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纱》重译本中副文本对构建中国文化的作用
2020-01-10杨沙沙
杨沙沙
(河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 副文本”(paratext) 概念首次由法国文学批评家杰拉德· 热奈特(Gérard Genette) 提出, 他在《 副文本: 阐释的门槛》(Paratexts:Thresholds of Interpretation)中将副文本分为边缘副文本(peritext)和后外副文本(epitext)[1]5,其中,边缘副文本主要包括标题、副标题、序、跋、注释、插图、封面[1]13。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 的《 面 纱》(The Painted Veil)是一部极具异域风格的小说,译者对该作品的关注大多基于其笔下人物所扮演的跨文化交流角色。据笔者统计,截至2019 年底,《面纱》的各种中译本已有17 本。其中,丰富的副文本要素是各译本的典型特征,且具有明显的文化倾向,是研究《面纱》译本的一个重要视角。目前,学者对《面纱》的研究大多基于文本研究,还没有涉及副文本领域。辛红娟、鄢宏福指出:“不少毛姆作品的译本都附有译序或译后记,或评介毛姆生平、创作历程及其总体艺术成就,或介绍具体作品及翻译过程,或评价此前译文质量。这些文学翻译的‘副文本’是还原翻译过程、研究译者的社会文化心理与翻译方法的珍贵资料。”[2]鉴于此,笔者从中选取具有时代意义的1988 年刘宪之译本、2012 年阮景林译本和2017 年张和龙译本3 个译本,以序跋、封面和文本插图为切入点,探讨副文本在不同社会语境中所传递的文化内涵。
一、以序跋映射中国文化
序跋(包含前言与后记)不仅可以展现译者的翻译思想及翻译策略,还可以显露出译者的意识形态倾向及其所受文化环境的影响。孙昌坤指出:“译作序跋还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翻译生产的外部环境对翻译的影响,为我们通过译作‘小文本’解读社会文化‘大文本’提供必要的材料,让我们看清译者或者赞助人以怎样的方式生产文本以及特定历史时期的意识形态又是如何对译作生产施加影响的。”[3]可见,译作与社会环境及译者所处的文化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面纱》译本中,译者同样通过序跋展现其所处时代的特点及其文化观念。刘宪之译本序言旨在引入毛姆作品,促进中西文化交流;阮景林译本表明其对经典的建构;张和龙译本则聚焦其中的文化内涵。鉴于此,以下将通过分析《面纱》3 个译本的序跋,探索译者通过序跋映射中国文化的方法。
刘宪之译本受改革开放的影响,以向中国引入西方优秀作品、促进中西文化交流为主。“改革开放打破了禁锢了几十年的对外交流,国外各种文学作品如潮水般涌入中国。”[4]这一时期,毛姆研究打破了1949 年至1978 年间几乎处于完全停滞状态的局面。与此同时,毛姆作品中深刻的思想内涵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这一时期人们的精神需求。正如刘宪之《彩色的面纱》译后记中所言:“他的作品写的都是读者熟悉、需要和喜欢的东西,跟读者的思想沟通,容易引起共鸣。”[5]227在对题目的解读中,他谈道:“小说的主旨固然是揭去虚伪的面纱,暴露汤森这一类伪君子的实质,但同时我们应看到,彩色的面纱还掩盖着另一面——人性的矛盾与奥秘。”[5]231-232从其对主题和题目的解读来看,刘宪之试图引导读者探索人的本质,明辨是非善恶,明确人生的方向和意义。在该译本后记中,刘宪之虽未突出展现中国文化内涵,却依据时代发展及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对西方盲目崇拜的心理特点,引导人们形成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积极探索事物的本质。
阮景林译本由重庆出版社大力推荐,旨在探索文学作品与中华文明相结合之处。在该译本序言中,译者并未现身,而是编委会谈到了该译本重译的目的是“重新挖掘那些曾被中国忽略但在西方被公认为经典的文学作品”[6]1,并指出了其选材标准。“不管副文本因素是由译者还是由赞助人来主导,副文本的另一个重要作用是能为我们发现和解读某一特定时期翻译生产的外部环境提供线索。”[7]在序言中,编委会虽未谈及《面纱》的主要内容及写作技巧等元素,但短短两页的叙述,便将《面纱》译本与时代和文化背景相联系,从而奠定了它经典化的地位。
张和龙译本后记不仅谈到了个人历经磨难后对人生真谛的感悟,还谈到了“帷幕” 被赋予的跨文化认知的主题内涵。可见,该译本并非仅仅局限于对个体人生价值的探讨,而是延伸到对国家文化层面的建构上。他谈到:“‘此前,凯蒂耳中所听到的中国,尽是什么颓废堕落啊,肮脏不堪啊,还有糟糕得难以言表啊。眼下却是她重新认识中国的好时机,仿佛遮蔽中国的一道帷幕被迅速掀起了一角,她在飞快的一瞥中,窥见了一个丰富多彩、意味隽永的世界——这是她在梦中都没见过的世界。’在这里,‘帷幕’被赋予了跨文化认知的主题内涵。”[8]239张和龙特意在译后记中谈论女主人公视角下对中国认知的转变,以此来阐述其对“面纱” 的理解。“帷幕” 同样代表掩盖事物真相的一道屏障,但该译本已将“帷幕” 的含义延伸到中西方文化中。女主人公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使她放下了西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开始正视中国文化,探索指导中国人不断前进的精神支柱,女主人公态度的转变暗含了掩盖西方认知的面纱正逐步被揭开。他还谈道:“毛姆的涉华题材短篇小说立足于西方在海外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社会背景,以想象的‘他者文化’作为西方文化的对照物,反思了大英帝国时代的‘英国性’问题。”[9]由此可见,张和龙关注的是中国文化对西方产生的影响。同时表明,中国并非其他作家笔下落后的民族,而是蕴含着无限的发展潜力。除此之外,在翻译难度较大段落(道家思想段落)的处理上,他采用了“释译法” 并附上注释[8]66,这种翻译策略的使用不仅突显了中国哲学思想的博大精深,而且可以唤醒人们对本土文化的认同感与自豪感。由此可见,张和龙笔下的《面纱》具有鲜明的中国文化色彩,同时展现了中国文化对世界的影响。
二、以译作封面突显中国文化
“在所有副文本因素当中,国内翻译研究者关注较多的是序跋和注释,其他副文本因素如译本封面设计、插图、扉页、题记、标题等还未能引起国内翻译研究者的重视。”[7]其实,译作封面是最直观的副文本要素,是最先被读者感知的。观察《面纱》3 个译本封面可以直观感知到三位译者在构建中国文化语境时的差别——刘宪之译本封面旨在以故事情节展现人性及世界的奥秘,阮景林译本封面暗示其译作目的是探索女性成长,而张和龙译本则暗示其译作重在传递中国文化。
作为初版,刘宪之译本封面意在从故事情节出发,探索人性及世界的奥秘,同时引导读者客观理智地看待周围事物。该译本封面可分为上、下两部分。从下往上看,男女主人公似乎携手而立,读者无法看清男女主人公的面部特征,但从他们的服饰和装扮可知,他们是西方形象。再往上看,可看到桅杆和帷幕,由此推测西方人正在进行一场长途旅行。从上往下看,可看到人脸图案,但奇怪的是,该图案只有一只眉毛,似乎是人的一只眼睛被帷幕所遮掩。有趣的是,读者试图感知这个图案的全貌,但始终无法同时聚焦上下两个画面,这样的封面设计无疑会引发读者无限的遐想。以上两部分图案,无论是人物面部表情还是人脸图案,都给人一种模糊感。从人性层面讲,人们无法探知人的本质,它的假恶丑往往掩盖在“彩色的” 的面纱之下。从文化层面讲,该图案暗含了西方世界的不可知。译者故意模糊了西方人物的特征,意在暗示人们对西方的整体感知还较为模糊,因此,要客观地接受外来文化,冷静地评判一切事物,揭去掩盖事物真相的面纱,从而获得真知。
阮景林译本呈现了毛姆肖像及其译作目的。一方面,该译本将毛姆肖像与译作目的并置,提高了读者对毛姆的印象,同时,暗含了毛姆的作品虽堪称经典,但在中国却被忽视的尴尬境地,以此来引导读者深入研究毛姆及其作品。另一方面,该译作的目的是聚焦女性成长,封面明确指出这部作品是关于“爱、幻灭、生死、背叛、别离,毛姆最具争议作品,女性精神觉醒经典读本”。从封面可以看到,该译本将阐释重点转向了女性,探讨其如何历经磨难,如何认识到人性的善恶,最终实现了精神上的升华,这一女性主题与中国的历史和社会语境具有相通性。基于此,笔者认为,阮景林译本从女性精神需求层面入手,探讨了女性在成长过程中对人生价值的感悟以及爱与被爱的道理,用心感受生活中的真善美,以此揭开掩盖在人内心深处的面纱。
张和龙译本封面设计暗含了译者对本土文化强烈的认同感。该译本封面刻画了20 世纪初轿夫行走于田间的常见场景,一改前译本异域色彩,将原作中处于“衬托” 地位的中国场景升格为主要场景,颠覆了原作中的主次关系,重塑了中国文化形象。尽管毛姆崇拜东方文化,但由于受到西方集体主义的影响,他同样以偏见的眼光来观察中国。正如萨义德所言:“对于一个研究东方的欧洲人或美国人而言,他也不可能忽视或否认他自身的现实环境:他与东方的遭遇首先是以一个欧洲人或美国人的身份进行的,然后才是具体的个人。”[10]15从毛姆笔下“沉默的中国人” 可知,他在审视中国时同样未能摆脱西方所独有的优越感。“翻译不是在真空中完成的,在特定的时间和文化里,译者才会发挥作用 。”[11]14(注:笔者译)在张和龙所处时代环境中,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话语权有了显著提高,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也愈发显著。鉴于此,笔者认为,张和龙译本以本民族文化立场重新审视了20 世纪初受鸦片战争影响的中国,恢复了中国的话语权,打破了西方文化霸权主义,符合当下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并借以诠释了“平等包容的文化交流与文明对话才是沧海桑田的人间正道”[9]的时代内涵。
三、以文本插图展现中国文化
文本插图能够形象地阐释文本内涵,为译者争取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同时,不同的构图方式不仅可以帮助读者了解文本内容,还可以展现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文化观念。观察《面纱》译本插图可以发现,译者主要对正文本中的主要人物和重点场面进行解读。刘宪之译本以西方特色呈现,张和龙译本则展现了中国文化特色,而阮景林译本则无插图呈现,故不作分析。
刘宪之译本文本插图以8 幅极具异域特色的图案集中呈现在文本最前端,以满足读者对异域作品的猎奇心态,同时增加读者对西方文化的主观认知。该译本插图人物的面部特征、服饰、文化均以西方为主,其中,含有十字架标志的图案中更是突显了西方的宗教信仰,而中西方信仰上的差别必然会导致思想和文化上的差异。从表面看,这些异域图案毫无中国文化的痕迹,但细究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文化语境及国人对西方文化的态度可知,该译作以展现西方特色的方式,帮助读者认识到中西文化间的差异,树立正确的中国认知,客观理智地分析外来事物,从而揭开掩盖在西方华丽外表的面纱。
张和龙译本文本插图以7 幅极具中国特色的图案分散在译文正文内,并将原本处于“衬托” 地位的中国人物及场景置于突出位置,突显了译者的文化价值取向。观察该译本文本插图可以发现,其含有丰富的中国文化元素,中国人物面部特征、服饰、挂饰和中国场景等元素集中突显了译者构建中国文化的强烈意识。从人物的面部特征来看,该译本均以典型的中国人物形象特征呈现——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扁平的鼻子,且毛姆笔下痴傻的中国孩童形象也在该译本中被颠覆。同时,孩童脸上幸福的笑容映射了中国人民在逆境中积极乐观的心态,这种精神无疑会激励读者在面对复杂的国际环境时从容不迫地应对各种挑战。人物的服饰也展现了浓重的中国文化色彩。其中,军官的穿着为20 世纪初由孙中山先生设计的中山装。它不仅仅是一种服装形式,还是展现中华民族精神的具体产物,暗含了孙中山开放多元的文化价值观,同时意在强调要坚守本国文化立场,将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推向世界。
结语
本文从序跋、封面和文本插图比较了《面纱》3 个译本的副文本,可以发现,尽管译者所处时代不同,但其在翻译时均从本国社会文化语境出发,主动地参与中国文化构建。刘宪之译本根据毛姆对人性的探讨及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对西方的认识,启迪读者要善于明辨是非曲直,树立正确的文化观念。阮景林译本更多地关注女性在成长过程中的波折和觉醒。张和龙译本则在译本中着重探讨了跨文化认知的主题内涵,将“面纱” 的含义提升至中西文化层面,其译本中丰富的中国文化要素体现了译者所持有的文化立场——在鼓励中西文化交流的同时,要坚守本国文化立场,把握文化发展的主动权,不断提高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