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理论对当代书籍设计的启发
2020-01-09金陵科技学院动漫学院江苏南京210000
蒋 茜(金陵科技学院 动漫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曲闵民(江苏美术出版社,江苏 南京 210000)
陌生化理论是俄国形式主义的核心概念,也是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术语。俄国文艺理论家维克多·鲍里索维奇·什克洛夫斯基认为,“陌生化”是让人们用创造性的独特方式取代思维定势,重新唤起人们对于习以为常的事物的认知,不断更新对周围一切的陈旧感觉,从而感受到对象事物的特别之处。这一观点对于当下书籍设计所做的工作有很大的启发性。在电子媒介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纸质书的设计不再局限于装帧设计,而是更注重设计与文本内容的切合度。内文排版时,可看作其文学内容的文字游戏,以空间布局传达文字信息;以疏、密、留白等方式控制阅读速度,同时延长审美愉悦感。
一、陌生化理论
西方形式结构派思潮至少掀起过三次高潮,第一次是20世纪20年代中期的俄国;第二次是20世纪20年代的英国、30年代美国文坛主导地位的新批评派;第三次是21世纪60年代法国巴黎结构主义的兴起。陌生化理论,则产生于20世纪初的俄国形式主义,是20世纪第一个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文论。
形式主义(Formalism)指文学、艺术或戏剧中不强调题材而专门强调形式与技巧的表现手法。1915年至1930年,在俄国盛行的一股文学批评思潮——俄国形式主义,是西方现代形式主义批评流派的源头,分为以什克洛夫斯基为代表的“彼得堡诗歌语言研究会”和雅克布森领导下的“莫斯科语言学学会”。雅克布森和什克洛夫斯基都反对从政治、历史、文化等方面来说明文学的演变,主张文艺的自主性,认为文学应该从本身的规律、形式的演变来说明,不应该依赖于与其它学科的关系来阐明,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语言是文学和非文学的主要区别,可将语言分为文学语言与实用语言两种,并从语言角度研究文学。实用语言类似口语化,简练直接,采用实用语言可以达到长话短说的效果;文学语言则相反,它拒绝简化,强调增强感知度,拉长感知时间,以达到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对于陌生化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所谓的“陌生化”就是要使审美主体对受日常生活的感觉方式支持的习惯化感知起反作用,使审美主体在面对日常最习以为常的周遭事物,抛弃以往的木讷,发现新的视角。这就需要延长人们对于事物的感知时间、增加难度,从而提升审美快感。文学创作的宗旨不在于审美目的,而在于审美过程。人们为了对过于熟悉的事物,不失去感受,因此要让事物陌生,以此加大理解难度,延长审美过程,重新用审美感知原来的事物。文学创作离不开语言,因此要先将语言陌生化,比如托尔斯泰将“圣餐”称为“一小片白面包”。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等文章中多次阐释了关于“陌生化”的概念。他认为,艺术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使人在对周遭事物麻木的状态下兴奋起来,感受事物,从而恢复对生活的感觉。艺术是体验艺术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陌生化”就是力求运用新鲜的语言,给读者带来新鲜的阅读体验。
由此可以看出,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不同的是:日常语言具有交流沟通的功能,侧重语言的内容;而文学语言侧重形式表达,形式其实是丧失语言意义的一种目的,只有诗学功能。所以我们可以把文学语言看做是日常语言陌生化之后的产物。
二、书籍设计中的“陌生化”
什克洛夫斯基研究的文学价值的重点放在读者的审美感受上。如果说文学的价值在于让人们通过阅读重塑对生活的感知,并在这一感知过程中产生审美快感,那么设计就是实现这一过程的手段。“陌生化”是指向语言的,语言与文字又存在着一种平行关系,编排版式正是这些语言文字的输出方式,当下设计师处理文本的方式也能够和语言上的“陌生化”手法产生共鸣。在设计的“陌生化”过程中,尤其需要注意节奏与序列,艺术的节奏存在于对一般语言节奏的破坏之中。[1]这种破坏并不是无意识的随机性行为,不能将节奏复杂化,而是试图打乱节奏,例如,在不改变文意的情况下改变传播信息内容的顺序,或是改变视觉造型变化的顺序等,这些方式都不会伤及原有的视觉语言的基本的逻辑编排。从理性层面看,节奏与序列对信息传播的贡献巨大,有时候,内容的组织形式,直接来自于设计师对内容结构的清晰理解。
纵观书籍设计,其实和俄国形式主义的基本观点,特别是与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有异曲同工之妙。俄国形式主义里面的陌生化理论,虽然是针对语言诗歌领域的,但是会发现,原来同样的话,变了排版,阅读的时候就会富有节奏感,就成为了“诗歌”。也就是说,语言与版式之间有很强烈的相互作用力。很多人认为平面设计中的排版仅仅是为了好看,仅限于感官上的审美,如果是这样,美与丑究竟怎么界定?事实证明,人的审美是受时间、地点、社会、家庭、种族、意识形态等相关因素的制约,美与丑更是没有绝对,也没有统一标准,若单纯的以美丑来论好坏,势必钻入狭隘的审美圈,恐怕很难呈现出令人信服的作品。长期以来,书籍设计的概念一般被局限在二维平面书籍装潢和工艺物化的层面,这就阻碍了设计者就文本进行有创造性的设计,造成对于书籍设计的认知观念相对狭窄的现象。[2]书籍设计不应该着力于美丑,书籍设计师所从事的并不是简单的美化设计,而是从内容出发的实质性设计,最终呈现的是书籍的气质。因此,书籍设计所做的是书籍整体设计,书籍设计师所做的工作是对书籍的整体把控。日本设计师杉浦康平曾说:“我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就已经着手于书籍整体设计,包括内文编排、文字、字体、字号、标点、目录、扉页、封面、函套、腰封和版权页的设计,并对所有用纸、材料进行选择,设定印刷装订工艺,进而连书籍的宣传品也成为设计的对象。以上书籍装帧设计概念的提出、实现和确立的过程,曾发生各种各样的冲突,以及理论上、技术上的争执,不过最终还是被大家理解了。”[3]
一本完整的书籍设计要求设计师完成的是装帧(Book Binding)、编排设计(Typography)和编辑设计(Editorial Design)三个层面的工作,所以说书籍设计(Book Design)是一个信息视觉化再现的过程。设计是一种方法论,应该被提高到“事”的角度来认识,应该被上升到“事理学”①“事理学”是人类总体文化对工业文明的思想和修正,是从设计“物”到设计“事”的观念演进,其本质是重组知识结构、重组资源、探索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并与自然和谐共处,这也是创新的目的与本质。的高度去研究。书籍这种特殊的产品,正体现了“设计不仅是一种技术,还是一种文化”的说法。它与文本信息紧密相连,在成书之前,所有的设计想法和创意都应该遵从内容出发,围绕着文本营造相贴切的气质。作为文本信息的载体,书籍编辑设计是传统的书籍设计概念的延伸,其探究书籍的本质,对于文本重新整合编辑,使得文本更适合视觉化呈现,从而建构文本传递的视觉化系统是十分重要的。书籍设计不但要设计好看的封面,受众在阅读时的阅读体验也是相当重要的,所以文本的整合、受众有效阅读、整体概念的完整都要求设计师从文本出发,怀着一颗尊重文本,力求准确传达文本的心驾驭构想。既然涉及内容,就需要涉及大量的排版工作,同样的文本内容,排法可以千变万化。作为设计师,在选择一种编排方式之前,应当根据文本信息的内容,从书籍内容本体出发,抛开所有外界因素,那么,文字之间的行距、字距,断行的位置就都成了需要考虑的对象,因为这些因素会直接影响到读者的阅读习惯与方式。可以说,设计师所设定的画面排版方式会引导甚至彻底改变观者的观看方式。对比陌生化理论中对于文本的处理方式,以美国诗人威廉斯的诗为例:“我吃了/放在/冰箱里的/梅子/他们/大概是你/留着/早餐吃的/请原谅/他们太可口了/那么甜/又那么凉。”进行版式上的变化:“我吃了放在冰箱里的梅子,他们大概是你留着早餐吃的。请原谅!他们太可口了,那么甜,又那么凉。”诗歌就会成为普通的文本语言。(图1)那么,这种重新安排语言的方式如果按照视觉的角度去分析,实际就是在进行排版,当把语言转化为文字,再把文字按照文意进行合理的编排断句,在规定了字距与行距之后,左右的对齐方式显得稍微凌乱,但仔细阅读会发现,断句后的文本,变成每行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反而增加了阅读的力度与节奏感,这种节奏与参差不齐的对齐方式相得益彰,表现的恰到好处。所以,原本只是叙述性的一段话,由于呈现方式的变化,无论在语言或是视觉上都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体验。
图1
三、编排方式展现文本核心
当今社会,多媒介、多媒体,纸质书籍的市场似乎已经越走越窄,有人提出纸质书将被电子书取代而走向消亡。在这样的情况下,纸质书如何永葆其可观性与可感性,它的未来还有哪些可能性?就像什克洛夫斯基所说,不同时代的感受能力不同,每个时代都有它特有的接受定势。文学作品如果想要永远保持其可感性,就需要不断变换它的表现形式,因为表现形式的变化,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就是变换了感受方式。书籍设计亦是如此,一方面,在进行书的编排时,一定要注意作为书的文本语言与版式的结合,所以书籍设计师除了要做简单的文字摆放、美化工作之外,更多的是需要研究文本信息,思考如何使得一个普通的文本增加可读性和读者的意外感受,那么,变换形式就成了非常好的处理方式。变化版式的节奏与序列,每翻开一个页码,都可以用不同的表现方式吸引读者。同时,提示读者有重要内容改变,信息的功能在节奏的影响下变得明朗清晰化。赫·斯宾塞写道:“我们发现,决定选词用字的一切规则的基本共同点是:节省注意力……通过最容易的途径把思想引向想要达到的概念,这往往是唯一目的,并且永远是主要目的。”[4]直观的表达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设计师朱赢椿①朱赢椿,设计师,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及南京书衣坊工作室设计总监。在自己的诗歌作品集《设计诗》[5]中,就用到大量的“陌生化”手法,该书中的数十首诗歌都是以画面构成的方式传达诗歌内容。设计者将诗歌用设计的排版方式重新演绎,按照文本内容呈现出画面上的诗意感觉。其版式十分随意,但能看出实则为精心布局,紧密围绕内容,寻找最为贴切的视觉表达方式。设计通过普通的纸张,单纯的文字,仅靠排版方式就能以最大限度地展现文本内容,博人会心一笑。《设计诗》中的诗句起初是正常的断句和中间对齐的排版方式,随着句意的变换不断转变。例如:当蜜蜂碰上玻璃之后,画面发生了变化,以“嗡与碰”这两个字符作为表现对象,由大到小,东倒西歪,“嗡嗡……碰,嗡嗡嗡……碰碰碰”,语言上充满节奏,视觉上直观地表现出蜜蜂在不断地飞起撞击的过程中最终落地,生动形象地表达出它的整个坠落的过程。(图2)关于爱情的诗就更为视觉化,全篇只用了一个“心”字,就将两人相遇、相知、相爱到最终感情破裂的过程表现得淋漓尽致。(图3)我们暂且不去讨论这种将文字设计与现代诗糅合的处理手法是否只是一种设计的游戏,将诗歌可视化会不会扼杀诗歌原有的意境与想象。但不得不承认,最终视觉上的逻辑编排可以让设计元素之间传递信息;所有的设计元素建立起清晰的关系,共同配合传达出诗歌的文字含义。读者在暼见作品的一瞬间,版式中的各种均衡效果,就可以马上激发观众相应的情感反应——要么亲切可人;要么兴高采烈;要么强烈抵触……在内容的组织上,附和传达信息要求的同时也需要与版式相呼应。内容的连续与间隔,需要在符合内容中的重点的前提下,形成形形色色的视觉效果,不断地让观众产生新鲜感。对字体编排的细节与抽象形式的细节进行缜密思考,就能使设计的结果与人产生共鸣的经验,又有令人情绪激动的体会;既有诗人快乐无比的感受及令人难以释怀的情绪。
图2
图3
结 论
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概念还能进一步强调艺术感受性,生活中的素材在艺术形式中出现时,总会呈现出与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风貌与独特性。他认为:“艺术总是独立于生活,在它的颜色里永远不会反映出飘扬在城堡上那面旗帜的颜色。”在强调文学独立性和文学增强生活的感受性这一点上,“陌生化”正确描述了作品的艺术效果,虽然把形式的陌生和困难当作审美标准有很大的片面性,但从书籍设计文本编排的角度来说,“陌生化”的观点是可以与排版中的设计法相呼应的:即延长审美主体关照的时间,增加审美快感。其实不仅仅是文学创作,设计的宗旨也应该不仅局限于审美目的,而应该注重整个审美过程。当观念发生转变时,行为也是随之变化。如果版式可以改变语言,设计可以影响到读者对于内容的理解,从文本内容出发,会使得书籍设计更加深入,而不是单纯美化。
对于书籍设计而言,在新时代的冲击下,将迎来新的机遇。它将作为一个综合体,兼具时间和空间互动,并将回归本源,作为一种更纯粹的艺术载体独立存在。它与文本信息紧密相连,在成书之前,所有的设计想法和创意都应该由遵从内容出发,围绕着文本营造相贴切的气质。作为文本信息的载体,书籍编辑设计是传统的装帧设计概念的延伸,其探究书籍的本质,对于文本重新整合编辑,使得文本更适合视觉化呈现,从而建构文本传递的视觉化系统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