末都使用双音节语气词含 ‘可(兮)’,结尾是三音节语气词也含‘可(兮)’。”
(30)“文人创作的诗歌不多。但是民间却不乏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很高的作品这就是所谓的‘乐府’或‘乐府体’诗歌。”[1]689
按:此句中第一个句号前的句子与句号后的句子语义联系紧密,属于一句话中的两部分,用句号隔开不妥,句号应改为逗号。此外,“这就是所谓的……”与前文有语义间隔,“这”前面应加上逗号。
四、 表述不当
(31)“近體詩的句數是固定的,律詩都是八句。”[1]691
按:此句说法过于绝对,对照下文“試律詩一般是十二句,衹有排律(八句以上)的句數是不限的”可知,试律诗和排律都属于近体诗中的律诗,说明近体诗的句数并非都是固定的,因此,当在“律诗”之后加上 “一般”二字。
(32)“一百句以上的排律並不多見,二百句以上的更是罕見,唐人詩歌中只有杜甫《秋日夔府詠懷》一首、元稹《代曲江老人》等三首、白居易《東南行》等四首、李商隱《行次西郊作》一首、皮日休《吳中苦雨》一首、韋莊《和鄭拾遺秋日感事》一首”[1]691。
按:此句中所列举的唐人诗歌是一百句以上的还是两百句以上的,表述得不够清晰。查《全唐诗(增订本)》可知,杜甫《秋日夔府咏怀》一首、 元稹《代曲江老人》等三首、白居易《东南行》等四首、李商隐《行次西郊作》一首、皮日休《吴中苦雨》一首、韦庄《和郑拾遗秋日感事》一首皆为二百句[16]2512,4527,4892,6299,7081,8099。因此,当在 “韋莊《和鄭拾遺秋日感事》一首”之后加上“在两百句以上”。另,唐人诗歌中二百句以上的还有皮日休《奉袭美先辈吴中苦雨一百韵》[16]7161。
(33)“佛教的傳入、佛典的翻譯導致人們對漢語音節有了進一步的清晰認識。”[1]692
按:此句中“導致”一词使用不当。查《现代汉语词典》(引起:由一些小的矛盾~双方关系破裂)可知,该词常用于指不好的结果,具有贬义色彩,如:导致失明,导致犯罪[17]。而“人們對漢語語音有了進一步認識”是好的结果,因此,当改用“使”“使得”“让”等本身不含贬义色彩的词语。
(34)“排律是超過八句以上的律詩。”[1]699
按:此句连用两个表示“多于”之意的词“以上”和“超過”,是不必要的重复,当改为“排律是八句以上的律詩”。
(35)“今讀拼音採自南京大學吳永坤先生《<說文解字>評介》中為五百四十部所注之音。”[1]726
按:此句连用了“中”和“為”两个介词,不合现代汉语语法规则。照上下文, 编者意为:今读拼音采自南京大学吴永坤先生的《<说文解字>评介》,今读拼音采自《< 说文解字>评介》中五百四十部所注之音。因此,当删除“為”字。
五、其他
(36)“下士聞道,大﹝而﹞笑之”“〔至治之極,民各〕甘其食”[1]396,397。
按:以上两句在诸子集成本王弼《老子注》和新编诸子集成本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分别作“下士聞道,大笑之”和“甘其食”[11]26,47[12]111,190。
(37)“[疏]遂(永)﹝胤﹞胄相繫,宗廟遐延。”[1]411
按:此句在诸子集成本《庄子集释》中作“永胄相繫,宗廟遐延”[18],在新编诸子集成本《庄子集释》中作“胤胄相繫,宗廟遐延”[19]。
(38)“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梲)〔銳﹞之不可常保”“其不欲見賢〔邪﹞”[1]419,420。
按:以上两句在诸子集成本王弼《老子注》和新编诸子集成本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分别作“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梲之不可常保”和“其不欲見賢”[11]5,45[12]21,186。黄编本中的文选照录文献底本,而以上几句却直接在正文中对原文作了校改,不符合全书体例。因此,正文部分当照录原文,需校改的内容可在课后注释中补充说明。
(39)“知天勝知,地乃可全。”[1]462
按:此句在《孙子十家注》中作“知地知天,勝乃可全”,“知地知天”下小字注曰:“原本作知天知地”,“勝乃可全”下小字注曰:“原本作勝乃不窮”[13]181;在《十一家注孙子校理》中作“知天知地,勝乃不窮”,其下小字注曰:“知天知地,勝乃不窮,原本如此,明本同,而《平津本》與《武經》則作‘知天知地,勝乃可全’,櫻田本同。《通典》《禦覽》 引亦如此。《通典》卷一五〇引雖亦如他本先‘天’後‘地’,但其注文則是先‘地’後‘天’且明言‘勝乃可全’(詳下佑注茲不贅)。孫校本據《通典》和佑注改為‘知地知天,勝乃可全’,並從而又使‘天’‘全’為韻。查《長短經》《天時》正作‘知地知天,勝乃可全’。按:孫校本良是,《校釋》據改,亦當從之。”[14]230由此可知,该句原作“知地知天,勝乃可全”,黄编本中误作“知天勝知,地乃可全”,当是版本失校所致。
(40)“如‘何’是負荷之‘荷’的本字,字作作。”[1]600
按:此句连用两个“作”,用字重复,当删除其中一个“作”。
(41)“王力古韻三十部表,第十一類盍部ap。”[1]169
按:此句采用“盍”,而黄编本附录第二十八部却采用了“葉”字,两处用字不一致,当都用“盍”或都用“葉”[1]754。
教材的编写是一项繁复的工作,参与人员众多,难免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失误。就拿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来说,该教材在高等学校古代汉语教学中很有影响力,然筚路蓝缕,鸿篇巨制,难免有疏失之处。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就有研究者提出商榷意见,80年代以后,商榷文章渐多。王力生前曾于1981年对教材做了一次修订,其后教材的编者之一郭锡良主持了第二次修订,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教材才愈加完善。由此可见,教材的建设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黄编本《古代汉语》新近出版,存在不足和错误更是在所难免。笔者仔细校对黄编本《古代汉语》下册,对黄编本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做了分析,归纳出了黄编本在编写过程中出现的一些失误,如文字讹误、文字增衍与脱漏、标点不当、表述不当等问题,以期有助于此书的使用和修订。当然,瑕不掩瑜,黄编本《古代汉语》新颖的编写思路及其所借鉴的传统的教学方法,将会为古代汉语的教学改革带来新鲜血液。相信这部新编的教材不仅能对新时期古代汉语教学改革有所推进,也会对古代汉语的学习者和爱好者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