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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当年耀黄湖
——共青团中央黄湖“五七”干校系列传记(之一)共青团中央的黄湖岁月

2020-01-17

传记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干校团中央农场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在昏黄的阳光下,眼前这片红瓦蓝砖的建筑,愈加显出历史的沧桑,凝聚其间的仿佛不是五十年的岁月,而是历史的永恒。当共和国在这五十年的时光中发生天翻地覆的历史变化时,黄湖农场——这个占地18000亩的国有农场却仿佛被甩出了历史的轨道,静静地蜷缩在豫南的大地上,似乎一直在等待着向世人诉说自己的机会。

选址黄湖

这是一片写满了故事的土地。

因为地处淮河支流春河、白露河交汇处,地势低洼,长期以来,黄湖地区一直是这两条河流的泄洪区,所以这里人烟稀少、土地荒芜。当时流行一句话:“黄湖坡,荒草窝,白天无人走,夜晚雁鹰落。”在方圆18000亩的湖区里,只有洪岗、方寨、周寨、大关寨、李竹围孜、王营子、杨老宅子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小村落,每个村落也不过几十人。除了这些土岗上的少数村落之外,大部分地方是浅草水滩,低洼湿地,湖沼星罗棋布。因为这里淤泥较深、土地肥沃、地势平坦,便于大规模开发,1957年,潢川县决定在这里兴办农场,组织民工2.7万人,历时40天,修筑防洪堤5公里,修建水闸3处,初步奠定了黄湖农场的基础。1958年,黄湖农场被河南省政府列入全省18个省办农场之一,命名为国营黄湖机耕农场,为省办地属县管单位。

团中央横川“五七”干校旧址

黄湖农场在衡川县的区位

回顾历史,我们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五七”干校的兴办热潮,没有共青团中央在这里下放的四年时光,这里大概也仅是一个普通的国营农场,在960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它的名字。但是,有了共青团中央“五七”干校的四年历史,这里就成了当今中国保存最为完整的中央机关“五七”干校遗址之一。直到今天,黄湖人民——哪怕是一些对历史不甚了然的年轻人,也依然会把共青团中央“五七”干校的那段岁月看成是他们历史上最为骄傲的一段时期,这不仅仅是因为团中央“五七”干校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为他们奠定了黄湖农场的基本格局,为他们留下了五十年后他们依然在享用的各种基础设施,更是因为有了共青团中央“五七”干校,黄湖这个弹丸之地得以进入历史,这片土地的名字开始与共和国的历史融为一体。

共青团中央之所以会把黄湖农场选定为兴办“五七”干校的最终地址,可以说与一个人有着紧密的关系。他就是当年信阳地区革委会生产指挥部办公室主任、负责中直机关下放信阳地区选址安排工作的刘义才。2015年,在接受潢川县政协有关人员的采访时,刘义才对当年共青团中央“五七”干校的选址问题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回忆。借助于工作上的便利条件,他先与在团中央工作的河南老乡张羽联系,询问团中央“五七”干校的选址情况,建议团中央将干校的地址设在信阳地区潢川县黄湖农场。团中央先后派办公厅处长辛克高、群众代表武如春、副军代表张立顺、书记处书记路金栋和王道义到黄湖农场进行实地考察。团中央“五七”干校选址黄湖农场获得了时任黄湖农场场长高振东、潢川县革委会主任刘同贵、信阳地区革委会主任王子平的支持,团中央选址人员也表示满意。当时之所以将地址确定为这里主要是因为它是1958年建立的国营农场,有一定的基础,紧邻312国道,交通较为便利,有18000亩土地,能够容纳团中央数千人的生产生活。

开赴黄湖

关于共青团中央下放黄湖的具体时间,不同人的回忆有不同记录。这种情况的出现大概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们是分批下放黄湖的,再一个是大家的记忆可能有出入。这里面的时间主要有三个:一个是1969年3月18日。在黄湖农场有这样一句顺口溜:“公元一九六九年,三月十八这一天,估计终身不会忘,下放劳动到潢川。”有两则史料为这个顺口溜提供了支撑:一则是团中央原书记处书记、团中央“五七”干校革委会主任王道义的《干校笔记》。根据笔记,1969年3月21日,团中央副军代表张立顺等人已经到达黄湖农场。另一则史料是团中央选址黄湖的群众代表武如春的回忆:“3月17日,建校先遣队就到了黄湖,任务是人马未到,粮草先行,做好大队到来的食宿准备。”开赴黄湖农场的另一个时间是1969年4月9日。团中央“五七”干校四连(机务连)战士杜正俊根据其当年的日记,撰写回忆录时认为,第一批先遣队到达黄湖的时间是1969年4月9日。团中央大部队开赴黄湖农场的时间是1969年4月15日。“4月15日,团中央机关包括《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杂志社、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青年印刷厂、亚洲青年疗养院1的所有人员,奔赴黄湖农场。”“来的人数总共1404人,2不包括军代表,军代表17人。”

在团中央“五七”战士刘全聚的摄影集《难忘黄湖——共青团中央五七干校的岁月》中,有两张照片反映了团中央开赴黄湖时的情形。一张是团中央工作人员在天安门广场誓师,一张是他们从天安门出发,整队走向北京火车站。从照片上看,全体“五七”战士个个面带笑容、意气风发,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与向往。流传在黄湖农场的一首顺口溜似乎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宣誓时的心态:“红旗招展唱歌声,天安门前表忠心。积极照相留纪念,下放劳动做新人。”但是,当年的“五七”战士吴甸起在他的回忆文章《黄湖岁月》中给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情形:“其实,他们内心里也未必真心真意地快乐,毕竟是富有社会经验的成年人了,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号召,理应做出迈上征程的豪迈姿态;可是,对于年龄小、阅历少的青年印刷学校的学生来说,却完全是另一番情景了。”

他们乘坐的是从北京开往广州的一列火车。据当年的“五七”战士回忆,从北京到信阳,足足走了十多个小时,到达信阳市区已是第二天中午时分。大队人马在接待站吃了一顿简便的午饭,稍作休息,又乘坐43辆大小卡车从信阳开往潢川县城。对于1969年的豫南小城信阳市来说,43辆卡车在市区一字排开,气势之壮观可以想见。这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汽车长阵对于当年的信阳市民来说恐怕并不常见。出现很多市民在道路两旁围观应该是十分自然的事。这种场景在不少回忆录里都有反映,只不过大家在叙述时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差异。有人说这是当地民众的热情欢迎,也有人说这只是一种夹道围观。信阳市区的民众是不是欢迎我们不得而知,潢川县城的民众的确是举行了欢迎仪式的,这有当年的照片为证。这里有一个细节很有意思,有一张照片拍的是车队从信阳开赴潢川的情景。在车队的第一辆汽车车头上挂着一个牌子“团中央黄湖五七学校”。据说,当时之所以叫“学校”而不叫“干校”,是军代表们的决定,意思是要告诉这些下放人员,忘记自己的干部身份,放下干部的架子,好好学习,好好改造。潢川县城并不是终点,终点在离县城70里的黄湖农场。又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他们终于到达了将要在这里生产生活长达四年之久的黄湖农场。

准军事建制

应该说,黄湖农场乃至潢川县对于共青团中央在黄湖农场设立“五七”干校是大力支持、积极配合的。从1958年到1969年12年间,黄湖农场从全国各地接受了数百名农场工人。团中央决定在黄湖农场设立“五七”干校后,这些工人就需要从农场迁出,给团中央腾出足够的空间。据黄湖农场一些老职工回忆,当时除了留下一些具有专业技术特长(如兽医、工匠等)等工人,绝大部分原农场职工都迁出了黄湖农场,转移到其他农场或县城工厂,也有一部分职工被遣送回农村原籍。1973年5月,团中央撤离黄湖后,这些迁出的职工又陆续回到农场。对于团中央的干部职工来讲,从北京下放到黄湖,可以说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的一个“下沉期”。但与此同时,对于黄湖农场原来的那些工人来讲,从农场遣散到其它地区,又何尝不是他们生产生活中的一个曲折时期?在感谢团中央为黄湖农场的建设布局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忘记这些当年为团中央腾出空间的农场职工。

团中央“五七”干校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全校被划分为12个连,分布在黄湖农场的18000亩土地上。一连由团中央行政处、秘书处工作人员组成,驻扎在方寨。现在一连的部分房屋被作为胡耀邦旧居保护了起来,团中央“五七”干校陈列馆也设在一连。二连由万年青杂志社、辅导员杂志社、学校部、少年儿童部工作人员组成,初期驻扎在黄岗分场。黄岗分场离黄湖总场三十多里,有3000亩土地。1957年开发,1958年改成畜牧场,后划拨给黄湖农场作为其第五分场。由于距离总场太远,交通不便,二连后来迁到了黄湖农场白虎岗。三连由团中央办公厅、组织部、宣传部、国际联络部等部门工作人员组成,驻扎在大关寨。四连是干校机务连,由各单位抽调人员组成。五连由《中国青年报》《中国少年报》文职人员组成,驻扎在窑厂。六连由《中国青年报》《中国少年报》后勤人员组成,驻扎在果园。七连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人员组成,驻扎在李竹围孜。八连由中国青年杂志社工作人员组成,驻扎在白虎岗。九连由青年印刷厂部分工人组成,驻扎在王营孜。十连由中央团校工作人员组成,驻扎在小周寨。十一连由亚非学生疗养院工作人员组成,作为干校医院驻扎在霸王台。十二连由青年印刷厂部分下派工人和青年印刷学校全体师生组成,驻扎在王营孜。1969年9月23日,经团中央军代表和青年印刷厂军代表研究,决定解散青年印刷学校,取消十二连编制,师生重新分配到各连。干校校部作为全校领导机关驻扎在洪岗。

一连旧址

亚非疗养院旧址

因为干校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所以,“五七”战士在干校期间,都住在公共宿舍,吃饭在各连队食堂。从管理的角度来讲,这种编制自然有它的合理性。但是,由于团中央所有工作人员全部下放,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一家老小全都搬到了黄湖。在这种形势下,军事化管理就让人感到很不方便。一家人虽然都在黄湖农场,却被分在不同的连队,平时生产生活都不在一起。形势在1971年“林彪事件”之后发生了松动,军代表对“五七”战士的管理不再像以前那样严格了。很多家庭就通过各种办法搬到了一起。

黄湖农场区域图

原来的黄湖农场没有学校,农场职工的孩子小学在附近桃林寺镇的黄集小学上,中学到固始县胡族铺镇的胡族一中上。干校初期,“五七”战士的孩子依然在这两个学校上学,很不方便。有一个曾经在胡族一中上过中学的“五七”小战士,对于他当年走村串乡三十多里上学的情形,五十年后依然记忆犹新。为了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干校创办了“五七”中小学。学校的老师由团中央各个专业的拔尖人才担任,校舍是老师和学生自己搬砖建造起来的。很多“五七”小战士回忆当年在这里读书的情形时不仅感到亲切,而且十分感谢学校对自己的培养。这所学校至今还在发挥它的作用,更名为黄湖小学后依然是黄湖农场所有孩子接受基础教育的第一所学校。

校部旧址

基础设施建设

从1958年潢川县设立黄湖农场,到1969年团中央在此创办“五七”干校,中间有12年的时间。按理说,经过12年的建设,黄湖农场的基础设施应该已经初具规模。当年团中央之所以把地址选在这里,也是因为它是一个农场,有一定的基础。但是,无论是从当时拍摄的照片还是从后来的回忆录来看,情况似乎都不容乐观。当年的“五七”小战士孙诚在《黄湖“五七”干校生活》中回忆说:“黄湖原本是个蓄洪区,因连年水灾,一些农民的住宅也只剩下片片水塘围着的一个个土岗,一样望去,十里八里没有一棵树木,只有半人深的杂草和泥泞的道路及片片小塘,十分荒凉。”住房、道路、桥梁、基本农田建设、沟渠河闸建设都是摆在干校面前的紧迫而又极为重要的任务。

今日黄湖小学

1970年10月,共青团中央制定了《关于1971-1973年生产建设规划(草案)》。此《规划》提出了一直影响黄湖农场五十年建设格局的“一库三塘六条线”方案。“一库”即鲤鱼水库,“三塘”为东大塘、中大塘、西大塘,“六条线”是三横三纵六条道路:跃进路、兴农路、建设路、五七路、大寨路、向阳路,直到现在它们依然是黄湖农场最主要的六条干道。《规划》还提出了“十项指标”。农田建设方面,希望苦战三年,“建成稻麦两熟、旱涝保收、稳产高产田4000亩”。粮食生产计划三年内总产量累计达到750万斤。林业生产要在三年内植树1000亩、30万株。畜牧业以养猪为中心全面发展,达到“牛马强壮猪满圈,鸡鸭成群鹅满湖”。工业要在三年内办好“八厂五坊”:农机修造厂、简易化肥农药厂、木器农具厂、砖瓦厂、草袋厂、中药厂、米面加工厂、发电厂,油坊、酱醋坊、豆腐坊、粉坊、酒坊。渔业要在三年内养鱼累计达到300万尾。道路运输要修好管好校内外公路,做到运输公路化。基本建设重点放在农田水利上,兼顾生产用房和改造土坯草顶住房。副食生产要在三年内达到自给自足。生产总值累计达到158万元。他们当年下定的决心是:“十里黄湖摆战场,战天斗地炼思想,立下愚公移山志,定叫黄湖换新装。”

当年水井旧址

建设路标识牌

为了盖房,干校战士自己动手和泥脱坯、建设砖窑。这样的劳动场面,不仅有大量的照片可以作证,而且在他们的回忆录中,“五七”战士还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相关的歌谣:“自建土窑烧青砖,浓烟滚滚呛喉咽。不畏寒暑日夜烧,砖多质好硬又坚。”“自己动手建新房,砌匠木匠学着当。砖瓦门窗自生产,新房宽大又亮堂。”他们当年盖了多少住房,我们没有准确的数据,但现在保留下来的还有800多间。黄湖人之所以到现在还可以很自豪地说,团中央“五七”干校保留下来的房屋是所有干校遗址中数量最多的,这与团中央当年的日夜奋战是密不可分的。很多到黄湖农场参观学习的人看了这些房屋后,都对他们当年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建造这么坚固美观的房屋钦佩不已。

幸福闸旧址

因为黄湖农场地处泄洪区,土质很黏,道路很不好走。有句顺口溜很能说明当时“五七”战士对黄湖农场道路的感受:“晴天似刀,雨天似胶。不走不知道,一走脚板叫。”大雨过后,如果穿鞋走在路上,走不了几步鞋子就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徒步行走尚且如此,参加农业劳动时该是一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为了改善这种交通状况,干校不仅修筑了三横三纵六条干道,而且动员“五七”战士到80里外的大别山脚下去拉石头,用来硬化路面。据回忆,为了改造思想,在有大卡车的情况下,军代表依然要求大家用架子车运输。“其实干校有多辆卡车,人工拉板车运许多趟,也赶不上卡车一趟的运输量,但军代表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省油”。80里山路,拉着上千斤的石头,一步步走回农场,任谁也无法忘记。所以在很多人的回忆录中这件事都有较为详细的记录。

白虎闸旧址

直到今天依然令黄湖人感到骄傲的是,黄湖农场是整个潢川县除县城之外最早全域通电的地方。在团中央到来之前,黄湖农场只有一台25千瓦的柴油发电机,只能供50米外的场部和200米外的方寨照明。团中央到来以后,人数激增,而且分布在18000亩的农场各地。25千瓦的发电机连照明的需要都满足不了,更不用说生产用电。为了彻底解决用电问题,干校先后购买了50千瓦、70千瓦的柴油发电机各一台,并在东大塘边上新建了一座电厂,彻底解决了整个黄湖农场的生产生活用电问题。今天,这座发电厂的遗址依然完好地保存在东大塘边上。

当年的发电机

今天的黄湖人可以告慰先辈的是,他们当年建造的房屋大部分都完好地保留了下来,他们规划建设的道路、桥梁、水闸、涵洞依然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他们开垦平整出来的田地上依然水稻飘香、鱼苗欢笑。

生产生活

跃进桥旧址

黄湖农场给“五七”战士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两个相互联系又相互矛盾的方面。有人回忆说,黄湖农场的春天是“典型的南方之春,就像宋代诗人翁卷《乡村四月》里所写的:“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这不是回首当年的有意美化,更不是作者文学创作时的诗意想象。由于在黄湖农场挂职,今年春天笔者在黄湖农场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一个烟雨蒙蒙的早晨,我从场部沿跃进路往春河大堤散步,途中在“学习强国”的平台上恰好听到有人朗诵翁卷的这首诗。沐浴着细雨,环顾着四野的稻田,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声杜鹃,很容易能够感受到这首诗所描绘的意境与所处环境之间的天然契合。从这一方面来讲,黄湖农场的自然环境应该是十分美好的。

但是,这种环境中的某些方面却给很多干校战士的生活带来了严重困扰。有人总结说,黄湖农场有“四多”:蚊子多、蚂蟥多、黑鱼多、水蛇多。这些生物,除了黑鱼能给人带来心灵的愉悦,其他三种都让人心生恐惧。因为黄湖农场水多、草多,蚊子自然也多。这里的蚊子,“体大,凶猛”,一旦被咬,可能要难受好大一会儿。所以,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很多人也不得不穿长褂长裤。晚上乘凉,需要手里拿一柄大蒲扇,不停地在胸前背后还有两腿上扇风拍打。睡觉之前一定要早早地把蚊帐放好,上床前要借着灯光,仔细检查蚊帐内是否藏有蚊子,如果不幸漏掉一只两只,很可能一个晚上都会被叮得无法入眠。有人在回忆录中说,黄湖农场的“蚂蟥多得出奇”,池塘里、稻田里到处都是。初到黄湖,对于北方人,尤其是女孩子来说,插秧最令人恐惧的不是长时间低头弯腰带来的腰酸背疼,而是走出水田之后看到腿上叮满蚂蟥的那一瞬间,那种心理上的战栗让很多人五十年之后依然记忆犹新。与丰沛的水草相伴而生的还有数量惊人、种类繁多的蛇。黄湖农场的毒蛇主要是土蹦子和花脖子,但是数量不多。最多的是水蛇,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遇到水蛇,路上、草里、沟里、水里,甚至撑蚊帐用的竹竿上,都有它们的影子。洪水过后,春河、白露河的河滩上,总会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无数令人看了既恐惧又恶心的水蛇。看到这样的回忆文字,自然会对先辈们在这片土地上付出的艰辛心生敬意。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团中央的“五七”战士们不仅规划建设了黄湖农场的整体格局,实现了基础设施的初步现代化,而且在农林牧副渔等很多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虽然土质肥沃,但是,由于人力有限,加上没有掌握科学种田的方法,黄湖农场原来的粮食产量一直不高,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1969年,虽然遭遇了特大洪涝灾害,很多麦田稻田被淹,但还是收粮近百万斤。1970年粮食总产量更是高达200万斤,创下了黄湖农场的历史最高纪录。在农业生产方面,干校战士记忆最深刻的应该就是“双抢”了。所谓“双抢”,是指上半年抢收小麦抢插稻秧,下半年抢收水稻抢播小麦。在两季“双抢”中,人们回忆最多的是抢收小麦和抢插稻秧。初夏时节,抢收抢种是一年中最紧张最关键的农时。麦子成熟以后如果不能及时收割,就有可能烂在地里造成减产。麦子收晚了,稻秧不能及时种下,就会影响到后面的农时。由于地质条件、政治环境等多种因素,黄湖农场上万亩小麦大多数时候都要靠人们的双手一把一把收割归仓。凌晨三点半,天上还是满天星斗的时刻,起床号已经吹响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半睁半闭着双眼,抓起镰刀,迷迷糊糊中就开始列队出工。一直干到早上七点半,食堂师傅才把稀饭、馒头送到田间地头。吃过早饭丢下饭碗立即投入战斗,一直干到中午十一点半食堂送来午饭。午饭后就在麦田中顶着骄阳休息十五分钟,而后又一直干到晚饭时间。晚饭也是在麦地里解决的,因为饭后还要挑灯夜战。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从凌晨三点半到夜里十点半,整整十九个小时,几乎是连续作战!这种劳动强度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很难想象。

插秧的标准姿势,是要把裤子挽到膝盖以上,两脚踩在水泥里,上身弯下去,头朝下低着,屁股高高撅起,一只手攥着秧苗,一只手往水底稀泥里插秧。这项工作技术上没什么难处,关键问题在于干活的速度和质量。老手插秧又快又齐,动作优美,很容易让人想到那首古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但是新手干活,插得慢不说,质量还不过关,要么是插得太深,秧苗被淹没了;要么是插得太浅,人刚过去,秧苗就漂起来了。在《难忘黄湖》中,有一张胡耀邦稻田插秧的照片,看他认真插秧的姿势,一方面为老一辈革命家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够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精神而感动,另一方面也从他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了稼穑的不易。

“黄湖三件宝:野鸡、兔子和茅草。”原来的黄湖农场,茅草很多,长势很旺,但是乔木则几乎没有。团中央到来以后,植树造林、绿化祖国,还制定了一个《黄湖绿化规划》,提出在每条道路两旁种植行道树,每条堤岸上种植护坡树,水闸、沟渠四周种植绿化树,各连队房前屋后种植遮阳树。先后组织白虎岗植树造林大会战、白露河畔植树造林大会战,为黄湖农场种下了数十万株树木。据当地人回忆,原来五七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到20世纪90年代,这些树都已经遮天蔽日了。夏天,走在这条路上特别凉快,风景也好。它曾经是黄湖农场一个重要的景观,很多人来这里拍照。但是后来因为经济困难,这些树又都被伐倒卖钱了。

今日黄湖水塘

在保证充足的粮食生产的同时,干校还开创了种类丰富的副业生产,比如养牛、养猪、养鸭、养鹅,还有养鱼,榨油、磨面、酿醋、做豆腐、种蔬菜等。这些不仅有丰富的回忆录史料,而且有大量的照片可以佐证。所以到了后期,干校的生活已经比较令人满意了。当地老百姓用一首顺口溜很形象地反映了他们当时的生活:“五七佬,五七佬,穿得破,吃得好。人人戴着大手表,放了工,洗个澡,躺在床上看《参考》。”干校期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首任社长叶至善和自己的父亲、中国著名文学家叶圣陶先生通信466封。在这466封家书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关于养牛的,因为叶至善在黄湖农场的主要工作就是养牛。与叶至善一样养牛的还有著名古典文学专家周振甫先生。中国第一代儿童文学翻译家顾均正、唐锡光先生在黄湖农场的工作则是养猪。在我们阅读他们的学术著作时,谁又能想到他们曾经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与猪牛为伴呢?

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团中央“五七”干校经过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不仅奠定了黄湖农场以后五十年的建设格局,而且在充分保障自己生产生活的前提下为国家贡献了大量的物质财富。在人生的旅途中,团中央的这2000多名知识分子、革命干部,不仅为共和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了自己的聪明智慧,而且在豫南山区这块18000亩的沼泽地中整整生活了四年时间,丰富了自己的人生,同时也改变了这块土地的命运。

抗洪抢险

由于地处春河、白露河交汇处,地势低洼,每年汛期,黄湖农场都会面临洪水肆虐的威胁。在刘全聚《难忘黄湖》中,有18副团中央“五七”战士抗洪抢险的照片。这些照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年的历史面貌。从时间上看,照片里反映的主要是1970、1971这两年抗洪抢险的情形。但是在团中央“五七”干校的大量回忆录中,人们回忆最多的却是1969年7月的那场洪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人们之所以对1969年的那场洪水印象深刻,主要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因为他们很多人之前没有遭遇过洪水,第一次经历自然会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再一个,可能是因为刚来黄湖不到半年,各种基础设施基本上没有建立起来,他们也相对缺乏抗击洪水的经验,这次洪水带来的破坏可能就会比较大。这种情况也会加深大家的印象。后面几年,大家逐渐习惯了起来,在以后的回忆中可能印象就会比较淡漠。大概也是因为第一年没有精神准备,刘全聚似乎没有留下第一年抗洪抢险的照片;后面几年,大家逐渐变得从容起来,刘全聚也就有了拍摄抗洪抢险的心情。

1969年7月,黄湖地区半个多月阴雨连绵,春河、白露河河水暴涨,洪水泛滥。7月13日,白露河大坝决堤。如果不能及时堵上,白露河水灌入黄湖,整个农场就会成为一片泽国,不仅生产生活受到严重破坏,1000多人的生命安全也会受到严重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干校总指挥部紧急调动各连抗洪骨干前去抢堵决口。从后面几年的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到,年轻力壮的男同志,一个个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奋战在抗洪抢险的大坝上。人多力量大,经过数百人的全力抢修,大堤的决口终于堵上了。但是大雨并没有停歇,风雨交加地又过了将近一个星期。7月18日,白露河大堤再次决口,浑浊的河水排山倒海般涌向干校腹地,地势低洼的几个连队随时有可能被淹没在洪水之中。于是,总指挥部紧急下令,驻地低洼的连队,必须立即组织全部人员向位于洪岗高处的校部撤退。于是,这些连队的战士将无法随身携带的物品尽可能放置在较高的位置上,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衣物,踏进已经没膝的洪水,凭借水中露出的树木,辨识通往校部的道路,拄着木棍,排成队伍,缓缓前行。此时,四野望去,已经看不见水稻,刚刚栽种不到半年的小树也只剩下一个个树梢。整个黄湖农场,水连天、天连水,水天相接,一片汪洋。好在阴雨天气没有继续下去,7月22日,雨过天晴,洪水减退,道路也慢慢露出了水面,黄湖农场算是躲过了一劫。

在抗洪抢险中,人们不仅要保护大堤,架桥修路,还要抢救被洪水淹没的水稻和小麦。通过照片我们可以看到,为了抢收被洪水淹没的小麦,人们站在没膝的麦田中,用镰刀割下露出水面的麦穗,装入麻袋,而后用各种简易的小船把这些收获下来的庄稼一点点儿运往校部。由于人多地广,从照片上看,一方面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当年洪水泛滥给农业生产带来的灾难。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免为他们那种集体劳动的热烈场面感到激动。有两张照片反映的是七连战士在洪水中清洗水稻上淤泥的情形,其中一张有干校革委会主任王道义。据人们后来回忆,清洗淤泥这种做法并不科学。当时水稻正处于授粉期,洪水的到来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水稻的授粉,减少了水稻的产量。洗稻这种做法进一步加剧了对授粉的破坏,加剧了当年水稻的减产。

跟黄湖农场抗洪抢险相关的另一件事也有人提到——“五七”战士在每年汛期加固、抢修春河、白露河大堤。站在团中央自己的立场上来看,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他们保护了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但是,春河、白露河里的水是不会减少的,当它们无法涌入黄湖农场时,就必然会给其他地区的人民造成更大的破坏。所以,每年汛期,春河、白露河对岸固始县农村的农民都会跟干校的战士发生争执,干校的抗洪抢险加剧了他们遭受洪水灾害的程度。所以在回忆录中就有人对1958年黄湖农场的设置表示质疑,认为它是“大跃进”的产物,违反了自然规律。黄湖地区是春河、白露河天然的泄洪区,人们硬是把它围起来开垦农田,到了汛期,春河、白露河的洪水无处可去,自然会淹没周围的农村。从当年的情况来看,这种质疑有它的道理。但是五十年后,随着基础设施建设水平的日益提高和降水的减少,我们对黄湖农场的建设恐怕还是需要给予更多的肯定。

离开黄湖

我们一般说团中央“五七”干校的存在时间是四年,这是从1969年4月团中央到达黄湖,到1973年5月团中央大部分人员离开黄湖计算的。但是,如果细较起来,情况要复杂得多。首先,他们来到黄湖的时间就不一致。大部分人是1969年4月15日,但是先遣队就有3月18日、4月9日的,一些家属子女也有不少是在后期到来的。其次,他们离开黄湖的时间就更加复杂。1970年7月,青年印刷学校的所有学生被分配到江苏省泰州市各个工厂,离开黄湖。1971年“林彪事件”以后,干校的政治环境开始变得相对宽松起来,就有一些干部陆续调离黄湖。1973年5月,团中央整体离开黄湖农场以后,干校并没有完全取消,而是留下了60多人,迁到了信阳地区罗山县的全国总工会干校。1975年,这60多人又迁到河北省固安县,与其他四个单位共同创办了一个干校,对外统称中组部“五七”干校。直到1977年,团中央“五七”干校的历史才算彻底结束。

注释:

1 全称为亚非学生疗养院。

2 一般的说法是,加上先遣队,1969年4月到达黄湖农场的团中央工作人员是1950人,包括家属,人数最多时达到24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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