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意义的遮蔽
——再论具身认知中的“身”

2020-01-09叶浩生

关键词:现象学后现代主义主义

陈 简 叶浩生

(广州大学 教育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6)

一、“身”在哲学史与心理学史中的重要性

纵观整个心理学史,其发展脉络与思想史的发展脉络保持着基本一致。自笛卡尔以来的近代哲学,呈现出了心理学哲学或意识哲学的取向,确切说来是一种“自我意识哲学”①。直至20世纪中期,这样一种以自我意识为主线的哲学表现出了强烈的个体主义色彩。与此相对应,在心理学领域内,自心理学诞生以来直至认知心理学,对于“心理”或“意识”的发生发展机制这一问题的回答同样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倾向与个体主义色彩。虽然心理学的研究方法采用的是大样本的实证研究,但是由于其对实验程序的严格控制和寻找本质共性的研究目的,最终的实验结果仍然还原到一般个体的某一心理特征上,这一孤立的结果难以在理论和实践中与更广泛的社会情景和人文意义产生互动。

对于“身体”概念的重视成了现代思想和心理学转变的关键。在20世纪初期,以自我意识为主线的哲学或思想史开始出现了些许松动,并在20世纪中后期发生了转向,即由对自我的、个体的关注转向对社会的、群体的关注。以自身意识为主线的思想史有两条发展进路,一是从“理论的自身意识向着实践的自身意识的发展”,二是自身意识的问题有一个从“个体的自身意识向群体的、社会的乃至整个人类的自身意识的发展”②。从本质上讲,思想史的此种发展趋势暗含着由思到行,由内到外,由个体向整体,由孤立到交互的过程,在这之中“身体”起着重要的作用。这种思想的整体转变不仅有社会学、政治学学者们的参与,还有来自现象学运动内部的重要转变。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的贡献尤为凸出。

梅洛-庞蒂在批判继承胡塞尔的意识现象学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具身性”的思想。胡塞尔的现象学力图抛开一切,让世界在“意识”中最“本质化”地呈现。他所采用的办法是通过向着“先验主体性”(transcendental subjectivity)这个具有终极意义的概念不断还原,从而在“心”或“意识”的层面上实现对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的跨越。他将主体之外的实在性“悬置”,从而让“自身意识”成了一切的出发点,“他我”被化约成“自我”在认识论层面上所构造出来的关系。这样一种着眼于意识层面的现象学是一种“纯粹现象学”③。但胡塞尔并没有彻底否认“身体”的作用,实际上,他区分了两种“身体”概念,一种是作为主体的“身体”,另一种是作为客体的“身体”,这为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的思想打下了基础④。在梅洛-庞蒂那里,现象学由原本的意识与对象之间的关系转变为身体与其知觉对象之间的关系。在这一转变中,现象学中最核心的要素——“意识”,便让位给了更具统合性、更为一体化的“身体”。“身体”不仅仅是现象的来源和观念的基础,它更是现象和观念本身。这样,“主体性”就不是单属于某一方面的,它始终是统合的。它不仅仅是主观与客观、身与心的统合,也是内部与外部的统合。他意识到胡塞尔的现象学观点最终停留在了人的内部从而切断了与世界的原初联系,而人与世界的原初联系正是通过“身体”的知觉与体验实现的。“真正的我思不需要用主体对存在的看法来定义主体的存在,不把世界的确实性转化为关于世界的看法的确实性,最后,也不需要用意义代替世界本身”⑤。梅洛-庞蒂的“具身主体性”(embodied subjectivity)思想将“身体”的“主体性”拔高,让“意识”在“身体”中显现,让“身体”也“意识”化,因而获得了能动性。身与心二者融为一体,同时又与世界融为一体,人的“主体性”生发于通过“身体”与世界进行的互动之中。对此,有研究者总结道:“身体现象学告诉我们,人的存在是身体与意识的统一,是肉体与灵魂、感性与理性、客体与主体、自然与价值等的统一”⑥。梅洛-庞蒂的“具身性”思想起到了重要的过渡作用,其思想关注点由“心”聚焦到“身”,带来了一种由个体自身向外在环境敞开的可能,促使了由个体主义向整体主义的转变,并让“身”的内涵成了思想史的中转站。如前所述,近代思想是自我意识取向的哲学,这种取向在胡塞尔现象学那里达致新的高度。从思想史的角度看,尚未有思想家像梅洛-庞蒂一样重视“身体”的意义与作用,正如哲学家赫伯特·施皮格伯格评价道:“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像梅洛-庞蒂那样将人的实存和人的实存借以得到‘体现’的身体看成是一个东西。”⑦

梅洛-庞蒂的“具身性”思想还对心理学产生了影响。以往的心理学研究基于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或“心”或“身”的一元方面展开,导致其研究结果也相对片面,而“具身性”思想不仅为心理学带来了研究方法上的创新,还在理论层面上带来了一种统合的可能性。这样一种统合,其最重要的优势在于能将心理学的基础研究推广到更广阔的情景和更宽泛的群体中去,并赋予其更多的社会价值与人文意义。“具身认知”由此作为一种新的思潮在心理学领域展开。

为了更好地理解具身认知思想中“身体”的概念,著名科学哲学家唐·伊德(Don Ihde)在其著作《技术中的身体》(BodiesinTechnology)一书中,把“身体”区分为两个方面:“身体一”和“身体二”。“身体一”是“主动的身体”(Active Body),它是“第一人称”的,即梅洛-庞蒂的“能动的、知觉的和情感性的在世存在”的“身体”;“身体二”是“第三人称”的“身体”或“被动的身体”(Passive Body),即福柯等近代思想家所达成共识的,一种被社会和文化所建构的“身体”⑧。“身体一”与“身体二”的概念并不是对立的,而是“身体”这一统一概念的两种具体内涵。在心理学领域内,“身体一”的概念和“身体二”的概念代表了具身认知的两种方向:“身体一”着眼于“‘心理’或‘意识’的发生发展机制”这一主题,身体的介入促成了由传统认知主义向具身认知的转向;“身体二”探讨的是具身认知思想在当下学术语境中与后现代主义在学理上的关联与呼应。

二、“身”促成了由传统认知主义向具身认知的转向

认知主义作为心理学的主流势力在心理学的基础研究中占据统治地位,时至今日仍然具有深远的影响力。20世纪60年代,行为主义的观点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抨击,随后,以第三次科技革命为依托,伴随着计算机技术发展的强劲势头,心理学领域同样迎来了重大革命——认知主义登上历史舞台。认知心理学的核心观点是将人脑比作计算机,“认知就是按照一定逻辑规则接收、存储、处理、提取和变换信息的符号加工系统。”⑨这一时期的认知心理学被称作“符号加工主义”,主要具备以下三个特征:计算主义(computationalism)、表征主义(representationalism)、机能主义(functionalism)⑩。上述三种特征反映出认知主义的某种精细化要求。符号加工主义的观点虽然将认知过程精准化、可操作化,同时把认知功能分离了出来,但在这一过程中,“认知”也变成了僵化和死板的过程,无法体现加工过程的灵活性和整体性,因此在认知主义内部也迎来了一次改革,“联结主义”应运而生。联结主义提出了一种整体化的要求,认为人的神经系统呈现网状结构,认知过程是“神经网络的整体活动”,从而将“认知”的产生归结于大脑和整个神经系统。既然认知主义将研究范围定位到大脑,研究对象是某项认知功能或机制,那么对于实验范式和测量工具也提出了精准化的要求。可以看到的是,认知主义发展至今,对于实验范式和测量工具的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功,在此基础上对于具体心理功能或机制的解读也更加深入和细致,同时也为心理学提出了一种新的发展方向,即心理学与神经科学合作,采用神经科学的技术与方法来探寻认知发生发展的机制与过程。

传统认知主义是一种“离身”认知(disembodied cognition),这样的理论主张让其在不断采取还原论的手段进行探索时,无法找出一个根本性的“实在”作为基础。如此根基不稳的状况会波及认知主义已然取得的成就。尽管传统认知主义将大脑作为认知功能的中枢,将神经元作为认知加工的基本单位,但这并不是说传统认知主义由此找到了“实在”的基础,传统认知主义仅仅将二者视为“认知”的发生地和具有执行功能的硬件。按照传统认知主义的观点,“认知”被视为计算机的软件,“大脑”被视为计算机的硬件,二者并非是完全相互依赖的,反而被分离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系统。软件可以在不同的硬件上运行,而硬件离开了软件便失去了价值,由此形成了“只要硬件足够的复杂,都可以拥有人的智能”的情况,身体及外部环境成了可有可无的部分。

除了“离身性”(disembodiment)的理论基础外,传统认知主义还具有以下三个理论特征:本体论上的二元论、认识论上的个体主义、方法论上的元素主义。自笛卡尔提出身心二元论观点以来,“身”与“心”成了对立的两个方面。“身”所代表的物理世界与“心”所代表的精神世界也成了不同学科的研究对象。当物理学成了自然科学的代表时,心理学也力图成为精神科学的代表。科学心理学自成立以来,其理论基础就是二元论的。更确切地说,心理学家们在二元论的前提下贯彻或“心”或“身”的“单边主义”。心理学一直努力通过客观的视角和方法来研究“心理”,因此为了实现研究结果的客观性势必要保证对象的纯粹性。尽管行为主义将研究对象暂时转移到了外显的“行为”,但很快传统认知主义重又将研究对象转至人的内部。由于传统认知主义在认识论上秉持个体主义立场,在方法论上采用还原主义原则,因此其研究结果所获得的推论通常集中于一般个体的某一心理特征上,并形成了由“心”到“心”的封闭系统。三个理论特征共同服务于“离身性”这一理论基础,从而让传统认知主义产生了三个理论困境:其一,传统认知主义切断了“认知”与“身体”和外部环境联系的可能性,从而导致其研究结果缺乏生态性,让其现实价值大打折扣;其二,正如理论心理学家Sampson所批判的那样,传统认知主义忽略了来自情境和社会历史文化的影响因素;其三,人作为个体是身心统合的复杂整体,事件往往是复杂多变的情境性系统,人的行动和事件的产生并非认知元素的简单相加,传统认知主义基于元素主义的观点有时难以对人的行为和事件予以准确的解释和预测。

单纯着眼于“心”或“意识”的研究已经难以为继,“认知”的生成势必要有“身体”的介入。“身体”的参与能够很好地解决传统认知主义的理论困境。首先,“身体”参与“认知”的产生,这样,“身体”成了沟通内外世界的重要桥梁,从而为“认知”活动提供了更加丰富的内容;其次,“身体”是实践活动的重要载体,没有“身体”的实践是难以成立的,因此“认知”通过“身体”与外部进行互动。但这并不是说,“身体”是服务于“心理”的,而是向“心理”索要同等的权力。这样,“认知”通过“身体”与外部世界产生了互动,拓展了其结果的生态性,也有利于其结果产生更多的应用价值,同时“身”与“心”共同参与认知的生成,让“人”成了身心统合的整体。“人”因此作为有血有肉又有意识的整体,通过能动的实践活动积极主动地探索世界并形成认知,而不是被动地让大脑对刺激做出反应。关于具身认知和传统认知主义的一个核心争论就在于“身体”是否参与到“认知”加工中去,即认知过程是“具身性”的还是“离身性”的。由上述论证可见,“离身性”的主张难以成立,“身体”的介入势在必行,对于“身体”所带来的影响不可忽视。

根据上述观点,具身认知为“身体”介入“认知”的生成提供了三种理论模型:概念隐喻理论(Cognitive Metaphor Theory)、知觉符号理论(Perceptual Symbol Systems)、感觉运动模拟隐喻理论(Simulating Sensorimotor Metaphor)。概念隐喻理论由Lakoff和Johnson于1980年提出,该理论强调抽象概念的形成离不开具体概念。概念隐喻理论是一条单项路径,即认为具身效应存在于由具体概念形成抽象概念这一路径中,而没有说明抽象概念对具体概念是否同样具有具身效应。于是,Barsalou 在概念隐喻理论基础上,提出了知觉符号理论,该理论不仅强调抽象概念和具体概念之间的双向具身效应,还认为具体概念的获得源自早年获得的感觉运动经验。然而,已有研究表明婴儿在认知过程中也采用知觉符号,这就有悖于知觉符号理论关于具体概念获得的假说。感觉运动模拟隐喻理论综合了前两者的观点,在双向具身效应的基础之上,认为具体概念是通过隐喻学习而获得的,并将模拟这一概念纳入到理论体系中。

具身认知的理论认为“认知”的产生主要通过以下三种方式:一是身体生理结构,二是环境与情境,三是“大脑与身体的特殊感觉——运动通道神经系统”。如若对认知的具身生成机制进行一个结构式的理解,按照由内到外、由微观到宏观的顺序可以总结为以下三个层次:第一,由五种体感和本体感觉等内部感觉通道参与核心认知的生成,由此构成具身认知的微观层次;第二,身体的姿势、运动交互以及表情系统等躯体参与到核心认知的生成,由此构成具身认知的中观层次;第三,外部环境,包括自然的与社会、文化和历史的环境同样参与认知的生成,由此构成具身认知的宏观层次。

那是否具身认知研究的不再是“心”理学而是“身”理学?在身心问题上,具身认知秉持着“一体论”的立场。具身认知的理论主张“认知”是作为个体的“人”适应环境的一种活动,在活动之中,“心智”和“身体”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具身认知的理论将“身”与“心”进行统合,超越传统意义上的身心二元论,将被割裂的“身”与“心”视作统一的有机整体。说到底,心理学仍是一门研究“人”的学问,单纯着眼于“心”将会造成研究结果与现实和外部环境的脱节。“身”与“心”,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被取消,二者是构成“人”这一概念的两个方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人”能实现对身心二元论所产生的鸿沟的跨越,由此可见,具身认知在理论上从整体性的观点出发,强调“身体”与环境在“认知”形成过程中的重要性,同时伴随着生态性和情境性的特征。

三、“身”与后现代主义的学理关联

前述部分强调了具身思想在哲学史与心理学史的发展脉络中的承上启下作用,除此之外,在当下,具身思想还与后现代主义的理论主张遥相呼应。

如果把具身认知看作“后认知主义”的话,则就其“后”的含义,势必在当下的学术语境中,与后现代主义产生学理上的关联。“后认知主义”的说法并不意味着具身认知是认知主义的一个新取向,而是它代表了一次“事件”或是一个“主题”,即在对传统认知主义进行全面批判的基础上,结合具身思想所形成的一次思想事件或一个学术主题。如同后现代之于现代性的讨论一样,这样一个主题,涵盖着如心理学、科学哲学、认知科学、心灵哲学、社会学、语言学甚至文学与艺术等诸多领域。各领域的学者们在各自的领域内,采用多元的研究方法,站在不同的视角上共同探讨着“身体”这一共通的主题。

后现代主义始自对“现代性”这一哲学主题的讨论,随后作为一个多元性、包容性的文化思潮影响众多学科和领域。后现代主义没有具体的主题,如同法国著名哲学家鲍德里亚(Baudrillard)所说,后现代主义是某种“虚空或真空的状态”。但是后现代主义又具有思想或者方法上的进步性,正如法国著名哲学家利奥塔尔所说:“如果让我以极端简单化的方式给后现代下个定义,那就是对元叙事的怀疑。”西方著名后现代主义文学家哈桑比较了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后,将后现代主义的特征总结为反形式、无目的、随机性、无序、解构、对比、不在场、发散的、互涉文本、修辞、转折、能指、反讽、不确定性等。

具身认知与后现代主义的学理关联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点:第一,“隐喻”这一概念在具身认知与后现代主义的思想体系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第二,具身认知与后现代主义心理学有着共同的理论诉求;第三,具身认知与建构性后现代主义有着共通的目的,即在解构之后进行重构。

首先,Lakoff和Johnson提出,“隐喻是人们借助有形的、具体的、简单的始源域(source domain)概念(如空间、温度、动作等)来表达和理解无形的、抽象的、复杂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概念(如道德、心理感受、社会关系等),从而实现抽象思维”。在其中,“隐喻”成了具身认知生成的重要机制,确切地说,抽象概念的构成依赖基础的“隐喻”,最初级、最基础的“隐喻”又依赖于身体在世界之中的探索。他们的具身观点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心理学自认知主义以来所建构起来的关于“认知”的上层概念,其观点具有一定的后现代意味。在后现代运动中,后现代思想家们通过对语言哲学的分析,将传统形而上学中具有实在性的实体思维拆解为具有符号和隐喻的语言“游戏”。同时,Lakoff和Johnson认同了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的观点,认为所有的日常语言都是含有隐喻性的,因此,其理论也受到后现代运动的解构主义者们的关注。

其次,具身认知与后现代主义心理学都强调了心理学研究的生态性与社会文化意义。建构性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人物小约翰·B.柯布认为,应当构建一种怀特海(Whitehead)式的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这种心理学认为每一个事件都是由对其他事件的“摄受”构成的,事件与事件相关联,由此形成了一种既包括所要研究的单个心理现象本身,又包括与之有关的其他心理现象和社会文化背景的“整体性”。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应当对这种“整体性”进行研究,也就是说从一种社会性和生态性的视角出发。后现代主义在心理学中产生的最为重要的影响便是社会建构论。其基本观点认为知识是一种建构的过程,是被社会与文化所共同塑造的,心理现象同样产生于社会环境之中,是人与人之间互动的结果。正如具身的社会认知所主张的那样,即“把社会认知过程放到实际生活中加以考察,提出认知的本质是一个活的身体在实时环境中的活动,强调其情境性、具身性、动力性”。具身认知思想在心理学中首先代表了这样一种诉求:即研究结果应当具有情境性、生态性和整体性,同时还能产生广泛的社会与文化意义。具身认知思想所强调的社会与文化意义是一种双向的意义:一方面,“认知”的生成有社会和文化的共同参与;另一方面,“认知”所指导的实践又会产生社会和文化的价值。具身认知的此种诉求与社会建构论的观点不谋而合。除此之外,社会建构论与具身认知还有着相似的理论构成:首先,社会建构论主张重视从个体中心主义转向关系模型,与具身认知一样,都是一种整体性的、结构性的理论;其次,社会建构论主张从社会起源的角度分析心理现象,有助于克服心理学中的个体主义,具身认知也强调外部环境对于认知的影响,同样是为了克服心理学中的个体主义倾向。

再次,具身认知与建构性后现代主义具有相似的理论目标。以一种时间性的视角来审视后现代主义,建构性的后现代主义是在西方传统大体被解构的基础之上出现的。建构性后现代主义继承了解构性后现代主义的绝大部分观点,但它与后者具有的明显不同的地方在于在建构性后现代主义的核心观点便是在解构之后重构。由前述可以看到,“身体”具有一定的后现代性。它首先消解了“认知”在心理学中的绝对权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体化的和更具开放性的“身体”。不过,消解并不是具身认知的全部目的。在消解之后它又将重建视为己任,即为心理学构建新的、以“身体”为内核的理论实体。在这一点上,具身认知与建构性后现代主义不谋而合,二者都具有一定的“责任意识”。

除上述关联外,具身认知与后现代主义双方能互相给予一定的理论补充。这样的理论互补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具身认知能够在本体论层面上给予后现代主义一定的理论支撑。后现代主义者将整个形而上学思想化为以符号和隐喻为基础的语言游戏,由此产生了前文中哈桑所说的诸种特征。而后现代主义思想若要得到长足发展并成为一柄思想利器的话,寻找本体论上的依据即为其提供了一种重要的实现途径。如上所述,“隐喻”成为后现代主义解构方法的重要对象,“隐喻”同样是具身认知的重要机制。具身认知为“隐喻”赋予了“实在”的基础,此观点与Lakoff和Johnson的观点相类似,最基础的“隐喻”来自身体与环境的互动,抽象概念与日常话语都由“隐喻”所构成。

第二,以社会建构论为代表的部分后现代理论对人之主动性的重视略显不足。以社会建构论为例,社会建构论强调了社会环境与历史文化对人的心理特征的塑造,并认为可以从社会的和历史文化的角度理解人的心理,反之,人的心理对社会历史文化的影响却较少著说。而针对人的心理对社会历史文化的影响这一点,具身认知的理论已经展示出结构完备的双向图示,它不仅强调外部环境和“身体”对“认知”的塑造,还强调“认知”对于“身体”和外部环境的作用。社会建构论的观点如若能与具身认知的理论相结合,则将会使其理论更加完整和丰富。

第三,后现代思想的多元化特征对具身认知研究的展开有所启发和助益。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理论特征就是消解霸权,强调多元化。这一观点为具身认知所带来的启发将是从更多元的视角来理解问题,接纳和采用更多的方法,得出更为系统的结论,从而打破认知主义、实证主义以及唯科学主义在心理学中的垄断,让心理学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源于生活和服务于生活的学问。

“身体”这一概念在后现代主义中迎来了新生,“身体”在后现代境况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意义与价值。一直以来,“身体”在人类的思想史中被缺席和被忽视,而如今,“身体”这一概念的重要性被具有后现代精神的思想家们所发掘,这将为人类思想史注入新的且更为生动的灵魂。“回归身体,从身体的角度重新审视和评价一切,以人之生命和身体作为人类心中的太阳和行为实践的轴心,将历史、艺术和理性都作为身体弃取的动态产物,而不是僵死的概念的建构或理性的重建,将有着颠覆乾坤的价值。”

注释

①夏莹:《现代性的极限化演进及其拯救》,《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3期。

②倪梁康:《西方哲学一百年:人类自身认识方式的变迁》,《浙江学刊》2001年第1期。

③陈家琪:《现象学与纯粹哲学》,《学术月刊》2007年第7期。

④⑥叶浩生:《身体的教育价值:现象学的视角》,《教育研究》2019年第10期。

⑤莫里斯·梅洛-庞蒂著,王士盛译:《〈知觉现象学〉前言》,《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2018年第1期。

⑦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王炳文、张金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784页。

⑧刘铮:《虚拟现实不具身吗?——以唐·伊德〈技术中的身体〉为例》,《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9年第1期。

⑩叶浩生:《“具身”涵义的理论辨析》,《心理学报》2014年第7期。

猜你喜欢

现象学后现代主义主义
新写意主义
从后现代主义传记戏剧到元传记:重读《戏谑》与《歇斯底里》中的荒诞性
元艺术与后现代主义
现象学研究力作:《胡塞尔发生现象学研究
——兼论现象学对经济学的影响》评介
历史现象学的现状与目标
揭露现实和预示无限——对电影营造空间的现象学解读
近光灯主义
这是一部极简主义诠释片
浅析胡塞尔现象学的意向性结构
论解构型影像系统的后现代主义特征——以《大话西游》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