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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尔雅补注》《尔雅广疏》考辨*

2020-01-08

图书馆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刊刻尔雅著录

郑 蕊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1 引言

周春(1729—1815),字芚兮,号松霭,海宁人,清代乾嘉著名的藏书家、音韵学家、经史学家。他与著名学者钱大昕、王鸣盛同为乾隆十九年进士,也是著名藏书家吴骞、卢文绍的挚友。周春潜研经史,淹贯博洽,有《十三经音略》《杜诗双声叠韵谱括》《小学余论》《西夏书》等著作。众多学问中,周春于音韵用功最久,《尔雅》类研究著作最多。但是深究松霭《尔雅》学代表作,在不同目录中《尔雅补注》与《尔雅广疏》交替出现,两书撰写、刊刻之渊源不甚清晰。两百多年来,后学常常只引其一,或者将两部书混淆。今考周春稀见抄本《著书自序汇钞》及其晚年《耄耋诗话》,兼参同期文人别集,试将《尔雅补注》与《尔雅广疏》两部著作之渊源做以梳理。

2 《尔雅补注》《尔雅广疏》著录与刊刻情况

2.1 文献目录对周春代表作著录的情况不一

清儒金榜曰:“不通《汉艺文志》,不可以读天下书。艺文志者,学问之眉目,著述之门户也。”可知研究学术,目录之学十分重要,不厘清学者与其著作关系,则治学基础不稳。乾嘉著名学者周春的《尔雅》著作《尔雅补注》与《尔雅广疏》,常在文献目录里语焉不详,让后学十分困惑。

周春著作,仅著录《尔雅补注》而不录《尔雅广疏》的,有《清儒学案》[1]《清史稿》[2]《小学考》“近撰《尔雅补注》四卷,于郭邢外摭古注见他疏者,间取莆田郑氏说,又旁及他书预是有益者,悉钞内焉?其援引也富,其诠叙也确,信乎小学中必不可少之作也。”[3]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尔雅补注》四卷写本。”[4]

周春代表作,著录《尔雅广疏》而不录《尔雅补注》者,如《八股文观止》[5]提《尔雅广疏》未提《尔雅补注》。再如,梁章钜《制义丛话》提起周春仅提《尔雅广疏》说“杨芸士曰:海甯周松霭大令春乾隆甲戌进士,官广西岑溪县,研经博物。著有《十三经音畧》《尔雅广疏》《小学余论》《西夏书》……同年中王西庄钱竹汀诸先生皆推重之。”[6]

认为《尔雅补注》《尔雅广疏》是同一部书,仅刊四卷说的有《杭州府志》引为“《尔雅补注》四卷,海宁周春撰,一名《尔雅广疏》。《海昌备志云》原书三十卷,刊本仅四卷。”[7]。叶德辉认为“《尔雅广疏》即是《尔雅补注》异名”[8]。

混淆两书卷数情况,而错引《尔雅补注》“三十卷”者如乾隆内阁中书秦瀛《小岘山人集37卷》“先生尝令粤西之岑溪,归田后杜门著书所着尚有《尔雅补注》三十卷,《十三经音略》十卷……俱未刻余故序是谱而并着之。”[9]周绍良《红楼梦研究论集》“著有《松蔼遗书》八种及《海昌胜览》《尔雅补注》三十卷。”[10]

所以在不同的文献中,周春《尔雅》代表作被分别著录为《尔雅补注》和《尔雅广疏》,两书是否为同一部书,关系如何,在目录中难以厘清。

2.2 两部书实际的刊刻情况

在刊刻方面,周春生前将《尔雅补注》收入《松霭初刻》六种中刊行,身后家人为其刊刻的《松霭遗书》中,将《尔雅补注》换成了《十三经音略》,故周氏所刻仅有一版。而后叶德辉收藏了周春挚友吴骞和卢见曾所批注的《尔雅补注》并校刊出版。《尔雅补注》四卷,流传甚广,而《尔雅广疏》则没有刊刻。

周春《尔雅补注》四卷,主要有3个版本,《松霭初刻》本、光绪戊申(1908)长沙叶氏校刊本,以及归安姚氏咫进斋藏抄本。其中,《松霭初刻》本约刊刻于乾隆嘉庆间,传世极少。叶氏校刊本的底本是归安姚氏咫进斋藏抄本,根本上是同一版本。叶德辉先生撰写的《尔雅补注序》中提到,叶氏本“书中二三四卷过录卢抱经朱笔校阅字一行,又有朱笔眉批疑亦抱经校语,又黑笔引吴葵里云云,葵里为吴兔牀先生骞别号,与先生至交,亦当时往来商榷随手校注者。”[11]故光绪叶氏校刊本在周春正文外,还包括卢文绍和吴骞的批校。

另一边,周春《尔雅广疏》虽在周春介绍中十分常见,但是此书并未刊刻,检各大图书馆古籍联机目录,也未发现有收藏的稿本。未刊之书,在某些记载中成为周春的代表作,必然有其渊源。

2.3 两书著录刊刻上存在的问题

著录方面,《清史稿》《小学考》一类较为正式的著作中,都记载《尔雅补注》不录《尔雅广疏》;文人别集中,情况则较为杂乱,多以《尔雅广疏》为主要著作,间有混淆二者的情况。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认为两书是同一部书的叶德辉,曾经主持校刊过光绪本《尔雅补注》。引《尔雅补注》三十卷的乾隆内阁中书秦瀛,与周春同一时代,且为周春《十三经音略》及其中《音学三书》写过序言[12]。学友交流中,也著录其《尔雅补注》三十卷,说明有些著录不是单纯的讹误,而是一个阶段的问题体现。《尔雅补注》与《尔雅广疏》两书关联,值得探究。

从著录和刊刻情况看,周春将《尔雅补注》付梓,而《尔雅广疏》并未刊行。《尔雅补注》四卷于乾隆嘉庆间刊刻流传,并被许多学术史著作所认定为周春代表作,这一事实没有争议。但是两部书是否互为异名,实际为同一部书?《尔雅广疏》为什么也频频被文人别集和方志载录为周春代表作?《尔雅广疏》为什么没有刊刻流传?这3 个问题仍旧没有答案。

3 周春及同时代文人文集中对两书记录

前人对周春的研究,在目录中记录较为混乱。由于文献局限,目录之外周春未刊刻的文集也不被学者所见。今考周春稀见抄本《耄耋诗话》及《著书自序汇钞》对《尔雅补注》及《尔雅广疏》的记述,加上已有文人记述,从时间线上梳理两书情况,两书之渊源跃然纸上。

乾隆二十年(1755)周春与其兄周莲北上遇到邵晋涵,谈论中启发了邵晋涵做《尔雅》之心。周春在《耄耋诗话》谈邵晋涵搜集《尔雅正义》之初衷,认为自己的兄长启发了邵氏。“乾隆乙亥(1765)丙子间,先兄手辑《旧五代史钞上册》……毁于火,残缺不全。乙酉计偕北上,携余同行,遇邵二云晋涵于山左旅店。道及此书时并未知《永乐大典》中所有也。又及余《尔雅补注四卷》因西庄言增订《广疏三十卷》。二云之用力于两书,实自先兄发之。今二云《尔雅正义》早已刊行,《旧五代史》复为经进之书,列于二十四史,而先兄所辑世无知者,展阅再三,不禁老泪渍纸。”[13]

乾隆二十五年(1760),周春《尔雅补注》初稿成。齐召南应周春之邀为《尔雅补注》做序:“治经必先识字,识字必先训诂,于今叮见古人小学之传仅存《尔雅》一书,其源出于六书之中。……周君松霭为《补注》四卷,旁搜广采,疏通证明,又多出于夹潦之外,即群书释经有当者以转注是书,其有功于郭注也……乾隆庚辰夏天台齐召南。”[14]此序文为《尔雅补注》成书最早的时间记录。也就是说至迟到乾隆二十五年(1760),《尔雅补注》已经完成了初本。

而后,王鸣盛在《尔雅补注》另一序中建议周春将《尔雅补注》内容分为编两部分:《尔雅补注》和《尔雅广疏》。“芚兮此编补经注而行,正义疏之体,且其于注不但补其缺,又能正其误,而于邢疏漏略处裨益尤多,则其所补又不特注而已也。余谓此书之美,补注二字未足以尽之,以是名书是为实浮于名。夫自有《十三经注疏》而后之用力于经者,言疏足以见注言,注不足以包疏。为寄语芚兮鄙意窃思以‘广疏’易此名可乎?”[15]在王鸣盛看到周春初本《尔雅补注》所给出的建议下,周春开始重新编辑此书,在《尔雅补注》四卷之外,将疏证部分增订为《尔雅广疏》,两书出自同源,但由此分别为两部著作。

此后,周春将《尔雅补注》收入《松霭初刻》之中并刊刻出来,也将这部丛书送了王鸣盛一套。对此,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官氏志》也记录了这件事“同年进士广西岑溪令海宁周春芚兮寄《松霭初刻》……”[16]。此本即为乾隆间《尔雅补注》初刻本,也是周春家族刊刻的唯一一个版本。

乾隆五十年(1785)邵晋涵《尔雅正义》完成付刻[17](1772 年始撰)。周春嘉庆七年(1802)刊刻的《十三经音略》中《与邵二云论尔雅双声书》中提到看到了邵晋涵的《尔雅正义》,“去冬十二月,舍姪彦国家书来,知承寄大刻《尔雅正义》,虽浮沈未到,然心感先谢。此书于友人处借看,援据精博,可压倒邢叔明,拙着《广疏》可以不成矣。”[18]在邵晋涵《尔雅正义》的影响之下,周春似乎对《尔雅广疏》信心不足。所以他在为《尔雅广疏》做序之时,较为为难“旧辑《尔雅补注》四卷,因同年光禄勋王公言,易今名,幷增订为三十卷。寡见尠闻,终虞疏漏,《注》固难补,《疏》尤未易言广也。所蕲博雅君子纠其舛讹,摘其阙略,庶几称完书云。”[19]看过邵晋涵《尔雅正义》之后,周春认为邵氏《正义》援据精博,甚至强于邢疏,评价非常高。由于《尔雅广疏》与《尔雅正义》题材一致,邵氏《正义》的横空出世,明显打击了周氏刊出《尔雅广疏》的积极性。

《十三经音略》凡例中谈到“向有《尔雅补注》四卷,后增爲三十卷,采辑颇广,所以尔雅一门较他经爲繁,盖由不忍割爱云。”[20]此处后增为三十卷,应该叫《尔雅广疏》三十卷。不明背景的学者,容易误认为《尔雅补注》有三十卷本。三十卷《尔雅补注》的讹误,应该就出在周春这样含糊的表达上。另外,此凡例之中,仍能够看出周春对《尔雅补注》和《尔雅广疏》所付出的心血和偏爱,所以大多数目录之中,会提到这两部书。

嘉庆十四(1809)年,周春81 岁在《耄耋诗话》中提到“王西庄光禄同受业文慤公门下,故深相契合,为余序《尔雅补注》书止四卷,余因其言増订为三十卷改名,《广疏》”[21]《耄耋诗话》悼念亡友顾惟莹提到“余诗文稿及《尔雅广疏》三十卷,皆君为余手抄”[22]可知,周春明确说明了《尔雅补注》四卷,又增订《尔雅广疏》三十卷的原由。另外,从全书抄录的情况看,《尔雅广疏》三十卷应该书成,是完本,并不是写作未完成的状态。

另外,新出《周春遗文小集》中引周春稀见抄本《著书自序汇钞》,可以看到对于《尔雅补注》,周春自己后来也认识到有些疏漏,“旧刻六种,《尔雅补注》其一也。疏漏极多,殊失‘不示人以璞’之义,贻笑博雅,实深悔之。但学境无穷,安知他日不又悔其尚多疏漏而再加增改乎!”[23]。所以可以推断,或许因为抱着这个想法,周春离世后家人为其刊刻《松霭遗书》时,将《松霭初刻》六部书中的《尔雅补注》换为《十三经音略》,其他书不变。

嘉庆二十年(1815)周春去世之后,后人为他整理刊刻了《松霭遗书》六种,其中书目五种与《松霭初刻》内容一致,而唯一换掉的就是《尔雅补注》。

4 两部书的关系整理

从周春《耄耋诗话》和《著书自序汇钞》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到他对《尔雅补注》这一部书几十年的态度变化,从开始的得意刊刻,并且另外增订三十卷《尔雅广疏》;到乾隆后期看到邵晋涵《尔雅正义》的遗憾无奈,周春后来慢慢看到了自己《尔雅》两部著作中的一些疏漏,所以不再刊刻示人。故后世谈到代表作,仍旧以周春已刊的《尔雅补注》四卷为主。上面的梳理,也回答了目录刊刻中的一些问题。

首先,两部书系出同源,但并不是同一部书。应该是周春写了《尔雅补注》一部,因为王鸣盛的建议,将书的内容分为两部分,其中增补古注的部分,为《尔雅补注》四卷;另外增订了注疏讨论的部分为《尔雅广疏》三十卷。

其次,《尔雅广疏》三十卷是已经写好的完本,不存在没有完成所以没有刊刻的情况。

第三,周春从乾隆二十五年开始,先后有《尔雅补注》《尔雅广疏》两部书成,所以同辈学者,在不同的时间阶段,会听到他常谈不同的书,记载在笔记之中。常常引以为傲,如秦瀛记录《尔雅补注》三十卷,应该指《尔雅广疏》。而后多年,周春都对《尔雅补注》和增订后有三十卷的《尔雅广疏》较为满意,数次在不同的书中谈到这两部书。因为两书同源,开始就叫《尔雅补注》,所以同辈学者所见所听,会出现《尔雅补注》三十卷的问题。

第四,周春《尔雅广疏》书成之后,还未来得及付梓,就看到了邵晋涵的《尔雅正义》和自己两部《尔雅》著作的疏漏,致使他晚年对于这两部代表作的刊刻并不积极。

至此,两书的渊源已然清晰,《尔雅补注》和《尔雅广疏》内容侧重不同,都可以说是周春《尔雅》研究的代表作。

5 余论

纵观清代《尔雅》研究脉络,无论是古注疏的辑录,还是《尔雅》内容的疏证,亦或是利用《尔雅》进行经学的研究,都涌现出了众多优秀的学者和著作。周春所进行的《尔雅》古注辑录和经文疏证工作,可以说都是当时学术潮流的先驱。从上面梳理我们可以看到,周春认为其兄长在乾隆早年启发了邵晋涵了研究《尔雅》之心。斗转星移几十年,周春一直致力于《尔雅》研究,并勉力著成《尔雅补注》和《尔雅广疏》两部书。到了乾隆末期,邵晋涵《尔雅正义》的书成流传,反过来又影响了周春对自己《尔雅》著作的态度。另外,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馆藏郝懿行批注的明天启本《尔雅》,经研究为郝懿行抄录周春《尔雅补注》的研究资料,说明郝懿行在研究早期,也利用了周春《尔雅补注》的古注辑录成果[24]。

清代《尔雅》研究以邵晋涵的《尔雅正义》与郝懿行的《尔雅补疏》为巅峰,两部《尔雅》巨著,都能看得到周春的影子。邵氏与郝氏之《尔雅》研究,皆直接或间接得益于周春兄弟的《尔雅》研究。所以今日回看周春的《尔雅》研究对整个清代雅学发展之影响,不可谓不大。

清儒治学是个人长期的志向与坚持,同时带有清晰的时代特色和历史的局限。周春代表作《尔雅补注》和《尔雅广疏》在目录著录上的问题,既能够反映周春长期的治学与反思,更是乾嘉学者学术交流频繁、相互影响的一个缩影。《尔雅补注》与《尔雅广疏》是否同为一部书,是否都为周春代表作,为何后者未曾刊刻……这些问题的背后,是周春身处乾嘉学术兴盛时期,不同阶段的境遇和选择。两书著录和背景的理清和明确,也真正做到了“辨章学术、考据源流。”不仅仅解开了周春两部著作在目录学上的著录问题,还使得后学对周春在清代《尔雅》研究中的影响更加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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