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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米族丧葬仪式“给羊子”与文本的互文性建构及其意义表达
——以云南兰坪县南松园为例

2020-01-09

昆明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经文指路逝者

奚 利

(云南大学 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91)

普米族是古羌族后裔,古羌文化对普米族产生了深刻影响。如:普米族受古羌人影响,崇尚白色、牧羊为业、供奉羊角、召巫送鬼、通行火葬、婚行转房(即兄终弟及的婚姻制度)。古羌民中的普米族先民原居于我国西北的青藏高原,出于自我保存的目的沿藏彝走廊不断向南、向东迁徙。东汉时期(公元58年至公元75年间),以白狼王唐菆为首的部落联盟形成了普米族较为稳定的族群基础,其后普米族群在演进过程中又融合了藏族文化。所以,普米族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藏族文化的影响。1961年,普米族通过民族识别后被国务院正式确认为我国的一支少数民族。目前,大部分普米族人(70%左右)居于云南省兰坪县和宁蒗县,其余部分普米族人分布于云南省玉龙县、维西县、永胜县、香格里拉市、云县及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藏族自治县、盐源县、甘孜藏族自治州九龙县等地区。

在迁徙过程中,普米族一方面继续保留了古羌文化,另一方面又吸收了藏文化、汉文化等文化,形成了较为独特的普米族民俗传统。在普米族民俗传统中,其丧葬文化融合了羌文化、藏文化、汉文化等,并在长期历史积淀中形成了以“给指路羊”“诵念丧葬经”为核心的丧葬仪式。在清朝雍正时期实行改土归流后,部分普米族地区改行过土葬;但由于受古羌族丧葬文化影响,普米族人死后仍主要以火葬的方式处理遗体。

普米族的丧葬仪式当中便有着将逝者亡灵引领回故土的仪式,这集中反映着他们的丧葬观念。总的说来,普米族的丧葬习俗通常经过“给指路羊”“指路”“下葬”三个程序,其中最重要的是要举行丧葬仪式“给羊子”(戎肯)。“给羊子”(戎肯)仪式,意为用一只洁白的绵羊引领逝者之灵回归到祖先发源之地,并为逝者交代与指示归宗的路线。主持仪式的是普米族的祭司“释别”(1)指主祭司。,又称“韩归”“韩几”“释毕”,期间“释别”唱诵丧葬指路经文(又称给绵羊调和戎肯调)。普米族的丧葬经文便是通过释别及其徒弟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丧葬仪式当中,围绕着这一文化语境,祭司在仪式上进行具体“展演”“给羊子”以及仪式“展演”中所唱诵的丧葬经文便是丧葬仪式的核心。

一、普米族丧葬仪式“给羊子”

“给羊子”(戎肯)是普米族人丧葬仪式中最隆重的仪式之一,仪式一般在夜间举行,意为用一只洁白的绵羊为逝者引领回归到祖先发源之地,并为逝者交代与指示归宗的路线。

笔者于2019年7月在云南省兰坪县通甸镇河边村南松园进行田野调查时,参加了当地一位94岁高龄老人的丧葬仪式。在丧葬仪式正式开始前,我们对释别进行了访谈,这位主祭司名叫和仕常,51岁,南松园人,他从40岁开始跟随德胜村的和求顺学习。本次的祭祀组人员设置为13人(按习俗,不可用双数),助祭的属相均和逝者的属相相冲。对于释别来说属虎为上佳,是最不容易被亡魂所“缠”的。如属相不为虎,则其他属相需与逝者属相相冲。早先,传统的“给羊子”仪式中主祭师要求辈分须比逝者高,因为在祭祀时须念出逝者的姓名,而普米族保有的传统文化中对于长辈是十分尊重的,有敬老的观念,故而在早先传统的丧葬仪式中担任释别的辈分要求也是有讲究的。

在本次田野调查中所进行的丧葬仪式从晚上10点左右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3点左右,期间释别与助祭们需要对应每个环节诵唱经文,“虽然具体进行诵经的时候,各种内容都互相交织、不能截然分开,但根据经词的内容及其性质和作用,释别及普米族学者依据“丧葬经”经词内容、性质、作用,把丧葬各个环节运用的经词归类为六类‘六经’,总称为‘丧葬经’”。[1]这“六经”分别是《叮嘱交代经》《哀悼经》《洁净经》《教导经》《指路经》《祈愿经》。其中,《叮嘱交代经》主要是向死者交代其寿衣、棺木、指路羊的准备情况;《哀悼经》主要痛惜死者的离世;《洁净经》主要叙述了洗濯遗体、遗器等活动的过程;《教导经》主要教导死者如何应对沿路妖怪的诘难;《指路经》主要向死者指示回归故土的路线;《祈愿经》主要祈求死者保佑后人。

仪式开始前需要用刚刚采摘下来的松柏青竹搭建的青棚作为停灵的场所,青棚是在普米族人的丧事或喜事中都要使用的场景布置。仪式开始,伴随着释别祭词的唱起,首先进行的是熏陶洁净仪式,释别此时所诵为《洁净经》,此仪式要点燃火焰用烟雾熏陶洁净祭祀人员所使用的用具、祭品、祭祀场所,此时释别旁边的两名助祭分别手持弓与箭(意为为逝者开路,保驾护航)。

在洁净仪式这一环节完成后,释别与助祭们回到停灵场所,将相关器具、祭品摆放合适后,随着乐手礼乐之声的响起,释别与助祭们一同面对着棺材开始诵唱经文,诵唱经文这一过程往往持续时间较长,本次田野调查笔者所参加的丧葬仪式中,释别以及助祭们的诵唱从晚上11点持续到午夜3点左右,给逝者交代已为他(她)选定好了送葬的好日子与时辰,菩萨保佑着他(她),祭司是符合神的旨意来为他(她)超度,助祭们的挑选都是符合他(她)的心意的,要记住为他(她)挑选的祭品,带好祭品上路,保佑着家庭的兴旺安康,朝着祖先繁衍生息的地方去。诵唱的经文内容涉及给逝者叮嘱交代挑选的祭师和助祭、寿衣棺木、祭祀用品、生产生活用品、逝者的葬品、亲友祭奠品等环节。正如经文中所写的那样“属虎的祭师用香火为您在铺盖行李、衣裤帽子上打记号,不打记号会被别人认去,您千万要记住祭师为您打起记号的葬品,不要丢失葬品,请牢记。”[2]147

随着诵唱到交代给逝者白绵羊的情况之后,(2)经过认真挑选的健康洁白的白绵羊,逝者若为男性则挑选公绵羊,逝者若为女性则挑选母绵羊。祭祀人员将白绵羊牵至事先点好火焰的火堆处(采摘青松、杜鹃花的枝叶点火)熏陶洁净,如《洁净经》中所记载的:“属虎的祭师用燃烧高山上的大白杜鹃枝叶熏来洁净白绵羊;用江河水、海湖水洗来洁净白绵羊;用甘露水和纯洁奶水(白绵羊、白马鹿、红黄牛、红山驴、岩羚羊五种动物)来洁净白绵羊。把白绵羊洁净成像海螺一样洁白。”[2]151-152随后孝男孝女将白绵羊牵至一边,跪拜于白绵羊前,喂羊吃东西,喂羊吃的东西有黄酒、面粉、水果等物。喂羊完毕后,释别拉住牵羊的绳子比划十三下,意为已经给绵羊做好标记了,可以将羊交代给逝者上路了,同时每一次的比划寓意着灾祸与不详的远离,吉祥与安康的驻留。随着比划完,先前安排好的专人刹那间将白绵羊放倒,用一把锋利的刀刺入羊胸,并迅速将白绵羊的心脏掏出,双手捧着羊心跑至棺材旁,将仍在颤抖蹦跳的鲜活羊心放在棺材上,“羊心颤抖,表示死者已接受羊祭,如不颤抖,则为死者所不悦。”[2]105“给羊子”之“给”,即是接受、接纳之意,在普米族人看来,当羊心颤抖之时,逝者即接受了献祭的白绵羊。

随着对逝者叮嘱交代以及羊祭的完成,释别及助祭们开始唱诵给逝者回归故土的路线并进行相关教导,教导逝者要保佑着家庭的兴旺与安康、沿途的交叉路如何走、遇到妖魔鬼怪如何对付等内容。释别与助祭们一直诵唱至第二天凌晨3点多,《指路经》的回归之路在念到“死命沚贡塞榕”(3)《指路经》中的具体站点名,各地均有所不同,此站点名含义为有水潭和枯木桩的地方。时,停靠下来,逝者之魂在此处稍歇,并用绳子将白绵羊拴在路边的岩石上。此时已是深夜,释别与助祭们也就此休息下来。待到第二天清晨,祭师们便接着昨晚到达的地点继续往下诵唱完。各地普米族《指路经》中的路线与内容大同小异,并且最终的归宿都是一致的。

二、普米族“给羊子”仪式与文本间的相互建构

“给羊子”仪式是普米族社会分工进一步完善后所形成的具有相对独立社会空间的文化场域,处在有着自身独特逻辑的文化场域之中。通过对“给羊子”仪式的田野调查,笔者发现同一文化内部的普米族“给羊子”仪式本身与仪式中释别唱诵的经文之间构成了一种相互建构的互动关系,这种互动关系也即是“互文性”。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又被翻译为“文本间性”,指的是文本与文本之间的关系,任何文本都处在若干文本的交汇处,都是对这些文本的重读、更新、浓缩、移位和深化。但是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主要指的还是文本与文本之间的关系。随着布鲁姆等人对此理论的不断升华与扩充,“互文性”的所指范围不仅仅是文本间性,还包括文本与文化之间的关系,甚至是文化与文化间,在意义层面上构成交织的互动关系。下面笔者将从“给羊子”(戎肯)仪式与经文的互文性关系进行论述。

首先,“给羊子”的经文文本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这是由于在丧葬仪式开始时,需要释别先根据不同逝者的不同人生经历对其进行不同的生前事件的追述。所以,每一次“给羊子”仪式的唱诵都是“释别”在前仪式“六经”文本相对固定的语法基础上对具体文本的一次再“书写”与建构。在每一次“给羊子”仪式中,“释别”表面上与参加仪式者、逝者都处于一种共时性的在场状态,但实际上“释别”基于“给羊子”仪式的历史传统与具体逝者的不同经历为每一次“给羊子”仪式带入了“历时性”的积淀。这种积淀一方面是传承性的,另一方面也是重构性的。

其次,“六经”文本除了受释别的重构之外,还影响着“给羊子”仪式本身。“六经”文本内容对于仪式行为具有指引性的作用。例如:“六经”文本不断地提及“属虎的祭师”;这便要求“给羊子”(戎肯)仪式的“释别”最好以属虎的人担任,因而经文便通过声音这种物质载体对“给羊子”仪式本身提出了实质性的要求。在具体的仪式中所进行的各个环节和程序与释别所诵唱的经文文本的内容也大致是相符的。如“六经”文本中在提及数字“十三”时“属虎的祭师助手将送给您的白绵羊从头到尾扭羊毛十三道作为记号,第十二道为白色,第十三道为黑色,结结都吉利,道道都平安”“属虎的祭师派送白绵羊给您,交代它冬春夏秋保护您,并数吉利数字到十三,割断白绵羊的绳子,表明白绵羊已经交到您手里了 ”[2]155,释别都将根据具体的仪式程序重复“十三”在仪式中的具体动作;在诵唱到“您等待时机把羊心带好上路,属虎的祭师数羊心跳十三次的吉利数时,白绵羊的全身都很健康,并拿一小撮炒麦面记下每次心跳时的情况,您要记清楚、认清楚,不能说祭师没有交代或您听不着的话”[2]156-157仪式程序便会进行到取羊心,并将鲜活的羊心放到逝者棺材上。在很大程度上,唱诵的“六经”文本对于“给羊子”仪式都起到了规约性的作用。

再者,在丧葬仪式“给羊子”当中,人与“超然者”之间的互动交流,是以仪式当中所诵唱经文以及一系列具体的行动作为中介。本次田野中所诵唱“六经”的对象正是已故的逝者。因此在此处人即是指仪式中诵唱经文的祭师,“超然者”即指逝者。雅各布森认为:“信息需要说话者和受话者之间的接触,接触可以是口头的、视觉的、电子的或其他形式。接触必须以代码作为形式:言语、数字、书写、音响构成物等等。信息都必须涉及说话者和受话者都能理解的语境,因为语境使信息‘具有意义’。”[3]所以,我们在仪式中所听到释别的一系列诵唱,以及伴随诵唱所进行的一系列动作均是为了与逝者达到互动与沟通的目的。正如我们所听见和看见的,在具体的丧葬仪式场域之中,释别对逝者进行叮嘱交代、教导、指路等一系列信息的传递,都依据具体的经文唱诵与行动表述,如释别在诵唱叮嘱逝者带好孝子孝女供奉的物品:“新故忘人您听着,属虎的祭师告诉您,孝子、孝女、孝媳给白绵羊喂送水果、炒麦面和黄酒等,您要带好了到路途中用,您走后要保佑家人幸福安康、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的同时,还将孝子孝女供奉给逝者的食物喂给绵羊吃。通过此时绵羊的举动(逝者心愿的代表)——“吃或不吃”,来传达逝者的态度与心愿,释别与逝者实现了互动与交流,释别在仪式当中其权威性与神通性由此得到强化。所以在丧葬仪式“给羊子”的特定文化场域中,人与“超然者”通过诵唱经文以及一系列具体的行动形成互动交流,不断地对仪式、文本产生当下即时的建构。

通过普米族释别在当下语境中唱诵丧葬经文、“给羊子”仪式中经文文本对仪式的规约、祭司和家属们与“超然者”具体的行动与交流等等内容,在普米族丧葬文化中,“给羊子”的过去、现在,都在这个独特的场域中传承、流动与变迁着,使得普米族“给羊子”仪式与文本相互交织、彼此牵连、指涉,构成了意义丰富的普米族丧葬文化场域。

三、普米族丧葬仪式“给羊子”的意义分析

普米族丧葬仪式“给羊子”的具体仪式与文本间的互文性关系构成了“给羊子”(戎肯)特定的丧葬文化场域,在这一场域中体现着普米族历史文化的独特意义表达。“给羊子”仪式和丧葬经文间的互文关系,体现出了历时与共时两个层面的影响:即从历时的角度而言,这种互文关系唤醒了民族迁移的历史记忆;从共时的角度而言,这种互文关系又成为维系普米族群联系的纽带。在历时影响与共时影响的双重作用下,仪式与文本间的互文关系形成了普米族人的独特民族心理。

(一) 族群迁徙历史记忆的唤醒与再现

普米族旧称西番,其先民是我国西北部古羌戎的一个分支,原居于甘肃省南部和青海省东部交界祁连山一代,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从大西北一路迁徙至西南。

根据普米族的族源以及可考的发源之地,丧葬仪式上《指路经》所描述的路线、方位与现实中的普米族从发源之地一路南迁的路线大致吻合,再现了普米族族群一路南迁的轨迹。普米族人在世代的历史传承中,在其族群繁衍生息,一路迁徙的漫长岁月中,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丧葬仪式的重演,伴随着音乐的高低起伏,在悠悠又低沉的旋律中,一遍又一遍地唱诵与低吟着《指路经》,将经文中浓缩与积淀的族群历史文化深深印刻在每一个普米族人的头脑中。通过仪式的演述与洁白绵羊的引领唤醒着普米族人流淌在血液中深厚的记忆,再现着先辈趟过的大河、翻过的高山、见到的沙漠以及遇到的“妖魔鬼怪”和艰难险阻。每一个“超然”状态中的普米族逝者都将和先辈一样,先辈是如何来的,他的亡魂便将如何回归。

这种反复出现的指路情节,再现与唤醒着族群的历史记忆,将族群不畏艰险、一路迁徙、开拓家园历史通过丧葬仪式中指路的形式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后人。不管是《指路经》演述的具体仪式亦或是具体内容,其中都承载着族群的历史记忆,不断重构着族群在历史中的生活与迁徙场景。个体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丧葬场合融入到集体对于民族历史的重构中来。这种集体记忆将族群置于历史洪流的想象空间之中,让个体生命经验透过丧葬经文及其仪式,融入到族群历史的宏大进程中,塑造着个体,强化着族群认同。

(二) 族群进行连接与维系的纽带

在丧葬仪式“给羊子”的文化场域中,个体回归到整个宗族大家庭的怀抱中来,个体与族群的紧密关系依靠着仪式维系着,维系着族群的凝聚和认同。通过指路送魂仪式,可以厘清家族亲属关系和人际关系,整合部族和宗族力量,实现团结亲族成员、协调地邻关系、和谐部族属员。族群、宗族通过丧葬这一场合聚集在一起,在这一场合中家族亲属彼此间沟通交流,在具体的仪式场合中音声渲染着气氛,使人们在适当时候陷入到庄严与肃穆之中,回忆着逝者的过往,期待着逝者之魂到达祖地。通过祭祀的流程,寄托生者的愿景,以此表达着人们难以向逝者言说的愿望与叮嘱。

(三) 民族心理的显现

在普米族丧葬仪式上释别唱诵丧葬经文并进行“给羊子”,其中有两个反复出现的意象不容忽视,一个是白绵羊,另一个为数字“十三”,它们都反映着普米族人的民族心理。普米族的祭司释别仅是在仪式中起到主持者的作用,而抽象意义上与亡魂沟通并产生作用的是丧葬仪式中所用的白绵羊,它渗透着普米族人祖先崇拜的深层心理。“十三”这个意象,在彝族人的观念中仅仅作为一个数字,而在普米族人信仰体系、行为动作上,都会通过“十三”来传达其特殊的观念。

首先在谈白绵羊在普米族丧葬仪式中的特点前,就不得不谈到普米族有关“给羊子”来历的一个传说。在很久之前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到很远的山上去放牲口,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来到一处地方,这里有着大片浓郁的竹林,在白天的时候竹子纷纷裂开,太阳一落山竹子便纷纷闭合起来。随着黄昏的到来,这片竹林里有斑鸠那么大的蚊子便会出没,哥哥身配弓与箭,又十分勇敢,便打算用弓箭去对付斑鸠那么大的蚊子,哥哥让弟弟躲到竹子之中。次日,晨光熹微之时,竹子又纷纷裂开,弟弟从竹子中出来之后却发现哥哥只剩一堆赫赫白骨,弟弟伤心欲绝,打算将哥哥的尸骨背回家埋葬,却怎么也背不动。在弟弟焦急徘徊之间,一个放羊的老倌出现了,老倌给弟弟出主意,让自己的绵羊帮弟弟驮着尸骨。绵羊轻松地驮起了哥哥的尸骨,与弟弟一块将哥哥的尸骨带回了家乡。除此之外在丧葬仪式当中,羊还具有着重要的作用,在普米族丧葬经文中绵羊是逝者的引路者,经文中描述“属虎的祭师告诉您,让白绵做您的伴为您指引路,让它做您启程赶路的伴,无论吃饭、睡觉、走路、做事都它跟着您走,千万不要忘记它是和您一起奔赴祖先繁衍生息的地方,在路途中无论再遇到妖魔鬼怪、风霜雪雨,您都要看好它,不要把它丢失了。”以及“属虎的祭师再三交代您,白绵羊交到您的手里了,无论吃饭、睡觉、走路、做事都它跟着您走,让雪白的绵羊做您的伴。您千万要记住了,不要忘记它。”[2]152另外绵羊还代表着逝者的心愿,在“给羊”环节中孝男孝女将会对白绵羊进行跪拜,然后开始喂羊,若绵羊不吃不喝,则代表着逝者生前子女不孝,没有孝敬好逝者,若羊吃着孝男孝女供奉的祭品则代表逝者生前子女孝顺。此时的绵羊已经具有了一种“超然性”,它已经不仅仅是丧葬仪式中的绵羊,它的身上是逝者的“回光返照”,凝结着逝者的心之所向,同时也凝聚着社会对逝者子女的道德评判。这一“超然”形象的背后掩藏着的正是普米族人对于长者的尊崇。

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在普米族丧葬经文当中,还是在传说中,都表达了作为游牧民族的普米人与羊的密切关系。释别再三叮嘱亡魂要牵好绵羊,不要忘记它。正是因为绵羊身上寄托着普米族人对故乡的深深眷恋,绵羊象征着普米族人对故土家园的热爱之情,所以所有的关于家园故土的美好憧憬与想象便寄予在绵羊的形象中。也只有羊能够引领逝者亡魂以及传说中逝者尸骨走向家园与故乡,它成为普米族人与故土和家园连接的中介与枢纽,成为回归故土的关键一环,它能够保卫逝者之魂顺利抵达,“如遇到自然灾害,您就躲在羊角旁,如遇到的猛的野善来袭击时,您就躲在羊蹄子里,如遇到飞行的动物来袭击时,您就躲在羊膀子下,冬季有雪躲进羊毛里,春季有风躲进耳朵里,夏季有雨躲进脖子下,秋无有霜躲进肚子下。”[2]156普米族人源出于我国古代西部的羌戎族群,这一族群历史悠久、影响深远,是我国最早的游牧民族,最先分化出我国的农耕部落。许慎《说文解字》中解释羌云:“羌,西戎牧羊人也,从羊从人。”[4]骨文里的“羌”字是驱使奴隶牧羊的形象。由此我们就不难明白普米族人与羊的密切关系,在其迁徙的历史记忆中,羊无疑跟随族群一路迁徙,所遇艰难险阻,势必让普米族人对羊十分尊崇,因而在祭祀当中要给逝者献祭一头白绵羊作为归途的伙伴,这样才能放心交代亡魂上路。

通过上述对普米族绵羊形象的分析,既从中再现了普米族的迁徙场景和生活场景,又将普米族人的尊老敬老、崇拜祖先、热爱故土的民族心理显现出来。无论是丧葬仪式中的绵羊亦或是传说故事中的绵羊,绵羊都将引领着逝者引领回到祖先发源的地方,实际上渗透着普米族人对祖先深深崇拜。

从普米族在新年诵读的“切叠帕”中“十三重天的天神”“十三层地的地神”[5]262可以看出:在普米族人的信仰体系中,天(地)都具有“十三”重(层)。并且在普米族人看来,孩子的成年年纪也是“十三”岁。[5]266普米族人对数字“十三”的崇拜心理主要反映着普米族称为“吾苦哥尼”的生肖纪时法。普米族生肖纪时法按照鼠、牛、虎、龙、蛇、马、羊、猴、鸡、狗、猪为顺序记录年、月、日,循环往复。此纪时法每一个循环周期均为“十二”,因其从第“十三”年(月、日)开始才算作之前时间的循环;所以在普米族历法观念中,“十三”意味着周期的完整。因此在“给羊子”中对人数“十三”的要求,”给羊子的来历”中对魂魄归乡需要“十三”年的计算,“丧葬经”中反复强调次数“十三”均是对普米族历法中“十三”为一个循环观念的体现,反映出普米族思维系统中特殊观念的强调。

在少数民族丧葬传统文化日渐消散与凋零的今天,“传统”日益成为博物馆当中的展览物,变为供人观看的展品,其背后深刻与丰富的文化内涵成为展品板上的一行行解说文字,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与孕育的乐土。传统的“给羊子”仪式在他们的文化传统土壤当中孕育、传承,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更是每一个普米族人生活中的一部分。普米族丧葬仪式“给羊子”不仅仅是博物馆或资料库中有关“传统”的承载者,它在具体的语境中,更以口头唱诵的方式发挥着它独特的功能与意义,而其背后的文化传统更是其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流传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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