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先谦《骈文类纂》的刊刻传播
2018-10-29莫道才刘振乾
莫道才 刘振乾
摘 要: 王先谦不仅是一位传统的学者型官绅,而且是一位兼具湖湘情怀的出版人。《骈文类纂》是其编纂的一部集大成的骈文选本。书局和书院为其刊刻出版提供了传播媒介和平台。《骈文类纂》的刊刻传播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通过刊刻渠道的时空转移,助推湖湘出版业,提高湖湘骈文的传播质量;通过古文选本的文体关联,扩大骈体文的影响力,促进骈体与散体之间的均衡发展;通过选文存人及个性化布局,辐射整个清代骈文作家群体,推动清代骈文经典化。
关键词: 王先谦;《骈文类纂》;刊刻;传播
王先谦《骈文类纂》是清代晚期的一部集大成骈文选本,目前学术界对于《骈文类纂》的研究主要侧重于选本体例、选文标准、骈文理论、骈散关系等方面。①纵观王先谦仕途履历以及王氏著述成果,其在刊刻出版方面的影响颇为深远。王氏不仅是一位传统的学者型官绅,而且是一位兼具湖湘情怀的出版人。
一、时空衔接:助推湖湘出版业
美国传播学奠基人施拉姆在《传播学概论》中指出:“社会学家查尔斯·库利70年前的一段文字颇有说服力,他说传播是‘人类关系赖以存在和发展的机制,是一切心灵符号及其在空间上传递、在时间上保存的手段。”②国内学术界对于传播定义多元,通行的如邵培仁《传播学》认为“传播是人类通过符号和媒介交流信息以期发生相应变化的活动。”③骈文选本的传播,其有效价值在于时空影响力。
王先谦于光绪二十七年刊刻《骈文类纂》,在刊刻《骈文类纂》之前,王氏历任国史馆协修、国史馆纂修、实录馆协修、翰林院侍讲、翰林院侍读、国子监祭酒、江苏学政等职,曾主讲思贤讲舍、城南书院、岳麓书院。《清史稿·列传·儒林三》(卷四百八十二)“王先谦传”云:
先谦历典云南、江西、浙江乡试,搜罗人才,不遗馀力。既莅江苏,先奏设书局,仿阮元皇清经解例,刊刻续经解一千四百三十卷。南菁书院创於黄体芳,先谦广筹经费,每邑拔取才士入院,而督教之,诱掖奖劝,成就人材甚多。开缺还家,历主思贤讲舍,岳麓、城南两书院,其培植人才,与前无异。……著有《尚书孔传参正》三十六卷,《三家诗义集疏》二十八卷,《汉书补注》一百卷,《荀子集解》二十卷,《日本源流考》二十二卷,《外国通鉴》三十卷,《虚受堂诗文集》三十六卷等。 [6]13304
《清史稿》对王先谦虽不无溢美之词,但从史传中也可以看出,王氏毕其一生的主要贡献在于培养人才和整理文献。刊刻出版成为王先谦传播教育理念和学术思想的重要手段,书局和书院为王氏刊刻出版提供了传播媒介和平台。在刊刻《骈文类纂》之前,王先谦已先后完成《国朝试律诗钞》(光绪六年)、《续古文辞类纂》(光绪八年)、《十家四六文钞》(光绪十五年)、《六家词钞》(光绪十六年)、《律赋类纂》(光绪二十七年,与苏舆合作)等文学选本的刊刻工作。《骈文类纂》的编选,既综合了前人选本的刊刻经验,同时也融入了王氏选本的刊刻特色。《骈文类纂》上起先秦,下迄晚清,构建了骈体文发生、发展、鼎盛、式微、复兴的一个完整历史时间谱系;对于清代骈体文的甄选,王氏亦去门户之见,杜贵古贱今之通弊,且能兼顾空间平衡而不失区域本色。从传播学视阈观照,王先谦在《骈文类纂》编选刊刻的过程中就赋予选本以时空传播潜能,从而达到理想的传播效果。
王先谦刊刻活动以光绪十五年(1889)致仕开缺分前后两个时期,前期重要的刊刻如《乾隆朝东华续录》(光绪五年)、《皇清经解续编》(光绪十四年)。这两部书都属于续编性质,沿续前人编著轨范补充新内容。《皇清经解续编》是王先谦在江苏学政任上的政績之举,王先谦晚年对此颇为称道。《王先谦自定年谱》云:
余奏刊经解后,到苏州晤崧镇青中丞骏,与商此事,慨然允苏局助刊四百卷;仁和叶槐生主政维干,在上海主书院讲,亦愿在沪助刊。余复设局长沙、江阴两处,延亲友分董其事。成书一千四百三十卷,广丐同志,鸠集五万余金,以二年余,获成巨编。非友朋佽助之力,不克至此,诚后幸也。 [7]206
王先谦出版活动的区域以光绪十五年弃仕开缺分江浙和湖湘两个中心。弹劾李莲英、得罪西太后似乎是王先谦放弃仕途返回长沙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实际上其因果关系值得玩味,弹劾之事或乃王氏有意而为之,其真实目的正是为了退出仕途而转型出版业。王先谦在刊刻工作中不仅找到著书立说的价值存在感,更重要的是通过《皇清经解续编》的续编建立起“延亲友分董其事”的刊刻渠道。同时,王先谦在《皇清经解续编》的刊刻出版中看到湖湘地区与江浙一带的文化差距,想通过熟悉的出版资源助推湖湘出版业,进而提升湖湘文化的传播质量。《叶郋园事略》云:
长沙王葵园阁学一见盛称之,言:吾在江苏学政任内,成《全清经解续编》千余卷。感触吾湘经学之陋,当编辑时,仅得船山诸书及魏默深之《书古微》、《诗古微》二种。犹未纯粹,乃以曾文正公读书日记,析其读经笔记,杂凑一家。 [16]2207
这里表面上虽然是讲湖湘经学的不足之处,实际上王先谦感叹的是湖湘地区出版业的落后,很多学术著作因为没有传播条件而湮没无闻,所以才对叶德辉这位志趣相投的合伙人“一见盛称之”。因此,在开缺回长沙的当年五月,即辑刻《十家四六文钞》,翌年又辑刻《六家词钞》,并有诗赠郭嵩焘,屡促其刊诗文集。当然,王先谦在长沙创设书局也得到了赋闲在湘的前辈郭嵩焘的鼎力支持。王先谦致缪荃孙的信札中亦云:“昨与郭筠仙(郭嵩焘)前辈创议开一小书局,每岁可刻千金书籍,既以表彰先哲,亦为敝省夙罕精善之本,有此一举,庶士林得所嘉惠。” [11]31
《骈文类纂》的选辑刊刻正是在这种传播经验的积累以及日益成熟的出版条件下完成的,其目的就是要突破时空界限,达到“使异代之上,晤言若亲;寰海而遥,光气不隔”的传播效果。从时间传播来看,续纂一类的辑选工作已经初步完成,只有骈文还存在“题目太繁”“限断未谨”的不足,尤其是李兆洛《骈体文钞》对“所居之代,抑又阙如”,这既不利于总结骈文发展的普遍规律,也不利于骈文风气的健康发展。从空间传播来看,浓郁的乡土情结让王先谦把湖湘文脉的衔接工作作为自身的责任。此外。王先谦对湖湘骈文创作群体的推介也不遗余力。根据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影印思贤书局1902年版的数据统计,《骈文类纂》中收入善化皮锡瑞存文99篇、长沙周寿昌存文14篇、湘潭王闿运存文10篇、平江苏舆2篇、安化陶澍1篇、湘阴郭嵩焘1篇、善化孙鼎臣1篇、湘潭蔡枚功1篇。《骈文类纂》中清代骈文共存507篇,湖湘籍骈文家录入129篇,占据了整个清代骈文的四分之一。从选文作者数及骈文篇目可以看出,王先谦对清代湖湘骈文是颇为推崇的,助推湖湘出版业对于传播湖湘骈文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文体关联:扩大骈体影响力
《骈文通论》指出:“传播学是随着新闻事业日益发达而兴起的一门科学,主要探讨信息传播的有关媒介、手段、时效、方式、效果等问题。在现代社会中,信息越来越成为一项重要的资源。它可以创造价值。而传播却不仅是新闻的事情。可以说,整个文化都与之有关。就现代社会来说,一种时装款式的大流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传播作用的结果,一种文风、诗风、画风的影响力也离不开传播的作用,甚至一个作家的知名度也离不开传播的帮助。当然,一种文体的流播也是离不开传播的作用的。” [3]46
王先谦在光绪八年编纂《续古文辞类纂》。《续古文辞类纂》是对桐城派古文大家姚鼐《古文辞类纂》的赓续,但是,时人对《续古文辞类纂》褒贬不一。如王闿运谓:“《经解》纵未能抗行芸台,《类纂》差足以比肩惜抱。”谭献批评:“阅《续类纂》毕,主张楚才,矜诩太甚。”尤其是光绪十五年黎庶昌编选了同名的《续古文辞类纂》,这对于王氏续本的传播无疑是一种冲击。
《骈文类纂》亦取式于姚鼐《古文辞类纂》。通过选本的方式来进行文体批评,起到骈散均衡的作用。骈体和散体都只是形式上的文体概念,实际上,《古文辞类纂》和《骈文类纂》在传播途径中产生的文体冲突主要是文类在骈散形式上的选择矛盾,即论说、序跋、表奏、书启、赠序、诏令、檄移、传状、碑志、杂记、箴铭、颂赞、哀吊、杂文、辞赋等十五类文体在骈文和散文两大阵营中的归属问题。在实际操作当中,就是运用骈体还是运用散体来书写和表达的问题。
姚鼐《古文辞类纂》的编纂已经从桐城派散文传播上形成了一种先入为主的势头,造成散体在审美和应用领域对骈体的空间挤压。王先谦在对姚氏选本的续纂过程中对部分文类以不续的方式提出批评,《续古文辞类纂》列略云:
辩论类元六十五,续四十一;序跋类元五十八,续一百四;奏议类元八十三,续无……书说类元八十五,续书六十四,说无;赠序类元五十三,续二十七;诏令类元三十六,续无;传状类元十八,续三十三;碑志类元一百,续八十;杂记类元七十六,续七十五;箴铭类元二十四,续九;赞颂类元六,续赞六,颂无;辞赋类元五十八,续无……哀祭类元三十八,续十七。 [13]276
《续古文辞类纂》中奏议、说、诏令、颂、辞赋类无后续,王先谦分别将其从散文挪移到骈文阵营当中,形成《骈文类纂》中的论说、表奏、诏令、赞颂、辞赋五类。此外,王氏还为骈文增加了移檄类。黎庶昌未能整体领会王氏的这种文本关联,认为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存在个人偏好。
曩者余钞此编成,客有示余长沙王先谦氏所纂《续古文辞类纂》刻本,命名与余适同,而体例甚异。王选只及方、刘以后人,文多至四百数十首。余纂加约,本朝文才二百四十余首,颇有溢出王选外者。而奏议、辞赋、叙记则又王选所无。人心嗜好之殊,盖难强同。要之,于姚氏无异趋也,后之君子并览观焉。 [14]1
王先谦《骈文类纂》序目云:“见夫姚氏《古文类纂》兼收词赋,梅氏《古文词略》旁录诗歌,以为用意则深,论法为舛。”王氏指出《古文辞类纂》在编纂体例上的谬误,所以续纂没有步武,黎庶昌觉得这只是个人嗜好上的差异,没有从学术的角度进行严格区分。王氏严格的骈散界限观念也只有在《骈文类纂》出版问世之后才清晰明了。实际上,王先谦在编纂《骈文类纂》的过程当中对此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思考,其在给缪荃孙的信札中就多次提及。
谦近刻《日本源流考》、《骈文类纂》二书,《类纂》一用姬传先生《古文辞》例,微有变通,采摭颇广,本前八年所创稿,今更定卒成之。[11]33
此番《类纂》之辑,自屈、宋迄国朝,体制似较姚辑为宏阔。辞赋选入散文,本觉此中界画未为允叶也。[11]34
从出版传播的角度看,《古文辞类纂》《续古文辞类纂》《骈文类纂》实质上可以形成一个选本系列,三者互为关联。《续古文辞类纂》处于中间的过渡环节,借助姚鼐桐城派三祖之一的文坛地位,附骥尾而行千里。王先谦将传播焦点转移到《续古文辞类纂》之上,再经过严格的类别区分,从而水到渠成地推出《骈文类纂》。王先谦在给缪荃孙的信札中自言,《骈文类纂》八年前就有创稿,并且对后来的调整变通颇为得意,认为“体制似较姚辑为宏阔”。这里以论说类为例,重点分析《骈文类纂》对姚氏类纂的“微有变通”。
《骈文类纂》论说类是对《古文辞类纂》辩论类和书说类中说的整合,分文论、史论、杂论。从选文规模上看,《骈文类纂》要宏大得多,尤其是将刘勰《文心雕龙》五十篇全部录入,刘知几《史通》节选十六篇,颇有独到之处;《古文辞类纂》自贾谊《过秦论》、司马迁《太史公谈论六家旨要》以下多选韩、柳、欧、苏等唐宋八大家之文。从选文内容上来看,《骈文类纂》偏重文史,“论”的成分较多;《古文辞类纂》偏重诸子,“辩”的成分较多。这表明,王先谦默认“辩”为散体文之专属。关于“说”,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不续,却在《骈文类纂》中又与“论”并列,但真正以“说”命名的仅乐钧《广俭不至说》一篇;而《古文辞类纂》中的“说”实际上是指“游说体”,王先谦在这里转换概念。
王先谦在“论说类”中的微有变通是将战国纵横家的论辩、游说之词全部排除在骈体文外。当然,王氏这种文体关联法是有风险的,一方面,《骈文类纂》确实达到了和姚鼐《古文辞类纂》以及王氏自选的《续古文辞类纂》参照对读的效果;另一方面,四库馆臣在《〈四六法海〉提要》中云“秦汉以来,自李斯《谏逐客书》始点缀华词,自邹阳《狱中上梁王书》始叠陈故事,是骈体之渐萌也。”而《骈文类纂》割裂了骈体文与战国纵横家文之间的联系,对李兆洛《骈体文钞》所选的李斯之文一概不录,把谭献称之为“是骈体初祖”①的《李斯上秦王书》排除在外,这或是王氏选本的瑕疵。
三、选文存人:揄扬清代骈文家
王先谦具有鲜明的骈文史学观。由于清代駢文是作为其骈文史的一部分来进行建构的,因此他非常注重保存当代骈文作家及其作品。《骈文类纂》共收录文章2122篇,其中清代存507篇,约占全书规模的24%。从入选作者规模来看,选本共选作者294人,其中清代65人,约占整体规模的22%。从王先谦所选清代骈文归类来看,大体分布于杂文(135篇)、序跋(104篇)、书启(52篇)、杂记(49篇)、碑志(39篇)、颂赞30篇、哀吊(21篇)、赠序(17篇)、辞赋(11篇)等九大类。在如此庞大的选文规模当中,忌平庸和忌繁琐同样是选本的亮点,王先谦在注重作品的经典化和推陈出新的同时,也适度倾注了时代群体的特殊情感。
杂文类主要是以洪亮吉(32首)、皮锡瑞(87首)为主的连珠。杂文类选文数量多有两个原因:一是其篇幅小,所占版面少,易于掌控;二是连珠作为学习骈文的练笔,是重要的写作素材,具有一定的市场需求。《骈文通论》指出:“‘连珠是作为习骈文者的练笔而用的,这从它以 ‘臣闻开头的格式就可以看出,它是为写奏疏之类文章而练习的。‘连珠只是一种泛义的微型骈体。”①皮锡瑞系晚清湘籍著名经学大师,王先谦对皮锡瑞广为揄扬亦有感于湖湘经学之陋。《骈文类纂》选皮锡瑞骈文99篇,其中《演连珠四十九首》《左氏连珠三十八首》就占了87篇,充分表明王先谦对皮锡瑞骈文的重视。此外,《尚书大传疏证自序》《史记引尚书考自序》系皮锡瑞经学著作自序,王先谦亦将其录入选本,在传播皮氏骈文的同时,亦为其经学著作广而告之。
这种传播案例在《骈文类纂》“序跋类”中比比皆是,最明显的当属郭嵩焘《十家四六文钞序》。郭氏《十家四六文钞序》是为王先谦刊刻出版的《十家四六文钞》所作之序。《十家四六文钞》是王先谦在刊刻《骈文类纂》之前编纂的另一部骈文选本,所选“十家”分指刘开、董基诚、董祐诚、方履篯、梅曾亮、傅桐、周寿昌、王闿运、赵铭、李慈铭,共选骈文139篇,这实际上就是十人骈文集之束集。在《骈文类纂》中,上述“十家”全部在选,合计篇目亦为139篇。可以看出,王先谦为了尽可能稳妥地保存清代骈文,不惜对自己过去的选本进行重复。当然,《骈文类纂》已经覆盖了《十家四六文钞》,起到后出转精的效果,但这并不妨碍两个选本同时传播的功能,尤其是多个选本互相参证,更加有利于骈文作品的经典性重构。
在《骈文类纂》序目中,王先谦自云:“商量邃密,叶张之力为多。”叶、张分指叶德辉和张祖同,两人均协助王先谦刊刻《骈文类纂》。实际上,近代藏书家缪荃孙对《骈文类纂》的刊刻亦有所帮助,这从王先谦寄给缪荃孙的信札可以看出。《艺风堂友朋书札》(王先谦·四十九):
谦近刻《日本源流考》、《骈文类纂》二书……吾弟(缪荃孙)骈文,务寄数篇或十数篇惠我,书成必速,切盼来函。又蓉生(朱一新)没后,其遗著伊令弟苗生寄我,谦去秋拟乡居,藏书全检入箱,蓉生遗编他处难觅,亦乞选寄数篇。爽秋(袁昶)、竹筼(许景澄)之文,能否代致。又弟所知先辈朋侪中,但有佳文实在可传者,并望费心钞寄,中驷则置之。……惟骈文稿请先来,不可耽误也。 [11]33
又《艺风堂友朋书札》(王先谦·五十):
承赐寄各稿领到,大著骈文敬登十一篇、朱蓉生二篇,柚岑一篇,此番《类纂》之辑……袁(昶)、许(景澄)二公遭此不幸,中心为惨怛者累日,亦各登一篇,聊尽后死之谊,其身后遗文谅有为之搜辑者,先谦存所及见而已。书约来春可成,再行寄上,元稿先缴察收。 [11]34
王氏前后两份书札可以相互印证:缪荃孙在《骈文类纂》编纂中至少提供了朱一新、缪祐孙、袁昶、许景澄以及他自己的一些骈文稿件。这在《骈文类纂》中亦可以核实,缪荃孙(24篇)、朱一新(2篇)、缪祐孙(1篇)、袁昶(1篇)、许景澄(1篇)。这两份书札还可以看出,王先谦深谙以选存篇、以篇存人的传播价值。1900年7月,袁昶、许景澄因反对朝廷攻打外国使馆而被以“勾结洋人,莠言乱政,语多离间”等罪名被杀,与之后被杀的立山、联元等史称“庚子五大臣”。《骈文类纂》保存袁昶《王母鲍太夫人诔》、许景澄《高夫人哀辞》,一方面寄托对死者的哀思,更重要的是以哀写哀,倍增其哀。缪荃孙与王先谦之间达到了一种高度的选家默契,缪氏提供给王氏的朱一新《王母鲍太夫人诔》、缪祐孙《从嫂庄宜人诔》都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鲍太夫人是王先谦的母亲,庄宜人是缪荃孙的侧室,这种特殊的关系使得选本具有睹文思人的特殊情感,而朱一新与缪祐孙的英年早逝又加重了这一层悲情色彩。
选本的个性化对于群体传播也有一定的帮助,《骈文类纂》不仅打上了王氏风格的深刻烙印,同时也兼具了王氏交游圈的社会烙印,堪称一个时代文人性格命运的留影集,这里以周寿昌和王闿运为例。《骈文类纂》选周寿昌骈文十四篇,王闿运骈文十篇。周寿昌是王先谦的恩师兼同乡,王氏对于老师的文献整理工作是倾尽全力的。光绪十四年,王先谦刻周寿昌诗、文、词、日札十九卷,总为《思益堂集》;光绪十五年,辑刻《十家四六文钞》,收周寿昌《恩益堂骈文》、王闿运《湘绮楼骈文》;光绪十六年,辑刻《六家词钞》,选辑周寿昌《思益堂词钞》二十七首,王闿运《湘绮楼词钞》十六首。王先谦在开缺致仕后勤于周寿昌遗著刊刻,一方面有感于人生仕途隐晦,未若做学问来得纯粹;另一方面深感文运之厄,唯恐师道湮没无闻。《思益堂集》序云:
余以叹先生不早自知其无与于功名,不得壹意于学问之途以大昌其箸述为可悲也。然使先生老而康强,爵位益高,当国家承平,既未必别有表见,而此十年心力,亦消磨于仕宦,不暇专致之学问。其孰为得失,识者宜有以辩之。……四十以前,积稿盈寸,先生南归时,家人在都鬻书自给,误售之,存裁卅余篇,今又仅见其半,余既刊之十家四六中矣。文字之厄如此,岂亦有数存也?悲乎! [10]112
周寿昌的仕宦遭遇也是王先谦决心转型出版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功名仕宦与著书立说之间做一权衡,发现立言比立功更加符合儒家士人的心性。相较于周寿昌,王闿运的仕途命运更加坎坷。王闿运胸怀帝王之学,早年依附于肃顺,肃顺倒台之后游走于曾国藩门下,虽满腹经世之学,却一直怀才不遇。《骈文类纂》把王闿运辞赋《吊旧赋》《嘲哈密瓜赋》作为全书压轴,很难说不是精心设计的。而且在清代骈文比较集中的序跋类、书启类,王闿运的《秋醒词序》《上张侍讲启》都分别作为同类中的压轴之作。这样的处理方式,在传播过程中更加容易让人留下深刻记忆,同时也把王闿运塑造成为清代骈文的一个终结者形象。
结语
《骈文类纂》刊刻于王先谦由功名仕途向著书立说转型的思想成熟期,经过一系列刊刻传播经验的积累,对骈文的整理和总结工作具有集大成意义。从时空维度上看,王氏在助推湖湘出版业的同时,建构起一个完整的骈文框架体系,既延续了骈文发展的历史脉络,又兼顾地域空间的建构布局。从骈散文体归类来看,王先谦通过各选本之间的关联互动,既参照了前人文体分类的优秀成果,也表达了自己的文体归类主张,使骈文和散文体式均衡健康发展。从选本的群体共性观照,王氏身处于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的历史节点,在谋篇布局上不仅赋予选本以鲜明的时代和个性特征,也倾注了群体的特殊情感和阅历,使其在传播过程中能为人窥见一代人命运和风貌。
【 参 考 文 献 】
[1] 〔美〕威尔伯·施拉姆.传播学概论(第二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2] 邵培仁.传播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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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吕双伟.清代骈文理论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5] 孟伟.清人编选的文章选本与文学批评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6] 赵尔巽等.清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77.
[7] 王云五,主编.清王葵园先生先谦自定年谱.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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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王先谦.虚受堂文集:卷五.北京:朝华出版社,2018.
[11] 顾廷龙,校阅.艺风堂友朋书札: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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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马延炜)