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真情、乐观派*——读张杰《筛月楼诗稿续篇》

刘克宽

（泰山学院，山东 泰安 271021）

在我国传统文论里，一直并存有“诗言志”“诗缘情”的学说。实际上，无论“言志”还是“缘情”，体现在作品上，都可以归结为四个字，那就是“文如其人”。我在拜读《筛月楼诗稿续篇》校样的过程中，眼前始终浮现着的作者形象，可以用七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率性、真情、乐观派。这也再一次印证了诗作者张杰先生在我心目中的整体形象。

一

我是1975年认识张杰先生的，先做他的学生，后来在他指导下教书，直到他离休后我们住在一栋楼里成为近邻，张老师在我印象中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活的率性。

《中庸》讲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佛家讲的“直心是道场”，包括道家提倡的“道法自然”等等，实际上都可以理解为率性即天命。作为遵从自我的天然秉性，率性是人生本真境界的一种体现。张杰先生的率性，体现在他为人处世的开朗洒脱，不为世俗观念所囿，忠于自己的内心，干自己想干的，坚持自认为可行的。一个明显的体现是，每到人生节点，他往往都会带给大家惊喜，譬如90岁高龄的这本诗集，就大大超越了人们对鲐背老人的正常预期。

率性不是随心所欲，它是悟透了生命本源的内涵，超越凡俗的负累，在自我行为上不随波逐流的一种人生姿态。这一点表现在诗集里，有两个方面特别令人感动。

首先，诗集中有十多首诗是集中写给自己学生的。就我有限的阅读来说，这称得上开风气之先。按照师道尊严的传统观念，学生写诗赞颂老师很正常，而老师写诗称赞学生，本来就很少见，一次汇集这么多，则充分表现出了诗作者不受传统理念束缚的率性。由于率性人生所形成的宽广胸襟与眼界，使张杰先生对学生的评价超越凡俗，不只盯在事业层面，而是注重赞美日常生活中容易被人忽略的可贵品行，并因此来彰显一位教育工作者的成就感与自豪感。

其次，诗集中还有十多首诗是写给医生的。从患者切身体验的角度赞美医生，让人感受到医患之间的真挚友情，这也属少见。特别是在医患矛盾经常出现的当今，起码从内容上能体现出作者的创造性贡献。这种独辟蹊径的抒写，能让人感受到率性做人所升达的独特精神境界。另外，有关写家政、护工等的诗里所表现出的关心底层尊重弱者的情怀，也都凸显出了作者率性人生的非凡品格。

诗集里涉及的内容，折射出了我国60多年的动荡与发展。读之能让人感悟到，率性不同于任性，它是建立在开阔视野和认识高度基础上的一种处世品格和行为风格。率性而为的人，三观鲜明而稳定，既不会投机取巧，也不会自我放纵，因此与任性容易导向思维的小径不同，率性通达的是大道，大格局大境界，表现在工作上也是大思维、大手笔。《老友》这首诗最能说明这一点，请看下面一段：

相识六十载，抗浊见蓝天。共主中文系，开创新局面。创办校际组，团结八师专。

合作编教材，十种都出全。共建泰山学，艰辛办学刊。电大同执教，携手建服院。

这是描述与老朋友携手干事创业的一段历程。率性品格决定了不管干什么，都能彰显出一种磅礴的大气。担任中文系主任，将中文专业推升到省内重点省外知名的平台；担任学报主编，使一份师专级的内部刊物成为公开性学术期刊；古稀之年被聘为山东服装职业学院院长，将一所开发区的自办学校提升为国家教育部正式备案的特色职业学院。这一切都告诉人们，率性不是顺其自然，而是胆识、谋略、智慧、勇气相得益彰所形成的一种魄力，这是干大事、干成事的基础。让人佩服的还有一点，不管在哪一个岗位上，张杰先生表现出的功既成身即退的果断，总能让人想起李白笔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客风采。率性者，帅也。

二

真情是这本诗集最突出的特点。从内容上，三辑分别描写了师生情、朋友情与家国情，每一辑都能让人感受到情真意切的艺术魅力。在庸情、虚情、伪情乃至矫情泛滥的当今，诗集中表现出来的这种真情越发显得可贵。

由于写老师的诗作大多已收入《筛月楼诗稿》中，所以，《续篇》里的师生情，除了开篇的《赵丽生先生礼赞》外，其他13首都是写给自己学生的。从山东大学附设工农速中，到泰安师专的首届学生，从“文革”后期招收的四届工农兵学员，到新时期恢复高考制度后的78、79级，前后九届毕业生，每一届都选有学生代表。读这些诗，你感受到的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对学生那种如父母般真切深邃的情感。

张杰先生的晚年生活基本固定在三个点，即泰安、济南、北京。平时很少和学生见面，何以对学生的现状了解得如此清楚？那只有一个解释：用心。读《给张用蓬》《赞倪西顺》等诗，我的感受愈加深切。西顺和用蓬都曾经是我的同事，我们退休的时间差不多，然而他们退休后的有些情况，我好似都不如张老师知道得多。读其他诗篇也如此，给人的印象是，我们知道的张老师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他也知道，这是只有真情的关注才能做到的。

在写朋友情的诗篇中，描写同学情、同事情的《赠李希凡》《赠陈景中》《送给吕慧娟大姐的歌》等，反映了作者对不同时期校友的深情，具有独特的感染力。经过岁月考验的同事、挚友之情，醇厚而耐人寻味，成为诗集中占比较大的部分。如《与老友忆往事》，是赠给早年同事的，通过对1958年泰安师专初创时期的回顾，赞颂了艰难岁月里人生最值得珍惜和回味的东西。“六十岁月一瞬间，人事沧桑已巨变。唯有我们兄弟情，人生愈老情愈坚。”感叹岁月流逝与人事沧桑，欣慰人间真情对生命的滋养，形成了作品抒情的总格调。

第三辑写家国情的诗篇，让读者从中透见到岁月静好的时光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的人生状态与心态。其主题格调可以用《忙》里最后两句诗来概括，那就是“办好家中事，关心祖国强”。这其中，既有《七七寄语》《勿忘九一八》《警告港毒分子》等关心国家前途命运、张扬爱国大义的诗篇，也有通过济南趵突泉、大明湖，泰安文化路、环山路等环境风物的描写，反映社会面貌和自我心情的诗篇。更多的则是通过家务事、儿女情的选题，来抒发自我的真情。其中最令人感动的，是《牵手》：

曾经牵着爱人手，沿着海滨大步走。总感时光过得快，不累不烦不回头。

只缘牵着她的手，十里八里不犯愁。她曾悄悄对我讲：我愿永远手牵手。

如今我们已年迈，我又牵着老伴手。一步一步向前行，绕着庭院慢慢走。

彼此照顾莫摔倒，呵护责任在心头。无论花开与花落，我们永远手牵手。

这首诗带给读者的画面感生动而优美，令人艳羡。相识七十年，相扶向前走，相伴一辈子，永远手牵手。是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里的这两句话被人们广泛应用于形容生死不渝的爱情。其实“执子之手”容易，而“与子偕老”是要经受得住人生考验的。只有到了张杰先生与夫人这种境界，这份情缘，才真正配得上这八个字。

三

乐观是贯穿于《筛月楼诗稿续篇》始终的主题格调。我说的乐观派，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乐天知命”，也不是九零后兴起的文学十二派之一。本诗集表现出的乐观，是在人生具备了一定积淀的基础上，随着对人生感悟的不断提升而表现出的达观与从容。“派”在这里可以理解为由乐观的行为凝结而成的身姿风采。一位九十岁的老人，用写诗来回忆他率性、真情的一生，不论多少坎坷，从未丧失过信心，即使再苦再难，也坚定地相信明天，不论立足哪一个岗位，都能展示出独异的风姿。读此诗作，你会不为这样的乐观气象而感叹吗？

譬如《与老友忆往事》，写到师专搬迁到泰安的情景：“五九生活更艰苦，野菜树叶度荒年。吃水要用大车拉，饥肠辘辘还加班。荒年创业实不易，我们年青意志坚。相信未来会美好，咬紧牙关盼明天。”然而进入六十年代，学校的发展道路并不平坦，随着国家政治形势不断动荡，学校几经调整，直到十年浩劫，成为泰城乃至山东省内最乱的校园之一。作为家庭出身并非红五类的教师，张杰先生的遭际可想而知。但他不失信心，“咬紧牙关盼明天”，终于迎来改革开放的好时代，适逢盛世，如鱼得水，创造了人生道路上精彩的一页。

进入耄耋之年，张杰先生开始追求人生的别一种境界，不论是写散文还是写诗歌，都坚守着不忘初心、面向未来的创作原则，在用回忆与思考激励后人的同时，也不断激活着过往岁月的人生资源，将老年人生反哺得丰盈而生动。作者一反年龄越大越悲观的世俗心态，始终洋溢着积极乐观的内心情绪。譬如回忆七十年代后期改革大潮的《难忘的激情岁月》，赞美社会现实的《又赴北京城》，反映老年丰富生活的《驻济生活琐忆》，细数家人和睦相处、事业有成的《新春心语》等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

令人赞佩的是，诗集中的不少诗写在今年初新冠病毒肆虐、防疫形势严峻的时段。像《瑞雪兆丰年》《九旬老翁下厨房》等等，读这些诗，让我想起华盛顿说过的一段话：一切的和谐与平衡，健康与健美，成功与幸福，都是由乐观与希望的向上心理产生和造成的。作者在特殊时期里焕发出的诗情，更加令我们相信，乐观派的乐观不单是性格所致，更是源自于积极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2020年3月8日防疫期间写给夫人的《给素清》一诗，将这一点展示得更充分。

朋友夸奖你，“老年很有福”。你若不相信，我来数一数。疾病有一些，疗效很显著。思维很清晰，视力零点五。冬天晒太阳，平日走千步。一天三顿饭，吃的很舒服……

读这首写耄耋老人的诗，我在感受到民歌式轻松明快的同时，还真切地体验到了一种儿歌式的天真情怀。这得有一颗多年轻多纯粹的心才写得出来啊！

最后，我想用作者《九旬抒怀》里的四句诗来结束这篇序文：“老来勤锻炼，希望活百年。祖国统一日，争取看庆典。”我们坚信，有如此浪漫乐观的情怀，张杰先生的向往一定会成为现实。因为拜伦说过：乐观的人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