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认识与防治*
2020-01-10刘柳毅刘丽君周本杰
刘柳毅,刘丽君,周本杰
(中山大学附属第七医院,广东 深圳 518107)
2019 年12 月起,我国湖北省武汉市出现了多起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例,并以武汉为中心,迅速在湖北省乃至全国各地蔓延。2020 年2 月8 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在发布会上宣布,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暂命名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2 月11 日,国际病毒分类学委员会将造成武汉肺炎疫情的新型冠状病毒正式命名为“SARS-CoV-2”,同日,世界卫生组织将该病毒引起的疾病正式命名为“COVID-19”。随着新冠肺炎在多个地区呈现高发态势,进行积极防控和出台有效诊疗方案成为遏制疫情蔓延的当务之急。由于致病病原体是2020 年1 月6 日首次在实验室分离得到的感染人类的一种新型冠状病毒,目前尚无成熟的临床治疗经验与理论资料,也无特效药物,新冠肺炎的防控与治疗存在一定困难。中医药学是我国古代医学的瑰宝,曾在数百次重大疫病救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远至明清时期的天花、鼠疫,近至非典型肺炎、甲型流感、禽流感等传染性疾病,中医药都发挥了防病治病的优势,为控制疫情的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1]。当前,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简称国家卫健委)充分肯定了中医药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治中的作用,全国各地也陆续出台了一系列中医特色诊疗方案。在此,基于中医药理论,从病因、病机、预防和治疗原则等方面分析了中医药对新冠肺炎的认识,指出了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了防治建议。
1 中医对新冠肺炎的认识
根据国家卫健委《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以及发病特点和流行趋势,确认新冠肺炎属中医“疫”病范畴[2]。《说文解字》曰:“疫者,民皆病也。”《黄帝内经》记载:“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备急千金要方》谓:“疫气流行,死者极众。”可见,古人已认识到了“疫”病是一类具有强烈传染性、病情危重凶险的疾病。
此次疫情暴发于武汉。武汉位于江汉平原东部、长江中游一带,江河湖泊众多。2019 年12 月以来,武汉处于暖冬气候,气温反常,时值冬至,寒冷当至而未至,应寒而未寒,同时阴霾冷雨缠绵近旬[3],因此湿气较重。苗青等[4]研究发现,多数患者舌体偏胖大,有齿痕,厚腻苔甚至腐苔者多,均表现出“湿”的特点,结合外在环境因素呈现“湿”象,故中医将本病归属于以湿邪为主的疫病。
最早创立“戾气”病因说理论的是明代医家吴又可,其专著《温疫论》提到:“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异气”即属疫毒,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和季节性[5]。雷丰《时病论》也明确指出:“温热本四时之常气,瘟疫乃天地之厉气。”故此次新冠肺炎暴发的根本原因是天地间杂气—— 疫疠之邪依附于人,加之发病季节及武汉地域特征之“湿”邪为患,由此中医认为,此病可谓“湿毒疫”[3]。
2 新冠肺炎的病因探讨
2.1 外因
2.1.1 外来疫毒之邪
吴又可《温疫论》提及:“疫者,感天行之疠气也。”明确指出“疫”是自然界疫疠之气,“疠气”是发生疫病的病因。《温疫论·原病》曰:“疫者,感天地之病气,在岁运有多寡;在方隅有厚薄;在四时有盛衰。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从口鼻而入。”这说明疫病从口鼻进入人体,通过呼吸道传播[6]。
2.1.2 环境因素
新冠肺炎暴发于己亥年终之气,己亥年为土运不及之年,风木相对亢胜,气候整体风热偏盛,冬季气候本应寒冷,但2019 年冬季平均气温却较往年同期水平明显上升。吴鞠通《温病条辨》指出:“冬温者,冬因寒而反温,阳不潜藏,民病温也。”而疫病暴发地武汉水域面积辽阔,且阴雨连绵近旬,异常的气候和阴雨潮湿的天气为新型冠状病毒的生存与蔓延提供了有利条件。
2.2 内因
2.2.1 从五气六运角度分析
由于己亥年为土运不及之年,根据阴阳五行学说和藏象理论,脾属土,脾土衰弱导致肝木来克,从而形成肝强脾弱格局[1]。脾主运化水湿,脾虚则运化无权,可造成湿浊内生,故许多患者可见舌苔偏腻、乏力、倦怠,或腹胀、便溏、恶心呕吐等消化系统症状,此乃脾虚湿滞表现;脾虚则肝亢,肝主升、主风,可出现发热、周身酸痛或目红眼赤等风火上扰症状;土生金,金克木,然木盛侮金,肺金受损,导致咽干、咳嗽[7]。
2.2.2 体质因素
《灵枢·百病始生》道:“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卒然逢疾风暴雨而不病者,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当人体正气不足,防御能力下降时,邪气入侵人体导致发病。
3 新冠肺炎的病机、病位认识
湿毒疫疠之邪气,从口鼻或黏膜侵入人体后,先犯及肺卫,证见咳嗽、胸闷等肺系症状,而肺与胃直接相通,与大肠相表里,故肺有病必传至胃肠[8]。同时,本病以“湿”邪为主,其特点为易阻遏气机,侵袭中焦脾胃,故多有腹泻、腹胀、胸脘痞满等消化系统症状。若发病后未尽早祛除疠气,疠气郁闭后化热,进入阳明,腑实不通则加重肺气郁闭,形成恶性循环;阳明腑实,湿热化毒,瘀闭肺络及心包,进而出现咳喘、呼吸困难等症状[3]。如医治不及时,极易出现湿毒瘀闭气机,气机闭阻,内闭外脱而危及生命[9]。可见,新冠肺炎本质上是由“疫毒”侵入人体引起,湿邪为主要特征,感染病位在肺,累及脾胃、大肠等脏腑。从其发展变化来看,总的病机可概括为“湿、毒、热”。因此,尽早、正确地祛湿,通腑泄浊,是治疗的关键。
4 新冠肺炎的防治和处方原则
4.1 扶正固表
中医有“正气存内,邪不可干”[10]的理论,说明外界病原体或其他致病因素(“邪”)只是促使发病的诱因,发病与否的关键常取决于人体自身的协调、适应和抗病能力(“正”)。人体正气不足,卫气虚弱,不能固表,导致机体腠理疏松,易被外邪所侵袭,如新型冠状病毒等;如果人体正气充沛,就能抵御邪气的侵袭,或者及时清除病邪,使机体不发病。
于明坤等[11]汇总的新冠肺炎防治方案中,大多以扶正固表为基本大法,结合本病病机“湿、毒、热”特点,大多数防治方剂是在扶正固表基础上,配伍具有清热、解毒、祛湿等功效的药物。扶正固表药物选择上,黄芪为常用补气中药,应用最广,其味甘、性温,归脾、肺经,具有补气升阳、益卫固表、利水消肿的功效,常配伍白术、防风,加强益卫固表的作用,用于卫气不固体虚者。现代中药学研究表明,黄芪多糖和黄芪皂苷甲能增强机体的免疫功能[12]。对于新冠肺炎的中医防治用药,选用黄芪是“扶正气”的体现。针对“湿、毒、热”的病机特点,常配伍连翘、贯众、金银花等清热解毒,该类中药药性寒凉、轻清宣散,既能宣散表热,又能清热解毒,特别适用于温病初期表里俱热者。祛湿则配伍佩兰、藿香、苍术等芳香化湿之品,该类中药芳香化湿、醒脾开胃、发表解暑,常用于湿浊中阻、脘痞呕恶、口中甜腻、湿温初起、发热倦怠。
4.2 辨证处方
中医推荐的新冠肺炎治疗处方中,根据疾病的传变规律,大多分为初期、中期、重症期、恢复期4 个阶段进行辨证处方。针对不同时期的病机,制订了相应的治疗方剂。尽管方药多有差异,但均按如下处方原则进行辨证施治:初期以寒湿郁肺等表证为主,治则为解表祛湿;中期以湿毒化热闭肺为主,治则为宣肺解毒祛湿;重症期以内闭外脱为主,治则为开闭固脱;恢复期以气阴两虚及肺脾气虚为主,治则为补气养阴。
在众多治疗方剂中,麻杏石甘汤、甘露消毒丹、升降散、安宫牛黄丸等清热之剂应用最广,可能与该疾病在进展期或危重期以发热为主要临床症状并表现最紧迫有关[13]。以国家卫健委及中医药管理局推荐的清肺排毒汤为例[2],就包含了麻杏石甘汤,在此方基础上加五苓散、小柴胡汤。麻杏石甘汤为辛凉解表之重剂,麻黄石膏相伍,既宣散肺中风热,又清解肺中郁热;杏仁降利肺气以平喘,与麻黄相配有宣有降,与石膏相伍有清有降;全方辛凉宣肺、清热平喘,适用于咽喉肿痛、咳嗽气逆等证。五苓散方剂中的泽泻、茯苓、猪苓利水渗湿;白术补气燥湿,合茯苓健脾制水之效益彰;桂枝温阳化气以助利水,兼以解表;全方利湿行水化气,用于痰饮、水饮内停等证,可改善气短而咳、小便不利等症状。小柴胡汤主治少阳证,柴胡透少阳之邪,疏散气机;黄芩清泻少阳之热,一散一清,共解少阳之邪;半夏、生姜和胃降逆止呕;全方解表散热、疏肝和胃,可改善发热、食欲不振等症状。这几个方剂巧妙相合,应用于新冠肺炎这一复杂的瘟疫,疗效显著。
5 中医药防治新冠肺炎的优势与不足
5.1 理论优势
现代医学中,要想找到对新冠肺炎具有针对性、疗效确切、起效快的药物,难度较大,且存在滞后性。中医药强调整体观和辨证论治,在未查明病原体前,利用“扶正祛邪”的基本原则,在辨证论治理论指导下,根据疾病的临床表现即可提出相应的防治方药,以提高机体对抗疾病的能力,这是中医药明显的理论优势。
5.2 经验优势
传统中医药历史悠久,从2000 多年前的《黄帝内经》,到东汉时期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明清时期兴起的温病学,都对传染病的发病机理、治疗原则作出了详细阐述。在防治传染病方面,中医学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大量的有效方剂[14],在历次传染病如乙脑、SARS、手足口病、H1N1、登革热等的防治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5.3 药物优势
西药在抗病原微生物过程中往往局限于某一个点,药理作用单一,且易出现耐药现象和明显的不良反应。《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推荐的“克力芝”(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就存在明显的血脂异常及胃肠功能紊乱等不良反应。中药讲究配伍,即使是单味中药也是一个多成分的组合体,具有多成分、多靶点的天然优势。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一些中药如黄芩、大黄、金银花等也具有明显的抗病原微生物作用,将这些中药运用到中药方剂中,与西药联合应用,既可产生协同增效作用,又可减少西药的耐药性和不良反应。
5.4 不足
中医药强调辨证施治和个体化用药,传统用药讲究随证加减,虽大的治疗原则相同,但不同个体需要施以不同处方,很难做到一方治百病,故极大地限制了其大批量生产和广泛应用。丸、散、膏、丹等传统中药剂型起效慢,在应对新冠肺炎危重病症时,不能应对病情的迅速进展,因而也暴露了其局限性。现代中药学发展起来的中药片剂、胶囊剂、颗粒剂、注射剂,虽开辟了中药新的给药途径,弥补了传统方剂的缺点,但也存在不能就个体调整用药及中药注射剂的安全性问题。
6 新冠肺炎的防治建议
6.1 更加注重中西医结合治疗
中西医属两个不同的医学体系,决定了其对新冠肺炎认识和干预的差异,这种差异恰恰是中西医互补的基础。中医理论讲究“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急则治标一般是指在卒病且病情非常严重或疾病进展过程中出现危及生命的某些证候时,要先治标。如危重型患者出现呼吸衰竭,要给予机械通气,合并其他器官功能衰竭需ICU 监护治疗,这些措施是借助西医的治疗手段。缓则治本一般适用于慢性疾病,或当病势向愈、正气已虚、邪尚未尽之际,需慢慢调养人体的气血精液。如新冠肺炎患者在恢复期往往身体虚弱、肺脾气虚,此时应借助中医手段,以补益固脱来调养身体,使人体正气逐渐恢复。在整个疾病的进展过程中,中西医协同尤为重要,抓住主要矛盾,结合中西医不同的治疗手段,不但并行不悖,还可相得益彰。
6.2 充分发挥“辨证论治”思想
辨证是从整体观念出发,将望、闻、问、切四诊所收集的病史、症状和体征等资料,依据中医理论进行综合分析,确立相应的治疗方法。目前,大多推荐的防治处方是综合大量病例进行统一辨证而制订的统一方剂。就新冠肺炎的不同人群而言,也应注重个体的差异性,根据个体差异进一步细化,再选择不同的防治方法。如在扶正组方基础上,糖尿病患者应加知母、葛根、芦根等滋阴、清热生津的药味,血压偏高患者应配伍菊花、钩藤、白芍等清热养阴、平抑肝阳的药味,冠心病患者则宜使用党参、麦冬、五味子、金银花等益气养阴、清热的药味。中医治病不是着眼于病的异同,而是着眼于病机的区别。因此治疗新冠肺炎时,应尽量做到“一人一方”,随证调整处方。
6.3 因地制宜制订防治处方
防治新冠肺炎时,应考虑到我国幅员辽阔,南北气候差异及生活习惯不同等因素。南方地区气候多潮湿,一年四季都有湿气,在“扶正固表”或“清热解毒”的防治原则基础上,应加强化湿利水的作用,可适当加大藿香、佩兰、苍术等芳香化湿之品的用量。北方地区气候干燥,除了长夏之外,其他季节大多雨水缺乏,在制订防治处方时,宜加上麦冬、知母、玄参等滋阴润燥药味。
6.4 重视隔离并做好个人防护
目前没有特效药和病毒疫苗来防治新冠肺炎,最有效的预防措施是隔离和增强个人体质。为有效控制和预防疫病的传播,《内经》很早就提出“避其毒气”的观点,说明预防疫病流行的最有效措施是隔离,避免接触确诊病例和来自疫区的人员。在个人防护上,除了用中药预防外,还应注重精神调养,保持心态平和;注意饮食起居,不暴饮暴食,宜清淡为主,起居有节,早睡早起;居家期间,加强身体锻炼,修身养性。
7 结语
新冠肺炎属中医“湿毒疫”范畴,病因为“天地间杂气—— 疫疠之邪”入侵人体,湿毒为核心病机。由于病毒具有较强的传染性,人群普遍易感[15],且出现部分地区大面积暴发,因而应对疫病进行早期干预。中医“治未病”思想对疾病的预防有着深刻的认识,提倡治未病时要培固正气、增强体质、避其毒气。在新冠肺炎的防治过程中,应重视疾病的阶段性,辨证论治,审证求因,据因处方:早期介入防止病情发展,避免轻症转为重症;后期扶持正气,预防肺间质病变;危重阶段配合现代医学的生命支持、控制并发症,可降低病死率。
中医有“天地人”三才合一的思想,疫气作为致病因素来源于自然,存在于自然界各种宿主体内,并与之和谐相处,保持着自然界的平衡。当气候变化和季节四时变换时,特别是人类的异常生活和过度生产,打破了自然界的平衡,反映到人类身上就会致病,因此,人类要对大自然保持敬畏之心,尊重自然变化规律,共同维护好大自然的生态平衡[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