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现状❋
2020-01-13王晓群李小江王洪武张国骏贾英杰
王晓群,李小江,王洪武,张国骏,贾英杰△
(1. 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天津 300381; 2.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0193)
2019年12月以来,武汉市首先出现新型冠状病毒所引起的肺炎,后疫情发展迅速,已蔓延至全国其他地区及海外。各省市迅速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在日内瓦正式宣布此次疫情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2月7日国家卫健委暂命名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NCP)[1],2月11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命名为COVID-19[2]。此次新冠肺炎与2015年的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2003年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相比传播性更强,感染人数更多。截至2020年6月28日24时,中国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累计确诊83512例,现有疑似病例10例,累计治愈出院78460例,累计死亡4634例[3]。
中医药在传染病的防治方面,已经积累了数千年的经验[4]。针对此次疫情,中医药越来越彰显出优势与特色。目前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联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持续发布了六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从第三版开始新增了中医内容并不断更新。各地区结合本地实际情况也先后制定了地方性中医药干预方案。截至2020年2月22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数据显示,全国中医药参与救治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已经超过6万例。目前疫情仍未结束,我国抗击疫情取得阶段性胜利,但国际疫情形式十分严峻。现将目前中医药对新冠肺炎的治疗现状进行综述。
1 新冠肺炎中医病名探讨
《素问·刺法论篇》曰:“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症状相似。”描述了传染病暴发流行的特点为传染性强、症状相似。中医学将此类疾病称之为“疫病”。毋庸置疑,新冠肺炎属于中医学“疫病”范畴。仝小林等专家详细诊察新冠肺炎患者后发现舌苔普遍呈现厚腻腐苔,湿浊之象很重,加之武汉地区气候湿润,整体呈现外湿与内湿一致的现象[5]。《温热经纬·卷三·叶香岩外感温热篇》[6]也有相关描述:“温疫白苔如积粉之浓,其秽浊重也……此五疫中之湿疫”。结合临床症状、地域特点等综合分析,多数专家认为本次“疫病”归为“湿疫”更为精确[7]。
目前专家就新冠肺炎属于“疫病”“湿疫”已经达成共识,但又有寒湿疫、湿毒疫、湿热疫等不同的认识。王玉光、苗青等[8-9]认为新冠肺炎当属于“湿毒疫”范畴,指出湿毒为本病的病性,基本病机特点为“湿、毒、瘀、闭”。而仝小林、王永炎、薛伯寿等[10-12]认为新冠肺炎当属“寒湿疫”,认为是感受寒湿疫毒而发病,病性属阴,以伤阳为主线。董国菊[13]认为本次疫情属于湿热疫,指出冬天属阴,寒亦属阴,重阴必阳,且患者发热、舌苔厚腻、口干口苦、腹泻、大便黏滞不爽等症状亦符合湿热疫的表现。
2 从三因制宜角度分析病因
“疫戾”之气入侵人体是新冠肺炎的病因。吴又可《温疫论·原病》道:“疫者,感天行之疠气也”。《温疫论·自叙》中提到:“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其传有九,此治疫紧要关节”。可见疫邪为天行戾气,其传染性强、传变形式多、病变迅速。下面从三因制宜角度分别分析学者对新冠肺炎病因特点的认识。
2.1 因时——从五运六气理论分析
非其时而有其气是此次疫情爆发的重要因素。元·朱丹溪道:“春应温而反寒,夏应热而反凉,秋应凉而反热,冬应寒而反温,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皆相似者,名曰瘟疫病也”[14],指出非其时而有其气易爆发疫病。2019年为己亥年,土运不及,厥阴风木司天,少阳相火在泉,气候整体风热偏盛。己亥年终之气是六十甲子年中风热最盛的年份。此次新冠肺炎始于己亥末,己亥年终之气太阳寒水,气候本应寒冷却出现“风热偏盛”的情况,寒令当至未至,遂爆发疫情[15]。2020年为庚子年,庚年化金运,庚为阳干,岁运太过,燥行其政[16],即《素问·气交变大论篇》所言:“岁金太过,燥气流行”,干咳为本次新冠肺炎的主要症状之一,与运气理论吻合。顾植山[17]综合各个运气因子,认为此次疫情错综复杂、六淫陈杂,燥、湿、火、寒、风都有,并从五运六气理论指出本次疫情不管湿热还是寒湿,“伏燥”和“木疬”是病机之本并贯穿始终,火、湿、寒等是病机之标,随时变化。
2.2 因地——武汉地域气候特点分析
武汉的地域气候特点是此次疫情发生的外部因素。武汉位于我国腹地中心、长江与汉江交汇处,是全世界水资源最丰富的特大城市之一,被誉为“千湖之城”。武汉属于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具有雨量充沛、日照充足、降水集中、气候湿润等特点。武汉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潮湿的气候特点,是湿邪疫疠之气致病的外在条件[18]。因此2019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是以“湿”为主[19]。武汉是中国内陆最大的水陆空交通枢纽,被誉为“九省通衢”,人口流动性极大,这也是导致此次疫情在全国乃至全球迅速扩散的关键因素。
2.3 因人——体质因素分析
素体亏虚、湿气重是感染新冠肺炎的内在因素。《素问·刺法论篇》中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灵枢·百病始生》中言:“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正气亏虚是导致疫戾之气入侵人体的决定因素。本次疫情虽人群普遍易感,但合并基础疾病且素体亏虚的老年人死亡率最高。当地人饮食不节,喜食肥甘厚味,碍脾运湿,普遍内湿较重。杨家耀等[20]对90例普通型新冠肺炎患者进行中医证候与体质分析显示,湿阻中焦、寒湿袭肺为中医主要证型,痰湿质、气虚质、血瘀质、湿热质为主要体质类型,可见新冠肺炎患者多湿气重,导致内湿与外湿相合而发病。
3 病机分析
疫戾之气从鼻而入首先犯肺。此次疫情病机特点主要以湿为主,病位主要在肺,中医学者大多对此无疑议,但在其他病机特点和病位上仍稍有分歧。
3.1 病机特点
《国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版)》[21]指出,新冠肺炎基本病机特点为“湿、热、毒、瘀”,但从第四、五、六版删除了对病位和基本病机特点的相关内容。郑文科等[22]对各地区的《方案》进行分析,“寒”在各地区《方案》中体现并不明显,虽然各地方案表述有差异,但基本符合“湿、热、毒、瘀”的病机特点。
除“湿热毒瘀”病机特点外,有学者认为还有其他病机特点。姜良铎[23]提出“气不摄津”是其关键病机,指出目前治疗对“气不摄津”不够重视,认为气不摄津不仅出现虚证,更可出现痰湿、痰热痹阻气机之证,其强调新冠肺炎的治疗不可泥于古人“治上焦如羽”之训,对于气虚肺闭者应使用重剂黄芪才能力挽狂澜。
3.2 病位认识
从五脏定病位来看,病位主要在肺已达成共识,多数学者认为病位在肺、脾[7,24-25]。肺为娇脏,疫邪之性类燥类寒,燥性刑金、肺气上逆多表现为干咳;脾恶湿易受疫邪类湿之性所犯,脾为湿困,脾胃升降失调,多见纳差、便溏等。重症患者湿热疫毒挟痰可内陷心包,病位由肺及心,神明失用[26]。也有学者[13]认为病位在肺、脾、肝、胆,认为此次疫情以湿热为主,肝胆湿热则出现口干口苦等症状。从六经定位来看,轻症多病在太阳或太少合病,危重患者多病及少阴、厥阴[27]。从卫气营血定位来看,疫邪主要留恋在气分[7],危重症患者多病及营血分。亦有学者认为病位初期在上焦膜原[22]。
4 辨治思路
六经辨证、卫气营血辨证、三焦辨证、脏腑辨证等多种辨证理论体系的存在更好地指导了本次疫情的辨治。薛伯寿[11]指出此次疫情须遵从张仲景的六经辨证,并认为此次疫情为张仲景时代的寒湿疫,强调寒湿疫必须运用麻黄。杨介钻[27]认为太阳伤寒证是多数新冠肺炎的初始阶段,并强调使用微汗解表法,如桂枝汤、麻黄汤、藿香正气散等配合啜热粥,此时禁用寒凉药物以防疫毒内陷。林举择等[28]对广东确诊病例进行分析,认为此次疫情遵循卫气营血的传变规律,形成了卫气营血辨证和脏腑辨证相结合的中医诊疗方案,认为本次疫病传变的规律为:初期多见疫热袭卫分肺证,疫热袭卫分脾胃证,疫热直中气分脾胃证;中期多见疫热壅气分肺证,疫热闭营分肺证,疫热气营两燔证;后期多为疫热灼营分肝证,疫热陷血分心包证;恢复期多为肺脾气虚证与气阴两虚证。
张再良[29]详细分析了历代医家对“疫病”的认识,认为六经为百病立法不容置疑。认为在临床六经与温疫难以分离,并指出刘河间的防风通圣散、吴又可的达原饮、杨栗山的升降散、王清任的解毒活血汤等都是后人在六经治法方药上的变通。杨进[30]则认为,可按照温病的卫气营血辨证和三焦辨证理论辨治新冠肺炎,并用六经辨证理论分析发展规律,此外中医有许多既定的证型,并可参照传统的理法方药去论治。
5 常用方药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31]中将疾病分为医学观察期和临床治疗期。医学观察期推荐使用中成药,临床治疗期推荐通用方剂“清肺排毒汤”,并将临床治疗期分为轻型、普通型、重型、危重型、恢复期。
5.1 通用方剂——清肺排毒汤
清肺排毒汤组成:麻黄9 g,炙甘草6 g,杏仁9 g,生石膏15~30 g(先煎),桂枝9 g,泽泻9 g,猪苓9 g,白术9 g,茯苓15 g,柴胡16 g,黄芩6 g,姜半夏9 g,生姜9 g,紫菀9 g,冬花9 g,射干9 g,细辛6 g,山药12 g,枳实6 g,陈皮6 g,藿香9 g。推荐每次服完药可加服大米汤半碗,舌干津液亏虚者可多服至1碗。何清湖等[32]认为,清肺排毒汤全方是由麻杏石甘汤、五苓散、小柴胡汤、射干麻黄汤4个经方组合而成,全方针对寒、热、湿、毒、虚诸邪,用药辛温又辛凉,甘淡又芳香,多法同用,全方重点在疏不在堵,凸显给邪气以出路的思想,共奏宣肺止咳、清热化湿、解毒祛邪之功效。薛伯寿[10]认为,“清肺排毒汤”是在经方麻黄汤和五苓散融合的基础上进行创新的复方。
赵静等[33]证实,清肺排毒汤能通过调控与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ACE2)共表达的蛋白及一系列信号通路,起到平衡免疫、消除炎症的作用,并能靶向核糖体蛋白而起到抗病毒作用。ACE2是SARS-CoV-2感染的重要靶点,这与SARS-CoV感染机体的靶点一致,SARS-CoV-2的序列与SARS-CoV具有高度的相似性[34-36]。
5.2 经典名方
综合分析《国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版)》和各地区诊疗方案,常用的经典名方有[22,37]麻杏薏甘汤、升降散、达原饮、银翘散、宣白承气汤、黄连解毒汤、解毒活血汤、四逆加人参汤、安宫牛黄丸、紫雪散等。
5.3 中成药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31]医学观察期推荐使用的中成药有藿香正气胶囊(丸、水、口服液)、金花清感颗粒、莲花清瘟胶囊(颗粒)、疏风解毒胶囊(颗粒);临床治疗期重型推荐喜炎平注射液、血必净注射剂、热毒宁注射液、痰热清注射液、醒脑静注射液;危重型推荐血必净注射剂、热毒宁注射液、痰热清注射液、醒脑静注射液、参附注射液、生脉注射液、参麦注射液。
在各地诊疗方案中,中成药安宫牛黄丸应用频次最高,其次为血必净注射剂和莲花清瘟胶囊(颗粒)。中药注射剂血必净注射剂、参附注射液、生脉注射液、喜炎平注射液等对于危重症疗效显著,被多个地方诊疗方案采纳[22,37]。
5.4 中药汤剂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31]将临床治疗期分为轻型、普通型、重型、危重型、恢复期。除推荐通用方剂“清肺排毒汤”外,分别对各证型推荐了处方。轻型:寒湿郁肺证推荐处方:生麻黄6 g,生石膏15 g,杏仁9 g,羌活15 g,葶苈子15 g,贯众9 g,地龙15 g,徐长卿15 g,藿香15 g,佩兰9 g,苍术15 g,云苓45 g,生白术30 g,焦三仙各9 g,厚朴15 g,焦槟榔9 g,煨草果9 g,生姜15 g;湿热蕴肺证推荐处方:槟榔10 g,草果10 g,厚朴10 g,知母10 g,黄芩10 g,柴胡10 g,赤芍10 g,连翘15 g,青蒿10 g(后下),苍术10 g,大青叶10 g,生甘草5 g;普通型湿毒郁肺证推荐处方:生麻黄6 g,苦杏仁15 g,生石膏30 g,生薏苡仁30 g,苍术10 g,广藿香15 g,青蒿草12 g,虎杖20 g,马鞭草30 g,干芦根30 g,葶苈子15 g,化橘红15 g,生甘草10 g;寒湿阻肺证推荐处方:苍术15 g,陈皮10 g,厚朴10 g,藿香10 g,草果6 g,生麻黄6 g,羌活10 g,生姜10 g,槟榔10 g;重型疫毒闭肺证推荐处方:生麻黄6 g,杏仁9 g,生石膏15 g,甘草3 g,藿香10 g(后下),厚朴10 g,苍术15 g,草果10 g,法半夏9 g,茯苓15 g,生大黄5 g(后下),生黄芪10 g,葶苈子10 g,赤芍10 g;气营两燔证推荐处方:生石膏30~60 g(先煎),知母30 g,生地30~60 g,水牛角30 g(先煎)、赤芍30 g,玄参30 g,连翘15 g,丹皮15 g,黄连6 g,竹叶12 g,葶苈子15 g,生甘草6 g;危重型(内闭外脱证)推荐处方:人参15 g,黑顺片10 g(先煎),山茱萸15 g,送服苏合香丸或安宫牛黄丸。
6 中医药治疗新冠肺炎优势与展望
各医家的学术争鸣极大地促进了中医疫病理论发展[38]。清肺排毒汤作为通用方写进国家诊疗方案中,意味着中医药向新冠肺炎亮出利剑[32]。张伯礼院士[39]指出,中医药可在新冠肺炎治疗的全过程发挥作用,充分彰显了中医药的特色和优势。目前中医药发挥的优势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8,22,30]:对于轻型、普通型患者不仅能改善症状,缩短病程,还能减少轻型、普通型转变为重型或危重型的可能性;对于重症、危重症患者,中医药在减少肺渗出、抑制炎性因子释放、稳定血氧饱和度、减少呼吸支持力度和抗生素使用程度等方面都发挥了作用;对于恢复期患者,此期患者病毒核酸检测虽为阴性,但肺部炎症并未完全吸收,存在余邪未尽、气阴两虚的情况,采用中药扶助正气、清除余邪、通络化瘀,可减少黏连,促进炎症吸收,加快康复进程。中医药在提高人体免疫力方面优势显著,能激发机体自身的抗病能力而早日康复。
张伯礼院士指出,中医药防治新冠肺炎已由从参与者变成了主力军[40]。中医药的参与有助于缩短住院时间,改善发热、咳嗽、乏力、咽干、食欲减退等症状,提高免疫力,降低死亡率等,因此中医药治疗新冠肺炎应该早期、全程介入。目前大量中医药防治新冠肺炎的临床研究也在进行中,研究设计多以干预性试验研究为主,干预措施包括中成药(莲花清瘟胶囊、藿香正气滴丸等10余种)、汤药、太极拳疗法等[41]。相信随着研究结果的进一步公布,中医药在防治传染病方面的优势会越来越被认可。此外,由于中药具有多成分、多靶点的特点,可以利用网络药理学分析、实验验证和多组学的结合,进一步阐明中药的具体作用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