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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现代化的价值支撑

2020-01-17颜景高

湖北社会科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现代文明资本主义秩序

颜景高

(山东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山东 济南 250002)

当前学术界对于现代文明秩序的研究,基本上是围绕工业化、市场化、科层化、民主化、世俗化、理性化、市民社会以及民族国家等层面展开的,主要涉及以下四种历史进程之间的错综复杂的互动关系: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过程,关于现代文明秩序建构的研究也主要基于以上四种维度及其内在关联进行阐释,并且业已取得了丰硕成果。但问题在于,以上研究往往基于西方文明秩序建构理论的既有成果,来预测中国现代文明秩序的塑造,或者拘泥于西方文明秩序的话语来言说中国未来的现代文明秩序,而忽视了西方文明秩序形成的独特历史背景及其价值支撑,从而一定程度上误读了中国现代文明秩序形成的文化根基。本文先是剖析西方文明秩序形成的内在机理,然后揭示中国现代化转型的现实依据,进而解析支撑中国现代文明秩序建构的价值理念。

一、资本现代化建构的文明秩序

一般地讲,“现代化”表征着资本主义文明秩序的全球确认,也涉及西方价值观念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传播,更关涉到社会文明进步的历史考量,正如塞缪尔·亨廷顿所指认,“现代化是一个多层面的进程,它涉及人类思想和行为方式所有领域的变革。”[1](p25)从资本文明形态性质的判定上说,现代化通常与“资本主义化”(或者“西方化”)相接近,包含理性化、科学化、自由化以及私有化、市场化、效益化等诸多现代文明要素。根据沃勒斯坦的说法,“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现代化的世界,而是在一个资本主义的世界。”[2](p135-138)因为“现代化”是由近代以来的西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奠基并决定性地开启的,它宣告着一种新时代的来临:一方面,资本主义的机械化大生产方式摧毁了传统的手工业作坊,创造出史无前例的物质财富,进而推进了整个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快速提升,另一方面,资本主义所创造的“全面联系”瓦解了封建宗法的人际网络,推动了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进而开启了“地球村”遍布全球的资本主义新时代。

马克思、恩格斯曾经前瞻性地指出:“资本主义摧毁了一切封建的和宗法的关系并使整个社会生活得到革命性的改造,它彻底改变了传统的生产方式并使生产日益社会化,进而创造出巨大的生产力和史无前例的文明成就;资本主义开拓了世界市场,它使一切国家的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从而把历史转变为真正的‘世界历史’。”[3](p274-275)由此可知,资本主义的现代化进程改变了旧世界闭关锁国的孤立状态,在全球范围内推动了世俗化生活方式的飞速飙进,进而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入到资本主义文明秩序的链条之中。资本主义迫使落后地区紧紧跟随发达国家,根据资本主义国家的成功范例改变自己国家的发展模式,遵循资本主义的文明秩序调整自己民族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概而言之,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的全球化扩散,标志着资本主义全球秩序的建构及其展开。

从世界秩序构建的维度上讲,现代化通常表征着“全球一体化”的发展趋势,诸如经济层面上的规模化生产,政治层面上的法治化诉求,文化层面上的祛魅化宣传,社会层面上的个人化原则等等,正如丹尼尔·勒纳所指认,“城市化、工业化、世俗化、民主化、普及教育和新闻参与等,作为现代化进程的主要层面,它们的出现绝非是任意而互不相关的。”[4](p25)在资本主义的早期发源地,英国、法国、德国、美国等国家率先建立现代资本主义秩序,倡导私有产权、自由经济和民主政治,掀开了资本主义工业革命的序幕,创造了引领全球秩序的“欧美模式”。在资本主义现代化文明秩序的影响下,20世纪80年代美洲地区的巴西、墨西哥、阿根廷等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创造了欣欣向荣的“拉美模式”,二战后亚洲地区的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等国家的经济成就斐然,创造了令世界瞩目的“东亚模式”。事实上,正是西方国家构建的资本主义秩序推动着飞速飙进的全球化浪潮,引领着世界各国的现代化进程,正是在此意义上,吉尔伯特·罗兹曼指出,“我们认为,现代化是人类历史上最惨烈、最深远并且显然是无可避免的一场社会变革。是福是祸暂且不论,这些变革终究会波及与业已拥有现代化各种模式的国家有所接触的一切民族。现存社会模式无一例外地遭到破坏,现代化总是成为一种目标,尽管搞现代化的决心在程度上大小不一。”[5](p3)

从社会文明进步考量的维度上讲,现代化往往意味着当代人对“现代性困境”的深刻反思,比如经济增长极限的追问,社会发展代价的考量,文明秩序追求的审查,以及现代人的价值断裂、理想退却、精神低落以及意义消失等等,这集中体现在相互关联的诸多层面,比如,人的道德伦理和价值意义在经济理性的度量下逐渐褪色,现代人所珍视的自由在制度理性的笼罩下逐渐消失,更紧要的是,在工具理性的侵蚀下西方启蒙运动所彰显的“人是目的”日益演变为“人是手段”。资本现代性的突出恶果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现代资本主义工业社会根本无视世界能源消耗的限制和全球生态环境承纳的限度,日益制造着经济增长的神话、丰裕时代的幻象以及消费社会的景观,这不仅导致了国际范围内的能源争夺、地区争端以及局势动荡,还逐步消弭了人类社会的价值、理想和意义,并最终促使“批量生产——扩大消费”成为全球经济社会的统治性话语,正如让·鲍德里亚所指认,“在这里我们重新进入了那种恋恋不舍的预言性话语当中、陷入了物品及其表面富裕的陷阱之中。不过,我们知道物品什么也不是,在其背后滋长着人际关系的空虚、滋长着物化社会生产力的巨大流通的空洞轮廓。”[6](p203)

另一方面,现代资本主义工业社会逐渐抛弃了自由、民主、博爱等普世价值的理想,逐步演化为一种“精致”的新型集权主义社会。通过大众传媒引领的舆论宣传,垄断资本始终控制着社会的主流思潮,甚至控制了人们的思考空间,从而塑造了符合资产阶级根本利益的“单向度”的人,符合现代资本秩序架构的“单向度”的社会。作为“现代性困境”的后果,世界范围内的精神危机、信仰危机和社会危机此起彼伏,新时期的“公正”诉求日益成为困扰现代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秩序的基本问题,正如约瑟夫·E·斯蒂格利茨所洞察,“‘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焦点很快就超出了华尔街并触及美国社会更广泛的不平等现象。”[7]

实际上,资本现代化意味着传统宗法等级社会的瓦解,表征着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塑造,也同时昭示着现代社会文明秩序的持续重建。从历史经验上说,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实践进程的展开,伴随着自由、人权、民主等文化精神的流变,资本主义价值观念及其引领的文明秩序始终处在历史性地演变进程之中,这鲜明地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美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罗斯福新政”决定性地改变了“自由”的实质内涵。作为美国建国的基石,“自由”理念遭遇到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严峻挑战,因而保障公民健全的社会生活势必成为自由的核心价值,“不虞匮乏的自由”因而成为罗斯福新政的思想基础,正如罗斯福所强调,“我们期待一个建立在四项基本自由之上的世界,一是言论自由,二是信仰自由,三是免除恐惧的自由,四是不虞匮乏的自由——这种自由,就世界范围来讲,就是一种经济上的融洽关系,它将保证全世界每一个国家的居民都过健全的、和平时期的生活。”[8](p1107-1108)其二,英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公民权三时代”实现了抽象权利的具体化。大致地说,英国公民的“市民权利”“政治权利”以及“社会权利”的依次落实,体现了现代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它们的发展既受到现代文明理念的指引,同时又进一步促进了现代文明理念的发展。其三,德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经验教训确证了民主法治等现代性原则。从俾斯麦时代到希特勒时代,福利制度一直是德国专制统治的基石,但这并没能保障德国的和平自由,反而成为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因而健全的民主法治才能驯服无限膨胀的资本和权力,正如德国驻华大使施明贤博士所认定,“除了福利国家这一原则之外,我们还有民主和法治国家这两个原则,这三个最基本的原则已经是我们联邦德国的三大支柱。”[9]一言以蔽之,资本主义文明秩序地形成固然有其社会生产结构的基础性支撑,但它的发展演进也离不开西方现代价值观念的内在支援。

二、中国现代化转型开启的文明类型

考察西方社会形态演进的历史可知,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的形成伴随着现代文明秩序的建构,近代西方的启蒙观念和宗教精神起到了至关重要地推动作用,诸如分工协作的合理布局,管理机制的高效建构,以及法律结构的理性设计等等,这都最早出现于理性文化氛围浓厚的欧洲大陆,正如马克斯·韦伯所指认,“在上述所有情况中,中心问题就是西方文化特有的和独具的合理主义。”[10](p25)纵观西方近现代社会发展的百年历程,“思想启蒙——政治变革——工业革命”的依次推进,构建了西方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秩序的独特程式,这集中体现在:其一,14—17世纪的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引发了科学理性的思想革命,人文主义秉持人道主义原则,批判中世纪的“神圣性”信仰,塑造近代的世俗性精神,与此同时,宗教改革批驳罗马教会的精神专制,倡导近代的宽容精神,这种世俗性原则与宽容精神的结合直接催生了17世纪的理性精神;其二,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确立了自由、平等、民主、权利等法权观念和政治观念,从而引发了西欧各国普遍开展的以“民主法治”为目标的政治革命和社会变革,进而促进了资本主义政治体制的建立;其三,18—19世纪的资本主义生产彻底摆脱了手工业作坊而进入了大工业时代,推动了席卷全球的国际贸易浪潮,最终确立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主导的世界格局和全球秩序。

吊诡的是,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秩序对”输入国”的直接影响并不是以观念引领为先导的,而是催生了“经济变革——政治革命——思想争鸣“的时序倒置现象。“东亚模式”的成功就是以“威权主义体制”为基础的,这种模式的典型特征就是优先发展经济,然后在实现经济现代化的基础上寻求政治民主化以及文化重建。大体上讲,中国现代化转型也上演着“时序倒置”的历史进程,近代中国的历史变革,走的是从洋务派的经济变革、辛亥时期的宪政革命到五四时期“西化诉求”的大致路径,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也是以优先实现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为奋斗目标,如毛泽东曾经构想的建设一个现代工业、现代农业和现代科学文化的社会主义国家,周恩来提出的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发展目标等等。历经“文化大革命”的磨难,中国的改革开放也是经济领域开始的,先是引进西方的先进技术和设备,然后仿照西方的成熟体制进行创新改造,时至今日,着手反思西方的文化理念进而引发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培育和践行。因而就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具体抉择而言,“现代化”并不是源于自身的“思想变革”,而是源自于西方列强的“外在压力”,这种巨大的社会转型激发了中华儿女寻求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和人民幸福的共同愿景,进而决定性地开启了中国现代文明秩序的构建,正如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所揭示,“文明的产生既不是靠种族的优越,也不是靠地理环境的良好,而是人们面对环境的不断‘挑战’而进行成功‘应战’的结果。”[11](p66)概言之,中国的现代化转型就是改革开放谋发展、快速融进世界文明秩序的过程。

大体而言,中国近现代的“文明转型”就是中华民族不断学习和借鉴、融合、吸纳西方现代文明成果的历史进程,这集中表现在:其一,近代中国的“洋务运动”是从学习西方资本主义列强开端的,从发展兵工厂、制造局等军事工业,到创办轮船、采矿、电报、纺织等民用工业,“洋务运动”的“自强新政”开创了近代中国现代化发展的雏形;其二,新中国成立后“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从学习“苏联模式”开端的,从完成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到形成独立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新中国成立三十年的伟大成就奠定了当代中国现代化工业的基础;其三,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学习“东亚模式”开端的,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保持政局稳定的前提下,从设立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沿海经济开发区以及沿边、沿江地带直至内陆省会城市、地区,到初步确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国的“经济奇迹”奠定了中国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的现代化根基。从本质上讲,近现代中国的“救亡主题”和“富强梦想”决定了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是以物质层面的现代化为基础的,诸如以科学技术为载体、经济发展为主线、国强民富为目标等等,正如邓小平所指出,“现代化建设的任务是多方面的,各个方面需要综合平衡,不能单打一。但是说到最后,还是要把经济建设当做中心。离开了经济建设这个中心,就有丧失物质基础的危险。”[12](p250)实际上,现代化转型与文明秩序重塑,是当代中国肩负的重大任务,也是一以贯之的历史使命。

时至今日,中国的现代化转型历经多层面的“冲突与融合”,业已初步形成了中国特色的现代文明类型,正如马丁·雅克所坦诚,“认为中国对世界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经济方面,实在有些过时,中国的政治和文化可能也会产生无比深远的影响。中国未来给世界带来的影响,将可与20世纪的美国媲美,甚至有可能超越美国。”[13](p13)就物质建设层面而言,先是从近代学习先进的军事技术希冀“师夷长技以制夷”,到现代引进前沿的科技革命成果实现跨越式发展,中国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奇迹”;就制度机制层面而言,从近代效法欧美模式建立“民主共和”的政治体制,到现代扬弃西方模式逐步完善社会主义民主法治,中国的制度优势突显的治理效能愈发明显;就价值理念层面而言,从近代新文化运动“全盘西化”的文化主张,到现代中国着手反思普世价值的文化自觉,中国日益坚定了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因而从本质上来讲,中国现代化转型的“不断应战”,不仅脱离了西方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传统窠臼,而且创造性地开创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方向,从而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现代文明新类型,诚如金耀基先生所指认,“中国的现代化,从根本的意义上说,绝不只是富强之追求,也不只是争国族之独立与自由,而实在是中国现代性的建构。中国的现代性建构,千言万语,则不外乎是一个中国现代文明秩序的塑造。”[14]大体地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文明类型,塑造的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国家形象,建构的是自由、平等、公平、法治的社会秩序,提升的是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公民素养。

三、人类命运共同体彰显的新时代价值

中国现代文明秩序的塑造不能脱离全球化发展的最新成果,拘泥于“特殊国情”而自我孤立,也不能简单接西方价值而希冀“欧美化”,因为中国价值必须奠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型和创新性发展的基础之上。纵观人类文明变迁和发展史,“非西方”文明回应西方文明挑战的“应战形式”诚如亨廷顿所归纳,“一是继续采取闭关锁国的方针,把自己的社会从西方的渗透和‘堕落’中分隔开来;二是尝试加入西方文化圈并全盘接受其价值和制度,进行一次文化大换血。三是保持固有的价值体系,通过发展经济和军事实力,并联合其他非西方社会共同对抗西方,以造成一种新的国际政治‘均衡’格局。”[15]

就第一种情况而言,全球经济一体化发展的客观趋势决定了当代的任何文明形态都无法消解资本逻辑的渗透和市场机制的形成,这鲜明地体现在:其一,始终坚持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历史实践已经被证实为一种“乌托邦”,比如苏联式的国家解体,以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式的“颜色革命”等等;其二,遍及全球的“民主共和”思想理念已经深入人心,任何抛弃自由信仰和民主制度的政府都将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比如传统专制国家的相继垮台以及现代独裁政权的不断更迭等等;其三,全球化发展的趋势决定了狭隘的民族主义都将濒临文明灭亡的危机,比如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德意志民族的苦难以及大和民族的灾难等等。从中国历史发展的经验来说,“闭关锁国式”的国家发展战略在全球化时代已经被证伪,清政府时代“自傲于世界”而落后挨打的教训历史铭记,“文化大革命”时期“自满于世界”而错失发展的良机再难寻觅,因而拘泥于“中国特殊国情”而希冀脱离人类文明发展方向的“各种模式”是行不通的。

就第二种情况而言,文化传统延续的独特性决定了非西方国家“全盘西化”的不可能性,因为一个民族根本无法脱离自身发展的文化血脉,“泛西方化”不可避免地面临民族传统与外来文化的深刻冲突,进而引发严重的“文化融合”困境,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因而发出了如下警示:“采纳世俗的西方文明恰好是陷入了始料不及的20世纪西方精神危机。西方真诚地对世界开了一个无意的玩笑。西方在向世界套售它的文明时,买卖双方都相信它是货真价实的,结果却不然。由于这一不幸,20世纪的精神危机使西方化的人类多数,比少数西方人更为苦恼;这种苦恼可能导致苦难。”[16](p168)实际上,发展中国家“泛西方化”的历史教训清晰可见,诸如“拉美模式”的破产,“东亚模式”的危机等等,时至今日,“去西方化”已经成为“非西方”国家现代性构建的普遍共识。一方面,西方思想界对自身的现代性理论进行了深刻反省,认为过去两百年的主流现代性理论一直属于“非文化”类型,误认为一切现代的东西都属于西方启蒙方案的组成部分,如泰勒对秉持西方普世价值观的批判,他指出,“有人相信,现代性来自于一种单一的、普适的活动模式。这种信念将一种错误的统一模式强加于非西方文化在面对科学、技术和工业化的紧迫要求时采取的多种多样的方法。”[17](p103)另一方面,以东亚为代表的现代化国家日益意识到,它们必须探寻自己的独特文化身份和发展道路,如尼斯勃所指出,“对许多人来说,‘亚洲价值观’是反对西方化的那些被察觉到的罪恶的一句很有号召力的口号,它表达了这样一种愿望,即在飞速发展、令人瞠目结舌的现代化面前复兴优秀的古老传统。”[17](p106)概言之,现代化本身虽然从属于西方文化的创造,但非西方国家盲目的“全盘西化”必然造成严重的社会灾难,因而中国现代文明秩序的重塑必须立足于自身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

中国现代文明秩序的重塑必须从根本上回应“经济变革——政治变革——思想变革”的现代化转型,进而创造出一种新时代价值,担负起中国文明转型中“文化自信——体制改革——经济转型”的历史使命。不言而喻,这种新时代价值必须充分吸收资本主义文明创造的一切成果,以启中国文化自身存在的固陋蔽塞之蒙,这种新时代价值还必须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以启中华文化自身存在的盲目崇外(或者崇古)之蒙,进而通过综合创新实现中国现代文化形态的繁荣发展。正如黑格尔在讨论古希腊文明的繁荣时期时所指出,“希腊人既有自己原有的文化,同时又面对东方世界的外来文化,正是通过这两重文化之结合的全部锻炼,才产生其现实的和正当的活力,并开辟出它的胜利和繁荣的时期。”[18](p210)进而言之,这种新时代价值必然源于中华文化自身的繁荣发展,充分吸收世界文明的最新成果,并且奠基于当代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的基础之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今世界,人类生活在不同文化、种族、肤色、宗教和不同社会制度所组成的世界里,各国人民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19](p261)由此可知,作为人类社会的价值共识,“人类命运共同体”必然成为新时代中国文明秩序构建的内在价值支撑,也正是在此意义上,中国积极与沿线国家共建“一带一路”,并呼吁各国人民同心协力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

从中国文化渊源上说,当代人类的“命运与共”与古代社会的“天下为公”是一以贯之的价值传承。对于古代中国人而言,“家-国-天下”是自然延伸的地域空间,也是先人们的情感升华,“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仁人志士们的远大志向,“天下为公”则是他们始终坚守的理想信念,这鲜明地体现在前后相连的三个层面。其一,家国相依,天下为公。对于传统中国人而言,个人在家国共同体中成长,也理所当然地要为家国共同体尽责。对于个体而言,家是一个小共同体,国则是一个更大的共同体,古代先贤碰到“忠孝难二全”的社会现实时,毫不犹豫地舍“孝”而取“忠”,因为对于家和国而言,家为“私”、国为“公”。《吕氏春秋》言:“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实际上,在个体和家国、私利与公利发生冲突时,“舍小我顾大局”“舍私利就公义”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共产党人没有自己的私利”,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人民利益和国家利益至上,建立了社会主义公有制国家,从而第一次将“天下为公”的民族价值转化为社会现实。

其二,命运与共,共享发展。《礼记》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谓大同。”依据孔子所规划的社会理想:公有制条件下的人们之间没有等级差别,没有剥削压迫,大家平等和睦相处,各有所得所乐。根据老子所描绘的大同世界:没有欺压,没有贵贱,平等,博爱,人人劳动,人人“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社会生产资料公有制的确立,为实现劳动人民的美好理想提供了历史前提,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巨大成就,为实现中国人民的物质需要创造了经济基础,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20](p373)“共同富裕、共享发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其三,中国梦与世界人民梦相通。中国古代先贤们所设想的“大同社会”,并没有拘泥于“一家”“一国”,而是着眼于“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各个国家、每个民族都应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古往今来,中华民族之所以在世界上有地位、有影响,不是靠对外扩张,而是靠中华文化的强大感召力和吸引力。”[21(p6)中国共产党是为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的政党,始终把为人类作出新的更大贡献作为自己的使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致力于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共同发展、合作共赢,创新性地发展了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从而为实现世界各族人民和平共处、安居乐业的梦想指明了方向。

新时代中国文明类型在现代化转型的历史进程中发育、形成并日臻成熟。对于中国现代文明类型的建构而言,它虽然在资本全球化的国际背景下生成,但它绝不能简单遵循西方价值和理念地指引而沉溺于资本现代文明秩序之中,这不仅在于资本现代文明秩序业已彰显的历史性缺憾,而在于中国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以及中国开启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道路。正是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家-国-天下”理念正在进行创造性转型与创新性发展,并已形成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先进理念,这为中国现代文明类型建构提供了基础性价值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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